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五月飞雪
朱由检如果有能力压下农民起义, 那也不失为明君,如果他没能力,就把天下让给有能力之人去拥有。
在那个位面, 明末注定是群雄并起。
是龙是虫,就看谁能从战乱中脱颖而出了。
而青霓带着朱元璋,来到另外一个位面。
一个朱由检吊死在煤山上,李自成一统天下失败, 满清终究还是入关的位面。
明弘光元年, 隆武元年,满清顺治二年。
“明皇。”神女居高临下望着朱元璋:“看好了。”
扬州十日。
嘉定三屠。
江阴人民为抵制剃发令,足足抵抗清军八十一日之久。
看好了, 汉人是如何被剃发易服,被践踏文化的。
*
朱元璋以为神女是要他看朱明皇室如何失去民心,百姓喜迎满清。
因为, 一开始清军确实不曾受到太多抵抗,对于百姓而言, 不论是跟着哪个国家,他们都要交税, 跟着朱明,有“三饷”,有沉重徭役, 倒不如跟着满清,这时候的清军非常舍得下表面功夫, 入关之后, 不杀无辜, 不掠财物, 不焚庐舍, 百姓纷纷依附,大军所过州县未作抵抗,接连投降。
看得朱元璋默然而立,看得明初众臣掩面叹息。
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而后,满清颁布“剃发令”。用一句比较通俗知名的话来概括,就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明初大儒纷纷跺脚痛骂:“亡国灭种!蛮夷狼子野心,这是要我华夏亡国灭种,文化消亡!”
有人一边看一边着急地喊:“让我们过去!让我们过去打他们!我们能打!头发不能剃啊!”
亦有人摇头叹息:“我们就是过去又如何,末年的百姓会帮我们还是帮清军,岂非显而易……”
“你怎么不说话?”
那人却指着天,惆怅地说:“是吾非黑即白了。”
一个又一个人抬起头,安静下来,眼中含光。
在他们认知里,已经投去清军那边,放弃抵抗的明民,对于剃发令恐怕也会保持无所谓态度——只要能活着,改风易俗又如何?
但,明末那些百姓,用自己行动狠狠给了他们一大耳刮子。
*
剃发令宣布之后,原本心悦诚服,甚至将书写“大清顺民”黄纸张贴门上,喜迎清兵的明末百姓都愕住了。
不是说……从俗不剃发吗?
再然后,令清政府骇然之景发生了——
“大清顺民”面对剃发令,毫不犹豫拿起武器,汹汹反抗,那些已经归顺的城市再次反叛。
改朝换代,可以!
抛弃自己的民族文化,放弃自己的民族尊严,不行!
他们不是为了保护那腐朽的明庭而战斗,而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头发。
清军在民情激愤之下节节败退,被从城池中赶出去,整整一年都无法突破明民防线。
但同时——
“头可断!发决不可剃!”
江阴人民高呼口号,抗拒剃发令,城内死者九万七千余人,外死者七万五千余人。
“儿啊,莫要挂念母亲,扬州不可破,民俗不可改!”
扬州城中一妇人不欲儿子牵挂,一头撞死。儿子泪水涟涟,闷头扎进守城队伍中,与其余百姓一同守城。
匠人上城头,抢修防御工程;青壮巡城,日夜不息;妇女老幼搬砖抬石,制弓造箭;少年四处伏击清军——一州同心,尽数战死。
还有嘉定……
第一次,嘉定百姓反抗剃头令,三万多人被屠杀,尸体堵塞了河流。
这次屠杀过了三四日后,百姓再一次奋起反抗,这一次,幸存两千余人再次被屠杀,积尸成丘。
第三次,周边民众纷纷反抗,将清兵赶到溃逃,再次占据嘉定城,然而在清兵反击之后,嘉定城二万民众尽数被屠,血流成渠。
此为,嘉定三屠。
一桩桩,一件件,宛如一纸斑斑血迹,在明初众人眼前卷开。
朱元璋一拳砸在山石上,血糊下来,他一字一顿道:“神女,俺能否带军平了这群贼子。”
他、要、御、驾、亲、征!
“不是为了我大明,而是为了华夏衣冠!”
神女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神女更是把时间拨回城破之前。
一切都还没发生,百姓才知剃头令,才刚开始反抗。
朱元璋回到明初,本以为需要解释一番,却发现头顶有个大水幕。
“……”
李善长:“咳,上位,我们……”
“好了,不用解释了。”
他知道了,他在明末的一切行为,都被青霓曝光给天下百姓了。
这就是三两金子的代价吗?好沉重……
朱元璋彻底麻了。
扭头看神女,神女在垂眸品茶,笑容浅浅,安静而美好……美好……嗯,就和祂当时说自己神力不稳,会让社稷动荡时的样子相差无二。
合着是这个社稷动荡啊!
确实,知道皇帝黑历史,能不社稷动荡吗!
朱元璋伸手捂了捂脸,嘴里平静地说: “让天德从西安回来。”
徐达,字天德。
李善长冷静地说:“上位是要在驱逐元虏的同时,还要出兵末年扬州?我们……”
一双温热的手按上他的肩膀,将后面那些冷静理智,不出兵会对明初家国更好的话按回去。
“百室。”朱元璋唤李善长的字,认认真真道:“朕从未忘记,朕起兵与你们一同反抗元庭,是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虽然出兵扬州会让朝廷过得艰难一些,但是……”
青霓关注着这边,听到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笑了。
手腕上,五彩小蛇抬起蛇首,嘶嘶吐音:“衣衣,你在高兴什么呀。”
这声音直接响在青霓脑海中,旁人听不见。
青霓将手指放到蛇前,蛇尾就自觉缠上来,冰凉凉往她手上蹭。
少女眼睛便弯得更像新月。
“我吗?我在高兴,不管朱元璋如今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论迹不论心,只要他去做,我就很高兴。”
神女微微垂首,日光在祂发间跃动,光线模糊轮廓。
李善长丝毫不知神女此刻在思考什么,只敢飞快窥探祂一眼,又被这神性灼烧眼球,飞快收回视线,看向朱元璋。
救济斯民啊……
李善长有些恍惚。
他其实……有点忘记这个口号了。
但想到水幕之中,那一个又一个抵抗剃头令的画面,血液竟然有些沸腾。
“好吧。”李善长温和地笑笑,一如既往:“上位既然想做,善长只能奉陪到底了。”
*
徐达将一应事宜交代好,便孤身一人从西安跑回金陵,回到金陵后,休息也没有,就被朱元璋扔到军营里。
“天德,你给朕做副将,朕也没其他要求,只一个,辅助朕胜了那群要毁我风俗,销我风骨的蛮夷!”
徐达身上还穿着甲胄,没办法行大礼,便粗粗一抱拳,脊背挺得笔直:“上位,此事臣已知晓,可明末那会儿,清军尚不知有甚么器械——正如我等,若持手铳去到唐宋时期,可完全借手铳之威压制唐之玄甲军,宋之
背嵬军,非唐宋军队不利也,乃兵器配备不如矣。明末时,不知已过多少年,军器也不知经过多少更新换代,想要胜,恐怕不易。”
这是老成的言论,朱元璋无法置之不理。
但是,朱元璋自己也有计谋。
“若能调动明军呢?”
他神秘一笑,从腰间解下一物,丢给徐达,徐达一看,发现是调兵诏书,秒懂上位意思,便赞道:“上位巧思。”
这诏书上不仅有司礼监红印,还有皇帝信宝,看上去非常能唬人。
至于明末印宝可能和明初不一样?
就当时那个兵荒马乱年代,一般军队可能还没见过皇帝信宝样式,而且,如果他们打算反抗清军,有主心骨出现,有国家依靠……有句话叫难得糊涂,谁会去琢磨诏书是真是假呢?
朱元璋的打算是:“再怎么糜烂,从神女带俺们看的情形中,咱们这方仓库里还有不少火器,看上去也不难使,回头让军中灵活的先去学上一学,用不了十天八天。”
徐达点点头。
不管是哪个时代的军队,精兵都是少数,如果一项武器要练个一年半载才能用,对于朝廷来说就是不合格,他们需要那些紧急练一练就能凑合上阵的。
明末火器也不例外。
至于神女会不会直接把他们丢到扬州十日前一天……
朱元璋没有瞎猜,而是摆出一副很尊重神女的样子,问祂:“不知神女要将我们送到何时?”
尽管他心里应该有数。
神女眉眼被日光照耀,微一垂睫,光晕浮动。
“明弘光元年五月二十日,亦是扬州十日第一日。”
朱元璋愕然。
*
十万明军在不带粮草的情况下迅速调集,看过光幕之后,群情激奋。
“哦哦!”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轰隆隆——”
雷霆开路,明军降临扬州城外三十里。
尽管他们没时间去练习火器,却也咬牙上阵。
“衣衣,你真的不会帮忙吗?”五彩小蛇轻轻坠在她脖子上,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当然会啊。”青霓认真地说:“如果是真神仙,应该不会帮忙,毕竟他们是神,又不是人。但我不一样,我是人,不是神,我那颗心天生就是偏的。”
五彩小蛇若有所思点头:“那你要怎么帮忙啊。”
青霓弹了一下蛇尾巴,笑着说:“你忘啦,咱们是玛丽苏系统,我现在是玛丽苏。”
五彩小蛇晃晃尾巴,想不出来玛丽苏要怎么破局。
难道直接招雷霆?但是玛丽苏的雷霆一般是单体攻击啊!就算是群体攻击,也就只能打个身周……十米吧。
青霓此刻盘腿坐在天上,悠悠漂浮。
——这倒是她本身进化出来的能力。
她看向下面,是偌大扬州城。
“我在想幼年时的一件事,当时我被冤枉……”
明明是我只是去看看辣条,不过是凑近了一点,却被亲妈说是偷吃了一根。
好难过,我好冤。
五彩小蛇正要着急哄人,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身上,冰冰凉凉又轻轻薄薄。
它茫然抬头。
云下,鹅毛大雪落下。
蛇瞳猛然睁圆。
五月飞雪?!
*
地上,明军茫然伸手。
“下雪?!”
扬州城外,攻破城门,正要冲进去的清军也有些怔愣。
五月……飞雪?!
有军官头疼:“糟糕,下雪
天潮湿,咱们【火】【枪】要成烧火棍了。”
第462章 军器图说
鹅毛大雪飘下, 青霓嫌弃雪花沾上身不舒服,直接飞到云层上,视线轻而易举锁定地上明军。
“统统, 我视力好像此以前好很多。”
以前坐飞机从云上往下看, 连云层都看不破, 现在都能看清朱元璋身上千斤重甲胄,每一片甲片的纹路了。
五彩小蛇理所当然地说:“你进化啦!五感提高很正常。”
青霓又摸摸耳朵。
怪不得她那天会听到好多祈祷,现在看来, 是身体在进化, 耳朵更灵敏,然后自发锁定一些和自己有关的语句。
也不知道这样进化是好是坏。
主系统说,这条路它也没有走太远, 没办法帮到她,想要继续走下去, 还得看她自己。
正回忆着, 底下开战了。
朱元璋作为大帅,自然是坐镇中军, 指挥着明军进攻。明军马快,在清军尚未反应过来前,一举涌过去, 将他们阻挠在扬州城外。
大雪纷纷而下, 将双方浇个通透。
清军都没想到扬州城攻破后, 身后还有一支军队,还是精兵,一时间被打个措手不及。
徐达平时乐呵呵笑,十分平易近人,一到战场上脸上就没了表情, 拉弓一箭射出,就让敌人大叫着翻身落马。
天气潮湿,双方火器都用不出来,就得比军队质量,恰恰好,明初军队质量……非常过硬!
*
扬州百姓大多参与守城,此刻扒在城楼上,探头往外看,天光大亮,他们看着马背上一个又一个身影,心旌搖惑:“这是军队?哪来的军队?”
明朝廷不是已经灭亡了?
“而且朝廷军队哪有这实力哟。”有百姓见过明末明军,信誓旦旦:“绝对不是朝廷人马,他们比朝廷人马精神!特别精神!”
难道是哪一支起义军?
扬州百姓立刻用充满希冀的目光在新来军队身上扫描。
不少人已经开始临时赶工旗帜,打算在起义军进扬州时挥舞旗帜,喜迎新主。
这是咱们汉人政权!不用担心要剃头发啦!
明初军队能不能稳胜清初军队,没人知道,但至少进攻扬州这一支清军,打不过以朱元璋为主帅,徐达为先锋的明军。
三五个时辰后,明军开始打扫战场,扬州百姓冲出来,身躯还有些轻微抖动:“不知是哪路义军!”
朱元璋策马过来,头盔未摘,高大的身材骑在马上,笼罩下大片阴影。
头盔之下,传来沉闷声音:“俺们是大明军队。”
大明?
怎么会是大明?
大明还有人能打?
扬州百姓呆似木鸡。
朱元璋也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领着军队进入扬州城,预备休整。
——不出意外,接下来还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休整之前,朱元璋挑个东方方位——此方为尊,当着众军官士卒面,撮土为香,恭敬弯腰:“谢过神女相助。”
站在前面的军官士卒一阵发愕之后,瞬间醒悟过来。
是啊,五月底,近六月天,怎么会飞雪呢!
青霓闪现到朱元璋身前时,差点要被空中若隐若现的火热视线灼穿。
系统偷偷说:“哇,衣衣。那些士兵看你的眼神好崇拜啊。”
青霓:“咳咳,小事一桩,我只是小小露一手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嘿嘿。”
在脑海中对话完后,青霓望向朱元璋。
神女面上微微露出不满意:“太慢了。”
饶是朱元璋这个堂堂八尺男儿,也没忍住愣然:“太慢?”
随后,他反应过来,虚弱地说:“神女,这已经是凡人能达到最快的速度了。便是你让古之韩白卫霍前来,也不能比俺快多少。”
神女不置可否,只继续说:“再往后,你待如何?”
朱元璋想了想,说:“打!继续打!打出关外去,把他们暂时打怕了。给中原大地打出喘息时间!”
而在喘息时刻,这么美好的河山,肯定有人想要收取——这人是不是朱明皇室,朱元璋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了。
神女依旧不置可否。
仍道:“太慢。”
朱元璋咧嘴笑:“那,俺和俺那些伙计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打快些。”
“不必。”神女说。
朱元璋很从容自在地点头:“好。”
竟是半点不问缘由。
神女又瞥一眼他,而后向他伸出手。
朱元璋不太适应地僵立在原地,正要将手递过去,一个东西挤过来,一把将他挤开。
朱元璋:“???”
谁那么大胆!
扭头一看,是自己那匹良驹,现在正特别主动往神女手上蹭。
神女腕上那五彩镯子唰一下直立起来,冲着良驹:“嘶——”可凶可凶了。
那竟然是一条蛇!
但是朱元璋那匹良驹也没怕它,从鼻腔里喷出白气,用朱元璋都没听过的凶狠声音对着五彩小蛇嘶鸣。
朱元璋:“???”
你一匹马,和人家一条蛇争风吃醋个甚么劲儿!
神女轻轻抚摸着马首,良驹又温顺下来,亲热地把脸往那掌心蹭,每一根鬃毛都透露着愉悦。
“如果你那些同族能载着清兵过来就好了。”神女轻飘飘地说:“我想见它们。”
“我想摸摸它们。”
“和它们亲近。”
这一刻,朱元璋后颈猛然一寒,常年在生死中锻造的敏锐直觉在不停尖叫,让他远离这里。
*
中原大地,清人骑兵突然发现军中战马躁动起来。
“怎么回事!”
清人一把抱住战马,拼命抚摸脖子、前额,然而战马仿佛忘记了这是朝夕相处的战友,扭动马头和身子,马尾巴急躁地四处乱甩。
“是不是周边有什么东西刺激到马了!”
“快找找!!!”
一群清兵在周边胡乱翻着,也不知翻出个什么,丢出个什么来,反正折腾一通后,战马貌似平静下来。
清兵们狠松一口气,各自抹抹汗珠。
第二天,上马打仗时,一切都准备就绪,战鼓擂旗,战旗挥舞,战马……
战马往反方向直冲!
敌我双方都懵了。
清人步兵一头雾水:“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清人骑兵——
“我们也不知道啊啊啊啊啊——”
*
良驹抛弃自己,跑去和神女亲热,朱元璋酸溜溜看着:“俺也想……”
徐达看看那边,又看看上位,把自己手掌伸到朱元璋面前:“上位,要不你凑合着蹭一蹭?”
朱元璋一脚踹过去:“滚!”
徐达双手一摊:“上位,俺只有这个。”
朱元璋斜他一眼:“俺又不是记挂着这玩意,俺只是想和神仙关系更近一些。”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喟叹:“那可是神仙。”
徐达看向那匹良驹,手指摩挲着身上布料。
“是啊……”
那可是……神仙啊。
*
神仙在借助玛丽苏系统放大自己的脑电波——说是精神力、神念还是灵魂力量都行,虽然体系名称不一样,作用差不多。
“衣衣,你在找什么?”
“毕懋康,明末武器专家,据说他把燧发枪都设计出来了,可惜明朝廷没人重视。历史上没记载他具体死亡时间,有人分析是1644年……”
“现在不是1645年吗?”
“没有具体记载时间,也没有确切死亡话语,谁知道这卒年究竟是真事,还是想到这是明亡时候,随便附一个上去。而且,他那时候也离开朝廷了。史书只记载‘兄弟皆卒于家’,具体是何时,史书没说,目前也没其他新进展。所以我打算找一下,能找到也好,找不到我去其他位面看看,反正都是明朝,差不到哪里去。”
找人不容易,找毕懋康却不难,如果他今年还活着,正好七十四岁,古代能活过这个岁数还是少数。
青霓也就随便找找,不抱什么希望,但还真让她找着了。
人现在就在扬州。
就在……
就在他们军营门口???
*
“上位。”徐达大大咧咧走进朱元璋房中,递给他一本书:“门口有个老爷子说希望能把这本书送给上位,希望上位能驱逐鞑虏。俺看他一把年纪也可怜,就将书拿进来了。”
朱元璋接过来,本来只是随手一翻,直接被口水呛到:“咳咳咳咳——”
徐达声线明显不稳:“上位!!!”
朱元璋摆摆手,如饥似渴又往下翻看好几页,这才抬头问:“天德,你没看里面内容?”
“哪能看啊,这是要献给上位的书,俺翻看像什么样子。”
“那你看着,现在好好看看。”
这书再次回到徐达手上,他这时才有心情去看书名。
《军器图说》。
讲军器的?
徐达没看两页,便被里面内容震撼到。当即把书往桌上一抛,拔腿就往外蹿。
人快跑出大门了,朱元璋门口那被他用力掀起的门帘,才晃晃悠悠落下,慢慢恢复平静。
*
“自称大明军队,也不知是军中哪位将领。”
毕懋康拄着拐杖,微微咳嗽两声,整个人瘦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散。
“但不管是哪个将领,只希望他能看懂我那心血,可别把军器图说当废纸烧喽。”
身后一阵大风刮过来,吹得毕懋康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风中还有声音:“等等——”
“等等——”
“老人家——”
毕懋康狐疑地转头,发现是之前那个很好说话的将领,对方疾冲过来,刹在他面前,双掌按着膝盖,弯腰气喘吁吁。
然后腿一软,往地上一跪,双手下意识撑住地面。
因为跑得太急,徐达被寒风一吹,没忍住:“呕——”
毕懋康瞳孔地震。
我的毕生心血就这么让人作呕吗!!!
第463章 马界霸凌
毕懋康瞧着干呕的徐达,心碎成八瓣。
稍微缓过来后,徐达瞬间弹起来,挺直背脊:“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那本《军器图说》究竟是谁大作?”
毕懋康叹息一声,语气低落:“不过一小人物,名姓不足挂齿。至于大作……也称不上。将军……”他也不知徐达是何官职,就敬称一声将军,“将军若看不上那书,何苦前来作弄老朽?”
“啊?”徐达脑瓜子一动,立刻明白对方误会他了:“老人家你误会了,俺这……不是你想的那样……俺……”
毕懋康原本脸颊绷紧,听完徐达磕磕绊绊解释后,这才微微放松:“原来如此,是老朽错怪将军了。”
徐达:“如此,老人家可否……”
毕懋康一笑:“老朽姓毕,名懋康,字孟侯,曾任兵部右侍郎。《军器图说》是老朽所做,你们首领若当真是大明军队,应当认得我。”
徐达双眸微微眨了眨。
虽然他们确实是明军没错,但……还真不认得这人。
徐达急智一上来,便做出风风火火样子,拉着人就往回走:“原来是毕公!毕公光临,俺们军中就盼着毕公这般人。”
“哎!将军,老朽不……”
然后,被徐达嚎一嗓子打断。
“毕公,明军苦啊!贼子攻下许多城池,收走火器,俺们没东西用,好几次都打不过对面!”
“可我……”
徐达又是一嗓子:“俺们军中都是大老粗,毕公,不识字,那图也看不太懂,还得毕公给俺们好生讲解讲解——”
生拉硬拽,愣是把人带回军营里。
毕懋康:“……”
还没等毕懋康放弃涵养,横眉冷对,就得到一个把他炸得晕头转向的消息。
“洪、洪武爷?!”
毕懋康双眼瞪大,一下子,感觉压力全往肩上压,好像脑袋都沉重起来。
——他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信,奈何,朱元璋拿出好多个重量级玩意来证明自己身份。
老天啊,洪武爷怎么到这个时代了!而且还不是死后从地府上来。
万一洪武爷不小心驾崩,大明岂不刚开始就要结束?!
毕懋康又看向徐达:“那么,阁下就是中山王?!”
毕懋康震撼到极致。
面前这人是中山王徐达?
大明开国元勋,第一功臣,开国“六王”之首,鄱阳湖大败陈友谅,平江灭张士诚,太祖皇帝倚为万里长城的中山王徐达?
毕懋康想到这是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传奇,再想起刚才对方又是上气不接下气追过来,跑得太急,直接趴地上干呕,又是耍无赖,将他半拉半强迫带到军营……
“……”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伟岸形象在哗啦破碎。
徐达诚挚地说:“没错,我就是。不过,我现在还不是中山王。”
朱元璋摸摸头,突然问:“你知不知道洪武三年之后,发生的大事?”
徐达稍稍愣神,而后,立刻两眼放光。
是啊,他们现在到达后世,就可以知晓天机了!
毕懋康也在两眼放
光:“洪武爷!其他事情都可以放着,土木堡——”
话还没说完,扬州城中,所有地砖在发生轻微颤动。
一下子打断毕懋康的话。
毕懋康面皮一僵。
第一反应是自己泄露后日之事,遭到天谴。
第二反应……
“不好,洪武爷快走!定是建夷攻过来了!”
七十四岁老爷子站在朱元璋身前,铿锵有力地说:“虽说不知为何五月飞雪,但大雪天气迟早会消散,何况,太祖你是从洪武三年到来,那时明军大多在进攻北元,能调动来的军队不多,这里却是建夷主场,还请洪武爷为大明着想,快快离去。这里由后辈臣子断后!”
*
朱元璋没有走。
他把甲胄一披,在一众近卫护卫下,登上城墙。
扬州城年轻男女也连忙爬上城楼,皆穿着轻便衣物,手中拿上棍棒,眺望远处尘烟。
明军中有兵卒随口问一短袄打扮的男子:“你也是士兵?这棍棒打人挺疼吧?”
那男子看上去长一脸凶相,此刻却抽动脸部肌肉,露出一个凶肉横生的笑:“我是渡口艄公,没怎么打过人,倒是偶尔随着渔民打过鱼。”
明兵一脸敬佩:“嚯,百姓兵啊。”
那些百姓瞧着远方飞尘扬起,手脚紧张到出汗。一群半大孩子齐心协力抬着柳条筐,里面又是石头又是泥块,赤着脚啪嗒啪嗒跑上来,往城墙上一放,大声嚷嚷:“怕什么!砸死他们!”
“好!”
“好!”
响应者云集。
朱元璋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赞叹道:“天德,这就是俺们大明百姓,便是半大孩子也有一股血性!”
徐达上了战场,悍气便掩盖去憨气,手指勒着弓弦调试,眸子黑沉。听到这话,他想也没想就点头:“大明必然是最硬气的朝代,远迈汉唐!”
而打仗,最看人硬不硬气,敢不敢冲。
徐达微微抬起弓,搭上箭,凝心静气等着清军过来,箭矢遥遥对准越来越近的马影。
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贼兵,徐达心中也免不了一沉。
这仗……不好打。
尤其是火器……若是神女愿意再施展神力,五月飞雪那还可行——飞雨也行,但倘若神女漠然旁观,只怕明军得吃大亏。
再说得明白一些,就是……
明初手铳,射程才十步,而且还不好瞄准。
明末鸟铳,射程七十步,能够瞄准。
这仗,便是徐达也不敢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赢。
就在徐达胸腔中沉闷着担忧时,听到上位叫他:“天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
烟尘不断扑到脸上,徐达拿手轻遮,侧耳去听。
风中确实隐隐约约传来喊声。
好像是——
“救……救命……啊啊啊——”
叫声还破音。
徐达正惑然着,就见一群骏马拖着人往这边冲过来。
对,拖着。
有人在马上死死抱着马背,被风沙糊一脸,有人被颠下马,脚上不小心缠绳,没办法解开,头朝
下,脚朝上,被活生生拖着走。
若非是这般场景,徐达看到敌军,早就下令射杀了。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战马载着、拖着清军冲到城下,站稳之后,马膝一弯,竟好似人那般下跪。
“嘶——呜——”
马鸣声好似在呼唤着什么。
清兵一个个下饺子一样从马背上摔下去,呻吟遍野,嘴里叫得就好像自己被下油锅那般。
谁见过这种场面。
非亲眼所见不能形容其震撼。
明末百姓喉咙发干,双眼发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中,一股香气悠扬而起,嗅不出是花香,草香,还是旁的什么香。
城墙前,一道身影悬浮而立。
青丝垂到腰间,肌肤映雪生辉。
她从从容容降临,接受生灵膜拜。
骏马跪伏,众人惊怔。
飞、飞起来了!!!
艄公下意识推搡之前交谈的士兵,用力过猛,直接把士兵下巴磕向城墙。可他已经顾不上这点,结结巴巴问:“这、这是什么?”
士兵面上只余狂热:“神!”
他伸着脖子朝那边看,从脚趾尖到面颊都在激动发抖。
“那是——神!”
*
神威究竟有多深,没人知晓。
只知道每时每刻都有战马驮着清兵过来,若是死人,就随意埋葬,若是活人,便能看到一个嘴唇发白,双眼无神的清兵,不知在马上颠簸多久。
扬州人从一开始痛恨清兵,人一到立刻拖去行刑,到后面已经麻木了,机械地把人捆走,丢俘虏营中,到一定数量就拉去杀掉。
朱元璋一直都非常懵,不止一次扭头问徐达:“这样就完了?”
他还以为需要鏖战一番,甚至这次带去的明军,能活下去的不足三成。
徐达也很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但还记得回应:“回上位,是……就这样打完了。”
朱元璋心情复杂。
又是高兴,又是叹息。
神和人,竟然隔着如此庞大鸿沟吗?
也不知道神女在作甚,或许在哪株茂密绿树下品茶,倾听雨水敲击在瓦片上叮当作响的音律;又或许在天宫中
与仙友会聚,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森严天门屹立在外,远远望之,高不可攀。
*
神女在卖身。
系统:“别急别急,一匹匹来!”
青霓抬手。
战马开开心心蹭过来,和玛丽苏贴贴。
青霓抬手。
下一匹战马开开心心蹭过来,继续和玛丽苏贴贴。
青霓抬手。
下下一匹战马……给她叼了一朵花。
青霓有些惊讶,而后,哑然失笑,接过花朵,弯腰亲亲骏马前额。
“谢谢,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骏马昂着头,踢踏着马蹄,走、正、步!
然后,拐个弯就被其他战马用脑袋拱,用牙齿咬,拖到角落里。
打你!
打死你!
第464章 三百年限
朱元璋忙到脚不沾地。
清军俘虏他得处理,清军步卒,他得派人清算。他还得好好梳一梳这天下,看看自己走后,大明会被哪一方势力夺走。
最重要的是,他要向毕懋康学习明末火器。这种事情可不能不掌握在至高掌权人手里。
于是,便实在忙得没时间再去听洪武年间历史和那“土木堡”。
朱元璋:“那些都是虚物,还是先顾着眼下吧。”
比起通晓未来,还是能让火器更新换代比较重要。
“你真不愿意和朕回去?”
在某一天,朱元璋再次询问毕懋康:“大明眼看是要亡于此时。”
毕懋康看向洪武皇帝——本朝太祖,毫不掩饰自己的拒绝:“臣要报朝廷知遇之恩。纵然无力回天,也总该试一试。”
朱元璋更遗憾了。
这种忠臣,怎么就不能是他麾下呢?
朱元璋又问:“你预备如何?”
毕懋康先是认真朝着朱元璋一拜,而后道:“先寻找皇室中人,请之登基,操持大局。再招兵买马,革除旧弊,创立新制,取消苛捐杂税,顺应民心,或有重开日月一天。”
*
“天德,你说这人怎那么倔呢?”
回到明初之后,朱元璋摇头感慨。
徐达盯着地上某一点,眼神空茫,也摇头。
朱元璋脸上看不出喜怒:“你摇头作甚?”
徐达闷闷地说:“俺不赞同上位的话。那毕孟侯是忠良,受了皇恩,不能单以一个‘倔’来表达——若上位在明末,俺仍在上位麾下,俺也不走!”
哒哒哒。
宫人端着两碗东西上来又退下。
朱元璋拿起一碗,埋头呼噜噜地吃,口齿不清:“你自己拿。”
徐达探头一看,是面疙瘩。
“谢上位赐食!俺正好也饿了!”
两人就这么呼噜噜吃着,像是以前在军营那样。
至于方才对话,便好似没发生过。
*
朱元璋将《军器图说》送去宝源局,让那边按照图纸研究新火器,自己则开始埋头案牍,一份又一份奏表经过他处理,从白日埋头到黑夜,又从黑夜埋头到白日。
四十二岁的人,通宵一夜,第二天依旧是丰神异彩地去上朝。
一到朝上,他就乐了:“诸位爱卿,眼底怎那般青黑?”
众大臣:“……”
废话,看到明末那些臣子贪污情况,家里一箱又一箱银子金子往外搬,在上位回归后,他们谁能睡得着!
都不仅仅是睡不着,许多大臣连棺材都定好了,今天早上出门前和家里依依惜别,泪流满面。前来路上,心中无数猜想沉沉浮浮,远远看到皇宫,就感觉压力一步步增大,几乎喘不上来气。
朱元璋暂时没有把朝廷清理一遍的想法。
他轻轻敲击着龙椅:“据后世人说,大明传承二百七十六年,众卿可知,从古至今,皇朝大多传承多少年?”
礼部尚书崔亮在心中计算之后,出列:“回禀上位,自秦以来,除却秦、隋二世,新、周一世,汉太祖
所创朝代为二百一十年,光武所创朝代为一百九十五年,晋为一百五十五年,其中,中原陆沉之前是五十年,之后是一百零三年,而武周之前,唐为七十二年,武周之后,唐为二百零二年,靖康之前,宋为一百六十七年,靖康之后,宋为一百五十二年,元则是九十八年。”
礼部就是负责整理历日的,也只有他们接触过这些资料。
说完之后,还不大不小拍个龙屁。
“上位,纵观历史,唯我大明在皇朝不曾腰斩时,国祚长达二百七十六年!”
朱元璋目光微微一凝,问道:“俺听着,没有一朝能在政权不灭时,达到三百年,好似三百年便是皇朝大限,这是为甚么?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不灭皇朝?”
满朝公卿尽是沉默。
他们答不上来。
更甚者,有人将此推给天意,说是上天注定,人间皇朝不许超过三百载。
朱元璋想了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有一位真神如今就在大明呢。
这世上有神仙!
然后朱元璋下朝就去见神仙了。
顺便拎上皇太子朱标。
“标儿啊,倘若天上真有这样一条禁令,你知晓此事心里也能有个数。”
朱标神情格外严肃专注:“儿明白。”
“不过,神女不一定会告知,标儿,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朱标认真思考,然后摇头。
朱元璋得意地摇头晃脑:“俺有个想法。”
朱标崇拜地抬头:“爹……啊!”
一个辛辣的东西糊到他眼睛上。
*
青霓看到朱标双眼红肿,簌簌流着眼泪进来时,沉默一会儿,开口:“你们这是……”
朱标想到他爹把袖子里那么大一块生姜糊他眼睛上,看到他不停抹眼泪还哈哈大笑,哭得更厉害了。
“标……标见过神女。”朱标不间断地抹眼睛,眼泪流个不停:“标以史观,发现……呜……发现各朝各代,政权若非断代,必不超过三,呜,三百载,是不是皇朝气运自有定数,天上神仙规定,不可超过三百年?”
说完之后,朱标红着兔子眼,泪眼汪汪瞅着神女。
爹啊,你怎么拿那么大一块生姜,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朱元璋在旁边唉声
叹气:“这孩子因着自己是皇太子,总是忧国忧民,俺怎么劝也不听,只能带他来打扰神女了。”
青霓:“……”
她看看眼泪无声落下的朱标,再看看一副愁容满面模样的朱元璋,很想告诉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她一刻不停把脑电波放出去,整个皇宫于她而言都没有秘密。
其中就包括朱元璋坑儿子。
朱元璋私底下面对朱标时,根本看不出大明皇帝那狠辣与多疑,而是一个会欺负自家小孩的熊家长。
“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人间国祚与神仙无关。”
“那——”
“决定国祚的,只有各国国情。制度好,便能上二百年,制度不好,多一些便是百余年,少一些便是数十年。但无论如何,最多确实撑不过三百年。”
“这是为何?”听上去就像诅咒一样。
“因为生产力。”青霓平静地说:“一个朝廷,无论做什么——收税、抗灾、养兵、招贤纳士、官吏行政,皆要花钱,国土越大,花钱越多。”
朱元璋认同地点头。
都说皇帝威风,但皇帝也有难处,那么大一个国家,想要它不分离崩溃,能够良好运行,处处都得皇帝操心。
青霓拿起茶盏,轻轻抿一口,继续说:“但以小农经济的生产力,越往后,就越难以支撑国家需求。”
朱元璋差点拿手掌拍自己脑袋。
小农经济是什么?
生产力又是什么?
听不懂。
朱标也是不停拿衣袖擦眼泪。
呜呜呜呜,听不懂,呜呜呜呜,眼睛好辣。
神女却好似不打算和他们解释,仍在说:“刚开国时,一切都是新生,旧势力被打破,旧日财富便不会再囤积在个别人手中。如那些前朝官宦富豪名下的大量土地,会重新成为‘无主’之物,分配给开国初的百姓。地多人少,官员也还未成势,但慢慢的,能分配的土地越来越少,百姓却越来越多,而官员势力也在长期斗争中,越来越大,欺上瞒下,剥削百姓。到这时,皇朝开始走下坡路,这一阶段,约莫是五十到一百年。”
皇帝只有一个,而且人一死政就立刻消亡,换个新皇帝,还得先花费几年到十几年来处理权臣,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几年十几年?官员不一样,官员如果寿命够又不出问题,能一直在位置上,一直为自己谋算。
生产力不变,个人财富越积越多,总人口的财富就越来做少,皇家没办法向大户人家增税,只能剥削贫民,可贫民财产总值在不断减少,能压榨出来的东西就越来越少。
这样一年一年下去,政府财政越来越亏空,养不起官,养不起兵,养不起民,被剥削的百姓成为流民,成为反贼,而官府却无力处理,如此十几年,或者几十年,皇朝就会迎来破灭。
“所以。”青霓将上述那些表述出来,再抿一口茶,说:“超不过三百年,是小农经济的必然性。”
朱元璋:“……”
朱元璋小声:“标儿,你听懂了吗?”
“儿……”
朱标用衣袖擦擦左眼,右眼哗啦啦流眼泪,他又赶紧擦擦右眼,这回又变成左眼哗啦啦流眼泪了。
他闷闷地说:“儿……嗝……儿半懂不懂。”
朱元璋放心了。
他也只听懂个大概。
嗯,不会在儿子面前丢人。
神女笑了一下。
窗外,植物疯长,不知是何时掉了一颗麦粒在土中,顷刻间,完成麦苗到麦穗的生长变化。
麦穗饱满地从窗外弯进来。
神女转过身。
青霓趁机眨眨眼睛,眼瞳中黑亮着笑意。
她当然是故意说得很佶屈聱牙。
一个小小的,恶趣味的捉弄。谁叫朱元璋要拿儿子来博取她同情。
*
“生产力……”
神女抬起手,将膨胀出一大团穗的麦子轻轻掐下。
回首,微笑着将其递过去。
“就是这株麦子。”
第465章 迁都提议
朱元璋拿着那根麦穗翻来覆去看,脑子在拼命转动。
桌角摆有一个青釉缠枝花卉纹奁式炉,烧着那香中极品“女儿香”,明明是无烟清香,朱元璋思考着思考着,嗅到这香气,一时气恼。
都是这香!肯定是这香熏得俺头晕脑胀,才没想出来神女隐意!
神女饶有兴趣看着他,突然从园中池子里飞来一捧水,将香泼灭。
——脑……算了,还是用些修真词汇,神念真的很好用,能移山填海,自然也能移动一捧水。
朱元璋在疑惑之后,眼中突然盛满惊涛骇浪,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朱标探出红彤彤眼睛:“爹?”
爹没有说话,反而是神女,依旧是那温柔恬雅的笑。
祂微笑地说:“是你脑子里声音太大,我如今神力不稳,无法克制此等事情发生。”
朱元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哈、哈哈,俺无甚见不得神女的思想——俺问心无愧!”
曙色长发垂在神女肩上。看头发颜色能看得出来,祂确实被逗乐了,就连嗓音都轻快许多:“至于生产力……你们亩产二百升左右,可有错?”
朱元璋摇摇头:“没错。”
“刚开国时,人少地多,假若你颁布一条政令,百姓开荒多少田地,就能拥有多少田地,如此,依照你前年颁布民田亩税五升之政策,百姓若能有田五六亩,在纸面上看,不计较各处剥削,是否就能生活得很好?若能开荒个十亩田,是否就能成为富裕人家?”
“……”
那“纸面上”和“不计较剥削”听上去特别刺耳,朱元璋顿了顿,才语气恭敬地说:“是这样不错。”
神女伸出一根手指,池塘水便有一小团跳到祂指尖,捏成长耳兔子,兔耳朵一阵乱晃。捏成晶莹水花,花瓣似果冻,中间有水珠滚动。还捏成一个小茶碗,在祂指尖滴溜溜打转……
水珠映着又变回去的漆黑眼眸,神女语气冷淡下来:“五十年之后,风气开始变化,百姓手中本来有十亩地,如今只余七亩,剩下三亩被官吏,被豪强贪走,但因着朝廷兵力强盛,耳目还算聪敏,官吏豪强还愿意交两亩地的税,自己贪一亩地,朝廷税收有所减少,但还算丰裕。”
朱元璋忽然兴高采烈一拍大腿:“俺明白了!”
神女:“嗯?”
旁边,朱标对着亲爹露出崇拜眼神。
朱元璋嘴角上移:“标儿你瞧好,这并不难。”
他让宫人去拿三十双箸来。
“这十双,代表朝廷能收上来的税,这十双,代表贪官手里有的钱财,剩下这十双,就是百姓拥有的地。每一根箸都代表一石粮食。”
朱标站在桌子前,眼皮揉得红通通,竭力透过水雾去看。
朱元璋:“一开始,大家都有饭吃,大家都能活。但贪官不会知足,他开始贪百姓的地。但又怕朝廷知道,所以只昧下来一小部分,剩余一大部分还给朝廷交税,所以朝廷税收有所减少,明面上看却不大看得出来。”
朱元璋拿起朝廷那边的一根箸,掰断放到贪官那边,拿起百姓一双箸,还放到贪官那边。
现在是——
朝廷:19.5根箸。
贪官:22.5根箸
百姓:18根箸。
“朝廷还有钱,百姓虽然从之前足够温饱到勉强温饱,但至少是能活着。但是——”
朱元璋再次拿起箸分配。
“贪官不可能只贪一时,他们继续掘皇朝的根。在皇朝第一次出现昏君,顾不得底下时,他们更大胆了。拿了百姓三双箸(6根),却只上交给朝廷一半税收。”
桌面上又变成——
朝廷:16.5根箸。
贪官:25.5根箸
百姓:12根箸。
朱标问:“为什么代表朝廷税收的箸在一直减少?朝廷不是一直有在收税吗?”
“因为……”朱元璋垂下眼,掩去眼底冷意与刀光:“百姓地里收成常年是二石左右,收成是定数,税收总额也是定数。所以,蛀虫拿得多了,朝廷就只能拿得少了。”
朱标恍然大悟:“所以,越到后面,贪官拿得越多,朝廷收上来的税越少,百姓手里的地被拿走,渐渐吃不起饭,就会造反。而如果亩产能增多,一根筷子就代表粮食十石、二十石甚至三五十石,那不管贪官怎么贪,百姓和国家还是能有余粮——这就是生产力!”
贪官当然是无底洞,但国家那边有余粮后就能扼制贪官,让他们不至于贪得太过火。
“对,这就是……”朱元璋看向神女,恭敬地问:“神女,俺没有理解错吧?这就是生产力。”
神女不由莞尔:“确是此意。”
朱元璋先是高兴,而后声音沉闷下来:“亩产提升不易,这三百大限……看来也很难突破。”
那确实,中华上下五千年,亩产基本是在十石内打转,直到科技发展,又是化肥,又是科学种植,又是培育新种,又是机械耕种,这才突破了小农经济。
工业革命先不考虑,得保证小农经济下,在天灾打击中存活,再谈其他。
青霓从系统自带仓库里拿出一篮红薯,放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这是何物?”
“新粮种,你自拿去种。篮子底压着种植方法。”
朱元璋点点头,一头雾水地把红薯带走了,一边走,一边绞尽脑汁。
这亩产……要怎么提高呢?
正琢磨着,身后传来神女轻轻淡淡,却含着笑的嗓音:“生姜味道太重,下次还是换一个物件藏在袖中吧。”
朱元璋身体一僵,袖子里那块生姜一时间无处安放。
原来神女早就看出来他们父子在做戏?!
*
等朱元璋父子走后,青霓再次给自己倒茶,浅尝一口。
茶水温热,入口生津解渴,茶味苦涩短,回甘快,青霓凭借自己贫匮的品茶知识,猜测这应当是好茶。
然后对系统说:“虽然红薯已经被穿越写烂了,但它确实很有用。很适合古代救急。”
五彩小蛇摇晃着尾巴听,时不时还插上一句自己的见解:“衣衣你之前特意去明末拿红薯,是不是怕你那个时代红薯不适应这边土地气候?怕它会出问题?”
青霓点点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
但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有红薯后,想让它代替主食很难,但至少天灾救急,能让人死得更少一些。
五彩小蛇再次晃晃尾巴,抬起蛇首,忧心忡忡:“可……衣衣你为什么不太开心?”
玛丽苏的头发泄露了玛丽苏的心情,肩上垂散下天水碧,想让系统忽视都难。
青霓放下茶盏,手指漫不经心抹去唇角水渍,道:“我不开心不是因为红薯,是因为我想到一些事情……”
她沉默一会,拍拍蛇头:“统统,陪我出去走走。”
*
朱元璋抱着红薯篮子来到宫里菜园子旁。
这菜园子里的菜是他亲手种下,长势喜人。
朱元璋拿起农具,在菜园子旁边埋头刨地起垄。朱标便也随着父亲在此地耕种。
“标儿啊,俺和你说……呼哧呼哧……做人不能忘本……呼哧呼哧……要时刻记得民间疾苦,比如这种地……呼哧呼哧……农人种地特别辛苦……”
一场耕种下来,朱元璋擦擦额头汗水,转头对朱标说:“俺预备着过段时间,待你几个弟弟都大一些,便送回凤阳老家居住几年,以免他们久居深宫,不知民间事。”
朱标艰难地喘息两声,放下农具往垄上一坐,双腿大叉,毫无皇明太子雍容华贵模样。
待大喝几口凉水,喉咙舒服一些后,他才点头:“爹说的没错,他们生在富贵里,不知衣食得来艰难,是该教一教。”
朱元璋满意地点头。
便有宫人上前汇报,言翰林院学士宋濂求见。
——就是那个写出《送东阳马生序》,“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的宋濂。
朱元璋有点头疼:“这老顽固怎……”
朱标急眼:“爹!那是儿先生。”
哪有当着人学生面骂老师的!
朱元璋用方言嘀咕两句,才换回官话,让宫人将宋濂请过来。还没忘记吩咐:“扶着些,他六十了,可别摔着!”
朱元璋口中“老顽固”过来后,对于君王身上尘泥视而不见,上来就提议迁都。
“上位,此前建都金陵,皆因开国时,中原尚不在我等治下,如今古之长安、洛阳、开封皆在手中,再定都金陵,恐难控制大江以北。若单设重镇在北拱卫边境而无京师坐镇,只会犯唐时安史之祸,还望上
位三思。”
当初定都金陵确实迫不得已,朱元璋早就发现这地方,宫城前昂后洼,居住起来十分不便,如今听到迁都之语,心中一动。
“卿以为,该迁至何处?”
宋濂既然过来,心里便有了计较:“关中险固,可都;洛阳便利,可都;北京为赵宋故都,可都;北平宫室完全,可省民力,可都;还有建业六朝旧都,亦可都。”
朱元璋脱口而出:“朱由检那小子不就是在北平居住?”
——他后来还是知晓了朱由检全名。
说完之后,朱元璋愣住。
“朱由检,由……”
他想起来了!
这是老四家子孙的排行!!!
第466章 池水太凉
朱元璋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老、四!”
宋濂弯下身:“臣先告退。”
他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人才刚转弯,下一秒,就隐约听到太子声音:“爹,四弟绝不会对我动手,你别多想!”
宋濂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加快脚步。
朱标接着说:“也许是我后代哪任皇帝毋嗣,只能从藩王后代中挑选,就挑中四弟子孙呢!”
朱元璋眯起眼睛,冷酷地反驳:“就算是小宗入大宗,也该是在你这一脉找寻,正如汉朝,汉昭帝毋嗣,群臣商议后,接来的也是昌邑王刘贺,为汉武帝之孙,也没见群臣将汉武帝兄弟的子孙接过去。”
朱标面带笑容:“爹,万一我这一支出问题,彻底绝嗣……”
他爹:“你住口!!!”
还是他爹:“呸呸呸,小孩子童言无忌,上苍莫怪!”
朱标垂着眼,握住老父一只手:“爹!”
他说:“我相信四弟,他绝不会对我下手。”
朱元璋:“……”
朱元璋意思意思羞愧一息。
他儿子宽厚,对弟弟十分信任,倒是他这个当爹的,疑心病太重。
——主要是朱元璋和朱棣也没怎么正经相处过,朱棣出生时正是朱元璋和陈友谅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连名都来不及取,别说享受父子天伦之乐了。
——朱棣直到七岁那年,才有大名“棣”。
不过,朱元璋绝对不会对儿子认错,在刹那间无声后,朱元璋就当没发生过刚才对话,语气十分平和地说:“标儿,方才宋公说迁都,你觉得怎么样?”
停顿之后,朱元璋又忍不住抱怨:“这老东……”
朱标:眼神委委屈屈jpg
朱元璋:“……这老人家就是心眼多,前头说金陵不行,不能当都城,最后还是加了个‘还有建业’,不就是怕俺认为俺被嫌弃选址,”
当他不清楚,建业是金陵古称?
这不明摆着说,虽然我不赞同继续留在金陵,但如果我列出那么多可选都城,上位你还是看不上,那……金陵就金陵吧,金陵也不是不可都,总比其他犄里旯旮强。
朱标温声替老师解释:“宋师只是为人稳重。他当时提议迁都,爹你不置可否,只是反问一句‘该迁至何处’,宋师看不出爹爹意向,只能谨慎对待。”
你心里认同,宋濂又不是你肚子里蛔虫,说话留余地很正常。
朱元璋摸摸自己胡子,毫不客气吐槽:“胆儿真小。”
朱标眨了下眼,满脸无奈。
朱元璋上前一步,拍拍朱标肩膀,语气十分凝重:“太子,朕有一要事要交托与你。”
朱标躬身:“谨听父皇陛下圣言。”
“宋公所言那几处地方,旧时能用,现在不知道还行不行,你去当地考察一番,看看适不适合作为都城。”
“遵旨!”
“切记,对外不可说是去考察都城。”
“唯。”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
“神女为何要如此对我们?”
“我们是哪里得罪过神女?”
“再这样下去文官名声就毁完了!”
“李相,这可如何是好,你拿个主意啊李相!”
被大明一群文官围在角落的李相李善长满头是汗:“这……我……”
他从角落里探出头,偷偷看向神女那边。看不清正脸,不知神女是否眼含戏谑。只能看见神女坐在人群中,在祂周围的人都是平头百姓,神女说一句话,他们就“哇”地惊叹一声。
至于神女说了什么……
“翰林刘仲质……”
那边,被点名的刘仲质当场拿袖子笼住脑袋,重点是罩住脸。
神女抚摸着一只画眉羽毛,画眉用吻部轻柔地蹭神女手腕,鸣声清脆亮丽。
这画眉是刘仲质的家养宠物。
画眉高昂鸣叫,神女侧耳去听,念出来:“翰林刘仲质流连妓院,每夜必狎妓,入院中,美人数百,任意拣择。”
围观百姓:“(⊙o⊙)哇!”
“每个晚上都去诶!”
“体力真好!”
“那可不一定,只说是每个晚上都去,又没说每个晚上都睡!”
刘仲质……刘仲质恨不得以头抢地。
一只猫跳过来,冲着画眉呲牙,将画眉赶跑后,往神女身上蹭,还特别会撒娇,跳到神女肩膀上,拿毛绒脑袋去蹭神女脖子,蹭个不停。
文官那边,有人:“仲敏,这眼瞳……是不是你家那只金银夜明灯!”
宋讷脸色大变:“这畜牲——”
声音大了一些,似乎引得一些人扭头看过来,宋讷猛地往里面一缩,和刘仲质一样,找个袖子遮盖住脸。
神女在那边说:“宋讷,为朝廷编礼、乐诸书,轻财好色,家中妾七人,每朝退,与人约饮于妓楼,淫放谋欢。”
围观百姓:“(⊙o⊙)哇!”
淫放谋欢诶!听起来过得好刺激!
不过……
“轻财的话,他到底哪来那么多钱养小妾和嫖妓?”
“难道都是别人请的啊?”
宋讷……宋讷心彻底凉了。
老夫的清名!!!
然后又有……
“茹御史!好像到你了。”
茹太素跺跺脚,“哎呀”一声,羞红脸颊。
听到那边说“茹太素,于本年中举,任监察御史,与弘文馆学士刘基比拼谁能得花魁宠幸,茹太素一掷千金,时人以香艳称之”,更是脸红耳热,只觉自己要招架不住了。
百姓们还在窃窃私语:“艳名顶多是花魁的,就他们,应该是淫名、色名吧?”
刘基咳嗽一声,道:“我还是进宫寻上位比较好。”
其他官员对视一眼:“同去同去!”
再说下去,他们就要在大明声名远扬了!
扬的是淫名!
还有官员跳起来,一把揪住刘基衣领:“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快走!”
大大小小官员联袂而来,脸色焦急,朱元璋眼前尽是人头涌动,惊得他差点以为是出谋反大事了。
待知道事情经过后……
“噗——”朱元璋忍俊不禁。
官员们幽怨看着上位。
朱元璋轻咳一声:“朕去寻神女问问,卿等究竟是为何得罪祂……咳咳,这聆听家宠之言实在是神奇之事,如果家里没养猫犬之流呢?”
官员们:“……”
李善长苦逼地站出来,苦逼地说:“臣家里便是如此。”
“哦?”
“神女……让蚂蚁在墙上组字。”
朱元璋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朱元璋说话算话,果然去询问神女怎么突然折腾起这个了。
神女注视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因为吾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折腾你们。
任性吗?
任性。
但朱元璋心知肚明,这是之前就同意的代价。
神女说自己神力不稳,经过他此前观察,发觉神力不稳之处在于神女情绪喜怒无常,稍微风吹草动就能引起祂思绪大动。
而情绪一变,通常就会引起天气变化。
比如之前连下三天大雨。
朱元璋打心眼里不介意,只是认真问:“神女为何心情不好?可是谁得罪足下?”
神女爽快点头,认同他的话:“是。”
官员们:“!!!”
官袍下面,拳头立刻硬了。
别让他们知道是谁,否则……
神女幽幽一叹:“明皇可知……水太凉?”
朱元璋非常上道地摇头:“还请神女赐教。”
“明末一文官,有姬为当时名妓,在明亡之时劝此文官守节殉国,跳秦淮河自尽,此文官面有难色,名妓却奋身投水。后来有野史,声称此文官与名妓相约为国尽贞,到水前,文官踌躇,以手探池水,曰水太凉。遂不跳。”
神女笑盈盈念完,笑盈盈说:“吾想到明末,便想到此事,想到此事,便心情不顺,心情不顺,便想瞧一瞧洪武文官喜不喜欢宿妓,说不得也能出一个忠贞女子呢?”
明初官员欲哭无泪。
那王八蛋水太凉,你折腾他去啊,我们又不曾水太凉!!!
青霓将他们脸上表情尽收眼底。心情突然就愉快起来。
罪过罪过,她果然当不成圣人。
青霓:“唔,还有另外一名文官,纳秦淮妓为妾,后投亡他国之军,授官直指使,后来逢人便说: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
朱元璋:“……”
朱元璋拳头硬了。
他之前真是走早了!失策,走之前要是知道这事,非得把这两人皮扒了不可。
明初官员也皱起眉头。
不能为国而死也便罢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死,但把不能死节的事推给家中妾,实在不是男子所为。
她真对你有那么大影响,早就扶正为妻了,还至于当个妾?
青霓:“哦,当然,我不是只为了折腾官员。”
官员们:“……”
你放屁!!!
朱元璋:“神女是为了……”
青霓盯着他。
天上,浓重乌云铺天盖地压来,象征着神女心情不愉。
“我要你……将一切风月之所关闭。”
“不论是官营还是私营,三个月内,若再有一人为娼,我便亲自出手。”
“除却关闭风云之所,你还要负责解决那些可怜人生计。”
“我不管你难不难办,会不会受到极大阻力,我只要看到结果。”
官员们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偷偷用眼神去瞟朱元璋。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当然希望朱元璋不要答应下来。
关了风月之所,他们去哪里弦售风流?去哪里享受【性】【欲】?
青霓从这些人的脑电波读取了他们的思维:“……呵呵。”
也幸好朱元璋斩钉截铁“好!”得够快,不然,以青霓现在情绪不稳,理智稀少的状态,非得一个雷劈下来,把整个明初官场都带走不可。
饶是如此,朱元璋“好”音刚落,还是有雷落下,堪堪停在官员脑袋三尺之上。
官员们心头一跳。
在他们周围,百姓急急后退,空出一大段距离,对他们避如蛇蝎。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朱元璋谨慎地问:“神女,若是俺失误,不能完全解放娼妓……”
神女含笑看他:“方才说了,吾会亲自出手。”
朱元璋下意识:“亲自出手?莫不是神女要将为娼者全劈死?”
神女:“我劈她们作甚?不如直接让旁人无法【嫖】【娼】。”
朱元璋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什么叫无法【嫖】【娼】?”
神女目光怪异地扫视他:“没有‘道具’,自然便无法【嫖】【娼】了。”
官员们【下】【体】一寒,本能地夹紧双腿。
在神女面前许下诺言后,朱元璋动作很快,让徐达带兵,掘地三尺,把各处明娼暗馆用暴力捣毁。
经由娼妓们指认后,将经营色营场所后逼良为娼的人尽数抓捕起来,根据各自身份各自定罪,或是关进狱中,或是发配边疆。
而那些卖女子、男子入院的人,在指认之后,也被抓起来,杖九十或一百后,发配边疆。
好吃懒做为妓者,杖八十,投入勾栏作乐工。
被迫为妓者,听从自愿,或是回归本家,或是在朝廷作乐工,如果想要成家,还可以由朝廷安排,
与边远地区驻守的单身军人喜结连理,为正妻。
风气为之一清。
不知多少逃离魔窟的女子在家中立起神女牌位。
也不知多少红妓心中怨恨神女多管闲事,让她们从“一曲红绡不知数”的万人追捧,变成“干一分活拿一分钱”的普通民妇,却是敢怒不敢言。
第467章 屠龙太医
“我还是不太高兴。”青霓冷不丁说。
她手边是大明各地对于铲除青楼的奏章。
神女亲口说出不想看到青楼, 徐达他们捣毁青楼非常轻易,就算那些人再利欲熏心,也不敢触神仙霉头, 用自己天灵盖尝试一下雷霆利不利。
——也许以后他们会试着钻空子,但至少一二十年内, 都不会有人想要去挑战神祇威严。
五彩小蛇气鼓鼓:“我也不太高兴!”
青霓戳戳好像吹气一样涨起来的蛇身,忍俊不禁:“你不高兴什么呀?”
五彩小蛇在桌上打滚,从桌子这头滚到桌子那头:“你居然把那些宠物都带回来!你是不是要移情别恋了!”
“不敢不敢!”青霓噗嗤一笑。
这一笑, 天上乌云瞬间如积雪消融, 甚至连细细密密雨帘都好似被截断,消失不见。
大梁城从阴雨天转为晴天。
——如今是秋季, 朱元璋带着文武百官从南京金陵来到北京大梁办公。
朱元璋原本正在办公,察觉到雨停天晴,顿时松一口气:“神女心情可算好喽!”
他也不是是个阴雨天就怀疑神女,但从他让人把奏章转交给神女后,没一会儿就天阴,阴个两三天, 其间断断续续下雨又停雨,下雨又停雨, 这……他不怀疑是神女情绪波动大都不行。
好在,如今可算雨过天晴了。
“来人!”朱元璋放下笔, 难得离开公务,大喊:“给俺上只烧鹅!让俺高兴高兴!”
*
另一边, 青霓哄着自己搭档:“我哪敢移情别恋啊, 这不是怕它们回到原主人家里后, 会被他们虐待泄愤吗?我就向他们要过来。”
如果真心把宠物当家人, 哪怕是神女索要, 也会有人不愿意给。
像这些,青霓就会归还宠物,然后时刻用脑电波关注宠物情况。
而碍于神女地位,把宠物交出去的,青霓就收下,放在宫里好好养着。反正玛丽苏能听懂这些动物说话,它们愿意离开人类社会就放生,不愿意就留下来,一切全凭自愿。
“它们去留随意,但是我和统统可是搭档啊,我们要一直组队,闯荡江湖!”
五彩小蛇哼哼唧唧翻个身,露出蛇腹:“好吧,勉强原谅你啦。”
它昂起头,蛇目望着青霓:“衣衣现在高兴一些了吗?”
青霓心下一暖,微微点头,五彩小蛇这才翻身直起来,一边弹跳一边问:“衣衣是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是因为看到那些奏章吗?”
“不算是。我帮得了别人一时,帮不了一世,我只能保证她们脱离青楼后有一份工作足够养活自己,再多的,我没办法给予她们。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行。”
“那衣衣你是……”
“我想到那些官员居然能够为了自己快活,就想要朱元璋别关青楼就好气哦!”
少女气愤地跺跺脚。
“我看他们如果自己被卖进青楼还能不能这么理直气壮!”
“那衣衣你要把他们卖进青楼吗?”
“……那还是算了,这样太下作,我就是和你嘟囔两句,回头我想些其他方法出出气。”
*
宋濂从午睡中醒来,让下人打来热水,湿了帕子擦脸。
“轰隆——”
“轰隆——”
雷云翻滚,电蛇蹿行。
帕子“啪”一声打进水里,水珠飞溅。
宋濂焦急地推开窗,眉间深深陷出褶皱。
打雷……
究竟是正常天气,还是……神女在发怒?
*
第二日,星月未散,大臣们匆匆赶到皇城,步行入朝房或坐或立,等待朝钟朝鼓敲响,朝拜皇帝。
时候尚早,大臣们对昨日打雷之事议论纷纷。
“昨天打了两个时辰雷,诸位有无注意?”
“肯定是神女……唉,不知神女这次怒气冲着谁来,希望和我们没关系。”
“神明降世,上位倒是拿到好处,坏处全是我们……”
“嘘!禁言!你不要命啦!”
……
洪武年间早朝比较随便,谨身殿中,右顺门外,乃至西宫,都能变成早朝场所。
今天正好是右顺门外,称为御门听政。
很突然地,他们被通知——
“今天早朝,神女要来。”
百官:“……”
有站着的,腿一软,脑袋就不小心磕到柱子上,起个大红包。
昨日神女生怒,果然和他们有关!!!
救命!!!
神女上座,朱元璋亦安座后,百官一拜三叩头进见。
“吾想到一件事,一时兴起,欲来与尔等分享。”
神女看着下首群臣,突然顿住。
然后侧头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看见神女沉默之中,发色在慢慢变成幽静的深蓝,宛若竹林之月,清冷而忧郁。
祂的情绪无法隐藏。
祂的情绪无需隐藏。
朱元璋对这个特别敏感,一下子警惕起来,猜测神女是不是有什么新想法要和他们“玩乐”。
然而,神女什么也没说,突然消失在座上。
天空上也没有了黑云,没有了雷鸣,没有了银白闪电在云层中穿梭。
朱元璋:“!!!”
百官:“!!!”
难道是他们得罪神女,神女连发泄情绪都不屑于发泄,要离开大明了?!
“不用担心。”神女座位上,一道清脆声音传来:“我主……只是想猫了。”
朱元璋一低头,就对上一双凉凉蛇瞳。
他认得这条蛇,时常盘在神女手腕上,佯装是镯子。
或许是神女座下神兽之类。
他便道:“不知这想猫……是何意?”
神女以前养过猫?
五彩小蛇摇身一变,变成五彩大蛇。
它摇摇蛇首,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一边打开录像装置,一边兴致勃勃说:“衣……既然我主不在,便由我来给你们说一下!”
衣衣特意把它留下来,很明显就是让它来继续。
幸好,它知道衣衣本来想说什么。
“老朱啊。”
“老朱”脸皮一抽。
百官纷纷低头,当自己没听见。
五彩大蛇晃晃尾巴,笑嘻嘻说:“你知道吗,后世都说,你们朝代后期,官员势大,害怕哪个皇帝夺兵权,就把哪个皇帝暗杀了,换一个斗不过他们的皇帝上去。”
朱元璋整个人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脖颈青筋突起。
俺刀呢!!!
底下官员被这杀意弄得心惊肉跳,全身都在发抖,但是连大声为自己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只敢发抖。
只能发抖。
只记得发抖了。
朱元璋忍得很辛苦,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神兽所言当真?”
他的子孙,当真被文武百官肆意玩弄?
五彩大蛇舒舒服服地盘在座椅上,吐着蛇信:“大概是假的。”
杀气一滞,朱元璋愕然。
假、假的?!
文武百官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蛇慢吞吞地继续说:“毕竟是后世猜测,说明朝十六位皇帝,竟然有两位身亡和水有关,就猜测这两位皇帝落水有蹊跷,被救上来后,后续救治也有蹊跷。但是这两个皇帝,一个从小体弱多病,还在短短数月内落水两次,距离第二次落水七个月后才驾崩。第二个皇帝倒是身强体壮,能做木匠活……”
朱元璋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身强体壮为什么会说他能做木匠活?
这么想,他就这么问出来了。
五彩大蛇:“哦,没什么,那个皇帝喜欢椎凿髹漆,不过也喜欢舞刀弄剑,喜欢踢球,喜欢放铳,因为喜欢岳飞所以特别喜欢骂秦桧。”
朱元璋点点头。
爱好多一点嘛,这没什么。
于是,五彩大蛇又继续:“这个木匠皇帝落水是在五年五月十八日,驾崩时间是在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这两年期间,他还有精力去后宫,还生了个儿子。”
官员们比之前更是大大松一口气。
落水和驾崩相隔两年,和蹊跷有个屁关系!难道这皇帝身体反应还会延迟,两年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落水了,然后开始衰竭,死亡?
到底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账,给后世官员扣上那么大一口锅,好歹看看落水时间和驾崩时间啊!!!
五彩大蛇换个姿势,用尾尖顶着下巴,像是人在捧脸:“不过,谁知道呢,万一你们明朝皇帝是被人收买太医下毒,或是故意不好好治疗,伪装落水生病,一直不见好转,身体转向衰弱,慢慢衰弱死呢?毕竟在你们之后,有个朝代,皇帝也是被记载体弱多病,连脉案和病原都流传后世,官方文献记载也是其病死,直到后世给皇帝开棺验尸,发现这皇帝身上【砒】【霜】含量极高,才揭露出来其死因,在此之前,史家论调与主流观点,大多赞同这名皇帝是病逝。”
朱元璋扭头,深深看百官一眼。
底下百官快哭出来了。
死因究竟是什么,明明是神祇直接跨过宇宙,当场看一眼的事情,非要在这里翻来覆去说,好坏轮着来,不就是想要玩他们心脏吗!
他们到底是哪里得罪神祇啊!
你说啊,你说我们一定改!
难道是初见时他们对神祇表现得不够敬畏,还是他们立了神像后,后世,哪个不孝子孙把神像故意砸毁,神祇将这笔账算在他们头上?
五彩大蛇又是一个大拐弯:“不过,也说不定对方确实是病逝,那个朝代从帝后到官吏尸体上都有【砒】【霜】,说不准是用【砒】【霜】来保持尸身不腐呢?”
百官:QAQ
神兽!说话不要大喘气啊!
他们一脑门全是热汗,但没一个敢抬袖去擦一擦。
朱元璋也回过味来,眉头慢慢舒展开。
话说到这里,神兽也该图穷匕见了。
说那么多,总不可能是觉得好玩。
五彩大蛇又道:“反正,你们明朝皇帝确实普遍病死。你倒霉孙子登基十个月后猝死。你倒霉孙子的倒霉儿子,急病骤逝,才三十六岁。他儿子,你玄孙得石水病死了,死时三十七,比他爹多活一年。再后面,有个被太医用错药方,治死的。他儿子和他一样,被太医治死的。一个四十岁,另一个三十五岁。一个落水得病,死时才三十。”
朱元璋……朱元璋整个人都听麻了。
尤其是其中两个皇帝都被太医治死。
这是什么太医!屠龙太医吗!
朱元璋眉头蹙起,喃喃道:“看来医术方面,着实不能放松。”
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住。
抬头一看,五彩大蛇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他。
朱元璋:“……”
朱元璋福临心至,叹气一声,无奈道:“可否请神兽转告神女,若要元璋以朝廷大力支持医学发展,以及让医师去调养那些【妓】【女】,直说便是,今天这一出,俺心脏属实不大受得了。”
“砰——”
一堆医书扔在朱元璋面前,最顶头那本,赫然是《赤脚医生手册》。
五彩大蛇变回五彩小蛇,爬了上去,用尾巴敲敲书本。
“你猜对了一半。这些医书,你让人好好看,好好学习,再多抄录一些,发给天底下的大夫。”
朱元璋二话不说应下来。又问:“猜对一半?”
那另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嘛……”
如果直说是因为娼妓,怕官员会偷偷报复那些可怜女子,五彩小蛇晃晃尾巴,念出衣衣提前教过的话。
“我主现在神力不稳嘛,神力不稳就导致祂情绪不太稳定,看到你们这些官员就忍不住想到明末,想到明末就想到‘水太凉’,想到‘水太凉’就气不打一处来……”
明初百官:“……”
眼泪哗啦一下就涌出来了。
只见过孙子给没见过面的爷爷擦屁股的,没有见过爷爷帮没见过面的孙子担责的。
问题是那龟孙儿也不是我们孙子啊!
第468章 征北将军
青霓在宫殿门口撞见一只探头探脑的小光头。
她本来很难过, 抬眼一看时,被这颗圆滚滚,光溜溜的脑袋逗笑了。
“你……”青霓招招手, 眼中带笑:“过来。”
小光头身体猛地向前一蹿,如林鸟,似羚羊, 蹿到神女面前, 眼睛亮亮:“明四皇子, 燕王棣,拜见神女!”
脑袋晃了晃,垂拜下去, 头顶好像被上好工匠打磨抛光一样, 又白又亮。
明朝, 自宫廷到民间,都有给儿童剃发的习惯,而且是全部剃掉, 一根不留。官方对此称呼是“如佛子焉”。
——不知是否因为朱元璋曾经当过和尚。
反正,神女忍不住摸摸这脑袋瓜子。
朱棣眼睛更亮。
这算不算仙人抚我顶啊!
等等……
朱棣纠结。
仙人抚我顶, 后半句是结发受长生, 俺没有头发, 这长生还算数吗?
对于小朱棣那活跃脑电波,青霓只是轻笑一声,像是挑瓜一样曲起手指敲两声,问:“小殿下前来,可是有甚事?”
朱棣很诚实地说:“俺想知道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朱棣不知道神女会不会告诉他,他只是想来试一试……
“俺想知道俺长大以后,有没有领兵出征, 扬俺大明国威,将北元贼子清扫干净!”
微光浮动在窗纸上,小皇子抬起头,眼中光芒碎亮,像是钻石揉在里面。
青霓眼前忽然好像看见八岁的自己,对方那一声“谢谢你,你让我知道,我长大之后变成一个很棒的大人了”犹在耳畔。
神女微微一笑。
花盆里,还在盛开的花羞涩闭合。
朱棣睁着大眼睛看神女,半点不害怕地问:“神女为何发笑?”
神女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长大以后……变成很值得你自己骄傲的人了。”
“真的吗!”
“是啊。”神女眼中流露出慈祥:“仁宗皇帝的征北大将军。”
这只是一个夸张说法。
网络上盛传永乐大帝朱棣登基后一心在外打仗,国家全丢给太子——后来的明仁宗朱高炽管理。说朱棣写作皇帝,读作征北大将军,朱高炽写作太子,读作永乐朝实权天子。更有人说永乐盛世全靠太子朱高炽。
但实际上,朱棣在位二十二年,朱高炽不过是监国了八年,时间确实不短,却也不能说永乐一朝全靠太子。
*
朱棣却没听出神女是调侃,只觉神女人真好,他忐忑着来问一声,神女居然大方告诉他。
而且,仁宗!肯定是俺哥!
仁这个谥号多符合俺哥啊!给他做征北大将军,俺愿意!
朱棣忍不住雀跃道:“多谢神女!俺一定好好学兵法,不让日后之事发生改变!”
他明白的!就算他现在知道他以后会当上大将军,但如果不好好学习,日后也会因此与大将军职位失之交臂。
与朱棣稍说一会儿话,青霓心情好上许多,再听得系统那边说,已经完成她指示,将医书全交给朱元璋,心中更加欢愉。
“那就好。”她在脑中和系统对话:“不为天下苍生,就算为了他朱家子孙,也一定会努力钻研医术。”
而上行下效,上面重视医术,底下人自然也会投其所好,如此,明朝医术应该会比历史上更好,百姓也能多存活下来。
——历史上,明代总人口,最多时是万历年间两亿人,清朝咸丰年间却有四亿三千万人,足足是明朝两倍。而清朝人口暴涨,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赖于清朝医术的进步。
系统:“那衣衣我回来啦!”
青霓:“再等等,你顺道说一说土木堡吧。总得让朱元璋知道,明朝官员有坏也有好,免得他回头大开杀戒。”
系统:“嗯嗯!那我要怎么说?”
“你就这样……”
*
朱元璋让人将医书拿下去,放到他书房中。
本以为今天这事算结束了,转头一看,发现蛇神兽没有动静,甚至盘回座位上。
朱元璋:“?”
朱元璋谨慎地问:“神兽……可是神女还有指示?”
百官惊魂未定,听得此问,轻轻一晃脑袋,鬓角汗珠便飞甩下来不少。
怎、怎么还有啊?!
座位上,蛇身虽小,投射出来的影子却是庞然大物,好似要张开血口——
“没什么指示,我只是想到了土木堡之变。”
底下,武官脸色微变,一般说到“变”的,通常都是有人谋反。而谋反……大多数时候都和武官有关,极少数才是文官。
“土木堡?”朱元璋忆起明末那会儿,火器大师毕懋康非常急切想要和他说有关于土木堡的事,但由于他事务繁忙,最终还是没能听到。
难道是这个?
然而,五彩小蛇却话音一转:“你们知道朱由检为何不往南京去么?”
大臣们早知道朱由检就是歪脖子树上吊那位皇帝,更知道对方年号崇祯。此时,由百官之首丞相李善长上前回话:“衣冠南渡者,无论是晋还是宋,从未有返回之例,我明之帝王,宁死国,也绝不苟且。”
说这话时,李善长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狂跳,撞击胸腔。
那崇祯是这样的皇帝吗?他也不清楚,但他只能这么做,这才是上位爱听的话。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神女爱听的话,只能又是犹豫,又是忐忑地说出来。
他感觉到神兽似乎在看他。
而后听到蛇神兽缓缓爬动地声响。
“沙——沙——”
蛇躯在地上爬行,爬到他靴上。
李善长僵立在原地,感受到蛇在他身上爬行,爬过肌肤外露的地方时,湿滑蛇身让他眼角微微一条,脖子后尽生密密麻麻疙瘩。
“你此言——”蛇音幽幽:“倒是不错。”
李善长才说一个“谢”字,又被五彩小蛇堵回去:“但,不止如此。”
神兽告诉他们,崇祯之前,明朝曾有一次危机,差点就衣冠南渡了,当时有大臣站出来,直言建议南迁之人,该杀,如宋时李纲,守住京师,这才没让明朝终结。
明初君臣少有傻子,一听完这话,立刻明白过来……
“俺就说,他怎么不跑。就算皇帝坚持,难道大臣就个个要以死报国,而非劝动皇帝南迁?”
朱元璋恍然大悟。
这……确实不太敢跑啊。
前有宋时南迁,被嘲讽,被骂上百年,提到就是骂声一片。而本朝,更有能臣在第一次京师受难时站出来力挽狂澜,到末年,第二次灭国危机,大臣们既怕提议南迁后被戳着脊梁骨骂,又怕再冒出一个能臣,上来就是一句“建议南迁之人,该杀”,而且,万一守住了呢!万一守住,他们却在之前提议南迁,岂非是被归为国贼奸臣?
正是因着本朝有先例,才没人敢光明正大站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
朱元璋连连叹气,有时候历史就是这样,如果崇祯当时去南方,很可能会被骂衣冠南下,偏居一隅。不去南方,以为能守住京城,结果就是没守住,被后世说是优柔寡断,去南方兴许还能为大明续命。
武将那边。
徐达有些别扭,但接收到其他武将频频暗示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敢问神兽,土木堡之变究竟是何?”
五彩小蛇没回答他,而是开心地叫:“主上!”
直接飞起来,扑进一个身影怀里。众人定睛一看,是此前抛下他们径直离去的神女。
神女身后,还有个小光头。
群臣不太认得他。
朱元璋:“老四?”
群臣:“!!!”
燕王朱棣?燕王何时能与神女这般亲近?
朱棣连忙上前,对着朱元璋行礼,口称:“第四子燕王棣,拜见父皇陛下。”
朱元璋目光狐疑:“燕王,你这是……”
朱棣不好意思地说:“此前去求见神女,正好得神女允见,方才神女说要来见父皇陛下,棣便请问神女能否同行。”
朱元璋意味不明“哦”一声,只道:“自去百官之中罢。”
朱棣便行礼告退。
这时候,徐达已不适合再开口,朱元璋便询问神女,自己可否知道土木堡之变。
神女:“可知宋徽宗叫门之事?”
朱元璋还真不知道。
宋徽宗他认识,但要准确到每件事都知晓,有些为难他。不过,作为皇帝最大好处就是,他不用全知全能。
朱元璋一个眼神递下去,就有文臣站出来,询问:“神女所说,可是钦徽二帝北狩时,劝降中山府那事?”
神女颔首。
朱元璋:“这是什么事?”
那文臣便说:“昔年,宋朝遭金骑践踏,京师被破,宋之太上皇与皇帝被俘虏,一路北上,来到中山府外时,惊见这中山府竟一直未降,已成孤城。金人勒令宋帝前去劝降,宋帝不顾颜面,前往劝说。中山府提辖直言‘此中岂有道君皇帝,必金人之诡计也’,坚守中山,宁死不降。”
道君皇帝,就是宋徽宗赵佶。
“好!”朱元璋面露赞许:“就该这样!做臣子就该像此提辖这般!如此才是忠臣!”
又恨恨道:“那宋徽宗真是无耻,天子叫门都能做出来!若是俺朱家人敢这么做,这等人,朕必要其宗庙除名,剥下他人皮填入稻草,立在那座城池外面,生生世世受风吹日晒,万人唾骂之苦!”
这话刚说完,就有一片柔软贴到他手背上。
朱元璋低头,发现是……一片粉红花瓣?
上朝的御门附近,怎会有花瓣飘来?
朱棣大叫:“好多!好多花瓣!”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天上一片又一片花瓣落下,如柳絮飞舞。
神女——
开心!
飘花花!
朱元璋咯噔一下,他不开心了。
“难……难道……”
以神女的恶趣味,祂这么开心,难道是他们老朱家也出了一个叫门天子?
不、不会吧?!
第469章 叫门天子
神女笑得很开心。
花瓣如雨,仿若氤氲着团团粉气。
周围没有花树,天上怎么会突兀落花瓣呢?
神女伟力啊……
朱元璋把飞过来后,贴在他面颊上的花瓣捏在手里。
李善长把落在自己肩上的花瓣取下来,偷偷往官袍里塞。
这些花瓣拿回去做成香囊,或者拿回去泡茶,说不定会让身体更加康健呢?
这可是因神女愉悦而出现的花瓣!是神物!
朱棣眼珠子四瞧,看见文武百官,包括自己爹,自己大哥都在偷偷藏花瓣,眉梢眼尾出乎意料地抽搐一下。
什么啊,就是普通花瓣,就是一些感应神女心绪,凭空出现的物件而已,有什么好偷偷摸摸藏起来的。还怕被人抢?
朱棣不屑一顾,袖子里,两只手绝不往外露,花瓣将拳头撑得鼓鼓囊囊,瓣边从指缝里挤出。
*
“你猜对了。”神女对朱元璋说:“你有名玄孙……宋徽宗若知道自己和他比,都要连呼三声自愧不如。”
“……”
朱元璋沉默了一小会儿,声音沉沉:“愿闻其详。”
五彩小蛇从神女怀里探出头来,幸灾乐祸:“来来来,我先和你说一说土木堡之变前你们大明的辉煌。”
“第一任皇帝在位,你们进攻辽东,招降二十万人,断北元左臂。”
“到第三任皇帝,二十二年间五次御驾亲征漠北,巩固边防。”
“第五位皇帝在位十年,四次巡视边境,还亲征蒙古兀良哈部,斩敌凯旋。”
朱元璋不是不懂先扬后抑这个道理,也清楚后面肯定有大雷,但听到自己后辈这些辉煌事迹,还是大笑:“好!没堕俺朱家威风!”
朱棣看到大哥朱标也在笑,便将花瓣收好,轻手轻脚靠过去。
此前大哥不知领了什么旨意离开,他整整三个多月不见大哥了,这次大哥回来,是因着皇从兄嫂蒙城王夫人田氏薨,他爹去信大哥回来参加葬礼,祀以少牢护葬,他才再次看到他大哥。
朱棣小声说:“大哥……”
朱标也小声说:“怎么了,棣儿?”
朱棣牵住大哥的手,兴奋地说:“俺问过神女啦!俺以后是你——也有可能是俺侄子的大将军!”
虽然一般仁宗不可能是第二任皇帝,第二任皇帝一般是太宗,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呢?
毕竟比起他现在还没影的侄子,而且还得经历他爹的洪武朝,他大哥的朝代,然后才是他大哥儿子登基,他能不能活到那时候,活到那时候后还能不能上马打仗仍是未知,相比而言,朱棣更相信仁宗是他大哥。
朱标低下头,看到弟弟冲他露齿一笑,自己便也温和地弯一弯双眼。
紧接着,就听到那边,神兽继续说话。
“然后是第六任皇帝!这人,可就厉害了!他学他爹,也想着要御驾亲征,听说蒙古瓦剌部进犯大明边境,带着二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去打瓦剌。然后被两万余人的瓦剌前哨在土木堡击溃,这个大明皇帝藏在地窖里,被瓦剌拽出来,当了瓦剌的俘虏。”
朱棣失声:“什么?二十万打两
万,打输了?!”
不!这绝对不是我大明的军队!
朱标比还是十岁小孩的朱棣冷静许多,他沉稳地问:“敢问神兽,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蹊跷?天子才六任,我明军应当不至于腐败那么快?”
五彩小蛇闻言就笑了起来。
——虽然说一条蛇笑起来很奇怪,但它却确实龇出了大牙。
“有啊,可太有蹊跷了!由于皇帝一直在催促,六部准备得特别仓促,出发前两天,才给二十万大军发放每人一两白银及衣物、炒麦,然后为了运送物资,军队里人驴混杂,每三个人匹配一头毛驴,十分混乱。哦,还有,士兵还没熟练新发配的武器。”
在场武将:“……”
朱棣已经听到不止一处传来轻吸凉气声。
一个人抽气是轻吸,一群人吸气是交响乐。
但没人会责怪他们。
二十万大军,人驴混杂也就算了,武器都还没熟练就行军,这……拿头跟人家打吗!打过仗的都知道,有时候不是人越多越能赢的,那是二十万个人,不是二十万条狗!
——你就算是对着二十万条狗吹狗哨,都不一定能保证它们听话呢。
朱元璋心头上蒙着灰,他打过仗,他知道……这二十万大明好男儿,回不来了。
什么?你问为什么不心疼皇帝?
俺“哔——”“哔——”“哔——”
管他去死啊!!!
“然后呢?”朱元璋脸黑得像刚从煤矿里爬出来:“还有甚么荒唐事?神兽尽管说,俺还能撑住。”
“唔。”五彩小蛇拿蛇尾巴挠挠头:“没到十天,军队里就断粮了,算不算?”
朱元璋无声地咬着后槽牙:“算!”
蛇尾巴又挠挠蛇首。
“皇帝不让动兵的大臣来管军队,反而让自己亲近的跋扈宦官管军队,算不算?”
“算!”
“兵部尚书……”
明初兵部尚书滕德懋以为是喊自己,走出来,哑声道:“神兽恕罪,某如今心神难安,有气而无力……”
五彩小蛇一下子愣住了。
“不、不是说你……”它难得对衣衣以外的人起了些许怜惜。“我是在说那个皇帝的兵部尚书,与皇帝一同出征,发现军粮没有之后,劝皇帝回军。然后……”
滕德懋双眼茫然:“然后?”
然后还能怎么样?挨骂?如果是他,只要能劝动上位,他倒是无妨,也不知道那位后辈能不能忍……
五彩小蛇眼露同情:“被那宦官罚跪草中至天黑,皇帝默许。”
滕德懋瞳孔大睁,他代入到那名兵部尚书身上,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谁,一口腥甜涌到喉口。
“为何——”那声音破得好似一把刀插进喉咙里,剜刮旋转。
眼睛猛然一瞪:“为何辱我!!!”
这声喝问好似穿越时空,替那最后惨死于乱军之中的兵部尚书撕扯出悲鸣。
一喊之后,滕德懋回神,神情十分复杂地行礼:“上位,臣御前失仪……”
朱元璋摆摆手:“事出有因,就不罚了,别有下次。”
滕德懋连忙谢恩,退回队列中。朱元璋看向五彩小蛇,心累地说:“应当没有更荒唐的事了吧?”
再荒唐应该荒唐不过尚书被宦官罚跪?
五彩小蛇:“对于你们人类皇朝,国公这个爵位应该很高吧?”
信国公徐达心里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国公怎么了吗?那个皇帝,难道要容忍宦官罚国公下跪?
这未免太过分了!
徐达没想到,还有更过分,更刷新他认知的事。
“国公向那宦官陈述事情,需要膝行听命,算荒唐吗?”
青霓轻轻抚摸着五彩小蛇脑袋。
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她怀疑这些人能原地气死。
不过,可以再积攒最后一点怒气值。
祂终于开口,像是神明做出最后宣判。
“二十万明军经风沐雨,饥劳交加,受到瓦剌军埋伏,未经激战,全军大溃。户部、兵部尚书,吏部、刑部、工部侍郎,通政司、太常寺、大理寺等五十二名大臣遇难。”
这中间省略了很多过程,青霓没有一一述说。
神女只是微笑着,略带嘲讽地说:“以一己之力,将一个朝代从巅峰打入谷底,朱祁镇不愧是你们大明的‘战神’。若非有他在,瓦剌部怎么能打到你们京师城下,险些让明朝衣冠南渡?”
不过,青霓又觉得,有时候还真得“感谢”土木堡,没有土木堡,朱祁镇多祸害明朝七年,那可能明朝都撑不下来二百七十六年。
说不定,就像宋朝……
宋……
大蛇军……
青霓往位置上一坐,双眼无神,发呆。
*
朱元璋察觉到了某个不对劲的辈分。
“祁……老四,滚过来!”
朱棣一点一点挪过去,小声:“爹,俺……”
朱元璋怒目圆睁:“你怎么教养子孙的!”
朱棣试图争辩:“爹,俺才十岁!”
朱元璋不管,朱元璋左右看看,抽出甲士身上的刀——把刀扔了,刀鞘拿在手里掂量两下,转头看向朱棣。
“你曾孙居然差点葬送大明江山……你跑什么!从你大哥身后出来!”
“不!”
朱棣躲在朱标身后,死死抱着朱标的腰不放,往外探头:“你有本事打朱祁镇去啊!”
朱元璋狞笑走近:“俺打不到他,打他祖宗也一样。”
“俺不服!”
“俺不需要你服!”
朱元璋即将当场上演家暴,朱标按着朱棣脑袋把他往后推,表情十分紧张:“爹,四弟还小,这事……”
朱元璋平静地扫他一眼:“老大你让开。”
朱标怎么可能让开。
可,看他爹不善的眼神……如果他再拦着,他爹会连着他一起打。这种时候,能让爹他改变想法的只有……
“神女!”朱标深吸一口气,向神女看去,“神……”
他看到,神女坐于神座之上,两眼望着虚空,飘飘忽忽定在一点,不知道何时已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祂连着座位一同飞起来,离地半人高。
神兽倒是看到他们这边,却好似在看
热闹,当个旁观者。
朱标眼瞅着他爹越步越近,心一横——
朱棣就在这一刻,感觉身后有股力道将他用力一推,扑地从朱标身后踉跄至神女。
起初是趔趄,脚不稳一摔,身体随着惯性骨碌碌滚过去,正滚到神女足下。
朱棣下意识抬头。
日色之下,神女垂眸凝视着他,漠然而望,如隔云端。
*
朱元璋驻足,横了大儿子一眼。
神女近前,他怎可能不管不顾追上去提溜儿子来打。
可,朱棣也不可能一直赖在神女眼前,尤其是祂神情不属,显然并未将他们此事放在眼里。
朱棣犹豫着,一躬身,从神女面前推开。
走出一定界限,感觉脑后风声拂过,朱棣拔腿就跑。
朱元璋:“小子你站住!”
朱棣:“俺不!!!”
会被打死的!
二人秦王绕柱跑。
朱标急急看着,脑子里忽然闪过思绪,便试探性高喊:“神女,那朱祁镇,可还有更荒唐的事?”
“有啊。”
神女连声音也飘飘忽忽,似从云端飘来。
“被俘之后,朱祁镇帮助瓦剌叩响大同城门,让大同送银万两赏赐瓦剌部众人。”
朱棣差点一踉跄。稍后,跑得更快了。
身后,朱元璋磨牙。
啥?!
赏银万两?不知道的还以为蒙古瓦剌部才是俘虏呢!
“老四!!!”
朱元璋追得更快了,手中剑鞘虎虎生风。
朱标闻言一愣。
他属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骚的操作。
“还、还有么?”
“有啊。”神女告诉他:“皇帝在瓦剌军中,亲下圣旨,让宣府守将开门接他上城。宣府不应,后到大同府之外,命守将启门相迎。亦不应。”
怕他不知道大同府的地位,毕竟此时还没什么九边重镇说法,五彩小蛇“好心”补充:“明朝虽大,若有四地失守,明朝必亡,此四地就是:宣府、大同、蓟州、辽东。”
这是皇帝亲自给敌军带路啊!
朱标一时间好似连心跳都忘了跳了。
天子叫门!这人怎么敢!!!
*
朱棣双腿唰唰唰夹着柱子往上爬。
“爹!你别追了!别追了!”
朱元璋气喘吁吁站在柱子下:“你给俺下来!”
“你一言九鼎,说不打俺,俺就下来!”
“你给俺下来!”
正拉锯着,一听到叫门天子事迹,朱棣气得大骂:“不要脸!俺不认他!俺才不认他是俺子孙!”
朱元璋有一瞬间,几乎要将牙齿咬下来。
“砰——”
沉沉一声响。
众人皆看去,原来是一甲士身上大刀凭空飞起,砸在朱元璋面前。
能如此做的必然是神女。
神女飞刀之后,淡淡说:“准备准备……”
自己则继续神游天外。
*
准备什么?
一把刀,能用来准备什么?
朱元璋若有所思。
朱棣毛骨悚然,一手扒着柱子上盘龙,晃晃悠悠吊在上面,一手捂住自己命根子,发出惨叫:“俺一定好好教导子孙,不需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需要啊!”
朱元璋【拔】【出】刀来,细细摩挲刀身。
朱棣:“!!!”
朱元璋抬头,温声细语:“棣儿。”
妈耶!他爹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喊他!
朱棣精神为之一震,更加往上爬了。
“爹,你别这样,俺怕。”
朱元璋继续温声:“你别怕,你先下来,俺不打你了。”
朱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朱元璋好像一下子成了个十分有耐心的父亲,软语温言:“棣儿,你别怕,俺刀很快的,不疼。你是大明燕王,可不能置大明于水火之中。你还小,也不知这东西妙用,现在割了,也不会心疼。”
朱棣疯狂摇头。
虽然他没用过,但他也不想没有啊!
朱元璋又劝他:“你放心,俺不连根断,只摘蛋,这样既不怕让女人怀上,还能用。往后再让你兄弟过继几个孩子给你,不让你这一支断绝。”
朱棣:QAQ
娘!你在哪里啊娘!!!
朱元璋:“棣儿,你忍心大明由盛转衰么?”
朱棣迟疑地看着他。
朱元璋慢声细语:“别怕,不疼的。”
哄了好一阵子,朱棣才从柱子上爬下来,闭着眼睛,梗着脖子:“俺是大明燕王!俺不怕!”
“好!”朱元璋叫道:“不愧是俺儿子!放心!不疼!”
说着,手起刀落。
大刀划开风,朱棣闭着双眼,似乎感觉到寒光近了。
神女茫然的话语响起:“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丝冷意已刺到朱棣腰间。
神女持续茫然:“尔等准备好去见朱祁镇了么?”
朱标尖叫:“爹!快住手!!!”
马上皇帝用尽自己毕生功力,紧急刹住刀尖。
朱棣一把捂住有些刺疼的裆。
那把刀,就在裆前一尺。
第470章 朱棣发飙
朱棣:“……”
朱标:“……”
朱元璋:“……”
差一点!
就差一点啊!
朱棣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双腿发软,眼前景物好似如梦似幻地飘。
朱标浑身下意识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差点跌坐在地。
就连朱元璋,也是立刻把刀扔到一边,心头一松。
朱棣第一个反应过来,用脚尖挑起那把刀,握在手里,阴森森地笑:“好!去见朱祁镇,我这个当曾祖父的,一定好好教导教导他。”
孙崽!你十岁的曾祖父来了!
文武百官之前一直将脸朝着地面,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此刻听到神女言可以去朱祁镇时期,文官还未说话,武将已经踊跃起来——
“上位!臣也想去!”
“上位!俺们可以帮你打仗!”
“上位,我想看看我孙子曾孙子,是不是也死在土木堡!”
朱元璋没有自作主张,转身请问神女:“不知可否……”
神女无所谓,直接挥袖成风。
风止,身周景物换。
他们站在云端。
天潢贵胄,文武百官,如同神话传说里那些神仙一样,衣袂飘飘。而京营官兵则如天兵天将,云雾环绕周身,甲胄兵器若隐若现。
刘基刘伯温“啪”地给自己一巴掌,给完后,再低头去看,脚下依旧是流云,山川河流尽纳眼底。
“疼!是真的!”他欣喜地手舞足蹈。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没出息!”
刘基微微拱手,微笑着说:“谨听上位教训。”
朱元璋一本正经地点头,自己从天上看向这大好河山时,却不打算去忍心中快意,大笑道:“诸位,且看朕脚下山河!”
众臣往下看,看到数万蒙古军往一座城池而去,蒙古军披甲戴刀,面容沉静,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这大概就是蒙古瓦剌部的军队了。
——理论上来说,地上军队之于他们而言是蚂蚁,本该看不见,但或许是神女对他们加持过法力,他们现在一个个和千里眼差不多。
众人下意识看向朱元璋,等着上位下令。
朱元璋望着下面,黑色瞳孔深邃如渊。
“待命。”
他要先看看情形。
底下,瓦剌部队中,有明显汉人面容,身着帝王专用盔甲的男人在随着队伍往前走,神色憔悴,唇色苍白。
尽管没见过朱祁镇,朱元璋依旧是一眼判断出此人必然是他那个玄孙。
难道,接下来是……
朱元璋眉眼阴沉,盯向那重镇城门之上,果然有银钩铁画——
大同。
瓦剌部众围着朱祁镇,将他推搡到大同城门下,有士兵懂得明官话,大声嚷嚷:“明人!你们小皇帝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
都督郭登匆匆穿上官袍,登上城墙,来得匆忙,玉佩与腰带交缠,在脚步颠簸中重重碰撞。
面对瓦剌部众让他大开城门的要求,郭登咬着腮帮子,下颚骨紧绷到苍白。
旁边下属语气森森:“都督,天子远在皇城,又怎会出现在边关,必然是达子找人来冒充,都督不可上当。”
反正,不管是不是,此刻他都得是。
郭登知道这道理,顿了顿,点头道:“达子素来谲诈,不可信。传令下去,谁也不许打开城门。”
这道命令也传到瓦剌部众耳中。
首领也先脸上倒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去让那小皇帝亲自喊。”
一回生一回熟,朱祁镇在重镇宣府外叫过门,那时候还挣扎,不愿意去做这种事,但人突破一次底线之后,往往会有第一次、第三次,所以,听到也先让他去叫门,朱祁镇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带着人上前:“郭登!我们是姻亲,你敢说不认得朕?敢说朕并非天子?”
那声音特别响亮——他竟是一点都不以叫门为耻。
“郭登!还不快开门!朕命令你开门!”
至于开门之后,大同的百姓,中原的百姓,会受到瓦剌部众什么样的对待,都不在朱祁镇考虑范围之内。
他们被烧杀抢掠又怎么样?现在不叫门,死的就是他了啊!
凭什么要拿我的命,去换那些百姓的命!
朱祁镇喊了好几声,大同城门却纹丝不动,丝毫不顾及他这个天子的性命。
蒙古人似乎觉得这个场景很有趣,指着朱祁镇嬉笑,朱祁镇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却也猜出,应当是在嘲笑他这个皇帝旨意没有半分作用。
“逆臣!”
朱祁镇捡起地上石头,生气地往地上摔砸。
“逆臣!这些逆臣!!!”
随侍校尉袁彬见自己效忠的主上被这样欺凌,愤而扑到城门上,用脑袋砰砰砰撞门,大呼:“皇帝在门外,为何不启门!莫非要弃圣上不顾!”
郭登盯着下面那群人,露出挣扎之色。
下属:“都督!!!”
郭登轻轻吐出一口气,道:“遣人传奏,臣守城……”
话没说完,一道怒喊从天上传来:“皇帝?这厮哪里有皇帝的担当!”
天上?
城上人和城下人下意识抬头,只见天上,一片片云朵各载着三五十人落下,穿着尽是大明服饰。
地上诸人瞪着一双眼看这一幕,大张嘴,话都说不出来。
“混账!”
朱元璋大步走到随侍校尉袁彬面前,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直抽得袁彬眼前好似升起浓浓黑光,身体一歪,跌坐在地上。
朱元璋还嫌不够,揪着袁彬衣领,把他脑袋往城门上磕。
“砰——”
“顾顾顾!俺顾你祖宗顾!”
“砰——”
“启门?你是想让大明百姓被蒙古人屠戮是吧!”
“砰——”
朱元璋还没说话,朱祁镇急了:“你是何人,快将袁校卫放开!”
“砰”一声巨响,那些身穿明军甲胄式样的兵落到地上,皆是冷冷看着朱祁镇,又将瓦剌部众全围起来,火器黑洞洞枪口对准他们。
朱祁镇又惊又怒:“你们是我大明军队?难道不识得朕?”
军队里钻出一颗小光头,微微对他一笑,字正腔圆:“俺是你爷爷!”
曾爷爷也是爷爷!
朱棣转身喝道:“动手!把他带到我眼前来!”
*
“咚咚咚——”
大鼓响起。
大同城楼上的官员将领,几乎是懵逼着的见识到明初军队的强悍。
十一人编为一小旗,五小旗编为一总旗。各旗手将旗往瓦剌部众那边一倾斜,士兵迅速分成三个角营,鸟铳向着天空鸣一枪,队列里传出呼喝声:“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也先哪里可能选择投降,当下命令瓦剌部众反抗。
明初军队见此,令旗挥舞,是进攻的旗号。
前锋手持骑枪,前倾身体,向着瓦剌部众冲锋,黑色铁甲如波如涛,明盔之上,红缨跃动。
寒风呼啸,马鬃翻飞,与头盔上红缨相互映照,这片肃杀的火焰洞穿瓦剌部众,将他们“烧”得七零八落,
火器营则是红色棉甲,伴随着进攻鼓点,这数万鸟铳兵眼神坚定,随着目之所及,战旗指挥,毫不犹豫……
“砰——”
火器拉开屠杀序幕。瓦剌部众哪里是明初军队的对手,很快,战斗便结束了,朱祁镇被人押着送到朱元璋和朱棣面前。
整个场面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一边,想知道他们怎么处理朱祁镇这个现任大明天子。
——他们还未知晓,京师那边已立新帝。
城楼上,郭登等人亦是鬼使神差没动静。
他们给自己找借口:嗯,这些人虽然穿的是大明军装,挥舞的是大明军旗,射击的是大明火器,但谁知道他们究竟打着什么主意,谨慎起见,不能开城门!
*
朱祁镇警惕地打量朱元璋,朱元璋风轻云淡地打量朱祁镇。
朱祁镇厉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擅穿龙袍!”
哦,对,朱元璋过来前,还在上早朝呢。
朱元璋根本不屑于与朱祁镇多费唇舌,挥挥手,转身走到大同城下,似乎在观察城门。
朱祁镇神情有一瞬狰狞。
随后,他听到一声——
“喂!”
是阵前挑衅他的那个小光头。
朱祁镇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问:“小子,有事?”
朱棣却没有生气,笑呵呵地走近。
朱祁镇:“……”
这小子好生奇怪。
“你小子还算识相……”
奇怪小子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突兀抽出刀架到他脖子上,刀锋很利,轻而易举划开脖颈,拉出血痕。
朱祁镇一下子安静下来,像一
只被掐着脖子的鸡。
袁彬手忙脚乱爬起来,跌跌撞撞往这边奔:“休伤吾主!”
朱棣头也不回,平静地指挥:“助纣为虐的家伙——堵住嘴,拖下去。”
周边甲士便立刻将袁彬拖下去,朱棣没说杀掉,他们便只将人堵住嘴绑起来往角落里一放。
朱元璋回过头看了朱棣那边一眼,虽不吭声,表情却略带欣赏。
朱标也是一副“我弟弟真棒”的表情。
而朱祁镇,面对眼前这个小祖宗时,脸色十分难看。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每根头发丝都飘着害怕:“你别杀朕,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天下都是朕的——”
“是吗?”
朱棣却笑起来,仔细看,左侧犬齿竟有些小尖。
“你不是了。”他说:“朱棣说的。”
第471章 神女俯鉴
朱棣?
朱棣!!!
朱祁镇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为太宗一脉,他不会不知道朱棣是谁。
可是怎么会!
曾祖不是驾崩了吗!
“不可能……不可能!”
朱祁镇惊退一大步,眼中带着惊恐。
他不想相信,但,这是一群驾着云从天上下来的人,理智和直觉在不停地告知他,这人没撒谎!
如果……如果此人真是曾祖,确实可以不承认他帝位。
“不。你不可以。”朱祁镇疯狂摇头:“你不能这样!朕才是大明皇帝,你一个死人!你一个死人凭什么管朕!”
朱棣冲他晃晃手中刀。
“俺当然可以。”
如果面前是汉武唐宗,别说曾祖来了,就是十八代祖宗全来,也休想靠个辈分就让那两个实权皇帝退位。汉武唐宗可能本人都没说话呢,他们手下大臣就能引经据典,阴阳怪气,明褒实贬,把人损一顿后怼走,但朱祁镇嘛……效果就和赵匡胤到靖康之乱后,把二帝废掉,另立新帝的容易程度差不多。
*
想要证明他们这群人身份很简单。
正统十四年离洪武三年不过才七十九年,各家都留着自己祖宗画像,尤其是太庙,还存放着朱元璋画像。
在明初众人押着朱祁镇到达京城后,朝廷轰动,新君朱祁钰连着孙太后,外加文武百官全体目瞪口呆,好似见鬼那样。
但,对照过太庙画像……是太祖皇帝啊!真真切切!
是他们祖宗!
所以……这个十岁小孩,是太宗皇帝?
朱棣眨着他那双黑亮眼睛:“你们看俺作甚?”
大明正统/景泰朝君臣:“……”
对不起,实在没办法把这个可爱佛子和那个杀伐果断,以天子之身封狼居胥的永乐大帝联系在一起。
孙太后在懵逼过后,步履踉跄地走过来,对着十岁朱棣直接大礼拜下去。
新君和众臣亦是毫不犹豫下拜。
——仿佛不论过去多久,这个人会受到他们敬仰。
朱元璋扫视一眼这些人表情,若有所思。
若单单是老四子孙登基,代替老大这一脉,这些人不应该是如此态度才对……
*
正统/景泰朝大明君臣不知自己无意间直接把朱棣卖了,只是目光灼灼盯着朱棣。
这是太宗皇帝诶!
活的!
孙太后更是一副激动到差点厥过去样子,双目含泪:“太——”
朱元璋瞥她一眼。
太什么?
孙太后视线落在朱元璋身上,又一垂眼,反应很快地流下眼泪:“太好啦,爷爷,你从天上下来,是见大明风雨飘摇,特来护佑么?是孙媳无能,不曾教好祁镇,陛下,陛下他又走得早,祁镇八岁没了爹,孙媳一介女流,又不懂如何管教,才变成这般模样……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孙太后的泪水已从权宜之计变成真情流露。
这话说得朱元璋、朱标还有朱棣都皱起眉头。
马皇后就是女人,
他们相信,如果朱元璋早逝,马皇后一定能担当起太后职责,上能垂帘听政撑起大明,下能管教幼年天子,不说教得多么圣明,但,至少懂礼、义、廉、耻!
朱棣性子直,立刻恼火地说:“你是在说朱祁镇在边关为蒙古人叫门,是情有可原吗?你在为他,为你自己开脱吗?”
孙太后被下了面子,却也不敢呛声,只讷讷道:“没有……孙媳不是……”
朱棣质问完后,看向朱元璋,不再说话。
朱元璋清清楚楚地表达:“此是你燕王一脉,你来。”
朱棣没想太多,满口答应下来,先让下拜这些人站起来。他转头时,朱元璋盯着他的背部,眼中流露出怀疑。
*
朱祁镇被几名甲士压着,跪在大殿中,就在众人面前。殿中有人漠视,有人不忍,有人担忧,有人痛恨,但无一人站出来指责朱棣不该这样对待朱祁镇。
——人家曾爷爷惩治曾孙,你掺和什么。
朱棣腰间有刀,在他将刀拔出来,对着朱祁镇比划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要当庭砍了朱祁镇。
“唉。”朱祁镇那些臣子中,有不忍之人悄悄叹息一声,偏过头去。
朱棣把刀指向朱祁镇眼睛时,朱祁镇拼命挣扎:“不要!朕不要!”
不!朕不要被挖出眼珠子!
刀慢慢下移,移到鼻子上时,朱祁镇竭力挣开一只手,去够大臣们:“救驾!快救驾啊!!!”
但没有人与他对视,皆是别开眼睛。
一个皇帝,居然会想帮助敌军叩开自己国家边防大门,让国家,让京师落入风雨飘摇境地,这种皇帝,他们不敢要。
要知道,也先让朱祁镇叫门时,京师守卫不足十万!大多数还是土木堡逃回来的疲兵,溃兵。都有大半臣子提议南迁了。若非臣子于谦坚决要守城,可能此刻他们已在南迁路上。
而于谦此刻一双眼睛贪婪地望着幼年朱棣,目不转睛。
他于永乐十九年考取进士。
“上位……”
还能见到你,真好。
*
朱棣在一心逗弄朱祁镇。
没错,逗弄,他在朱祁镇身上比划,每个关键部位都停一下,但就是没有下刀,朱祁镇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涕泗横流,却又没有勇气梗着脖子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要是说了,朱棣还能高看他一眼。
“你真的是俺曾孙?”朱棣用刀背敲敲他膝盖,不满:“你连俺一个小孩都不如。俺看不起你。”
说完,他转身将刀一扔,众目睽睽下,朝着东边拜下大礼。
“明四皇子,燕王棣,将废天子祁镇,告神女……”
朝东边拜不稀罕,室中以东向为尊。
废天子起祭文没错,尽管以前没有“太上皇”废在任皇帝的先例,不过,既然天子登基要祭天,废天子也祭天说得过去。
但……一般不是告天地宗庙社稷吗?怎么太宗皇帝是告神女?
什么神女?居然能让太宗皇帝如此礼遇?
这时候,正统/景泰朝君臣尚以为这神女是庙里泥胎,可太宗皇帝跪拜了,他们便齐齐跟着拜下去。
朱棣给礼部尚书崔亮使个眼神,直挺挺在那里跪着,崔亮去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泼墨挥毫,急急写下一篇祭文,拿去给朱棣,朱棣拿着祭文,继续念。
“明帝祁镇,地居嫡长,幸得作君……顽嚣大猾,庸勋贼虏……今国之祸难,在明帝祁镇,以棣之浅薄,不急诛祸首必生变……特行废黜……神女俯鉴……”
念完之后,将祭文一烧,那祭文竟然飘飘摇摇往天上去,烧下的纸灰在空气中飘飞,浮动薄光。
明初君臣仅是惊讶,正统/景泰朝君臣却已是惊骇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室内无风,祭文为何会往天上飘!
他们怔怔看着祭文逐渐被烧少,谁都不敢出声。
待祭文全部烧完,一撮纸灰浮聚在空中。又如掌中沙塔,慢慢往下漏。
空中忽然显出一只手。
只有一只手。没有其他器官。
“啊!”
正统/景泰朝君臣之中,有人惊叫一声,脸上显现几分惊惶。
想说是戏法,却又想起来……洪武爷,永乐爷都能出现在眼前,能让永乐爷拜祭的存在,真的是戏法么?
纸灰即将落到那白皙掌心中,突然,灰烬在倒飞,不停往上凝聚,先是凝成纸张边沿,随后是一整张祭文用纸,最后,纸上显字。
光阴倒流?!
于谦双眼愣直地盯着那份祭文。
操弄时间?是谁!
是哪位尊神?
祭文落进白皙掌心中,辉煌金边镀过手掌,往应当是存在手腕的地方蔓延,金边慢慢描绘出手腕,手臂,肩膀,脑袋,而后,从头到脚。
这种借助光线镶金边的手段,可比倒流时间简单,至于隐身……青霓只是用脑电波将光隔离在身体之外,既不吸收也不反射,自然就隐身了。而如今将光线放进来,她的存在自然会出现在旁人视网膜中。
*
神女手持祭文,垂眸静看。
凡人则在悄悄看祂。
他们满脸兴奋,面色激动到红润。
只在神话传说中出现过的神祇,竟然降世了!
为何高位者总是向往着成仙作神?凡人一切高位皆依赖于金钱军队权势,尽是外物,但神祇不一样,神祇一举一动,担山赶海,拨弄日月,全在己身。
他们想修仙!
神女则觉得……太吵了。
“统统。”青霓在脑海里和系统说,非常委屈:“我什么时候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呢,他们脑子里的声音真的好活跃,好吵,和几百号人在我耳边叨叨一样。”
系统连忙安慰青霓:“快了快了,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但是衣衣你最近都没怎么生气了对吧,应该有在控制。”
青霓一想,也确实是这样。便不免心里带上期待。
系统兢兢业业给她出主意:“衣衣你现在心烦的话,不如找点事情做?”
事情啊……
神女抬眼看着殿中人,眼中微微笑出波澜。
明初君臣不是头一回见神女这样笑了,心里顿时敲响警钟。
正统\/景泰朝君臣还是第一次见神,一见神女笑,立刻抱起极大希望——
神女!收不收徒啊!收侍童也行!选我!选我啊!
第472章 碰瓷二凤
青霓目光落在于谦身上。
这可是于谦诶!
在她不知道朱元璋的时候, 就知道于谦是谁了。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青霓把这两句诗念出来, 谁都能听出其中欣赏之意。
于谦一怔。
此诗是他刚踏上仕途时所做, 神女竟也喜欢?
“吾确实喜欢。”
满室一静, 一时半刻无人敢说话。唯有于谦在平复过心境后, 轻声询问:“……读心之术?”
祂笑着瞥他:“不错。”
于谦清爽一笑,对着神女拱手:“谢神女喜爱。”
其他大臣:“……”
可恶。会作诗了不起啊!
朱元璋嘀咕:“俺也会啊。”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可霸气了!
神女突然问:“若也先兵临城下,你待如何?”
于谦沉声:“死战不退。”
“城破如何?”
“殉国尽忠。”
“城活如何?”
“治国事, 忠国君, 为国臣。”
“君要你死如何?”
于谦本来答得好好的, 听到这话, 疑惑地微微抬起眼,却理所当然地回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正统/景泰朝臣子心中唏嘘: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们呢, 这种问题, 闭着眼睛我们也能答对啊——谁不会说两句空话?
神女果真问他们:“汉朝开国后第六十七年, 是哪任皇帝在位?”
有大臣急切地说:“汉武帝!”
“唐朝开国后第六十七年, 是哪任皇帝在位?”
又有大臣抢答:“明面上是唐睿宗李旦, 实则是武后在操纵朝政。”
“宋朝开国后第六十七年,是哪任皇帝在位?”
更有大臣生怕被其他人抢去, 气沉丹田, 让自己声音十分洪亮:“宋仁宗!此时是天圣五年!”
“蒙元呢?”
这可没有大臣敢回答了。
朱元璋心中有些猜测到神女用意,面上笑意一点一点敛去, 把手背负在身后, 点名:“崔亮。”
此时还是崔亮为礼部尚书, 崔亮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察觉,走出来恭敬地说:“回神女,回上位,蒙元第六十七年,是元惠宗至元四年,在此之后第三十年,上位手下军队攻入元大都。”
神女言笑晏晏问朱祁镇:“你在位多久了?”
朱祁镇没多想:“十四年。”
神女冷不丁说:“十六年,也差不了多少。”
众人一瞬间傻眼。
尤其是正统/景泰朝君臣,他们不是明初君臣,不知道大明传承将近三百年,一听到这话,忍不住拿现在和元朝对比。
对啊!如果没有这群天兵天将,也先带兵打到京师外,他们凶多吉少——此情此景,和大明军队攻入元大都有什么差别吗?
那他朱祁镇就是亡国之君!
*
朱祁镇憋红了脸。
朱元璋冷笑:“六十七年!好一个六十七年!”
神女仿佛是发自内心地感慨:“汉朝六十七年是汉武帝,唐朝六十七年是唐睿宗,宋朝六十七年是宋仁宗,汉武是雄主,唐睿与宋仁虽非雄主,却也无甚大过错,都是上百年的大朝代,重八啊,只有你这边……”神女看向朱元璋,摇头浅笑:“出了个大纰漏。”
系统在心里小声翻译: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不是打出去的雄君明主,就是守成之主,再看看你家孩子,怎么就那么“拉”呢!
第473章 猪狗不如
神女颔首。
于是,洪武、正统/景泰朝君臣切切实实目睹了一回夺门之战。
他们被隐去身形,隐去声音,来到景泰八年,亲眼看到朱祁钰二号怎么生病,怎么被朱祁镇二号趁机宫变,怎么被囚禁起来废为郕王,在一个月后,被宦官用帛布勒死,又被朱祁镇二号下恶谥为“戾”,斥责他:“不孝不弟,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怒!”
位于穿越之旅中的朱祁钰一号是一个刚从王爷被推上皇位,十分紧张,无所适从,不知要如何把京城保卫下来的普通人,他甚至很不情愿接这个烫手山芋。
此刻,面对朱祁镇二号所作所为,他两眼空洞,只知喃喃:“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郕戾王,皇兄,你竟是恨极了臣弟!”
朱祁镇一号脸色极其难看。
该死!
该死!
这种皇家秘室怎么能给外人看!
而于谦二号,死在朱祁钰二号之前。
如神女和神兽此前所说那样,推至闹市,斩决于众,“罪行”——迎立外藩被刻板印刷,于全国公布。
朱元璋揉揉自己额角,只希望朱祁镇不要再搞其他操作了。
光是给朱祁钰立恶谥,对于这些大臣来说不算太过分——毕竟又不是给他们上恶谥,他们对于刚登基的朱祁钰无甚感情,是人之常情。
但于谦不一样,于谦代表着大臣,代表着大臣们若是遇到相似事情,会受到何等对待。
希望朱祁镇那小崽子能为他子孙后代稍作考虑,不要让后代帝王无人可用啊。
给朱祁钰上恶谥,清算于谦极其一干支持景泰帝朱祁钰的大臣,是明朝其他人以为朱祁镇能做出来的最破下限的事情,然而,事实证明,朱祁镇还能更恶心。
他把范广的宅第与妻女送给了瓦剌降丁。
朱元璋目光紧紧盯着朱祁镇一号:“此人是谁?”
朱祁镇一号犹豫着摇头:“不认识。似乎……是员武将?”
朝中有人回道:“圣上北狩……”
朱元璋不客气地打断:“被俘就被俘,说什么北狩,直接说他被俘!现在就说!还有,他已经被废了,之前是什么王,便称什么王。不,称为废帝。”
群臣中响起微妙嗡鸣声,应当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朱祁镇讨厌这样子。
这样子……这样子简直失掉所有尊严与体面!他一个皇帝,好像肉摊一块猪肉一样,任人挑剔,任人品议!
凭什么!
太祖太宗算什么!他才应该是大明现任天子,他是英主,是带领大明走向更辉煌的人,死人就该呆在死人在的地方,有什么资格冒出来对他指指点点!
朱祁镇想要捂着耳朵,但他如今被藤蔓束缚,根本没办法把双手解脱出来,只能清清楚楚听到大臣念——
“是,洪武爷。废帝被俘,京师危及,也先狼子野心,往京城逼近,廷臣商议举荐将才应对也先,于尚书便推举了范都督。”
于尚书就是于谦,为安定人心,也为让他全权负责筹划京师防御,在明初众人降临之前,他被从兵部左侍郎升
任为兵部尚书。
既然是于谦推荐……
朱元璋:“排除异己?”
五彩小蛇帮听不见这边对话的朱祁镇二号回答:“没错哦!这范广还是北京守卫战功臣之一,在京师时奋勇杀敌,敌寇退走后,他还追到紫荆关,大败敌寇。”
朱棣立刻激动起来:“范广,你做得不错!”
范广一号也在此处,被朱棣一夸,脸上可疑地露出红晕:“谢……多谢大王夸赞。”
朱元璋高高挑起眉:“老四,你威望不错啊。”
这真的是一个王能拥有的威望吗?
朱棣:“哎?”
他尚未反应过来,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扭曲到极致的喊声:“不!朕不相信!朕是圣君,朕怎会这么做!”
朱棣转头看去,朱祁镇一号脸色发白,唇色也发白,接近牙齿之处,隐隐能见到一滩血迹。
“噗嗤——”朱棣眼都不眨一下,就冷嗤出声:“你还以为你是圣君?圣君能做出把一个抗击蒙古的英雄的妻子子女,赐给蒙古降臣……”
朱棣声音一顿,目光骤然变得极其愤怒。
“赐给蒙古降臣……是了,把一个征战蒙古的将军的妻子儿女,送给蒙古使臣。你……你简直……”
朱棣忍不住破口大骂,可他一个十岁小孩,再骂也骂不出新意来,翻来覆去不过是“无耻”“小人”“败类”“渣滓”等词汇,凶是凶,对于朱祁镇一号是不痛不痒。
不过,朱祁镇一号本人却是失魂落魄,被藤蔓捆缚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怎么会……朕是圣君啊,朕怎么会这么做……”
青霓也想知道,朱祁镇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居然会做这种事情!
简直……
“猪、狗、不、如!”
天上电闪雷鸣,神女出离愤怒。
在青霓眼中,把范广妻子儿女送给瓦剌降丁,和把保家卫国烈士的妻子儿女送给入侵中国的某国战犯,没什么差别。
“统统。”青霓在心底说:“帮我联系主系统,我有个想法,帮我问问它能不能……”
主系统回复得很快,得知可以帮朱祁镇一号绑定快穿系统之后,青霓毫不犹豫地:“等会听我指令再绑定可以吗?给他安排人生最凄惨的原主,替原主逆袭,再在终于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将身体还
给原主。哦,原主不拘男女。”
“可以。系统方面,帮你挑了没有感情,只有程序运行的系统,以免和系统他套近乎,发展出感情。我把它挂在001的程序下,方便001随时监控。”
“谢谢。”
“不用客气,你能早点度过这个阶段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我想知道更往上是什么样子,但我没办法再往上面去了。”
青霓看向于谦。
神女敏锐地察觉到,此前还毫不动摇的于谦,呼吸有瞬间紊乱了一下。
“于谦。”祂问:“值不值得?”
于谦如同被抽掉魂魄,整个人怔怔愣愣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作。
朱祁镇一号定定神,干巴巴道:“于谦,你冷静一些,朕绝不会做这种事……”
“圣上。”于谦依旧在喊着这个称呼。
可能有人会认为他是愚忠,但他只是在做自己眼中正确的事情。
“若太祖不来,臣会在也先继续用圣上来威胁大明时,请求新皇放弃圣上。”
朱祁镇一号心里咯噔一声,像活鱼一样扭动身体扑腾,想要去握于谦双手,好收买人心,但全身上下都被藤蔓捆缚,他不仅没有成功挣脱,反而脚下一绊,整个人咕咚摔出去。
没有人过去扶他,便连孙太后,权衡过后,也没有动。
于谦拱手一礼,语气平淡。
“此前,圣上曾祖欲废圣上皇位,一则,此为家事,二则,国赖有新君,朝堂不会动荡,臣便不言。”
朱祁镇一号大喊:“那你为何还呼朕为上!”
于谦道:“圣上曾祖虽向神女请示废帝,神女尚未回应,礼未成,是以,圣上仍是太上皇。既是太上皇,礼当尊称。”
朱祁镇一号面颊爆红。
他以为这是一个忠于他的臣子,没想到,这人只是忠于大明,忠于自己,和他朱祁镇,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不,不是这样,你还为朕说话,你还愿意为朕去死!”
于谦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说:“大明太上皇,不应当因自比唐太宗而获罪。”
朱祁镇一号愣了一瞬,好似忘却自己意识,呆呆地问:“所以……值不值得?”
他问的是在原本历史上,夺门之变后,他被弃市抄家一事。
所有人都以为于谦会说不值得。
于谦更加垂了头:“值得。”
五彩小蛇瞪圆眼睛,想要张口怒斥,骂醒他,才要开口,头顶就覆上一只柔软的手,轻柔地抚摸它,五彩小蛇蹭蹭那掌心,又趴了回去。
于谦:“若是此前,谦会如此回答。”
“现在呢?”
于谦终于将他行礼之后,便没怎么抬起的头脸抬起来,眼角湿润的红色好似要沸腾起来。
“圣上,于谦……毕竟还是个人。”
是人,心就会寒。
若朱祁镇只是把他挫骨扬灰,都不至于如此。但朱祁镇将范广妻子儿女送与瓦剌降丁,已经狠狠撕破了他的底线。
朱祁镇没有送他的妻子儿女,是因为朱祁镇还有良心,惦记着他于谦的功劳,网开一面吗?不!是因为他妻子早已死了,他没有续弦!他女儿也出嫁了,嫁给锦衣卫千户朱骥,罪不及出嫁女,那朱祁镇也只是把他女婿贬官而已。
“说完了吗。”
范广一号压抑着愤怒,袖子中,拳头里,指甲掐进掌心肉。
他猛然唰一下冲出去,一拳打在龙椅之上,朱祁镇二号的脸上。
本以为自己是虚影,会穿过去,谁知,拳头切切实实碰撞到肉,朱祁镇二号整个人从椅子里翻了出去,“哎呦”一声叫唤。
范广一号微愣之后,凭着一腔愤怒,追上去,揪着龙袍,一拳又一拳打下去,打得朱祁镇二号哀嚎连连,鼻血糊脸。
“大胆——啊——来——啊——来人救驾——啊——”
二号这边的臣子目瞪口结,一时间冷汗直流,惊骇得不敢动。
范广……范广不是死了吗?!
,
第474章 你哭什么
该不会是被皇帝气活的吧?
想到这事,臣子、甲士们一时半会都不敢上前救驾了。
毕竟,哪怕是他们,也觉得皇帝对待范广……缺德又下作,实在让人寒心。
让他们忍不住去想,如果我为大明抗击外敌,赴汤蹈火,我死之后,朝廷会怎么对待我家里老小呢?送给敌人羞辱?我忠心对大明,大明值得我忠心吗?
于谦已死,余下这些臣子专注凝视着朱祁镇二号被范广一号暴打,私心让他们没有动作。
朱祁镇二号也看清了范广一号的脸,脑子当机一般,白白一片空茫。
“你……你……”
范广一号紧紧地掐住朱祁镇二号喉咙,眼里满是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忠臣会落到这个下场!你杀我可以,为什么要折辱我妻子儿女?
朱祁镇二号喘不过气来,双腿先是乱蹬,而后像是缺氧将死的鱼,双腿慢慢垂下来,又偶尔蹬一下。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慢慢松开手。
朱祁镇二号被这个突然出现,还想要要他命的范广吓到了,连滚带爬离开他身边,爬到稍微远的位置,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龙袍褶皱,鬓发凌乱,整个人慌不择言:“范广,你冷静……冷静!不是朕……我想要这么做,我也是被骗的,有人说你是乱臣贼子,我被骗了……”
要不是范广一号亲眼看过朱祁镇二号是怎么下旨处死另一个自己,以及如何满怀怨恨,想要惩戒自己,说不定就信了。
所以,朱祁镇二号只是看到面前这范广冷冷朝他一瞥,而后,不见任何迟疑地对着一个方位跪下去,是臣子对君王的礼节:“臣以下犯上……”
他不认他这个君王了。
朱祁镇二号不知为何,竟有些惊恐。
好像有些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在发生……
随后,他看见……
“朱祁钰?!”朱祁镇二号红了眼:“你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不可能,明明我亲自下令……”
群臣看到鲜活的朱祁钰,亦是觉得荒唐。
他们能猜到,朱祁钰肯定已经被朱祁镇害死了,但……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复活还带组团的?
然后他们看到更组团的人。
“洪武爷?”
“中山王?”
“于谦?于谦怎么也没死?”
“这是一起从黄泉里爬回来吗?”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而那个活生生的朱祁钰走过去,把范广扶起来:“虽然我才刚登基,也没有和你培养出什么君臣情谊,但是……我想为那八年的我道歉……”
朱祁钰一号看过未来之后,心头总是笼罩着一股烦躁之意。
“如果……如果我能狠心一些,将我那兄长杀死……”明明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可他依然满脸愧疚:“是那个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朱元璋欣慰地笑了。
朱祁镇一号手下那些大臣们看向朱祁钰一号,第一次正视起这个被他们推上皇位,甚至可以说是朱祁镇替代品,为了稳固国家而存在的天子。
也许……大明天子
,也不是都像朱祁镇那么糟糕?
朱祁镇一号默默往角落里缩,心里默念: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朱祁镇二号见到自己那张脸,心念一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朝着自己翻出一个大白眼。
原来不是死人复活,而是从三千世界来的另一帮人,居然被欺负成这个样子……
废物!
朱祁镇二号从地上站起来,拍拍龙袍,看向范广一号。
明明差不多高,愣是让他看出俯视意味:“范广,你莫不是以为另一个世界的朕的皇弟,就不计较你的行为举止吧?以臣欺君,不论是哪个皇帝都不能容忍。他如今不过是没什么亲信,才对你折节,等他地位稳固,迟早会清算你。到时,你的家人也讨不了好。”
朱祁钰一号喉结轻轻一动,上前两步,将范广一号护在身后。
“皇兄。”
朱祁镇二号打量着朱祁钰一号,在自己曾经记忆里,怯弱,文静,被他的光芒照耀到仿佛隐形之人的弟弟。
此刻,这人却是冷漠地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把我杀死,永绝后患。我不会,我只会把你囚禁起来。我和你不一样。”
朱祁镇二号看到其他人赞同的表情,脸色一阵扭曲,气急败坏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这个世界?你算什么东西!管好你那个世界的朱祁镇吧。”
朱祁钰一号抿了抿唇,一时半会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句话。
神女似乎瞧够了乐子,冷不丁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你这个世界的朱祁钰,才配管你?”
朱祁镇二号挑衅地看祂:“是啊!可惜,他已经死了。”
神女看着他,平静地说:“是吗。”
祂抬手,一个东西从殿外飞进来,停在众人面前。
二号这边,正统/景泰朝众臣眼前一黑,有几个人尤其不能接受:“你做甚!要侮辱郕王遗体!”
神女不为所动。
他们正要再斥,有些人已经冲上来,扑向朱祁钰二号尸体,欲将尸体夺回,靠近之时,其中一个人忽然失声叫起来:“郕王……身上怎那般红润!”
这不是一个死人该有的面色!
众臣子顿时一片哗然。
“醒——来——”
神女的声音如风那般拂过,朱祁钰二号猛然睁开眼睛,茫然地坐了起来:“朕……朕不是被勒死了么?”
然后,他听到身边一连串惊恐声音——
“诈尸了!!!”
“谁?”朱祁钰二号条件反射:“谁诈尸了?”
等等,他之前好像是死了。
哦,原来是他自己诈尸了啊。
朱祁钰二号松一口气。
另一边,朱祁镇二号却是一口气提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让死人复活,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事!
朱祁钰复活了,那些没得选择的大臣,不就有选择了?
朱祁镇二号看向青霓,嘴唇好似有些泛白:“你——”
“你究竟是谁!”
他光注意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另一个世界的朱祁钰,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其
他人,而这个女人,他也看到过,只是惊讶于君臣之间怎么会有个女人在,下一刻就没再关注了。
他该死,若早知道这人有古怪,应该多注意着她一点!
该死!
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起死回生!
十岁的朱棣得意地说:“祂是神仙下凡,起死回生算什么,祂能随意变换气候,使夏为冬,冬为夏,还能与野兽交谈,与绿植共舞,拨弄时间更不在话下!”
青霓想,那确实,说是复活,实际上她只是把朱祁钰二号的意识拨回刚死那一刻,身体也是,毕竟他是被勒死,又不是寿终正寝。身体机能完好。
“神仙下凡……”
这个世界的朱祁镇和朱祁钰呆愣地重复,甚至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反应过来。
朱祁钰二号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青霓面前,重重一躬身:“多谢神女救命之恩!祁钰感激不尽!”
“不必。”神女言:“吾想救就救了。”
换而言之,如果祂不想救,谁来求也没用。
朱祁钰二号仍是感激,心中暗暗记下这个事情。这时,他听到有人喊他:“朱祁钰。”
朱祁钰二号将视线投过去,发现是一个眼熟的中年男人,仿佛在哪见过,但越是用心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于是,朱祁钰二号看向自己的臣子们。
——这八年,他也不是一个心腹都没有。
便有人上前,迅速且简略地向他说明现在情况。
朱祁钰二号更是瞳孔地震。
神女不仅把他复活,还把老祖宗们都带到这个世界来,这这这……得是三清四御那一层次,才能拥有这样的本事吧!
朱祁钰二号不好意思地走到朱元璋面前:“高祖父,不知唤祁钰……有何要事?”
朱元璋上下打量着青年,眼神很是满意:“干的不错。”
朱祁钰二号立刻急促地呼吸,胸膛起伏不定。
朱元璋:“比你那废物皇兄强。”
朱祁钰二号激动到快要晕过去了。
他得到了高祖父的承认!
高祖父说,他做皇帝比他皇兄强!
朱祁钰二号更加感激地看向青霓。
若非神女将高祖父他们带过来,他就算是到死,都听不见这句夸奖。
神女……呜呜呜……神女的赠予,他一定铭记于五脏六腑!
那边,朱祁镇二号听到朱元璋的话,眸色骤然沉了下去。
朱祁钰二号激动过后,看到还活着的另一个世界于谦,当即大喜过望:“你……你还活着!另一个世界的我还有补救之机!”
于谦一号精神一震,直盯着朱祁钰二号看。
朱祁钰二号喜色之后,却是潸然泪下,轻声抽泣。一边用袖子擦眼睛,一边哽咽:“祁钰……祁钰失仪了。”
青霓:“你哭什么?”
“我对不起于谦,对不起范广,对不起那些因为我,被清算的臣子。”
朱祁钰二号咽着泪,意识到自己失态,转身向神女致歉:“祁钰一时情急,克制不住,在神女面前失了礼数,
是祁钰的不是。”
神女笑了笑,似乎很是高兴:“你的确比你皇兄强。”
朱祁钰二号本是在难过,听到这话,难过之余,亦有一种被神明肯定了的喜悦。
皇兄……都没有得到过神女的认可呢!
可惜,他这个世界的于谦,是看不到他的成就了。
一想到自己在囚室里听到于谦被朱祁镇处置了的消息,朱祁钰二号心头抽疼,更是止不住地哭。
“你哭什么呢。”神女不解:“吾又不曾说,他们无法活过来。”
所有人:“!!!”
复、复活?!
尸体不完整的人,也能复活吗?
神女读取了他们内心活动,不紧不慢地说:“当然可以。”
“但是……”祂看着朱祁钰二号,问:“你愿意付出何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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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5章 称呼你老
朱元璋闻言,笑着对朱祁钰一号——也是对其他人解释:“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朕能求得神女留下,也是付出了代价。”
朱元璋觉得这代价付得特别值当。
若非神女大法力,他哪里能得知后世之事,并且做出改变。让其他世界的大明更好延续下去,同时也能获得见解,反哺他的大明。
更甚者,天人感应一说源远流长,皇帝是天子已经深深刻在百姓骨血中,大明有神迹,还有什么能比此物更能让百姓依附、信赖朝廷?
这种需要代价才能得到的好处,他拿起来也不烫手。
朱元璋与神女,各取所需而已。
朱祁钰一号虽不知洪武爷付出什么代价,却仍是十分揪心,揪心于……
“神女。”朱祁钰一号急切地问:“我复活……可是已收取什么代价?是何等代价?会不会……会不会影响大明!”
已经经历过土木堡和杀害于谦,大明不能再有其他动荡了。
神女浅浅一笑,眼中十分有深意:“无需任何代价。”
朱祁钰一号呆怔在当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我想复活你,就复活了。”
神明,本就是随心所欲。
而复活于谦、范广,神明突然又想收取代价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神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祁钰一号感觉到了很多熟悉的目光,心头狂跳。
当年他被赶鸭子上架,临危受命,也是一堆同样的目光在注视他,不是多信任他、多期盼他,而是在审视,审视他究竟会怎么做。
“我……”
朱祁钰一号双足尚有些寒凉,小腹、双臂、胸膛好似有火在烫,烫得他说话都有些轻声细语。
“神女容禀,除却大明与他人性命,神女取走属于祁钰的任何物件都行,健康、寿命、生育能力、智力……”
朱祁钰一号承认,他有赌的因素在。
也许神女取走的代价不妨碍他继续当天子,也许神女取走的代价会让他死亡,或者成为傻子……但不论如何,他出事之前,一定要把朱祁镇带走!不能再让他祸害大明了。
这次,有先祖在场,那些大臣总不会像金刀案那样,阻拦他给太上皇安插谋反罪名了吧?有于谦、范广之事,总不至于还有那么多人死脑筋,一定要拥立他那皇兄了吧?
“唔,倒是确实有很多等值东西。”
神女若有所思,景泰朝君臣每个人都无意识地把上半身前倾,期望能更与神女拉近距离,比其他人先一步听到神女答复。
祂……祂会拿取什么代价呢?
那些心脏突突突地跳,在青霓耳朵里,简直乱得不行。
所以,她随心所欲地将藤蔓直成拐杖。
“笃——”
所有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
神女将手一松,藤蔓落地又腾空,变大、分裂、缠绕,在人们瞳孔中组装成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端,两条长长藤蔓伏地。
神女慢慢走上藤车,侧头看向朱祁钰一号:“一步,一月寿命。”
祂是要朱祁钰给祂拉车!景泰朝大臣们脸色微变。
青霓好奇:“统统,你说他们是在心里骂我吗?”
她一个好奇之下,人还没有想法,脑电波先一步更快地读取了大臣们脑子里的情感。
“诶?怎么都是羡慕?期盼?恨不能以身代朱祁钰?”
五彩小蛇头衔着尾,尾连着头,假扮镯子挂在青霓手腕上,也不需要它开口说话,声音就在青霓脑中响起:“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如果衣衣哪天不在了,有个人说能帮我复活衣衣,条件是要我给他拉车,我也会去做,而且特别感激那个人。”
青霓顿时觉得好笑:“对哦,是我当局者迷了。”
面对神女所言代价,朱祁钰一号一口答应下来,走过去拎起两条长藤蔓,搭在肩膀上。
藤蔓车不是很重,没有真马车重,但也不轻。朱祁钰一号用力拉着车往前走,一步一步,脸庞先是一丝一丝升起血红,在汗水滴答而下之后,红血丝逐渐占据整张脸。
当他走出第一个一百步时,履刚离地,身后,一丛奇异植物长出来,绿的绿,红的红,视之仿若碧水漂红袖。
君臣们窃窃私语。
“那是什么?”
“神女降下的神迹?”
“那果子好红啊。”
“难道是天上的灵果,放于谦他们嘴里,就能复活?恢复寿命?一个灵果恢复一个月?”
神女没有解释,只是坐在藤车上,慢悠悠地翻看书籍,五彩小蛇偷偷探出头来,缠在祂手臂上,和祂一同看书。
朱祁钰一号继续拉车,衣物慢慢濡湿,汗水在足下形成一滩又一滩水。
朱祁镇一号盯着那边,脸上表情从一开始的妒忌、愤怒,到后来只剩惶惶。
他看到了那些臣子的脸色,他们居然目不转睛盯着朱祁钰,还很安静肃穆,只有在那株绿植生长时,才有过片刻骚动。
他们……是不是因为有选择了,于是决定放弃他了?就像当初土木堡之后那样?
但没有人在关注朱祁镇怎么想,在拉车的朱祁钰如今集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走到第一个一百步时,三朵花同时破土而出,那似乎是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的幻想,花瓣如同被太阳亲吻过,流动金芒,花蕊十分硕大,每朵花的蕊中央都放着一本书,风吹动,好似能听到书页翻动,如同流水潺潺作响。
“那又是什么?”有大臣下意识靠近两步。
青霓心念一动,把一小部分阳光折射过去,就像是有小孩子拿镜子对着眼睛晃了晃,那大臣“啊”一声,捂着眼睛后退。
其他人立刻连连后退数步,不敢再靠近那边。
“神迹……”朱标身边,宋濂微微摇头:“神迹不可窥探。”
此或许是天地对于窥视之人的警告吧。
到第三个一百步时,朱祁钰一号已经很狼狈了,摇摇晃晃,虚弱得很,但他口中还念着:“三百步,一十五年,三百零一步,一十五年一个月,三百零一步,一十五年两个月……”
走到三百六十步时,他扶着自己膝盖,身体摇摇欲坠
“我……”朱祁钰一号艰难地从冒烟嗓子里挤出话来:“我……”
神女道:“拉不动了?”
朱祁钰一号咬了咬嘴唇,点头。
神女却像是没看到,再次询问:“拉不动了?”
朱祁钰一号稍作尝试后,感觉自己确实不大有力气了,把藤蔓小心放到地上。
“回禀神女,祁钰……的确拉不动了。”
三十年寿命,算是他对得起于谦和范广了。
神女抬手一指,前方缓缓浮现出新植物虚影,那植物之中,囊括着一个好似舆图的玩意儿。
祂第三次问:“当真拉不动了?”
朱祁钰一号未及细想就将脑袋点了下去,点完之后,眼皮一跳,总觉得自己这样好像失去了什么,脱口而出:“我……”
然而,神女已经下了车。
朱祁钰一号心中更是躁动,不安之意已经破土而出。
“三百六十步。”
他听到祂叹:“也罢。天意使然。”
“神女,我其实还能……”
朱祁钰一号的话说到一半,被神女打断。
祂指着第一株植物,说:“此物名辣椒,赠予尔等。它可……”
神女详细地说了一下辣椒的作用,什么暖胃驱寒,什么除风发汗,什么解热镇痛,听得明朝君臣迫不及待上前去抚摸,辣椒的红在指缝间冒头,在他们眼中十分炫目。
最重要的是,在神女口中,它能代替食盐。
“好东西!好东西啊!”
对于一些地方百姓而言,由于交通运输不便,食盐都没办法大量运输到他们所在地区售卖,这就导致市面上仅剩的食盐价格高昂,绝不是贫民能用得起的。
神女给的东西,绝不会不易种,所以……百姓就算吃不起食盐,也能吃辣椒来代替!
朱祁钰一号心中油然而生敬佩与感激:“多谢神女考虑天下万民!此物,祁钰必然会让它发挥作用,绝不让人将其作为高昂食物,谋取私利!”
神女不置可否,只将指尖移动,指向太阳花中央那本书。
“此物为《农政全书》,是明朝人徐光启所著,其中包括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蚕桑广类、种植、牧养、制造和荒政共十一门,六十卷。尤其是其中那十八卷荒政……”
神女透过日光,轻瞥朱祁钰一号一眼:“有明一朝,共有一千零一十一次灾荒。此书,好生收着吧。”
朱祁钰一号手下一名大臣一把扑过来,将《农政全书》上中下三册抱在怀里,瞪着除了朱祁钰一号外,每一个想要靠近的人,还小心地给书本调整位置,让它仔细挨着更柔软的位置,尽量不蹭出褶皱。
这可是救朝之书!要是不小心损毁一丝一毫,他九族都不够赔罪的!
神女对此无甚触动,只是指向第三样东西。
那是第三百步的奖励。
“此物种下之后,亩产能达一一车,足裹百人腹。可用来救灾救急。”
朱祁钰:“!!!”
其他人:“!!!”
第三个奖励就这样,后面第四个奖励,第五个奖励呢?
徐达直接冲向拉车的藤蔓,肌肉一鼓,侧脸当时就鼓出两条青筋。
“我给你老拉车!”
第476章 堡宗穿越
青霓:“……”
让徐达来拉,他能拉上一整天,把她存货都给掏空。
当然,青霓在意的不是存货,而是如果让朱祁钰他们轻轻松松拿到一堆东西,他们会不会不珍惜。
费心费力拿到手里,他们才会去重视,若是唾手可得,他们便会不甚在意了。
此为人性。
青霓稍作思索。
神女道:“此事与你无关。”
朱祁钰二号紧接着说:“我还能拉车!我可不可以……”
神女轻轻摇头。
“缘分已尽。”
语毕,花与舆图虚影散成万千碎光,消失在天地间。
众人面露遗憾。
早知道……早知道……
朱祁钰二号面上遗憾比其他人更深,他忍不住问:“神女,四百步那份赠予……是何物?”
神女笑起来:“你想知道?”
朱祁钰二号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微微点头。
如果不问清楚,他不甘心。
神女便告诉他:“是一份标记大明及周边地区,金矿、银矿、铜矿的舆图。”
朱祁钰二号捂着心口,整个人仿佛要晕过去了。
刚才……刚才他怎么就不再坚持坚持呢!就差四十步啊!神女连问他三次是不是要放弃,这就是暗示,他居然没有读懂!
金矿银矿铜矿舆图……
不行,他心好痛。
他心痛,朱元璋比他更心痛:“你!唉,你一个大男人,拉个车而已,才拉三百多步就不行!你……你个废物!”
朱祁钰二号羞愧地低头。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洪武爷容禀,圣上虽非体弱多病之辈,登基之前却也是锦衣玉食的王爷,宣德、正统年间天下少乱,皇嗣无需花费大力气去学习弓马,便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朱祁钰二号猛地扭头:“于卿!”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站在洪武皇帝面前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为他说话的于谦,是那个和他一起走过景泰朝的于谦。
是他的于谦!
青年呼吸都不均匀了,眼中泪光闪闪:“于卿……”还看到范广二号,“范卿……”
被复活的二人对着自己君主行礼:“圣上!”
君臣之间如何执手相看泪眼便不必多说,朱祁镇做出那么多无耻事情,朱元璋绝不会放过他。
然而,还没等朱元璋宣判要怎么折磨这两个人渣,神女突然侧目,问他:“明皇,吾欲让尔这两名子孙体验世间百苦,你可愿意?若不愿,你自惩戒他便可。”
这是把怎么处罚朱祁镇的权力递给朱元璋,由他这个祖宗来决定,而非神仙插手。
朱元璋眼神一闪:“俺原本是想要将这两个小畜生处以刷洗之刑,其骨置于太庙之外,世世代代让子孙引以为戒……”
刷洗是什么呢?
就是把罪犯扒光,放到一张铁床上,把沸水浇上去,用铁扫帚刷去皮肉。
两个朱祁镇脸都绿了,细细密密的疙瘩在他们皮肤上争先恐后出现,脑子不受控制去脑补刑罚场景,连发抖都不敢发抖,吓傻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神女:“原本?”
朱元璋:“如今听神女所言,要让小畜生体验世间百苦,俺就在想,能否让一人去体验,另一人被行刑?元璋以为,有具尸骨立在太庙之外,以儆效尤,能吓住子孙后代,以免日后再出一个叫门天子。”
来自祖宗的嫌弃,让自诩圣君的朱祁镇大受打击,尤其是朱祁镇一号,被俘时间太短,没经历过生活毒打,此刻很艰难地蠕动身体,想要把脸埋起来。
朱祁镇二号被朱祁钰囚禁八年,又夺门重新登基,还冤杀于谦,侮辱范广及妻子儿女,整个人脸皮比长城还厚,在这种时候,也仍然觉得不大舒服,愣愣看着地面,默然无语。
神女的视线掠过他们,停在朱元璋身上,态度平和:“你的后人,你来决定,吾不干涉。”
朱元璋怔在原地。
他还以为……
收拾好心绪,朱元璋佯装认真地沉吟片刻,转头去问夺门之变后的大臣:“此人可有对不起天下百姓之举?”
神女当面,大臣们也不敢弄什么为尊者讳耻,大多数人一副羞于启齿模样,垂头的垂头,掩面的掩面,唯有石亨和徐有贞这两个投机分子抢着出列,石亨抢先说:“景泰七年十二月丙辰日,山东发大水,灾情甚重,百姓尸身填于沟壑之间,尤其蒲台、齐东二县,前者一县之民尽逃他州,后者四十余里人户止余九里。”
景泰七年十二月?
朱元璋心中一算,现在是景泰八年二月,也就是两三个月前。
遂问:“可有派人赈灾?”
“圣上命刑部尚书薛希琏巡抚山东。”
朱元璋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但是……”石亨那眼神闪闪缩缩得让其他时间点穿越过来的人心头发慌。
徐达着急地说:“但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石亨语速飞快:“太上皇于正月复辟,二月,调薛希琏于南京刑部,山东灾情未解,太上皇只顾着朝堂调任官员,并未再派巡抚官前往山东。”
说完之后石亨一阵牙疼,连忙低下头,悄悄龇牙咧嘴。
以洪武爷的脾气,听到这话……
“砰——”
朱祁镇二号倒飞出去,朱元璋放下脚,一个箭步上去,踩住这人脖子,嫌恶地说:“灾情和人命比不上你排除异己重要是吧!孽畜,你父当初真应该把你掐死在襁褓!”
骂完,他转身对着神女拱手:“神女,便让这不成器的畜生体验世间百苦,另外那畜生受刷洗之刑吧。”
五彩小蛇抬头去看青霓,担忧地传音:“衣衣,你还好吧?不要气坏了。”
青霓微微垂下眼:“没事,当年看史书时,就已经气过一次了。所以,明朝皇帝我才最讨厌朱祁镇。”
叫门可以狡辩成是人之常情的怕死,杀于谦和范广可以解释成是为了复辟的正统性,送范广妻女可以说是自己要“报仇”,但放任灾情实在无法容忍!
巡抚官难道有兵权,可以调兵反了你这个皇帝吗?那么急迫召回北京,根本没有想过各地灾民谁来安抚!
朱祁镇,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披着人皮的畜生!
说着已经气过了,青霓心头还是升起怒火,将袖一甩,朱祁镇二号立刻失去意识,同时,景泰八年的天空浮出一片水幕。
各地百姓正惊慌之中,突然听得天上传来声音。
“此人是正统年间登基的皇帝朱祁镇……”
*
朱祁镇二号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穿的特别寒酸,张嘴:“——”
眼中顿时流露出慌乱。
朕的声音呢!!!
肚子传来叫声,这具身体已经饿极,朱祁镇二号没法计较太多,饥肠辘辘地四处觅食。
他没有找到任何食物,只看到路上到处是尸体,一路走来,至少有上百具。
还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在尸体中翻找。
……怎么回事?
朱祁镇二号正茫然着,道路远方卷起尘烟,一群锦衣华服的人夹着马腹策马而来,停在那些人面前,高举一个小袋子,鼓胀部分不过是巴掌大。
“小半袋米,换一个黄花大闺女!”
那些衣衫褴褛的人霎时一静,随即争先恐后将自己或者身边女子擦干净脸,围到骑者面前,相互挤拥——
“我!”
“挑我挑我!”
“我家姐儿还是黄花大闺女!”
“我还没嫁人!”
被选中的人家欢欣鼓舞,没被选中的人家唉声叹气,朱祁镇饿得双目赤红,真恨不得自己身边有女人。
他跟着灾民们漫无目的地走,经过的一切树木都被扒了皮,不停倒下吃观音土死去的人。
朱祁镇二号不止一次看到有尸体被灾民拖走,他不敢去想那些人将尸体搬去做什么,只麻木地咀嚼着拼命护住的草根。
记忆里的柔顺百姓此刻在他眼里已然疯了,他们一视同仁的对待世间一切——看什么眼睛是绿的,他们敢吃任何东西,敢抢任何人,好几次朱祁镇二号都抢不过他们,只能饿着肚子从天黑等到天明。
走到一座城外终于听到好消息,这城里有官员在施粥。
朱祁镇二号难得吃到一次米,尽管这粥稀得不行,他还是将碗舔干净。
粥施了三五日就没了。
朱祁镇二号气得直跺脚,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怒骂:这什么朝廷啊,都不赈灾,是想要被起义军推翻吗!
但再气也改变不了现状,他默默找了个角落躺下来,缩着身体以免浪费体力。
我……
他绝望地祈求:神啊,我知道错了,让我回去吧!
无神应答。
唯有肚皮一天天瘪下去,身体一天天变轻……从某一天起,肚皮又开始鼓起来
,四肢仍是瘦的,骨头顶着皮,整个人像是一条柴,又干又瘦。
朱祁镇二号捧着鼓胀的大肚子,双目浑浊地躺在地上。
身边有人走过,轻声交谈。
“你听说了吗,咱们又换皇帝啦,如今是什么……天顺元年。景泰帝被新帝废了。”
“这新帝可‘厉害’了,一复位就把各地赈灾的巡抚官调回京师,也不派新的巡抚官过来赈灾,咱们这地好可怜,原先的薛巡抚是个好官,他来时各县都在施粥,他被调走后,县官就懈怠了,好些地方都看不到粥棚了。”
朱祁镇二号猛然瞪大眼睛。
原……原来是……
意识慢慢飘远。
交谈的那几个人侧头时看到地上有人,过去探鼻息,而后摇头:“哎呀,又是一个吃观音土死了的灾民,咱们那位新帝真是造孽哦……”
第477章 废除殉葬
朱祁镇二号本来以为死亡就是终结,没想到再睁开眼睛,自己又换了具身体。
这次,他变成了一个被瓦剌人奴役的汉人的一生,动辄被鞭打,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一直干活。
哦,之所以会流落瓦剌,是因为北京保卫战后,瓦剌人从大明国土撤退时,掳走不少明人。他这具身体也是其中一员。
塞外冬夜寒冷,这次再没有忠臣抱着他双脚为他取暖了。朱祁镇二号身体抖得不行,寒风吹得他无法进入深层次的睡眠,每每睡个一两刻钟,又被冻醒,翻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他想自杀,却又不敢,只能苟延残喘。
有次偷偷逃跑,又被抓回来,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差点就没了性命。
正在抱头抵抗时,隐隐约约听闻,大明接他们的太上皇回京了。
“那我呢!”朱祁镇二号吃力地抬头。
鞭打他的瓦剌人充满恶意地说:“你?人家是明人的太上皇,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想被赎回去?”
……
在瓦剌过完悲苦一生后,朱祁镇二号又陆陆续续经历了——
被夺门之变后的堡宗清算的官员家属。
由于堡宗同意鞑靼从陕西兰县求和入贡(他们原本应该从守卫森严的大同入贡),鞑靼借机从陕西兰县进入河套平原,每到秋收就成群结队到中原劫掠。他就是那个被时不时劫掠的倒霉蛋,每年盼着秋收收获粮食过上好日子,每年秋收都会被鞑靼人抢劫,过得穷困潦倒。
在朱祁钰被勒死后,穿成朱祁钰妃嫔之一,被堡宗逼着为朱祁钰殉葬。
……
一次次死亡,一次次睁眼,一次又一次经历痛苦,没有过幸福时刻。有时他是哑巴,有时他是瞎子,有时有其他缺陷,有时身体又是健全人。
在再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要代替别人受苦后,朱祁镇二号终于崩溃了。
“神女!神女你在吗!停下!快停下!”
朱祁镇二号大喊大叫,摔砸着一切能捡起来的东西。
砸着砸着,他又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痛哭流涕。
“我不要再进别人的身体了!神女!神女!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让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想当皇帝了,我给朱祁钰认错,我给于谦认错,我给他们跪下了!求你,神女,我就是个孽畜,我不是人!你让我回去当条狗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朱祁镇二号喊到嗓子沙哑,说话都有气无力,抬头看看四周,天地间空荡荡,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沉默片刻后,朱祁镇二号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双腿灌铅那般走到一棵树下,扶着树干慢慢坐下,神情怔然。
他被抛弃了。
和土木堡之变那会儿不一样,这一次,没有人会想要把他接回去了。
*
青霓本来是想要让朱祁镇二号去快穿做任务,但一想到山东那些被他祸害的灾民,青霓改变了想法。
不是常规的快穿,而是进入一些可怜人的身体,代他们受苦。朱祁镇二号死亡之后,那些可怜人就会回归身体,还会得到应有的救助。
——这是系统的能力。
“他会有结束这种日子的一天。”神女对景泰君臣说:“待他将所有因他作为而受难的人的一生经历一遍,就会回来。到时,是杀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景泰君臣连忙对着神女行一遍礼节:“谢神女!”
还有个朱祁镇一号没有解决。
这个一
号没有经历过蒙古生活,也没有夺门复辟,所以,朱元璋决定仁慈地对他实施刷洗之刑。
在太庙门口。
朱元璋请求:“神女,能否让我们回到这个孽畜的原世界?”
神女点头那一瞬间,朱祁钰二号发现:那些突然来到他世界的人,又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于谦二号:“圣上,洪武爷他们回去了。”
朱祁钰二号神情恍惚地点头。
“真是……不可思议的一段经历啊,于卿。”
*
太庙门口。
孙太后看着自己儿子被扒光衣服,抬到铁床上,睁着眼睛晕了过去。
她能晕,朱祁镇一号因着身体强壮,晕都晕不过去。
他紧紧抓着铁床边沿,指甲无措地刮划床板,那一声声吱吱,不知道是指甲刮过铁床的声音,还是牙齿打颤的声音。
“不……不……啊——”
朱祁镇一号尖叫地蹬腿,却被绳索固定在铁床上,沸水浇到他身上,皮肤“滋——”一声,竟有白烟腾起。
像是汤里滚煮的肉,颜色一层层变,血红,惨白,苍黑,枯褐,朱祁镇一号活生生烫晕,又活生生疼醒。
朱元璋抱胸站在一旁,阴森森站在那儿,视线扫视着朱祁钰君臣和他自己的臣子:“看好了,这就是叫门的下场。”
“往后。”
甲士捧着铁扫帚过来。
“谁再敢叫门。”
铁扫帚对着朱祁镇一号就是一扫,铁器穿进肉里——就像牙签猛然戳进脚趾那样,每一根扫帚头都陷进去。
朱祁镇一号:“啊——”
“就是这种下场。”
甲士像扫地那样拖动铁扫帚,刷起血肉,远远看着,像是土地耕种时被犁翻起来,形成一条条垄沟。
朱祁镇一号:“啊啊啊啊啊啊——”
朱祁钰与百官听着那惨叫声,头皮发麻,慌忙地点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铁扫帚刷啊刷,半个时辰后,刷成一架人骨头,负责行刑的甲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稳稳走过来,稳稳禀告:“上位,刑罚已完成,废帝已死。”
“挂去太庙门口,让往后子孙都看着叫门的下场!”
“唯。”
甲士询问的眼神看向朱祁钰一号。
毕竟经过那么多代,太庙有没有移动位置他也不清楚。
朱祁钰便带了路。
朱元璋到太庙前,指着一个位置:“就这里。”
他漫不经心地踱步到太庙大门口,突然将门一推。
变故突生,朱祁钰一时失声:“太祖!”
朱元璋回头,似笑非笑:“怎么,太庙里有朕看不得的东西?”
有啊!你四儿子的太宗牌位!
朱祁钰僵硬地扯扯嘴角:“没……”
他忍着心慌,迅速补救:“只是不知太祖为何突然入太庙,可需祁钰作陪?”
“不用,朕自己看。”
朱元璋用力将门大开,冷冷清清的风扑面,里面不脏,日日都有人打扫,朱元璋慢吞吞往里走。
洪武三年那会儿还没来得及修太庙,只修了四亲庙,供奉德懿熙仁四祖。
但这不代表朱元璋不知道太庙这个称呼和含义,也不代表他不知道……牌位放在太庙寝殿之中。
朱元璋行到太庙寝殿外,推开门进去。在他眼前,是同堂异室九庙制的太庙牌位布局,朱元璋一个
个看过去。
“西三室,仁宗昭皇帝之位。”
没有刻人名。
虽然朱元璋早就猜到了,但此时还是遗憾地叹气。
只靠庙号,根本猜不出来老四到底有没有篡位。
朱元璋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依然把一个个牌位看完。
西二室是太祖牌位。嗯,是他的。
德懿熙仁四祖之位也在里面,朱元璋没细看。
他往东三室看:“太宗牌位。”
往最后一个东四室看:“宣宗牌位。”
然后就没了。
*
太庙之外,朱祁钰脱离关心则乱心态后,反应过来:怕什么,牌位上又没有大喇喇记着太宗名姓,太祖皇帝辨不出来谁是谁。
朱元璋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瞧不出来有哪里慌张的朱祁钰。
朱元璋忽然张口:“太宗是谁?”
朱祁钰正要回答。
朱元璋却又道:“算了,不用说了。”
朱祁钰满头雾水之余又不免心惊肉跳。
太祖皇帝……是不是已猜出什么来?
一直到明初君臣全部离开,朱祁钰都没想清楚朱元璋到底知不知道太宗是朱棣,这注定会成为他脑中的一个不解之谜。
*
青霓将朱元璋他们丢回上朝的地方后,自己坐在自己寝殿里,戳着五彩小蛇:“统统,我的声音现在能传遍诸天万界吗?”
五彩小蛇诚实地摇头:“还不行,但是衣衣你可以用脑电波连接所有你去过的世界,把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脑海里。那这世界你去过,留有你的印记。”
青霓“哦”一声,坐在椅子上,托腮撑着脸颊,好像在思索什么,想得有些出神。
系统:“衣衣?”
“哦,我没事。”
青霓回过神来,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又不是什么救世祖,顾着眼前就行。能解决明初,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三个世界就很好啦。”
她一向很懂得什么叫知足。
五彩小蛇好奇:“衣衣你打算做什么?”
“我吗?我打算……”
*
神明和祖宗的到来就那么结束了,好像梦一样。
两个朱祁钰不约而同在各自世界里惆怅地望着天空。
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响起一道人声回响,语调庄严肃重。
“殉葬之事,有损阴德,当废除。”
大明中人,上到皇室贵勋,下到庶民流氓,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同时,天地间,天花乱坠,地涌清泉,群芳不论季节,尽数盛开在当日。
人们目睁口呆。呆怔过后,疯一样扑上去抢夺天花,抢占泉眼,大口大口去喝泉水。
“神迹!是神迹啊!”
一则传言也在朝野之间流传——
废除殉葬是大德之举,上天都会降下福泽!
第478章 压抑情绪
系统发现,自家宿主在解决殉葬问题后,还是会时不时出神,喊她的时候,总会迟两秒才有回应。
“衣衣,你是不是在担忧殉葬啊。不用担心,先别说朱祁钰作为皇帝,坚定推行废除殉葬这道政令,只要见官员死后让人殉葬就收拾一次,三五次后,明面上肯定没什么人敢搞殉葬了。暗地里那些,有你这个他们眼中的神女金口玉言,说这样损阴德,大多数人都不敢再搞活人殉葬。而且,那几个世界活人殉葬率大大下降,不像原历史上只有宫廷殉葬率下降,现在,不止宫廷,民间殉葬率几乎没了六成!”
之所以没清零,是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听从一个声音,就算这声音由真神发出。
总会有人或是坚信自己才是正确的,或是只图一时快活哪管后续如何,又或者一些狂信徒更信自己心目中的神明,对于异端持有极强烈的排斥……
青霓停止沉思,看向系统。
五彩小蛇缩到筷子细长,缠在她食指上盘旋,小小蛇牙往指尖轻咬,磨来磨去。痒得青霓忍不住笑:“别磨啦,我没有在想殉葬的事。”
蛇头抬起,满眼疑惑。
青霓从远处挪移过来一枚麦种,将它拈在手中。
“你看。”
五彩小蛇在看。它看到麦种悬浮空中,无土无水,却能自发生长,从种子到小苗,再抽长、出穗、成熟。金灿灿、沉甸甸一株麦穗落到青霓掌心中。
这还不算结束。
饱满麦穗又渐渐枯萎,麦壳干瘪。
眨眼之间,麦子在神明掌心中走过春夏秋冬。又是一眨眼,麦子脱落成种,又重新开始出苗——成熟——枯萎的过程,一遍遍轮回,一遍遍在绿色、金色与枯黄色间交换。
系统认真地看,开心地夸奖:“衣衣现在好厉害啦!可以随便催熟植物,还能拨动时间,想让它成熟就成熟,想让它枯萎就枯萎!”
蛇眼里满是星星,它是真的为青霓高兴。
但,它的衣衣抿唇之后,只是问它:“你还记得我们去阿彻那个朝代时,认识的那个墨家子弟吗?”
系统晃晃尾巴:“记得!我当时还是淘宝系统模块,衣衣还用3D投影仪忽悠他,让他以为衣衣能够控制麦种生长,实际上,那些只是投影而已,3D建模还是我做的呢,百分百逼真!”
“是啊,统统,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用3D投影仪骗人了。”
青霓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它看上去仍是人的手。
一念,能使生变死,能使死变生。
青霓有些害怕。
她相信自己的良心,不会滥杀无辜,可如果她一气之下把人杀了,又反手把人复活来弥补过错呢?
当一个人可以肆意操控生死时,这个人就很难再郑重对待生命了。
“统统,你说……我还是个人吗?”
“诶?衣衣怎么这么问,你不是人谁是人啊,你当然是人啊!你不是人还管人类干什么啊,他们殉葬就殉葬啊,关你什么事。”
青霓弯弯嘴角,像是在笑,但又好像没有。“你说得有道理,但是……”
“但是?”
“太晚啦,我先去睡一觉,睡醒之后我再自己想一想这件事。”
她往床上躺,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五彩小蛇变成大蛇:“好噢,衣衣你睡,我帮你守着不让人闯进……诶,衣衣你不睡了吗?”
青霓重新睁开眼睛,平静地爬起来,把被子叠好。
“不睡了。刚想起来
忘记的一件事。”
“什么事呀?”
“我忘了……”少女回头,像是突然间才明白过来:“我已经不需要睡眠了。”
*
天变了。
朱元璋看一眼天阴,琢磨着:“也不知道是天气不行,还是神女心情不好。”
朱标则是站在一块田地前,直愣愣向着前方,双眼没有任何焦距。
朱元璋毫不怀疑,他就是现在对着标儿抡圆一胳膊抽过去,他这个好大儿也不会反应过来要躲开。
“标儿!”朱元璋一拍朱标背脊,把人推得踉跄:“这么经不得惊喜?”
朱标向后慢慢转身,艰难地说:“爹,这不是惊喜,是惊吓了。”
“这倒也是。”朱元璋盯着那块地:“俺也没想到,神女给朱祁钰的第三个奖励,居然就是之前祂随意丢给俺们的新粮种!红薯,它叫红薯!亩产能达一二车,足裹百人腹,哈哈哈哈,标儿你还记得吗,神女说,它每亩能让百人果腹!”
朱标凝重地说:“爹,一定要派兵把这块地围起来,它绝不能有所损失!”
朱元璋连连点头:“哎,哎,好,派兵!必须派兵!”
他站在田边踮脚,翘首以盼:“唉,神女留下的种植手册里写,这东西要到十月才能收获,俺真得特别迫不及待。”
朱标万分可惜:“明天儿子要出发前往洛阳勘测都城,大抵是赶不上红薯收获了。”
朱元璋头一回没把注意力放在朱标身上,都没发现好大儿在说话,只是眼睛都舍不得眨动一下,紧紧盯着这片红薯地。
用饭的时候,坐在马皇后身边,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规矩,激动地说个不停:“老马,有了红薯,俺们就不怕饿肚子了!当年元朝要是有它,俺家人就不会饿死,俺肯定也会老老实实当蒙元顺民。你不知道,它一亩地能让百人果腹……”
这话,朱元璋已是第三次说了,马皇后却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微笑听着。
但这一次,在朱元璋中途停嘴时,她轻轻咳嗽一声:“上位。”
私底下,谈正事时,她便会用正式一些的称呼。
“上位可有去拜谢神女?”
朱元璋一拍脑袋:“糟了,俺只顾着高兴,倒是忘记这事。亏得皇后你提醒。”
朱元璋立刻饭也不吃,起身急匆匆去请见神女,进殿道谢后,却看到神女在捧着一本书籍看,书封上写着《三垣笔记》。
朱元璋好奇,但又不好意思问。
神女翻过一页书,眼也没抬,突然问:“你对那汉文帝与唐太宗如何看?”
“惟唐太宗皇帝英姿盖世,武定四方,贞观之治,式昭文德。”
朱元璋脱口而出对唐太宗李世民的评价,而后又犹豫地说:“汉文帝……俺不太喜欢他,无甚评价,汉朝之中,俺更喜欢汉高祖皇帝和汉光武皇帝。”
他去看神女,神女并无不悦,反而似乎在他夸唐太宗时,有些……高兴?
他这才大胆问:“神女此问为何?”
这两个皇帝都很善待百姓,难道神女是在敲打他,让他好好对待百姓?
神女抬头,笑了笑:“年纪大了,总喜欢回忆往昔。无事。”
灯火光芒朦胧了朱元璋的眉眼轮廓,显得他很是茫然。
神女没有解释,只是垂首,继续看书,而书上赫然有一句——
上每言欲法尧舜,有以汉孝文相方者,犹目为中主。一日,辅臣语及唐太宗,上曰:「太宗扫荡群雄,朕愧无其才,若闺门无序,家法荡然,朕
羞称之矣。」
这是《三垣笔记》中记载崇祯皇帝朱由检对汉文帝和唐太宗的看法。
史学界对“目为中主”有两种解读。第一种,是朱由检把汉文帝和尧舜做比较,相比之下,汉文帝在他眼里是中庸之主。第二种解释就是朱由检觉得自己和汉文帝相比,汉文帝就是个中庸之主。
至于对唐太宗的评价,更容易理解了,朱由检对唐太宗的功绩表示自愧不如,但同时又看不上唐太宗发动政变上位,认为他败坏家法门风。
恰恰好,这两名皇帝对于青霓而言,是她欣赏的皇帝类型——她喜欢对百姓好的皇帝。
她拿了一支红笔,把这一段圈起来。
神女孩子气地想:以后重新时跳过这段,不看了。
哼!
╭(╯^╰)╮
*
想到了二凤,青霓就想起来二凤那个特别多病痛的身体,想到病痛,她就想起来那本《赤脚医生手册》。
——她现今的思维着实跳跃得极快。
于是问朱元璋:“此前你言欲大力发展医学,如何了?”
朱元璋回忆奏章,和神女说自己已经让太医院的人都研究了那本赤脚医生手册,里面很多东西都特别实用,准备让医官组织一下,下乡教导百姓。
如今已经有医官团在京城周围教学了,以防他们阳奉阴违,朱元璋还派了锦衣卫在旁边看着。
对,锦衣卫,之前朱元璋思考着要创立一个监督百官的职位,就弄出了个锦衣卫,是帝王心腹,为帝王亲军,职责除了司法、监察朝野外,还有仪仗宿卫、军事征伐、屯田充饷、安插达官、外交。
青霓点点头。她一般不管政事,也不干涉皇帝怎么行政,只要知道对方确实做了事就行。
朱元璋忽然试探地问:“神女似乎……很喜欢唐太宗?”
神女微微颔首。
神女言:“他是个脾气爆裂的人,却能广开言路——他懂得克制。”
青霓轻轻攥紧《三垣笔记》,垂下眼睫,遮去眼底迷茫。
人总会从自己熟悉的事情中寻找办法——
主系统说她现在要发泄。可她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
比起发泄,她是不是应该需要学会克制?将情绪压抑住才不会在激情之下犯下错误。这样会不会更好?
第479章 售卖柴胡
究竟是释放还是克制,青霓还在摸索。
道理谁都会说,什么堵不如疏,什么压抑自我只会让人抑郁,要学会调节心情,自我释放,让青霓来说,青霓能说得一套一套,但她没办法说服现在的自己。
如果她放心去释放,谁来承担后果?
反正不可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明皇,太医院医官在何处教导百姓?”
青霓思维一跳,又想到朱元璋让太医院医官去教导百姓《赤脚医生手册》的事。
那里面有教人遇到各种伤口怎么处理,遇到有人落水怎么处理,从卫生防疫教到草药辨识,从头痛、呕吐、腹泻这些生活常病教到粪便的卫生管理,既要处理好积肥保障卫生,又能用这个方法提高肥力效果。
《赤脚医生手册》这本书一出来,朱元璋都懵了,先拿去看个七天七夜,手不释卷,直说:“这书关键时刻就是一条命!”
而如今,朱元璋一听神女问在哪教导百姓,脑子里立刻蹦出来两个字“视察”。
天可怜见,他当上皇帝之后,谁还敢视察他的政策执行效果,通常都是他去视察别人。如今要遭受考察……
倒也很有趣。
朱元璋新奇之余,还有些紧张,一口气提到咽喉,不敢松下去。
不知道那些医官有没有做好!可千万别让他丢脸!如果谁让他丢脸……
朱元璋眼神很平静,看不出来什么杀意,语气也是平静的:“在城外,俺为神女驱车。”
“不必。”
让朱祁钰拉车是为了显得复活一事不那么儿戏,她没事让朱元璋驾车干什么,平白低看名人。
青霓只是问:“哪个城门?”
朱元璋说了个城门名字,话音刚落……
“呼——”
一道风声传来。
但宫殿里,大门关着,窗户关闭,怎么会有风声?
朱元璋看到周围已是城门口。
好快!
被风吹了两息后,这个念头才在朱元璋脑海里缓缓升起,在这之前,他脑中只填满着震撼。
*
系统:“衣衣……”
漆黑夜幕中,神女飞快眨一下眼睛,偷偷和自己的神兽对话:“好险好险,没有出问题。这种先用精神力锁定一个地方,再用精神力包裹自己,一瞬间移过去的操作对我来说还是需要多练习练习。”
五彩小蛇拿脑袋蹭蹭宿主:“衣衣你平时要么直接跨世界,要么自己在世界内部移动,这样带人在世界内移动还是第一次,消耗的精力大一些也正常——有没有累到啊?”
“这倒没有。就是有一些后悔……”
“后悔?”
“可惜我现在不中二了,不然高低也得大呼一声‘看我瞬间移动’!”
青霓的手指在蛇脑袋上移动,五彩小蛇觉得痒痒,又不太想躲开,而后,就感觉到手指移动不是杂乱无序。
似乎在画一个图案。
是一个笑脸!
神女在端着身份,衣衣在对它笑。
五彩小蛇拉拉嘴角,轻轻拉动,拉着拉着,就越拉越大,咧着嘴笑,那口蛇牙都快笑得几乎要飞出去了。
朱元璋的声音传来:“神女,人在这边。”
他指着一个方向,带青霓走出去一段路,远远就见前方有一群人席地而坐,好几个穿官服的人手里拿书,在向他们说着什么。
如今是晚上,人群周
围升起不少火堆,将那一片照得橘亮。
“白天他们也在?”
朱元璋摇头:“百姓白天需要做活,医官皆是夜间口述,手把手教。偶尔还教他们识字。”
神女颔首,认可:“你确实有在用心。”
不用心的人根本不会记得考虑老百姓白天需要干活赚钱养家,也不会记得百姓大多不识字,要教他们只能靠带领实践。
朱元璋正要笑。
被神明赞许,他实在很高兴,但,目光触及远处火光时,突如其来地,竟有些心碎。
“俺小时候,若能有这样的书和官就好了。”
他好像在和神女说,也好像在自言自语:“俺小时候白天要干活一整天,他们也要干活一整天。俺晚上没什么事情可干,只能早早上床睡觉,他们晚上也是没什么事情可干,只能早早上床睡觉。”
神女侧头,静静看着这个起于微末的皇帝。
他放过牛,讨过饭,当过和尚,做过大头兵。
虽然一开始青霓给过他两金子,但乱世之中一个年轻人很难保得住这笔巨款,在他埋葬亲人尸体,还过了一段好日子后,同乡人发觉不对,乡里乡亲,你有多少钱我们会不知道,然后,金子就被抢走,他也就依然沿着原来轨迹,流落街头讨饭求生。
在未来,在洪武五年,他还下诏要求天下人放还奴隶,恢复奴隶的人身自由。
或许他不是什么圣君,什么好人,但他确实有在为百姓做事。
朱元璋仍在说着以前那些事。
“俺在山上捡干柴,最怕碰到蛇,如果被蛇咬一口,家里可没钱让我去买药医治。”
……
那边传出声音。
“被蛇咬伤后不要着急,先查看伤口,看看是否红、肿、热、痛、麻木……”
“确定是毒蛇后,不要跑动,跑动会让毒液更加融入血液中,让人更快毒发身亡。”
医官没用什么之乎者也,只是最简单的白话文,百姓们听得容易,脸上更是显现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其中有人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后不要跑动。”
火堆噼里啪啦地烧响,医官被围在百姓中间,整个场面像是一副柔美画卷。
……
“俺是濠州人,俺们濠州土地最适合种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虫,俺以前那个腿啊,黄豆大的红斑,一片连一片,家里还不给俺抓,说是抓了就会烂,烂了腿就不能要了。这还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虫咬有可能会发热,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穷人家不敢生病,这发热更是可怕,俺亲眼看到同村一个叔,发热之后没钱看病,他家里人给他求来一碗符水,喝完后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虫,他们肯定也怕。”
……
月亮挂在天上,那一片云晕晕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层薄到几近消融的霜。医官披着霜,语调缓慢,以免百姓听得吃力。
“不要让鸭子进稻田,会污染水,水脏了,虫子就多。”
“要灭螺蛳,螺蛳便是田里那些形似蜗牛的东西。插秧后往田里施用十到五十斤氨水,既能肥田,又能消灭九成以上的螺蛳。”
百姓茫然:“氨水是啥水?”
“在神女所传书籍里有,就是这本《粗制氨水》,明日就讲到怎么制作。”
又有百姓问:“俺笨,要是学不会怎么办?”
医官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眼一瞟,瞧见旁边甲士精神奕奕杵在旁边,腰上还有刀,立刻压下不耐烦,
温声细语:“也不碍事,这里还有被血吸虫咬了之后的治疗方法,很简单……”
……
“还有草药,俺小时候就在想,要是俺认得药就好了,也不需要能行医,有个头疼腹痛,能去山里找药——吃错药材死,也比躺在床上等死好。”
……
“你们好好看这些图,这个是柴胡……能够……这个是鲜马齿苋……能够……这个是……”
医官一边指着图,一边详细形容特征。
这些知识不指望一教就能让百姓记住,这不现实,但是十个人里有一个能记住,十条知识里有一条能记住,说不准就能在关键时刻给人保命。
办法很笨,可在明朝这个还没办法搞医保,没办法在全国各地开人民医院,没办法大肆培养有本事的医生的朝代,也只能用这种笨办法,让百姓自己自救一下。
在听的百姓里有男有女,青霓对这个很满意。
神女稍站了一会儿,也没上前,只是对着朱元璋说:“你手下这些官做得不错。”
朱元璋此刻心情很是复杂:“他们……真是好命。”
看到神女眼带诧异,朱元璋突然笑了笑:“俺是说这些百姓,他们真好命啊,是历朝历代最好命的百姓。朱重八羡慕他们。”
*
“阿萝,阿婆真羡慕你嘞。”
罗英女听着医官的教导,耳畔却响起阿婆的话。
她知道为什么,她阿爷就是在山上被蛇咬之后,恐慌之下奔回家中,毒发身亡。
农人家里,少了个男人,就好像下田前少了一头牛。
如果他们能早些知道救治方法就好了,如果当年也有神女降临,也有好皇帝、好“原来是这样……”其中有人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被蛇咬之后不要跑动。”
火堆噼里啪啦地烧响,医官被围在百姓中间,整个场面像是一副柔美画卷。
……
“俺是濠州人,俺们濠州土地最适合种稻,但稻田容易生血吸虫,俺以前那个腿啊,黄豆大的红斑,一片连一片,家里还不给俺抓,说是抓了就会烂,烂了腿就不能要了。这还不算最可怕,被血吸虫咬有可能会发热,神女你可能不知道,穷人家不敢生病,这发热更是可怕,俺亲眼看到同村一个叔,发热之后没钱看病,他家里人给他求来一碗符水,喝完后一晚上都在拉,第二天就死了。”
“俺怕血吸虫,他们肯定也怕。”
……
月亮挂在天上,那一片云晕晕地亮,映在地上好似一层薄到几近消融的霜。大日子,普普通通的一天,罗英女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我能不能靠卖柴胡赚钱呢?
她去和阿婆说,阿婆笑着说:“这要是能赚钱,别人怎么不干,就等着你去做?”
她去和同宗叔叔说,叔叔一听要进山里,直摇头:“俺知道你认得柴胡,但……阿萝啊,山上野兽多,蛇虫鼠蚁多,还不如在家里种地,俺种了几十年的地,没有出过任何事情,你进山作甚呢,费力不讨好。”
她去找村里其他人,没人赞同她这个做法。
挖两株草卖钱,她想得真美啊,真有这种好事,能轮得到他们?
罗英女思考了很久,在一个大早上,偷偷拿着小锄头和竹筐上山,一直到天黑才背着一筐柴胡回来。
阿婆拿藤条把她抽了一顿,不去地里帮家里人伺弄庄稼,非要跑出去挖野草,这不是玩儿吗!
罗英女只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第二天又背着柴胡去县里医肆卖。
那抓药的郎中打量着这筐柴胡,再打量好几眼罗英女。
“这柴胡……”
罗英女心头一紧。
“柴胡以银夏为佳,你这柴胡不地道,卖不出多高价钱,你这又是没炮制加工过……每斤六文如何?”
旁边研药的磨作频频侧目。
罗英女有察觉,也知自己肯定被压价了,可是……
她激动到用力点头:“好!”
“这里是斤六两,看你可怜,半斤八两,便与你算斤半,给你二十一文。”
罗英女用满是汗水的手接过二十一文钱,出了门,直奔朝廷建立的神女祠中,斥巨资——七文钱烧香点烛,祭拜神女。
“谢谢神女,谢谢……”
她一下又一下弯腰鞠躬,烛光耀红她面颊,还有瞳孔中莹亮的水光。
第480章 鸟过落粪
一个东西,哪怕它能救你性命,也不一定会提起百分百精神去学,但一个东西如果能赚钱,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村里藏不住秘密,罗英女赚到钱这件事很快被人发现,又很快传到村外,医官们惊讶发现,晚上教学时,更多百姓开始对他们提问题,百姓也似乎更认真去记这些知识,尤其是药材一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这股夜间学习风从南北二京向着四周散开,许多百姓都在拼命学拼命记,有人为钱,有人为命,有人为名——学会了再去教旁人,在乡里镇中声望就会上升。
但朱元璋一时之间顾不上这些,此前为举报亲人葬礼,他特意从北京大梁赶回南京金陵,后又得知红薯亩产,便停在南京没走,一直等到十月,红薯成熟。
——神女看他之前哪怕不清楚作物作用也有用心种,就施法,多给了他几车红薯,让他能种满一亩地。
一道令下,文武百官都得来到这块地外面,穿着打扮非常适合下地。他们表情十分困惑,交头接耳,却也没讨论出来上位究竟想做些什么。
朱元璋将红薯的事瞒得很好,直到此刻,他才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四个月前,神女曾赐予俺红薯。”
天上,水幕浮现,明初百姓立刻紧张地跑到最近藏身所,偷偷往外看,看清是什么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大伙儿快出来!不是什么奇怪东西,是神女水镜,还有咱们上位!”
人们像是土拨鼠那样,一个个冒出头来,满眼新奇地盯着水幕看。
普通百姓娱乐活动不多,能有这么一个水幕挂在天上,他们就忍不住和同类团聚在一起,沐浴在阳光底,坐下聊聊天,看看水幕。
“红薯?红薯是什么?”
“哎呀,俺就说过,皇帝也要下地哩!肯定是用金锄头!”
“原来皇帝要下地,那些大官也要下地啊!”
“大官不太行,依顺是依顺,可惜太笨手笨脚,一点也不伶俐,挖个粮食能挖半天。”
“俺儿要是这么干活,以后可指望不上他养老喽。”
朱元璋也在亲手挖红薯,每挖出来一个,看着那不小的个头,就嘿嘿傻乐个不停。
红薯装满半车时,百姓还在看热闹。
红薯装满一车时,已经有百姓急不可耐站起来,在地上一圈一圈地走,反复走过自己踩踏过的地方。
“怎么还没收完,怎么还没收完……”
“能收多少啊。”
“最多一车多一点吧?”
第一车已是满满当当,第二车才刚开始填底。
所有人都盯着第二车红薯,呼吸急促,脸颊通红。
看着它一点一点往上升。
“五分之一了。”
“五分之二了。”
“半车了!半车了!”
“快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已经五分之三了!快满两车了!我的天!我的天啊!”
他们用力掐住手心,眼睛一眨不眨,简直就是世间最痴情的人,在痴迷凝望着他们心仪之人。
一亩地,两车红薯,不多不少,正正好。
装红薯的车是农家惯用的独轮推车,每车能载两石货。两车就是……
“四石!一亩地居然能产四石粮食!”
“那东西能不能吃,能不能当主食!”
他们迫切想要知道这个。
当然,如果不能当主食,他们也很高兴了,吃菜一样能吃饱。菜多了,变便宜了,饭吃小半碗也一样能省钱。
然后,洪武皇帝高声宣布:“来人,开锅,将此物煮熟,朕今日要与诸卿共品红薯宴!”
随即亲自到神女殿前,邀请神女参宴。
青霓思考一下,决定答应。
反正她现在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吃东西饱腹,也就不用担心红薯吃多的后遗症。
不用怕崩人设。
“可。”
殿中,神女温和的嗓音传出。
殿门缓缓被什么东西拉动,日光瞬间涌了进去,神女逆光而出,黑色轮廓与白色光芒相辅相成,宛若只有黑白二色的水墨画从殿内铺出。
祂带着明皇,于瞬息之间来到农田之前。案几早已摆放好,两车红薯也被光禄寺官员带了下去,正在尝试烹煮,大臣们坐在座位上交头接耳,小声交谈。当上首那空无一物的案几后出现两道人影时,所有大臣都站出来,行礼:“拜见神女。拜见上位。”
神女先:“嗯。”
朱元璋这才说:“起吧,私宴,不用那么多礼。”
百官又一躬身,这才重新入座。
朱元璋侧身对神女摆一个手势:“神女请上座。”
明朝尊左,靠左边那个位置就是神女的座位。青霓坐上去后,朱元璋才坐到她右手边。
青霓问:“红薯亩产几何?”
朱元璋告诉祂:“四石零六斤。”
“多了。”
“多了?”朱元璋略一思索,便意识到神女在说什么:“确是如此。俺这块地是上好的肥田,每日有无数宫人专门打理,才能得这四石零六斤,若是在普通农人地里,不会有那么多收成。”
神女直接告诉他——也是直接告诉天下万民:“寻常田地,亩产约是二石半到三石之间。”
“够了!”朱元璋说得干脆利落:“如今岁收,水稻一亩多不过三石,少者一石有余,唯有粪多力勤者,才能亩收四、五石。”
但是红薯却能在普通田地稳定在二石半到三石之间,对于明朝,实在是救命良种!
神女又道:“你当如何推广此物种植?”
天底下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说亩产高,百姓就一定会迫不及待拿去种。
汉武帝那会儿,宿麦亩产是粟米亩产的两倍,但当时汉武帝推种宿麦依然很困难,从西汉推到东汉,两百多年,都没能彻底让小麦取代粟米,占据主导地位。
足以见得一个新粮种的推广难度。
朱元璋在得知地里种的是红薯,以及红薯亩产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也知天上水幕会将他接下来的话传出去,就直截了当地说:“天下田税,官田亩税五升三合五勺,民田亩税三升三合五勺。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其中,夏税以小麦为主,秋税以米为主。如今再添一税,为红薯税,并入田税之中,税收总额不变。至于红薯与麦米如何分配税额,尤需议定。”
水幕扬声,整个洪武天下因着这番话都乱糟起来。百姓高叫着好,欢呼声一浪大过一浪。
“太好了!”
“太好了!”
“我们能吃饱了!”
如果朝廷不把红薯纳入税收之中,他们也不敢种植,他们田地是要用来种小麦,种水稻,种可以交税的农作物,田税交不上,吃饱又有什么用。
现在就算收税,九成粮,一成红薯,他们也敢往家里田地种了。以红薯亩产二石半到三石的产量,就算只种一亩,也足够自己一季吃用!
“真是老天开眼,神女开眼啊!”
他们欢呼着拥抱在一起,他们奔走相告,告诉一切没有看天空的人这件天大的好事。
红薯煮熟了。
光禄寺官员将红薯上桌,时间紧迫,他们也没办法把这种新食材玩出花来,只在请教过神兽五彩小蛇,知道红薯一整个都能吃之后,细细将皮削去,取出红薯肉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煮。煮成汤,汁水粘稠,七八块小红薯肉在汤中沉浮,金黄颜色看得人食指大动。
刘基拿起汤匙,小心盛起一块红薯肉,缓缓喂进嘴里。
咀嚼那瞬间,瞳孔陡然扩大。
是面食口感!
可以当主食吃!
亩产三石米和亩产三石大豆,是两种概念!
刘基连忙站起来,走到宴席中央,行大礼参拜:“恭喜上位,贺喜上位,如此吉兆,定然预示我大明往后遇难成祥,甚少饥景。”
朱元璋刚咀嚼吞咽下红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便高兴得大笑:“哈哈哈哈!好!”
虽然刘基只是说句吉利话,不是真的觉得从此大明就高枕无忧了。
青霓也是轻轻咬一口红薯肉,连着甜汤一起咽下去。
就一个想法,煮的还不错,就是搞得有点像红薯糖水。
神女用绢子擦拭唇角,冷不丁说:“有宴无舞未免太无趣。”
朱元璋立刻:“俺去吩咐……”
神女:“你那御道,这两日是否无需用它?”
朱元璋点头。
“借你御道一用。”
神女将一条丝帛抛向空中。
丝帛飘来舞去,如翻涌不息的江涛,又是截断红霞的琉璃,光彩流离。
“啾——”
鸟鸣悠扬而悦耳。
那声音慢慢响亮起来,夹杂着翅膀拍鸣声。
人们惊呼:“百鸟……百鸟……”
百鸟自天边来,锦羽荡开一圈圈霞色,丝帛在羽翅拍动间抛来抛去,日光灼目间,百鸟朝拜神明。
羽色最艳丽那只鸟将丝帛衔回,飞至神女掌心放置。
“啾~”
百鸟朝拜……
玛丽苏。
朱元璋瞳孔震动,呼吸屏住,他离那只鸟如此之近,却无法伸手去碰触。
那是凤雏么?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华彩的羽毛,不然怎么配在朝见神女时,从百鸟中脱颖而出,衔帛上前。
神女读懂他心意,轻笑:“去看看御道吧。”
那些鸟儿都从御道上飞过,一只接一只,直到如今仍有飞鸟翔来。
或衔鲜花,或抓瓜果,献与神明。
但这些都不是放在御道上,朱元璋心生好奇,让人去探查——神女借御道一用,究竟借了什么?
天下百姓也在好奇。
他们也看到了群鸟从天上飞过,而且不约而同都顺着一定路线前进,有心人留意,皆是御道上空。
御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有甲士匆匆回来,神色古怪:“上位,御道上……尽是鸟飞行经过时,落下的粪便。堆积颇高。”
毕竟百鸟的“百”是虚指,表示“多”,不是真的只有一百只鸟。
甲士还以为上位听到这消息会不舒服,只是碍于神女所做,不得不忍声吞气。
然而上位听完之后,反而拍着大腿大笑:“好好好!这才是普天同庆!普天同庆,天下共乐啊!”
朱元璋借由水幕当场下令:“待百鸟散去后,特允百姓进入御道,将鸟粪拾走。”
“哗——”
明土各地,种地的农人欢呼出巨大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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