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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邹蓓还在国内?”夹在书页间的干花标本被拨得一颤,孟江遥意外地抬了抬眼皮,“唐亦知道吗?”


    女管家张口。


    孟江遥却低回去,重新理正标本里的花瓣:“他张狂归张狂,但不会犯这种错。他一定知道。”


    女管家:“确实如此,事实上,邹蓓落脚的地方都是他让人安排的。”


    “嗯?他安排的?”


    女管家:“对,我也觉着奇怪。唐亦这几年的行事风格一贯是不留情面,放任这么一个明着敌对过的人在国内,不像他。”


    “……”


    孟江遥皱眉,把标本本子合拢,若有所思地放回到一旁的扶手箱里。


    唐家这辆标志性的长轿车正平稳行驶在傍晚的北城主干路上。


    今晚成汤集团高层和董事会内安排了一场小型餐会。明面上说是加强管理团队交流的团建活动,事实上与会的都清楚,不过是一场小换血后的例行巩固和秩序重整。


    作为成汤集团明面上的第一股东,孟江遥就算不再直接参与集团管理,但这种场合也必然在受邀之列。


    女管家看得出孟江遥的困惑,在旁边小声揣测:“或许是邹蓓用接近收买的价格,向唐亦转让了股权?”


    “邹蓓当然想,但利益诱惑对唐亦没用,”孟江遥说,“不然她也不会求到我这儿了。”


    女管家说:“可能不只是利益,也有情分考量在吧。把自己的亲弟弟和名义上的母亲逼得流亡他乡,于情于理都不好听。”


    “情分?”孟江遥差点笑出来,“你还觉着唐红雨是他出于情分才留下来的?”


    女管家犹豫地说:“毕竟这两方落魄时候,都没有其他能和唐亦做交换的条件?”


    “一定有,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孟江遥幽幽道。


    女管家问:“那要不要我再让人追查下去?”


    孟江遥摆了摆手:“算了,让人盯着邹蓓吧。”


    “她现在除了那笔股份转让的钱款外一无所有了,还需要在意吗?”


    孟江遥摇头:“她虽然蠢,但野心这东西可不好灭,就当是以防万一了。”


    “好,我这就安排下去。”


    孟江遥在女管家的陪同下抵达那间私人会所。车牌号码一录入停车场系统,带着“孟女士”三个关键字的信息就发到会所经理那儿。


    孟江遥从电梯出来时,对方已经毕恭毕敬地等在外面。


    “没想到您会亲自过来,差点怠慢您了,”经理问过好后,小心询问,“您今晚过来是有什么临时安排吗?”


    孟江遥走出去的脚步一停,回身:“嗯?”


    经理也停下,被孟江遥的反应弄得惊惶又茫然。


    女管家站在旁边,冷淡开口:“唐先生今晚以成汤集团的名义在这边安排了公司高层餐会,你说孟女士有什么安排。”


    经理一愣:“啊?可成汤的餐会不是已经结束——”


    话声未落。


    “孟董,您怎么过来了?”


    孟江遥转身,看见公司里的一位老董事。


    对方走过来的目光里不掩惊讶,助理或是司机那样身份的人正跟在他身后,帮他提着外套和包。


    那人停在孟江遥面前。


    孟江遥眼底慈和里掀起些波澜,很快就压回去,她眼角皱纹一深,露出招牌式的笑:“老金啊,今晚吃的怎么样?”


    “年轻人的口味,跟不上喽。”对方笑着和孟江遥唠了几句,像随口说,“唐总不是说您身体不舒服吗,咱们这种上了年纪的,还是得多注意才行啊……”


    “嗯,我出来走走,见一见老朋友,也散心。”


    “这样啊,那我不耽搁了,您忙吧。改天有时间,再去我那儿走几局棋啊。”


    “好。”


    孟江遥的慈和笑容保持到对方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


    一秒之后,她表情冷下。


    旁边女管家早就气得变了眼神,忍到此刻身旁没了外人,她才开口:“唐亦这是翅膀硬了,连您都敢放鸽子?”


    “没那么简单。”孟江遥微微眯了下眼,左手拇指像无意识地在右手拇指上轻轻摩挲过去,“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叮铃——”


    非常老派的来电铃声在女管家身上响起。


    她立刻接起电话,听对面说了几秒就脸色顿变。挂断电话以后,女管家看向孟江遥,微微咬牙:“夫人。”


    “嗯?”


    孟江遥收敛思绪,抬头。


    女管家低头:“唐亦他——回唐家了。”


    孟江遥身影一震。


    几秒后,她突然想到什么:“不好!”交叠的拇指一颤,甩开,“快,回家里!”


    “……”


    唐家。


    一排运沙车浩浩荡荡地开到唐家宅院的正门外,被大门拦下来。


    旁边安保房屋里走出两人,警惕地按着对讲走近,手里的夜光警示棍刚举到一半,就见为首的那辆大卡车副驾驶的门被推开。


    一道修长瘦削的身影踩着踏板,从车上跳下来。


    两个安保人员走过去,其中一个挥着警示棍凶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这车队是干什么的,我们这边没有收到提前通知,不能放你们进去!”


    “……”


    对面的人没说话,像是在夜色里低下头,轻嗤了声。随着咔嚓的轻响,那人手心里圈着的金属打火机弹开盖子,一串笔直幽蓝的火苗冒了出来。


    斜撑着长腿靠在车旁的年轻人抬手,不紧不慢地点上了薄唇间衔着的那根香烟。


    火苗把他修长的骨节衬得透明似的冷白,又照出那张五官凌厉的美人脸。


    他懒垂着眼点烟,甚至没看他们。


    “我在跟你说话呢,”开口的安保怒了,上前就要拽开对方的手,“你他妈跟谁装大爷——”


    “唐、唐先生?”


    借着那缕冷火,另一个安保终于看清站在车旁的青年的长相,他惊得身影骤停,连忙拉住同伴。


    他的同伴愣了下,下意识回头问:“哪个唐先生?”


    这人差点气死,咬着牙用气音低低回他:“唐家还剩几个唐先生!”


    “——!”


    对方咽了口唾沫,脸色煞白地转回去。


    香烟正巧点上了。


    唐亦撩起眼,眸子被那缕冷火衬得幽深。他轻阖火机,夹下香烟,挑薄唇一笑:“嗯?”


    这美人一笑落进年轻安保眼里,却跟厉鬼索命没个区别。


    吓得他差点没站住。


    还是稍年长些的安保见的场面多些,虽然也慌,但把住了,赔着笑小心问:“唐先生怎么突然回来了?孟女士今晚刚巧外出,不在家里,要不要我们去通报一声?”


    “不用,”唐亦夹着那根黑暗里猩红一点的香烟,朝大门一指,“开门就行。”


    两个安保对视了眼,年长这个僵着笑:“您这车队是?”


    “沙子之类的。”


    “啊?家里没听说有什么新的建设装修计划——”


    “怎么,”唐亦走过去,搭着年长安保的肩膀,懒洋洋地笑,“要不我跟你过去,先给你写个三万字的计划汇报?”


    “不、不能,那哪能啊。”对方假笑着,“我们这就开门。”


    “……”


    那两个安保慌忙调头跑回去。


    唐亦嘴角的笑意抹平,他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唐家正门,那双漆黑眸子里情绪冷得骇人。


    几秒后,大门在电脑控制下,徐缓打开。


    唐亦轻转动手腕,修长的指节松开了,夹在食指中指之间的香烟带着那点猩红,落进他掌心里。


    唐亦没低头,慢慢收紧手。


    烟头滚烫,刺痛,再到麻木。


    他就站在那儿,面无表情。耳边死寂地安静,又好像有轰震如雷的幻听。


    【孟江遥多骄傲的人啊,你都没想过吗?你那样拒绝她,她怎么还会在几个月后就好心地把你保回唐家?】


    【是林青鸦!是你嘴里那个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小菩萨啊!】


    【她连夜求到北城唐家来的!孟江遥、孟江遥让她在唐家花房外跪了整整一晚上!唐家多少人看见了!】


    【你怎么没问问你的小菩萨,疼不疼啊?膝盖肿成那样,后面几个月里还能站着、唱得出戏吗?】


    “——”


    唐亦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猛地一抖。抖掉了他唇上所有血色。


    他转身踩上踏板。


    夜色里那一声阴沉,嘶哑。


    “开车。”


    车队轰然入门。


    唐家的副管家闻讯仓皇跑过来的时候,老太太的花房外围了一大圈,全是卡车、工人,忙碌来回。


    地上挖出的坑洞,莫名其妙的沙子积起,还有看不出材质的合成板原地堆立……


    夜色被幢幢的影搅动,灯火陆离。


    只有一处安静。


    唐家花房门外,正对着的空地,中间搁着一把临时搬来的太师椅。身形颀长的青年倚在里面,靠着扶手,懒洋洋地把玩一只金属打火机。


    副管家顾不得擦额头的汗,慌忙跑过去:“唐先生,您、您这是?”


    唐亦耷着的眼皮抬了下。


    望见来人,他轻扯起薄唇:“你看不见么。”


    “看得见,”副管家擦着额头的汗,环顾那些似乎开始收尾的工人们,更不安了,“就是看得见才不明白,孟女士今晚不在家,您这么大动静,我们总得给她个交代。”


    “行,我教你。”唐亦指着那些收工的工人们,“这叫防火线。沙子是隔离带,哦,空地也是。那些是隔离带,材料有岩棉,酚醛……”


    副管家越听越汗如雨下,声音都颤起来了:“您您您这是要干嘛啊!”


    唐亦哑声笑起来:“不干嘛,我决定搬回唐家了,这块地不错。我要在这儿搭个屋子,以后住这儿。”


    副管家:“家里的地多了去了,您非得选这儿?”


    “嗯。”


    副管家:“就算选这儿,那也等我叫人把花房里的花草都移走,这里面好些珍贵品种,有孟女士从国外叫人挪回来的种子,还有——”


    “别废话。”唐亦冷了声,笑意散掉,“也别拦路。”


    “!”


    副管家被年轻人那一抬眼的沉戾慑住。


    几个人从他身后的花房出来,到椅子旁边:“唐总,检查完了。”


    “倒上了?”


    “是。”


    副管家仓皇回身,正看见最后一个人抱着半桶塑料桶,从花房门口开始,在地面上倒出一条油亮的线。


    直到椅子不远处。


    唐亦从椅里起身。金属打火机在他掌心转了半圈,正立停住。他轻扣住金属盖子,指节一拨。


    咔哒的翻盖声听得人心一颤。


    围花房一圈的工人们全数完工,退到空地上的防火线后。


    唐亦一拎西裤裤腿,慢慢蹲下身。他撑着膝盖,挑眸望向不远处的花房,那双眸子里情绪懒散,冰冷。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边那轮弯月。


    “…真冷啊。”


    他轻声说。


    “疼不疼?”


    “唐先生!您不能这样!”


    惊嘶的声音里,副管家终于回神,冲到那条油线中间,伸开双手惊恐地拦住——


    “这花房可是孟女士的命根!您、您要是烧了它,孟女士回来一定会出大事的啊!!”


    唐亦懒恹地垂下眼,声音沙哑。


    “让开。”


    “我、我不能让!”


    “让开。”


    “我死、死也不会让的,您真的不能这么做,孟女士她……”


    话声一颤,戛然而止。


    副管家紧缩的瞳孔映着的影子里,蹲在地上的年轻人指掌间竖着幽蓝色的火苗——


    那火苗,抵在他自己袖口下。


    将夏的夜风一吹,就能乘势而上。


    副管家头皮麻了,颤不成声:“您,您……”


    那人朝他抬眸,薄唇轻勾着笑。


    “我点了它,或者点了我自己,你选。”


    “…………!”


    孟江遥回来时,花房烧得偌大庭院耀耀如白昼。


    她僵站在原地,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离着空地最近的地方放着把椅子,翘着长腿坐在上面的年轻人听见动静,慢慢转回来。


    “孟女士。”


    唐亦站起来,背对着那灼目的火光,他张开双臂,恣意地笑。


    “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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