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刘丰。我前男友的名字。”
董佳倩奇怪地看着她，蓦然像是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是认识他吗？”
“啊，不，大概是重名……”
“文刀刘，丰盛的丰。在 B 城商务集团工作。”
董佳倩连珠炮似的抛出个人信息，紧紧盯着语绵，看着她的表情一点点僵硬起来。
叶游左看看右看看，低声问语绵：“你真的认识啊？”
“呃……”语绵颇有些呆住，良久才在董佳倩“实话实说”的威胁眼神中讷讷开口：“他是我的前同事。可是……”
董佳倩飞快地明白过来，表情由震惊到思索到冷静：“可是，你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是不是？甚至……他可能是有女朋友，但不是我，是你的……同事？”
……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吗。
语绵瑟瑟发抖，微微点了点头。
董佳倩低ᴶˢᴳ头，一时间难以判断她状态如何。
叶游和语绵对视一眼。语绵疯狂使眼色，叶游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安慰：“佳倩姐……”
“呵。”
董佳倩一声冷笑。
“本来觉得无所谓了，但是既然他劈腿在先——路边有狗冲我叫，我都会叫回去。不打击报复，我就不是董佳倩。”
她在语绵和叶游敬畏的眼神中，丢下一句“多谢，有事联系”，随后扬长而去。
董佳倩必定说到做到，但语绵与刘丰并不熟悉，不清楚他会不会因为恼羞成怒，而再次伤害董佳倩。
她一面担心着这件事，一面处理着引发这场意外事件的字体侵权事宜。
果然，字体公司漫天要价。语绵将搜集到的相关判例列出发给对方，指出如果走到诉讼流程，最后支持的金额远比现在谈和解的少。而且虽然有的法院支持了公开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但也有法院除了赔偿外驳回了全部诉讼请求。
“当然，我相信我们双方都希望和平解决。”语绵给对方律师打电话：“其实我们买下一套字体的使用权后，以后公开使用，也是对你们公司字体的一种宣传。我的权限就是之前跟您说得那个数额，你们公司同意的话，立刻就可以签和解协议，我们打款付账。如果金额再高，我就需要请示领导。时间拖得久，还是对贵司影响更大。”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叶游正靠在她座位旁边看案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对方犹豫片刻，为难道：“好吧……这样，我再和我领导沟通一下。”
“好的。”
语绵挂了电话，伸了伸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嘴上没说，神情却放松不少。叶游心里明白，对方大概是有松口的意思了，于是有模有样的向语绵道谢：“多谢姜律师给 HIBO 保住财产。”
他学着对方公司称呼语绵的方式叫她。
语绵转头哼一声：“知道就好老板大人。打算给我多少奖金啊？”
“嗯……这样，你讲下来多少钱，就给你发多少钱，行不行？”
叶游认真思考，认真回答。
语绵一愣，这怎么还当真了，连连摆手：“哎不至于不至于……我就随口一说呀。再说，人事部的大家都在为这事儿出力呢，我这点本事可不够给每个人分得呢。你这话要是让川哥听到，估计得说你……”
她说到这里卡住，脸悄悄红了一点。
估计要说叶游偏心了。
语绵后知后觉。原本因为“告白前奏”事件，她面对叶游时应该会有些不自在的。但一是字体侵权的事来得突然，二是董佳倩的出现确实很有冲击性。一来二去，她竟然有时会把心里的顾虑抛之脑后。
而这样自然的与叶游相处的过程中，关系越来越近，心情越来越放松，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心里弯弯绕绕，短短几秒想了好多。叶游全然不知她的想法，只当是她不愿意说郑一川“坏话”，笑了笑，翻过这篇去：“时间不早了，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此时中午十二点。语绵本来要和思荞一起上楼吃饭的，谁知字体公司卡着点打来电话，两边一通掰扯，就这么过去了半小时。
“食堂应该没饭了吧……为我们再加热好像也不太好。”
语绵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叶游却拦住她：“不用看了。我约了位置，你喜欢吃得那家麻辣香锅。走吧。”
语绵一怔，看见叶游的耳尖有一点点红，但还是直直地、带一点邀请意味地看着她：“趁没人看见，走吧？”
跟着叶游溜到地下车库的时候，语绵没头没尾的冒出了“私奔”两个字。
直到坐上车，她才想起来问一句，话到一半又反应过来，于是生硬地断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叶游没给她回避的机会。他开着车，表面上一派从容淡定，实际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因为喜欢，所以在意。”
语绵扭头看车窗外掠过的风景，红着脸，半响轻轻说了声“谢谢”。
三天后，字体事件成功解决。语绵以此为由，又给 HIBO 的大家普及了一些知识产权方面的知识。思荞的笔记记得格外用功，遭到大伙儿表扬，开心地仿佛学生时代考试 A 等，拍着胸脯说下周新的办公椅和微波炉肯定准时送到。
出主意和出钱的老板，又被压榨着请了全体成员一顿大餐。
周末，语绵和栀音汇合。本来以为栀音会问她和叶游的进展情况，谁知道这丫头先分享了一个新案子给语绵：“你原来工作的那家单位，有个人叫刘丰，你认不认识？”
语绵眉心一跳：“也就仅限于认识吧。怎么了？”
“他的前女友找到我们公司，让我们给她修复一批照片，要求是高清巡展投屏级别的。”栀音语气兴奋：“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业务，结果后期制作部接过手去一看，好家伙，全是刘丰脚踏两条船的证据啊！”
语绵大吃一惊，法律思维先行一步：“修复照片本身肯定不是侵权行为……但是，你怎么知道当事人的名字的？你们不会查了……”
栀音挥挥手，示意她放心：“我好歹也是学法律的，隐私权保护还是知道的嘛。那个客户要主动说，我还赶快阻止她了，而且签了合同，给她提示了我们的免责条款。她还说，早知道这么麻烦就带着她认识的一个法务来了。但是最后还是签字啦。”
不知为什么，语绵觉得董佳倩说得那个“认识的法务”，大概就是坐在栀音面前的她本人。
她无端生出些心虚的感觉来，但疑惑还是存在：“那你怎么知道，照片里的人叫刘丰？”
“我们公司也有从你原来公司跳槽的。都是同事，一眼就认出来了呀。”栀音倒一杯水，吨吨喝了两口：“他反复确认过，就是这个人，然后特别惊讶的和我们说，他原来完全不知道刘丰是有女朋友的，估计你当时的公司、包括也是你们同事的他的女朋友，都不知道。”
语绵点头：“确实……没人知道吧。”
栀音手肘撑在桌面上，托着腮感叹：“他这个前女友特别好，说她大概了解情况，也不是另一个女生的错，让我们一定打码保护好那个女生——关键是，里面有一些照片，明显就是另一个女生提供的啊！这两个人肯定是说开了，都没责备对方，联手一起对付渣男的！”
“但是她还是选择保护她，自己出面。”语绵若有所思：“和刘丰谈过恋爱的那个女孩子，虽然也已经离职一段时间了，但恐怕多多少少还是会受到影响。两位女性给出照片，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嗯，所以董……啊哟差点暴漏客户隐私，”栀音拍了拍自己，“啊，就叫 D 女士吧，准备一人做事一人当，说等我们修好图，就在上面写明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有找事儿的尽管冲她去。啧，这江湖义气啊。”
语绵心生担忧，到底不能坐视不理。她和栀音说突然想起事情需要处理，回到房间给叶游拨了电话。
响铃两声，电话被接起。
语绵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得知的消息：“我怕佳倩姐做得太过火的话，会惹来报复……我不确定刘丰有没有暴力倾向啊。”
“知道了，我现在给她打电话。”
叶游皱眉，挂了和语绵的通话，转而拨了董佳倩的手机号。
第一次乐声响完都无人接听。第二次，叶游等到中间，正准备先留言，一声微有些刺耳的电流声闪过，董佳倩的声音有些失真的传过来：“叶游？什么事现在找我？”
她好像喝了点酒，背景音有些嘈杂。
叶游顿了顿：“你在哪里？”
“哟，这是要来找我？”董佳倩笑了笑：“TAMMY 酒吧，来了我请客。”
叶游穿衣下楼，路上给语绵报备。
YEO：【她在酒吧，我去找她。】
咩咩：【好，注意安全。】
夜色浓重，华灯初上。TAMMY 酒吧的招牌为霓虹闪烁增添了一道流光。
🔒22.结束与开始
叶游停好车，走进酒吧，环视一圈找到了靠在吧台边喝酒的董佳倩。
他走上前去：“佳倩姐。方便出去聊一下吗？”
此时是驻唱歌手休息的间隙，酒吧里放着稍显轻缓的英语歌。
董佳倩眼神迷离：“出去做什么？哦——”
她低低地笑了笑：“忘了，叶先生出名，又有心上人，被人瞧见不好。”
叶游容貌出众，身姿挺拔，已然吸引到酒吧里男男女女暗中窥来的目光。
她拽了椅背上的薄外套，转头和坐在远处的朋友吆喝一声，也没管人听没听见，率先走出酒吧。
她拉开后门上了车，敞着门，用下巴点点前面：“你还是坐前面吧。”
叶游依言，坐好后也不转头看她：“我ᴶˢᴳ听说，你找到了刘丰劈腿的证据。打算怎么做？”
他如此平铺直叙，倒打了董佳倩一个措手不及。
良久，她才轻轻笑了笑：“这就是 HIBO 老板的人脉吗？”
叶游并不解释。
董佳倩往后一靠：“我明白了。你是好心来劝我的。放心，我没那么傻，为一个男人……一个骗了我的男人，搭上过多精力和时间。我只不过想出口气，不违法，也不谋财害命。”
叶游沉默，董佳倩闭上眼睛，笑：“要不是姜语绵那天无意说破，我恐怕会一直以为这段感情还算无疾而终，所以会一直怀念。可惜了。善始善终，到底难得。大概很早之前，我面对的就是一面哈哈镜。隔远了瞧一切正常，相安无事，凑近了才发现，所谓的异地、坚持，都是笑话。”
夜风微凉，她往外套领子里缩了缩：“但是这十年，大概也是走到这面镜子前所必须的路。我那天晚上仔细想了很久，突然想明白，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叶游闻言一愣，对上她看来的、映照在后视镜中的眼睛。
“叶游，你是有勇气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那么，我只好祝福姜语绵，以此祝福你了。祝福她，能从你这里获得勇气——无论是面对幸福的勇气，还是可能会失去的勇气。”
说罢，她弯了弯眼睛，却并没有笑意。
她下车，关门，背对着叶游挥挥手。
她快走到酒吧门口时，身后突然响起有些纷乱的脚步声。
董佳倩回头，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浑身骚包的大 logo 名牌，一副浪荡公子的油腻模样。
他看着像是喝了酒，醉醺醺地冲董佳倩咧嘴一笑，浓重的酒气霎时喷在她的脸上：“美女姐姐一个人啊？我跟几个朋友在旁边的酒吧定了包厢，要不要一起来玩儿？”
董佳倩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年轻人见她没说话，觉得那肯定是没拒绝，笑得嘴角更大了些，胳膊一绕就往董佳倩的肩膀上搭过来，搂着人就往旁边的酒吧走。
董佳倩皱眉，刚要反手扭住这人的猪蹄，便被人抢了先。肩膀上的那只手被人狠狠地拽下来，连带着手的主人也因为这迅猛的力道跌出去好几步。
董佳倩缓缓转头。只见酒吧廊下的昏暗角落里，刘丰满脸狠戾地按着地上醉意初醒的年轻人，一拳换一声嚎叫。
事情发展太快，叶游本要下车的脚步停住。
他看见打人的两边都去了朋友，手忙脚乱地分开滚成一团的两人。
夜风中，董佳倩抱着手臂漠然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与她无关的骚动，然后没有给刘丰分去一个多余的眼神，转身走回 TAMMY。
叶游收回迈下车的腿，给语绵回了句，“放心”。
时间停停走走，指针固定旋转。叶游雷打不动放在语绵桌上的早餐；他与语绵步调一致的下班时间——虽然还是没坐上大摩托；他不知道都从哪里得知或探明的语绵的爱好；和其他很多细节的、过后想起令人会心一笑的时刻。
再听到董佳倩的消息，是她找黑客黑了语绵原来公司的官网，在首页循环展示那些刘丰的劈腿照片。
语绵起初担心的不得了，还和叶游建议过要不要把董佳倩约来 HIBO，大伙儿一起陪着她，以免落单不安全；谁知道董佳倩知道语绵的心意，反倒特地加了她的微信安慰她，说刘丰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窝囊废，他如果真敢对她做点什么，她倒能多瞧得起他一点。
董佳倩后来给语绵打电话：“他动作很麻利的辞职了——我跟他说，老娘现在在 B 城，所以你给我从 B 城滚出去，以后也别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总之一句话，一个城市里，有我没他，没有例外。深情不忘的救人戏码，只能衬托出他之前的渣。我董佳倩不需要被人拯救。”
她说：“没什么放不下的了。两边都没有错却错过的情况，才会令人惋惜。我承认遇人不淑，但也不能否认十年间曾付出和获得的感情。这段写了十年的故事，这样画上句号，还挺狗血，挺小说的。”
她说：“我跟你说这些，一者是谢谢你，无论是让我知道真相，还是之后对我的关心；二者，是想要告诉你，不必害怕开始。错了又怎么样呢？再错误也不会比我更离谱。用文艺一点的诗来讲，不要‘为了避免结束，而拒绝一切开始’，比起害怕结束，更应该担心你的生活永远未曾开始。”
语绵拿着手机出神，过了一会儿，笑起来：“佳倩姐是特地找得诗吗？”
“是啊。”董佳倩懒懒地承认：“找了不少呢，这几句最好记。说到底，大道理谁都会说。安慰别人说是一回事，听进心里又是一回事。时间和生命都是向前的单行线，是走是跑还是骑摩托，归根到底，得你自己选。”
谢过董佳倩，挂了电话，语绵转头看窗外的瓢泼大雨，稍许放空了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刻竟然是这样难得的事了。
前段时间，TRACER 俱乐部组织各个在 B 城的车队和车手外出骑行，时长半个月，今天是回程的日子，TRACER 就顺势邀请了全员集合聚餐。叶游没有拒绝活动邀请，作为没撕破脸的前东家，HIBO 成员更没有不去的道理。
本来语绵也要跟着去的，但不准时的例假选着时机准时光临。
半个月的时间，行程紧凑，她和叶游的书面联系不过寥寥。有些扭捏地给他发消息请假，说了句不太舒服，本来等着和她久别重逢的叶游立刻反手拨一通电话过来，着急的问东问西，被思荞在旁边一句“哎呀女生的不舒服老大你别多问啦”给憋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半天，脑子一抽，回她一句“早日康复”。
向来迎难而上的叶游在大伙儿毫不留情的嘲笑声中落荒而逃。
现在想起，语绵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董佳倩也在聚会现场，大概是没看见她，问了叶游，所以才给她这个留守儿童打了个电话吧。不知道叶游被问起的时候，会不会还是羞红着耳朵？
语绵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小腹一阵痉挛。
如果不是大雨打不到车，她或许已经抱着热水袋躺在床上了。反正叶游都祝她早日康复……当请个病假也没关系吧。
语绵努力发散思维，试图忽视剧烈的疼痛。
别的公司的女职工来例假，估计是热水袋暖宝宝一应俱全，唯独少一张能躺下的床；她这个夏天来报到入职的小职员倒正好反过来。冬天取暖的用具一概没有，偏偏有张可以放倒当床的椅子，但是——
没有夜用卫生巾。
暖和肚子的物件能借到，过夜的长款卫生巾，HIBO 的女同事们还真没人放在办公室里。
她可不想一起身血流成河……
间或的抽痛让语绵的思绪时而混沌、时而清晰。
暴雨骤降的午后，天地昏沉，昼夜难分。
语绵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耳边焦急又轻柔的呼唤。
她勉强睁开眼。一滴水滴在她脸上。
叶游身上带着雨水的潮湿味道，周身湿漉漉的，但形容并不很狼狈。
语绵疑惑了一瞬间。叶游开口解释：“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定位 HIBO 给你打个车，很久都没人接单。”
语绵迟钝片刻，应了一声。
她以为他会先问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叶游对她似乎总有特定的读心术，又或者她的心思写在脸上，实在好猜。但他此时并不打算说。
我怎么会不清楚你过得怎么样？默默关注你的社交账号，看看你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心情好不好，工作累不累，你偶尔转发 emo 文案也不敢多问打扰，只会偷偷点奶茶外卖给你，又想起之前说过的要低调，就把你喜欢的味道乘以十几，为了让你开心请了 HIBO 全员。
他并没有打算说，我其实有点想你。
他只是轻轻地扶住语绵的后背，看着她喝下一杯热水，然后接过杯子放到一边，给她披上外套，拉紧拉链，只剩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
“走，我先送你回家。”
🔒23.西红柿和爱心一个颜色
语绵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暂时失去思考的能力。她可能点了点头，也可能没有，总之被叶游护在怀里，到了地下车库。
被塞进车里，温差使然，语绵不禁打了个冷颤。
叶游观察着她的表情：“我开了空调。温度可以吗？”
语绵的下巴陷在衣领里，微微点了点头。
“本来要叫上荞姐一起回来的，但是有人多嘴，就我自己来了。”
叶游说着话，分散语绵注意力：“她说……女生有时候疼起来会很厉害。需要去医院吗？”
周身暖融融的，语绵自觉恢复ᴶˢᴳ了一点力气，只是声音有点哑：“不用……咳，不用麻烦了。我回家躺着就行。”
叶游顿了顿。
等红灯的间隙，他转头看在后座缩成一团的语绵：“最近你是不是和朋友一起住？给她打个电话吧。”
“上班时间，她也不能因为这个请假回来啊。”
语绵有气无力：“真的没事。”
后面的车在摁喇叭。叶游抿了抿唇，转回头去继续开车。
语绵租的是老式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库。叶游停好车，撑着伞跑到语绵坐得那一边，顾不得自己湿了大半，说着“得罪”，一手揽过她肩膀，把她全须全尾的拢在伞下。
上了楼，跟着语绵进了房间，他估计那个 Hello Kitty 的粉色水杯是她的，旁边的暖壶里没有水，转了一圈找到烧水壶。
先倒了一杯水晾着，又接了自来水灌了个暖水袋。叶游一手一件，站在开着门的卧室门口，踟躇着开口：“那个……你好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语绵换了卫生巾，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捂着，闷哼了一声。
叶游红着脸，目不斜视地走进去。
他直视前方看着墙，把杯子放在床头柜，把热水袋放到床头，问：“家里有没有止疼药？”
“没有……”
“我去买。先拿着钥匙，你休息吧，我马上回来。”
语绵还没从被子里钻出来说不用，叶游已经三步并两步出了房间。
她摸过热水袋压到肚子上，后知后觉这暖洋洋的环境，不知何时让她的脸也红了起来。
她迷迷瞪瞪睡了一觉，直到门锁轻响。
叶游拍了拍身上的水汽，脱了鞋只穿袜子，轻手轻脚走进屋里。
语绵团在被子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自觉愣了愣，然后走过去：“怎么样，好些吗？”
“嗯。”
“我问了药店的人，买了布洛芬，她说这个应该比较管用。”
叶游把药盒放下，摸了摸杯壁，转身出去又给语绵倒一杯水回来：“六点了，你想吃什么吗？喝点热汤可以吗？”
语绵弯了弯眼睛：“你会做饭吗？我家里，好像只有西红柿哎。”
“嗯，西红柿鸡蛋汤，应该可以。”叶游不确定地摸摸头。
语绵看着他还沾着水的头发，想了想，低声说：“你擦擦头发吧，别感冒了……卫生间里那条粉色的，是我洗头发的毛巾……”
叶游愣了愣，啊啊哦哦了一阵，又很准确的在这时打了个喷嚏，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并撞到门框上。
他擦完头发，捏着粉粉的毛巾，默默地洗了两遍，晾在架子上。
走到厨房，翻了翻冰箱，果真掏出三只西红柿，又拿了两颗鸡蛋，叶•临阵上场•游，开始掌勺。
最珍贵的食物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叶游的朴素烹饪方式是，加醋，加醋，还是加醋。
于是等栀音开了门进到家里，闻见味道问得第一句话就是：“小语你把醋瓶子打了吗？！”
叶游一手拿着汤碗，一手拿着汤勺，从厨房里缓缓露出一颗头。
栀音：……？
什么叫历史性会晤啊。
等三个人围坐在餐桌边时，栀音尚且没合上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
语绵无语，把勺子塞她手里：“快喝吧，别看了。”
栀音一抖，收回盯着叶游的，充满“你是真人吗”的目光，低头啜了一口汤。
“……这也太酸了这是醋不要钱……吗……”
栀音看见叶游抿住的嘴唇，默默闭嘴。
我真该死啊。
语绵和她同时喝了一口，愣愣抬头：“嗯？不酸啊。”
叶游垂下去的狗狗眼立刻睁大。
栀音刚要反问，突然想到什么，表情一空：“我忘了……小语你也是个喝醋一级选手……你俩，真的——绝配。”
叶游低头喝汤，呛到，咳嗽。
语绵顾不上脸红，手忙脚乱给他递纸。
栀音坐在旁边，露出疲惫而欣慰的微笑。
回来这么早，我真该死啊。
喝完汤，雨势渐歇，栀音点了些主食，赶忙去刷碗，想着给语绵叶游留点私人空间，结果耳尖听到叶游告辞，说还得赶回 TRACER 俱乐部去。
语绵精力恢复很多，想送他下楼，被坚定地拒绝了。
两人在门口道了晚安，语绵目送他进了电梯，关上门转回头，唇边的笑意还没散去，就对上栀音凑过来的姨母笑脸。
语绵吓了一跳，赶快装作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哎哟肚子疼……”
“啧，堵我话是吧？”栀音咬牙切齿：“姜咩咩，你这句话这个月还能用几天，自己掂量掂量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语绵僵了僵，在栀音步步紧逼下步步后退，铃声突然响起，她敏捷的捂着肚子去拿手机：“我先接个电话！”
“这丫头！”
接起来，电话那头是思荞：“语绵，你怎么样了啊？”
“好多了，谢谢思荞。”语绵笑了笑：“你们那边结束了吗？”
“没呢，估计还得几个小时。”思荞放下心来，又忍不住笑意：“你不知道，下午老大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可急坏了，他猜你肯定没回家，拔腿就往外走。唉，估计回来又得被人揪着罚酒了。”
“……啊？还要罚酒？”
语绵担心起来：“他今天跑上跑下的，还淋了雨，也没好好吃饭……”
“嘶……他下午说有事要走的时候，本来要叫我一起的，女生嘛，比较了解情况。可是墨点车队那几个人，非起哄老大是要带着我出去约会、起哄他金屋藏娇——啊呸！”思荞说着说着生气起来：“我看他们是眼瞎了！你放心语绵，一会儿我们肯定保护好老大！让那群嘴碎的……”
思荞话音未落，背景音嘈杂起来，大概是又开始了一轮玩闹。
语绵实在听不清对面说话，无奈扣了电话。
她拿着手机顿了顿，给叶游发消息。
咩咩：【你回去还要喝酒吗？】
她做好叶游一段时间不回复的准备，谁知道很快提示音就响起来。
YEO：【是。你吃饭了吗？】
语绵默默吐槽，明明是我在问你哎，怎么又回过头来问她了。
咩咩：【外卖还没到……要喝酒的话，你记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汤不顶事的。】
咩咩：【呃，我的意思是，汤不能减轻喝酒对胃部造成的不适感……】
叶游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手机笑。
YEO：【知道的，不用解释。】
YEO：【下次……我是说，万一你之后，还有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不要自己挨着，联系我。】
YEO：【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麻烦。】
语绵愣住。
她心中突然不能自抑的翻涌起猛烈的冲动和情感。顾虑、踌躇、纠结……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不曾存在。
哪怕就这一次。我愿意尝试孤注一掷。
她几乎颤抖着双手，指尖落上键盘。
咩咩：【好。】
咩咩：【你也是。一会儿如果他们罚你酒，你也不要自己就接受了。你可以跟他们说，】
语绵深深呼吸。
咩咩：【你女朋友不让你喝酒。】
她打完字，飞快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叶游本来看到“好”字，都准备再次启动车子了。谁知正要系安全带，语绵后面的消息一条条蹦出来。
叶游瞳孔地震，差点手滑没拿住手机。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确认了两遍，并给语绵拨过电话去。
语绵正趴在床上装晕。铃声响起，她和手机一起震动一下。再抬头，一张西红柿一样的大红脸。
她颤颤巍巍接起电话：“喂——”
那头只有叶游的呼吸声。
她的勇气好像没封口的气球，开始一点点往外漏气。
对于冲动的后悔，如潮水般再次漫上心头。
语绵咬着下唇，也沉默下去。
她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不过三两秒间。
叶游在对面，轻轻说：“谢谢。我……很开心。”
“语绵。”
他有些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语绵慢慢放下手机，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潮水退去，气球慢悠悠的飞上屋顶。
客厅里，栀音正拿进外卖。
她走出去，神色自若地坐下。
栀音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片刻小心翼翼：“小语，你……是被选中成为被召唤的孩子了吗？怎么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
语绵转头：“啊，有吗？”
栀音咧咧嘴：“有……”
半小时后，门铃再次响起。
栀音奇怪着去看猫眼：“还点了别的外卖吗……”
她的问句卡在嗓子眼儿里。
🔒24.可以收下花吗
栀音一寸一寸地转回头，看着此时尚且一无所知的语绵。
她以上学时成绩最好的那次五十米测试的速度，冲回卧室：“小语你开下门吧！”
“……啊？你怎么啦？”
语绵看她几乎飞过自己的眼前。
“没事没事。你快去快去！”
“怎么神神秘秘……的……”
语绵依言走到门边，摁下把手——
一束香槟玫瑰后面，是叶游通红的脸。
栀音悄悄探出头。
“我……”
叶游ᴶˢᴳ一字出口就卡住，他稳住心神，深深匀了匀气息：“之前是我先说，请你考察我的。所以，也该让我主动来问你的意见。你替我考虑的很周全，但是我……做得可能不是很到位。”
他有点语无伦次，但努力地继续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你不喜欢，我之后可以再选！但是，今天是不能错过的……我不能让你的回应，先于我的请求。”
他郑重地、深深地看进语绵的眼睛。
“姜语绵，我喜欢你。”
“可以收下花吗？”
“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语绵还有点不舒服，叶游还有点气喘吁吁。
他们好像都不是最完美的样子。
但是——
语绵含着泪，笑起来。
“当然——可以。”
栀音周日走得时候，享受了一把特殊待遇——由 HIBO 公司的老板及其女友亲自送机，比赛级资深车手驾驶，安全省心，畅享全程二对一 VIP 级陪聊贴身服务——啊，虽然“二”指得是她和语绵，“一”指得才是叶游……
栀音拉着语绵咬耳朵：“叶游话也太少了吧……你和他一起不会闷吗？”
语绵瞅一眼前面认真开车的叶游：“还好吧，没话找话更尴尬啊。”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单独吃饭时的尬聊，和听说过的叶游聊天杀手的事迹，呵呵一笑：“相信我，他绝对是那种能一句话把天聊死的类型……不说话对大家都好……”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叶游在前排听得很不服气。
明明和语绵一起的时候，他有在努力找话题啊。
决心证明自己的冠军选手开始了他的表演。
“我前几天听了个笑话。”
话出口的这一刻，车里安静了。
语绵对上他充满希冀的眼眸，在心里对栀音说了声抱歉：“什么笑话？”
“黑气球和白气球一起在路上飘，突然白气球把黑气球扎破了，黑气球应该怎么办？”
“呃……”
栀音哪见过这场面。她试探着先看了眼语绵，然后很小声很小声的说：“应该，再吹一个？”
“噗。”语绵没忍住笑出来。
“不对。”
叶游义正言辞，自信满满：“黑气球应该，告白气球。”
……冬天，在 B 城提前降临了。
到站后，栀音默默带好行李，准备去找同事会和。
离别的情绪被叶游成功的冰冻，怎么不算一种安慰呢。
她抱了抱语绵，在她耳边轻轻说：“很高兴在走之前看到你迈出这一步。是对是错，总要走了才知道，对吧？”
语绵笑着点点头，回抱住她。
两人分开，栀音挥挥手：“加油啊小语！还有叶大老板！下次放假再约啊！”
“好——”
语绵乖乖巧巧地站在叶游旁边。
叶游想了想，说：“你也加油。”
“觉得不行的时候就走斑马线。这样你就能成为一名行人……”
语绵捂嘴晚了一步。叶游一身正气，Bking Bking。
栀音面容抽搐着，给语绵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逃也似的离开了。
再回车上，语绵下意识走到后座。一抬头见叶游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稍显委屈的看着她。
她心一软，脸一红，乖乖上车。
一段沉默之后，第六感猛然拽着她在叶游开口前说话：“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讲……呃，笑话？”
他大概不觉得这是冷笑话吧……
“你昨天说要送朋友，我特地提前找得。”
叶游声音里有一点点不明显但能被听出来的邀功请赏：“我怕冷场。”
语绵：“……真是辛苦你了。”
说完这句话，气氛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
语绵这才意识到——两天前，周五晚，她和叶游的单纯上下级关系，已经升级成了……不太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周六一天和栀音窝在家里，今天，此刻，是她转变心态和身份后，第一次和叶游独处。
想到这里，怎么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坐稳了。
她开始满脑袋胡思乱想。接下来要开口说什么吗？还是等叶游再讲个笑话？这条路平时车也这么多吗？
——现在要去哪里？
她猛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一点，把心里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现在要去哪里？”
“可以先不说吗？”
万万没想到，叶游给了这样一个回答。
他目视前方，耳尖悄悄红了红：“我想，先保密。”
语绵怔了怔，默默点了点头。
车开到一处繁华商业街。高楼大厦鳞次栉比，B 城最高端的商超汇集于此。叶游停了车，解开安全带，转过头看到语绵的表情——面无表情。
叶游微微一惊：“怎么了？不舒服吗？”
语绵看着只看外观便价格不菲的商铺，对上叶游的目光，顿了顿，斟酌着开口：“叶游……你是想送我礼物吗？”
心思被点破，但疑惑没有解开。叶游轻轻点了点头。
语绵眨眨眼睛，尽量组织语言：“我知道，这是你的心意。与心意相比，价格就好像模糊了一样，变得没有那么明确和重要了。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是……”
她为难地停顿了一下：“但是，太昂贵的礼物，会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不对等扩大了。我之后要给你准备礼物的话，该怎么……”
该怎么平衡心意与金钱之前的度量衡？
她的话没有说完。叶游着急忙慌地解释：“不不，绝对没有很昂贵……甚至，可能反而过于简单了，简单到，服务生说，实惠……”
语绵睁大眼睛。
叶游生怕自己越说越乱，干脆下车绕到语绵这边，打开门，垂着眼睛看她：“我去拿过来，你先看看喜不喜欢，好不好？你如果觉得不合适，我立刻去退掉！”
语绵抿抿嘴唇，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故意刁难灰姑娘的恶毒姐姐——呃，灰少爷。
她被自己想象中的场景逗到，赶快忍住笑意，轻轻点点头。
叶游快去快回，坐回驾驶座时，胸膛微微起伏。
事已至此，他不再遮掩，直白地打开手中盒子，捧到语绵眼前：“这个……就是想送你的礼物。”
语绵确实有些呆住了。
两条极普通、极简约的手链，泛着银色的、亮晶晶的淡淡光芒。
唯一的装饰，是被两颗银珠固定在中间的，可以互相碰撞交叠的两个数字。
62，73。
对自己生日的敏感度，使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代表什么。
语绵缓缓抬头。
“这是……在和你吃完小龙虾那天之后准备的。”叶游有点支支吾吾：“本来只订了 6 月 2 日的，后来担心你不肯收，就让老郑统计了 HIBO 所有人的生日日期，想着如果一人一条当新年礼物，你应该就会收下的自在一点。然后昨天……我突然想，如果真的有可能你愿意收下，那么……是不是也有可能，戴上我的生日号码。”
73 号。7 月 3 日。
两条手链被他一起，珍而重之的捧在手心。
语绵看着他的眼睛，又低下头去看那两条手链。
——她瞄到了价格。确实，尚算适中，还在她能还得起的礼数的范围内。
她笑着叹了一声：“栀音要是知道，她走不到一小时我就选了——”
她拿起那条缀着 73 号数字的手链，看见叶游的眼睛更亮了一点，笑出声：“不知道要怎么叫呢。”
嗑到了嗑到了，这种。
叶游露出和气质及长相极不符合的憨厚笑容，很有眼力见的先把盒子放到一边，低头给语绵把手链系在左手手腕上。
“你太瘦了。”
长出一段的手链悬空在手腕下方，叶游皱了皱眉：“得吃胖点儿。”
“这个大小还挺合适的。”反倒语绵颇有些欣喜的拿起来看了一圈：“我骨架小，很难买到合适的手链的。你量过我手腕的尺寸吗？”
“……周五扶你的时候，握到了。”
所以赶快来改了。
所以……多花了一点加工费。
叶游聪明的对后面的话缄口不言。
语绵只当他害羞，越看越喜欢，笑得眼睛眯起来：“很好看，真的。谢谢你，叶游。”
她话音方落，两个人都愣了愣。
这好像，还是语绵第一次当面这么叫他。
叶游笑得很不值钱，恋爱脑上头，拿着另一条 62 号手链就往手上套。
语绵笑意凝固，惊慌地拉住他：“干嘛呀，你撑断了都放不进去！”
叶游咬牙：“不信——”
“不信你个大脑袋！”
语言口不择言，夺过 62 号，心情颇好的蹦下车：“走，去改成项链你戴着吧——加工费我出哦，就全当我偷个懒，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吧！”
阳光下，她的笑容明亮的晃眼。
叶游微微失神。
他终于看到了语绵发自内心的，笑着的模样。
🔒25.怎么还叫我老大啊？
然而一天后，距离 HIBO 整一条街的马路口，叶游看着笑嘻嘻站在车外冲他挥手的语绵，实在笑不出来了。
“……铺垫一通送我乐高，投我所ᴶˢᴳ好，就是为了这句话是吧？还要瞒着他们？”
语绵习惯性地想咬咬嘴唇，又及时想起自己今天涂了口红，紧急刹车：“也不是特意讨你开心，我是猜你喜欢这种大摩托的乐高嘛。主要是，周一哎，就给大家这么大的冲击，不太好吧……”
叶游一脸“我就看你编”的表情：“那明天就说？说好了？”
“哎哎也不是那么着急嘛。”语绵连忙否认：“我是觉得，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就一点点地露出马脚，让他们发现。”
她已经语无伦次到没觉得这是自嘲了。
叶游叹了一声，妥协地点点头，随手拽了拽领口。
语绵眼睛一瞥，补充说明：“还有……项链先别露出来吧？”
叶游一口气哽住。
语绵自觉理亏，赶快摆手，红着脸扔下糖衣炮弹后逃逸：“你最好了！一会儿见！”
郑一川上午跟叶游汇报完近期投资商合作意向后，下来和语绵她们嚼舌根：“阿游这小子，估计是到了青春期吗，喜怒无常的。一会儿把手指头摁在领子上面笑，过了一阵想起什么就又耷拉个脸。拿着桌子上那个润喉糖的小铁盒转啊转——这孩子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啊。”
罪魁祸首猫在角落，老实地保持沉默。
好在郑一川并没把叶游的傻笑变脸等行为和语绵联系在一起，十分自然的和她说话：“不过还好，阿游还是拍板了。关于常年法律顾问的事情，全权交给你了。”
语绵睁大眼睛，下一秒笑着点头应下来。
早在字体侵权事件发生前，她就向叶游提过招聘常年法律顾问的建议——一人法务能做得毕竟有限，何况她工作经验不过两三年；如果遇见棘手的突发事件，到时再签单向法律服务合同，临时选择律师和律所，反倒更费时间。
但当时一是平时需要律师出马的地方并不多，二是筛选考察也需要时间，这念头也就暂时搁置了。
直到叶游亲眼看见语绵为了字体侵权的和解事宜，一点点抠细节，有的字体是当时合作的外部人员处理的，她就去一个个单独联系。面对态度不好，指责教育她“我不懂，这是你的工作，就得你去谈去处理”的那些人，她也只能耐心的解释，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而不去辩解一句这些事端是因谁而起。
虽然叶游看到那些人的回复后，当即就反问他们“那你们当时用得时候怎么没说自己不懂”，但归根结底，这对语绵完成工作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只是让她暂时开心了一下，有人在给她撑腰和说话。
于是叶游主动去问了熟悉的几家车队，请他们推荐了业内名声口碑靠前的十家律所，算是正式启动了选聘法律顾问的计划。
语绵这边也通过大数据检索，统计出了十家综合势力靠前的律所。和叶游提供的加起来一共二十家，从公司法到劳动法，从知识产权到国际法，各个方面基本涵盖完全，初步建立起律所库，方便日后有需求时有的放矢，节约时间。
接下来，先从二十家之中再挑选五家符合 HIBO 今后发展规划的律所，再根据他们提供的项目业绩证明、核心成员简历、服务方案和报价，综合考虑后选择一家签订常年法律顾问合同就可以了。
语绵开始着手拟定选聘公告。
比起以前的公司，要做得工作已经减少了大半。HIBO 成员少，人事结构也简单，层层上报审批的情况几乎不存在。如果换作其他规模较大的公司，给领导的汇报材料和方案就得反反复复地写一沓。
啊，不用敲总结的工作，太美好了！
——虽然原来也会从网上找模板缝缝补补啦……
语绵敲着键盘，不由自主地乐出声。
她正徜徉在搜到的各大公司的各种公告里，微信突然叮咚一声响。
语绵点开，倒不意外看到叶游的消息。
YEO：【这二十家律所都是怎么决定的？】
……哎？
YEO：【上来和我讲一下嘛。】
……哦。
语绵笑着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回他。
咩咩：【等我写完选聘公告，给川哥看过没问题，一起上去和你汇报，老大。】
叶游啧了一声。
YEO：【怎么还得带别人？】
YEO：【你直接和我说不行吗，我又不是听不懂。】
YEO：【怎么还叫我老大啊？】
语绵憋笑憋到浑身颤抖。
咩咩：【上班时间当然是老大了。你要不愿意听我叫你老大……】
咩咩：【老板也可以。嘿嘿。】
叶游撇撇嘴，想了想，坏笑着回复。
YEO：【好吧，老板娘。】
语绵果然如他所料，愤愤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油嘴滑舌！
接下来的时间里，语绵平心静气，屏息凝神，专心致志，投身工作。
换句话说……完全不理叶游。
YEO：【在干嘛？】
YEO：【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YEO：【？】
语绵完成一段编辑，点了保存，看了眼手机，回复之后端着水杯上楼。
咩咩：【忙着呢。】
YEO：【休息会别太累。不着急。】
YEO：【？我看见你上楼了。】
YEO：【(>_<)】
语绵特意不看他办公室那边，靠在椅子上把茶叶滤过一遍。
不经意一瞥，突然瞅见叶游推开门往这边过来。
语绵放下杯子努力压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就被思荞在身后拍了拍：“语绵，你写一天了，走，上楼放松放松！”
这姑娘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上来的！
语绵赶快起身，把思荞搂到自己正对面——正背对着叶游，话里有话：“不用吧……站在这儿就挺好的。”
叶游脚步一停，委委屈屈停在原地。
语绵稍微松了口气，被思荞一把拉住，转身就往楼上走：“哎呀你去舒展舒展筋骨，要不都僵硬了——哎老大——我前几天刚买得新瑜伽垫，咱俩抻抻筋嘛，筋长一寸寿长十年！”
三人擦肩而过。叶游的目光追着语绵上了三楼，顿了顿，慢吞吞跟上。
她都动了……他也能走两步吧？
实话说，来了 HIBO 快半年，语绵踏上三楼地面的时候几乎为零。
她颇有些生疏的跟着思荞把瑜伽垫铺开在空地，犹豫着说：“早知道要练瑜伽，我带衣服来就好了……”
“哇，你真的会啊。”
思荞已经毫不客气地趴下，把头转向她这边，看起来很像一只求知欲满满的海豹：“我每次来就两种姿势，婴儿式和大休息式。”
语绵大一大二体育课修得是瑜伽，当然听过这两种最近在网络上很火的瑜伽体式。
她忍俊不禁：“怪不得最近不太上来了，因为办公椅本身就可以放平了，是不是？”
思荞嘿嘿一乐，转移话题：“语绵，你会的话，教教我吧。我如果出去报班，肯定坚持不下去，就是扔钱。”
“我也是上学的时候学得一点点。但是基础动作大概还记得。”语绵想了想：“这样吧，下回我们带着方便的衣服，然后一起跟着视频练吧。”
“行呀！”这姿势确实容易困，思荞俨然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啊唔——我等着先搜搜好做得动作……”
语绵看着她不自觉闭上的眼睛，轻轻一笑。
她今天穿了条牛仔裤，大幅度的动作做不了，干脆依着思荞之前说得简单的抻一抻筋。
本来就不是身体柔软的类型，长时间没有舒展，坐位体前屈连脚尖都碰不太到了。
语绵喘着气，埋头往前伸手。
后背突然被人微微一推。
“啊！”
这一下够着是够着了，腿上的两根筋骤然扯得发疼。
带着难言的酸爽，语绵哀怨的转过头去，对上叶游不知所措的目光：“我……”
……完蛋，他怎么觉得再说下去，他这个还没见天日的男朋友将彻底没有出头之日呢。
叶游聪明地闭嘴，讪讪一笑。
顾忌着思荞还在一边婴儿式睡眠，语绵恨恨瞪他一眼，想揉一揉大腿内侧，偏生叶游还在旁边杵着，脸上一红，又狠狠瞪他一眼。
她由怒转嗔，瞧得叶游满头雾水。
好像……从生气变成害羞了？
什么情况啊？
叶游百思不得其解，见语绵撇过头去彻底不理他了，终于痛下决心，动用两人八字还没一撇时，郑一川就多次建议他使用的——美男计。
他有种小学时被逼着上台表演白雪公主时一样的紧张和羞耻。
走到三楼唯一一部倒蹬器前，叶游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
语绵不由自主地瞄过去。
叶游双手抓住两侧扶手，双脚距离与肩等宽，踩在踏板上。
他头颈离开背椅，徐徐吐气，同时蹬腿，用肌肉力量推出机械，保持微屈状态停住。片刻才吸气下放，注意腿部并不过度弯曲。
他发力时，手背与脖颈透出淡淡青筋，微微咬牙，更显脸颊轮廓流畅而锋利。
几番动作后，本人尚且呼吸匀称，旁观ᴶˢᴳ者先面红耳赤起来。
帅过头了吧！
太过分了，太无耻了！竟然用这种方式迷惑她！
——早干什么去了！
🔒26.老大，我来汇报
于是在语绵欲盖弥彰但失败的默许下，叶游默默把三层所有健身器材练了一轮。
思荞早四肢并用的爬起来，目瞪口呆，然后咔嚓一声拍照分享。
很快，HIBO 全体成员都被成功吸引，前来瞻仰。
郑一川欲言又止的站在楼梯边，看看卖力表演的叶游，再看看误以为自己的偷看掩饰的很到位的语绵，深感无力吐槽。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打招呼就孔雀开屏的吗？
思荞抓拍得极好。
健身中的叶游肤白貌美大长腿，同时荷尔蒙爆棚。
语绵眼观鼻鼻观心，和思荞说了一声，强做镇定，离开现场。走到楼梯口点开原图下载收藏，没忍住，一键转发给栀音。
两分钟后，微信炸了。
王吱吱：【！！！！！！！！！！！】
王吱吱：【我去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王吱吱：【还有吗再来点！！！】
语绵故作严肃，义正言辞。
咩咩：【咳咳，注意形象。】
咩咩：【这位施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王吱吱：【我不听我不听！！人不好色好什么！！How are you 吗！！！！！】
王吱吱：【发疯.JPG】
语绵默了一秒。
咩咩：【附议附议。】
语绵揉一揉飞上天的嘴角，把笑容按下去，一本正经坐回工位办公。
好在材料写得差不多了，可以摸一会儿鱼……
她刚转身走得时候，叶游正做完一轮，尚且期待她能去而复返。谁知道又哼哧哼哧运动了两分钟，楼梯口也没再出现语绵的身影。
叶游不满地啧了一声，撤身下了倒蹬器，捏了捏有些酸痛的大腿，沉着脸往楼下去。
他这结束猝不及防，大伙儿都是一愣，还是守在楼梯那边的郑一川咂摸出点儿意思来，贼兮兮地凑上去，小声调侃：“哟阿游，还没追上语绵啊？求偶失败了？美男计行不通啊？”
叶游凉飕飕看他一眼，过了一会儿，突然扬起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来。
郑一川后背一凉。
语绵正在各律所官网找适合联络人的信息，听见大部队哗啦啦下楼的声音，低下头轻轻一笑。
思荞往她这边冲，对邱松铭的哀怨眼神视而不见：“语绵！我刚刚又照了几张嘿嘿嘿嘿……”
“别嘿嘿了。”
郑一川苦着脸走过来，语绵一抬头，只见他和邱松铭垮着的脸不说一拍即合，也是相得益彰。
“语绵，阿游叫你把律所库的表格打印出来，上去一趟。”
语绵一愣，随即瞪大眼：“他让你找我啊？”
“啊。”郑一川苦兮兮，后悔不该逗弄叶游：“他说表格里有的细节需要和你沟通一下。确定联系哪几家律所，报完第一轮价格之后——我去砍价！”
安静一秒，邱松铭和思荞看热闹不嫌事大，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语绵看着他悔不当初的表情，也差点儿很没良心的笑出声。
她赶快清清嗓子，坐下开始把表格调到适合打印的大小和格式：“知道了会上去的川哥。……你，加油研究砍价话术。相信你可以的。”
她在郑一川幽怨的目光中窜上二楼。
在确认关系的第一个工作日、地下恋的第一天，第一次敲男朋友和大老板的办公室门。
语绵酝酿一下官方情绪，手指曲起，还没碰到门面，木质门向内自动打开。
叶游看见她，果断地撅嘴，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语绵差点儿没绷住。她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走进去：“老大，我来汇报……你干嘛！”
叶游一手反手带上房门，另一只手直直冲着她的脸颊而来。
他被语绵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顿了顿动作，后知后觉红了脸，收回手来示意她看：“我拿毛巾擦擦汗……刚刚出了一身汗，我怕有味道。”
语绵眨眨眼睛转头，果然身后衣架上搭着一条毛巾。
她转眼看看一脸无辜的叶游，心头不由自主地一软，给他把毛巾递过去：“喏。让你逞强出风头。”
她语气软绵绵的，倒是相处以来第一回。
叶游平白无故有点躁动，接过毛巾就往脸上呼噜，挡住发红的脸：“我不是……就想让你看看我吗。”
两人在房间里相对脸红。
语绵觉得热气腾腾，把头发挽到耳后。
叶游瞥见她手腕上的手链，偷笑一下，刚要说话，被语绵先发制人：“你想让我看你，就折腾川哥啊。”
语绵嗔他一眼：“真幼稚。”
“他先笑话我的。”叶游委屈：“上来就说我没追上你，这能忍？”
哦，正撞他在意的点上了。
语绵和他对上视线，机智地略过这个话题。
她注意到叶游微微起伏的胸腔，不免有些担心：“你刚才没热身就剧烈运动，会不会不舒服啊？嗓子不要紧吗？”
叶游给她扭开一瓶橙汁，请她坐在沙发上：“没事，时间不长，不算太剧烈。”
他拿起桌子上的糖盒，笑眯眯地显摆：“而且之前有个好•心•人送我一盒润喉糖，特别管用。”
他这副小学生模样瞧得语绵又爱又恨，白他一眼：“哼，好心人也是定期好心，太快吃光可不补货。”
叶游嘿嘿笑起来。
语绵低头笑，喝了口橙汁，突然发现，之前一直觉得恋爱麻烦，好像也不会。
她扶了扶眼镜，在身边给叶游也留出位置来：“好吧老大，回到正题，我来汇报工作。”
“不是说好不叫老大了吗！”
“……谁和你说好了！”
“聊天记录为证啊，我取证了。”
叶游振振有词，近墨者黑，说着就要去拿：“你要叫我老板的话，我就叫你……”
“叶——游——”
语绵蹦起来阻挠他，一张小脸羞得通红：“你再乱说我打你啊！”
叶游不敢逗得太过，把人真弄生气了，光速妥协：“可是老大很生分啊。川哥、邱哥，你都叫他们哥了，不能叫我一声啊。”
男人，果然对于超级加辈这件事有莫名的执着。
语绵气乐了，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我不让你叫我姐姐够意思了好吗，比我小一个月的弟弟——”
“一个月怎么算小！”叶游气急败坏：“一个月就跟同一年生日没有区别！”
语绵斜睨他：“那要是你大我一个月……”
叶游斩钉截铁：“那你肯定得叫我哥。”
语绵：“……”
经过叶游单方面的一番拉扯，称呼可喜可贺的与此前保持了一致。
语绵给他讲律所的选聘原则时，他一边不情不愿地蔫着，一边老老实实地听着，好像被点了全名站着上课的学生崽。
语绵尽量心无旁骛的讲完，轻轻点点他握着笔的手背：“汇报结束了老大，请指示？”
叶游哀怨地看她：“嗯，挺好的。”
他终于找回之前两人不熟时的一点高冷和果断——否定自己之前提供的材料：“这几家，是我在网上找得据说好评率比较高的。但是听完你刚才列出的条件和查到的信息，好像要考虑的点这几家律所都没有涉及。直接删掉吧，也不用补充新的了。”
语绵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查了这几家律所的胜诉率和经办过的案件类型，觉得和 HIBO 不是很匹配。但是你列上，我也不好直接删除。谢谢老大给我们减轻工作量啦？”
她笑眯眯的样子瞧得叶游生不起气来。他有点自暴自弃的捂住脸：“不客气——”
语绵忍俊不禁。
马上就要十月一小长假，语绵肯定得回家过假期。
她想起一段时间和叶游不能见面，再看看他此时无可奈何迁就她的样子，心上一软，放低些声音哄他：“好啦……你总得给我一个适应转变的过程嘛……等十月一之后，你就把项链拿出来戴，行不行？”
她说完立刻害羞起来，站起来就往外跑。
叶游手快于脑，先抓住她，才慢慢反应她言外之意，惊喜地瞪大眼睛：“真的呀，说好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得语绵也笑起来：“真的。”
要是郑一川和栀音在现场听到这一席话，前者估计会感叹叶游被拿捏的死死的，后者八成会直白点，批判语绵真是个欺骗无知无辜青年感情的小白脸。
一句话，换至少一个月的安稳。
——合同成立的基本内容包括，双方当事人意思表示真实，达成合意。合作协议日期规定不明确时，自双方签字盖章之日起生效。
所以——谁说冬天不算十月一之后呢？
到时候穿着高领毛衣之类的，项链也不是毛衣链的款式……
叶游陷在“她为我妥协了，她心里有我”的美好幻想里，一直到十月一前夕送语绵去车站时，才隐约地咂摸出点儿不对劲的感觉来：“假期七天呢，你这么早回去啊？”
“早去早回嘛。”语绵ᴶˢᴳ给他顺毛：“避开高峰期走，路上就没那么挤了——我请假还有买票的时候，你就在我旁边呀。”
叶游不语，专注开车。
语绵偷偷察言观色。
嗯……是在一起之后独处时，难得的面无表情呢。
🔒27.相亲
语绵心虚理亏，转移话题：“我桌子上，还有你办公室里的多肉植物，你记得别多浇水啊，捏捏叶子，还硬邦邦的就是不缺水。”
“哦。”
“润喉糖我又买了两盒，收货地址写得 HIBO，大约明天到。”
“嗯。”
“你给我买得乐高，愤怒的小鸟，我拼了不到一半……放在我租得房子里，喏，钥匙给你，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别丢了啊。”
“好……嗯？”
叶游心绪一震，踩住刹车：“钥匙？”
语绵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但因为理由正当，还算有底气：“昨天我和房东说过节回家，他说这期间可能有暖气片试压，要不就他去看看。房东假期期间也有出去玩的计划，我就说……我可以让我男朋友去帮忙。”
她说到这儿，不可避免地生出种疑似利用的愧疚感来，小声问：“不会麻烦你吧？其实我自己也能解决，你要是不方便，我跟房东说……”
“我说过，没有麻烦，你和我之间。”
叶游停稳车，转头看着她笑：“你的事，我随时随地都很方便。而且……我很高兴，你愿意这样，把我安排进你的生活。”
语绵垂下眼睛，笑起来。
搬着行李箱回到家，语绵告诫自己，七天时间漫长，在家里保持沉默就好。无论饭桌上抑或客厅里，父母会说什么伤人的话，只默默听着就好，不要反驳。
前三天跟着妈妈串各种亲戚，早起比上班尤甚。有天晚上，一个阿姨没打招呼就提着大包小包来家里串门，父母和语绵手忙脚乱的招待一通。
等人家走了之后，庞惠换了衣服，要全家出动再去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明天再说就是了。”姜巩义说。
庞惠回他：“你爱去不去。”
姜巩义于是开始慢吞吞的穿衣服，呆在洗手间好半天。
庞惠嘴上不停：“每年过年跟着去你家，大包小包拿着扛着没见你累。看我家亲戚你什么态度……”
“那你他娘的可以不去！”
“不去就不去！就一张臭嘴赶趟！烂脾气！”
两人开始对骂。
语绵默默穿好衣服，看着姜巩义飞快地把外套脱掉，坐在沙发上，赤着没洗的脚翘上茶几。
并不意外。虽然阿姨刚刚来得时候也是笑脸相迎的，但是她知道，姜巩义心里不舒服，一定会发这通火。
他对外总是彰显孝顺、重情义的顾家人设的。前些年语绵姥姥生病后，他一切不想去的应酬都有了正当理由：照顾丈母娘。尽管除了几次救护车拉到医院和一次进 ICU 外，他没有去看过丈母娘一眼。
语绵上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腰痛，担心是严重的病症，请了假和庞惠、姜巩义一起去医院看病。万幸不是腰间盘突出，但是腰肌劳损，还是需要多加休息。回家路上她爬上车后座，没忍住疼得叫了几声，坐在前座的姜巩义劈头盖脸一通骂，斥责她没事找事，矫揉造作。
庞惠当场反问他，难道腰肌劳损能当场就好吗？语绵没有说话。她早就习惯忍耐。她想大概姜巩义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吧，如果自己生了癌症那样的大病，或许他才会觉得这一趟来得不亏。
小时候自己在家玩一套纪念币，不小心把纸壳的硬包装戳进大拇指的指缝里，出了好多血，疼得她好半天直不起身来。等姜巩义回家，语绵给他看自己血糊糊的手指头，本来想求安慰的，姜巩义却笑着对她说，这就是你不好好学习，毛爷爷对你的惩罚。
回溯再回溯，不知是从那个节点起，语绵的忍痛能力开始突飞猛进。感到疼痛、委屈，为此或为其他任何事流泪都是懦弱的表现，不会得到疼惜或理解。因此只需要自己挨过去——无论是一个人走夜路的担惊受怕，还是一个人蜷缩在床上肠胃炎痛到大汗淋漓，都自己挨过去就好。
一家人一起去按摩的时候，语绵宁可咬着牙也没有叫出一声疼来，换来了很受力的评价。庞惠哎哟了几声，姜巩义笑她装模作样，就像后来笑语绵发烧不舒服是矫情一样。尽管他自己手划破一道口子都要皱着脸喊痛半天——他不是不知道疼痛的感觉，只是认为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别人没有叫苦的权利。
晚上八点，语绵跟着庞惠提着东西下了楼，开车到了阿姨的小区。因为老式楼栋没有楼梯，哼哧哼哧爬上六楼。
庞惠想和人家一样主打一个措手不及，奈何阿姨确实不在家，只好在楼道里等了十几分钟。
阿姨接到电话回来开门，两个女性又掰扯了一通，结果是三个人提着两包东西原模原样下了六楼，一切都没有改变。
“你再给我送我还得给你送回来。”
她们在这一点上同样的执拗。
车开出小区，语绵在座位上微微喘气。
庞惠横她一眼：“把你娇气的，多大点事。”
回到家，庞惠和姜巩义开始冷战。他们从前这样的时候，语绵倒是劝过。但是对姜巩义说，他就打哈哈过去；对庞惠说，就会被骂不孝顺、不贴心、不帮着她，或者干脆让她别管大人的事。
语绵上初中的时候，有段时间他们吵架吵得很凶。语绵那时候对离婚两个字持孩子应有的恐惧感。而庞惠某天把她拽过去，悄悄说，你去帮妈妈问问爸爸，是不是想和妈妈离婚啊？
庞惠的本意大概是想委婉的劝说姜巩义继续和她们好好过日子。但是语绵那时对于他们可能分开这件事极其抗拒，她最后也没当好这个传话筒，问出这句话。
庞惠知道后责怪她：“这点小事都干不好，要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语绵不知道世上会不会有别的妈妈要孩子去问爸爸要不要离婚。
但是好像那次之后，她对离婚这两个字的抵触感少了一些。
她懵懵懂懂地觉察到，比起生硬的、勉强的在一起，分开似乎会是更好的选择。
之后庞惠和姜巩义有时再吵架，语绵就会心平气和的劝他们，如果这么生气的话，不如考虑一下离婚吧。
某种意义上，倒是有些效果。
往往她话音刚落，他们的矛头就会统一的指向她，齐声骂她胡说八道，说话和放屁一样不经大脑。
再之后，她就保持沉默，不再多说。
她逐渐意识到，和父母交流，很多时候是一件头等困难的事。自己的本意似乎永远不能准确无误的传递到他们那里，一切好意与考量都会被无形的反光镜折射、扭曲，变成从未想过的那类解释。
第五天，假期已经看得到尾声。
语绵大早上被庞惠从被子里挖起来，她以为又是要去走亲戚，谁知道只是被命令好好打扮一番，中午出去吃饭。
她不太会化妆，涂了粉底液，贴了双眼皮贴，看上去也和平常没有很大差别。
语绵眨眨眼睛，虽然知道叶游大概不懂，还是笑着给他发消息。
咩咩：【今天双眼皮贴得挺成功的。】
叶游很快回复。
YEO：【厉害.JPG】
语绵没忍住笑出声。
咩咩：【你怎么起这么早啊？不是说睡到中午吗？】
YEO：【今天 TRACER 有活动，集体骑行。现在中场休息呢。】
YEO：【[定位]】
咩咩：【原来如此。注意安全啊，别骑得太快了。】
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方向呢。
叶游笑，听到组织者招呼，给语绵回复。
YEO：【放心。我们出发了，一会儿联系。】
他给语绵照了张大摩托和风景照过去，戴好头盔，一脚油门跟上队伍。
临近中午，庞惠和语绵一起出门，到了 Z 城花园酒店。
庞惠左右张望，很快找到目标，拉着语绵走过去：“大姐，你们来得这么早啊？”
座位上，一名中年女子和一个青年站起来笑：“上午没啥事我俩就提前过来了。这是你女儿啊？长得和你真像哈哈哈。”
语绵看看对面，明白过来。
先斩后奏的相亲啊。
她还没和家里说叶游的事情……真是自作孽。
语绵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礼貌地打招呼，扮演一个听话懂事的女儿角色。
菜上得差不多，庞惠起身说要去厕所，语绵跟着站起来。
庞惠洗完手甩着手上的水：“就单独和人家坐一会都不行，瞧你这小家子气。”
“我只是来一趟洗手间，妈妈。”语绵无奈：“而且今天，您至少和我提前说一声，我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说了你不得耷拉个脸，我不知道你？”
庞惠冷哼：“之前让你加相亲对象微信，聊着聊着就没下文了。我就说得见面！合适就继续ᴶˢᴳ，不合适就算完，多简单的事！”
语绵叹了一声：“你要是提前和我说，我还能告诉你。我在谈恋爱呢。”
庞惠一愣，很快笑起来：“你啊？你肚子几条蛔虫我都知道。到这儿了开始编，还来得及？”
“我骗你干什么啊。”语绵皱眉：“我开始没说，就是怕你东问西问。谁想到你直接把我拉到这儿，来得及也成来不及了。”
🔒28.私奔，初吻
“这孩子，你现在是在怨我是吧？我不是为你好？”
庞惠生气起来：“还不是你什么都憋着不说？小孩子天天不知道哪那么多心思！还有，你别觉得你有对象了，了不起了，骗到人感情了——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是个问题，在这担心个什么劲？”
贬低接踵而来。语绵开始后悔说漏了嘴，早知道还不如先打发过今天再说。
庞惠一边往回走，一边继续说：“再说了，没到结婚那一步，什么都没定下。这家知根知底的，你在外头找得也不怕被骗了。女生学得好没嫁得好！身高长相性格，你要啥啥没有，学问也不高，不赶快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这话前后逻辑未免矛盾，语绵无奈反问：“你这是什么封建思想啊？再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到底要我学问高还是不高？”
“就是因为你哪一项都不沾边才让你赶快嫁啊！”庞惠恨铁不成钢：“你看你表弟，都申请念博士了，你考个研究生都没考上，现在本科学历不值钱的。”
是了，这就是学问不高四个字的来源了。语绵前几天和弟弟聊天，得知他要申请硕博连读，当然是高兴的；高兴之后接踵而至的愁闷，就是庞惠又要心理不平衡的来做比较了——姨妈嫁得没她好、生活没她强，凭什么孩子比自己的出色？
语绵早就做好被她这么责问的准备了，从小到大，她这样被与人比较的时刻太多，从最开始的听进心里、妄自菲薄，到虚假的被打鸡血，积极上进一段时间，再到现在失落几天，看淡看开。
世上总有人比你更优秀。所有的不甘心，不过是因为你自以为自己能做得更好而未曾。如果只因为外界而奋斗，那么源动力必然不足，哑火半途而废只是时间问题。所有现在都是过去铸就，当时的选择引导了未来，捶胸顿足的后悔显得分外可笑。一直攀附对比，只是内耗自己的情绪和心力。
回到位置上，庞惠无缝切换到和颜悦色模式。从语绵和对面男生恋爱后的相处、到结婚的仪式、到几个孩子谁来带……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没有被考虑进去的，只有两个当事人的感受。
仅此而已。
语绵缚在这张千丝百线的网里，就像准点开出的列车。在铁路沿线的交叉口，身前身后无数轨道都为她一一排陈铺好——她似乎从来不需要、也没有权力选择路途。
可如果她是在轨道上前行的人，那叶游……
难道要他骑着摩托，以这样荒谬的形式和她并肩向前吗？
她出神的空当，家长们说得兴高采烈，终于想起坐在身边的儿女：“你觉得呢？”
男人回答了什么，语绵没有听见。
等他说完，一张桌子前的所有人，眼神都集中到了语绵身上。莫名凝固的气氛，让这片空气都仿佛静下来。
庞惠推了她一下：“走神了？说话啊？”
语绵想起刚刚在洗手间，给叶游发得微信和他的回复。
咩咩：【对不起。】
咩咩：【我妈没告诉我……带我出来相亲了。对不起。】
YEO：【不要道歉。别担心。】
YEO：【地址，发我。】
她抬起头，准备说些什么。
然后餐厅外，由远而近的响声不可忽视的响起，吸引去室内所有人的目光。
墨绿反光的机车车身，仿佛带着从天而降的星雨一样闯到众人眼中。车上那人穿戴着机车夹克和头盔，像是什么枪战片的传奇开头，接下来就该有场追车战的那种警匪剧情。
发动机没熄火，叶游披着一身耀眼的阳光，一脚刹在装潢精致的餐厅外，划出一个漂亮的甩尾。
语绵早已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她看着窗外那人摘掉头盔，露出她仰望过无数次的那张脸。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拿出手机，然后下一刻，她的铃声响起。
她在庞惠三人惊讶的眼神中接起电话，并和准确找到她的叶游，隔着厚厚的玻璃对上目光。
“语绵。我来了。”
“你可以出来了。”
语绵一时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传到叶游耳中。
她脑中闪过诸如“荒谬”“魔幻”等等词汇，很快，所有念头都被拂去，此时此刻，她只想坚定的，立刻到他身边。
她手有点抖，险些没抓稳手机，好久才深深呼吸，回答他。
“好。”
就着保持通话的姿势，她转身，对庞惠三个人道歉：“阿姨，妈妈……抱歉，我……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她微微鞠躬，起身对那个男人笑了笑，得到一个祝福的眼神。
语绵拿上包，跑出去。
叶游单脚撑在地面，看着语绵向他跑过来。
语绵停在他面前，他没有多说，拿过一边的、像是早有准备的粉色头盔，利落但轻柔的扣在她头上。
周围认出叶游的、或没认出只是看热闹的摄像头像见了腐肉的秃鹫，迅速围上来。
叶游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等语绵坐到后座，他轻声说了声扶好，一脚油门，直轰出去。
语绵紧紧贴在他后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在速度面前，已经不能再思考，机车尾气后是否有庞惠或其他任何人的眼神。
呼呼的风刮过耳边。她何尝不知道，此时此刻逃跑是不明智的行为，庞惠那边总需要一个解释；何况叶游露了脸，舆论只怕会鸡血奋发，网上很快就会出现一条条异想天开却夺人眼球的微博。
这样做实在是顾头不顾尾。语绵明白。
但她就是义无反顾的上了车。
机车载着两人在沿海路上奔驰。轰鸣的发动机，风暴一样压迫过柏油马路，直到不见踪影。海风里还有腥潮的咸味儿，此刻美妙的像一切即将消亡的罗曼蒂克史。
他们一路逃亡，仿佛要到世界尽头。
直到晚风吹干泪痕，引擎再度冰冷。语绵坐在 TRACER 给车手们统一订好的酒店的阳台上，看着地上的空啤酒罐发呆。
她刚要开口，被叶游抢了先。
“还想喝酒的话——不许。已经够多了。”
语绵抬头看他，嘴唇嗫嚅一下。
“也不许道歉。”
叶游紧急补充。
语绵没忍住笑了笑：“都不是。是想说谢谢。”
“谢谢你，叶游。”
叶游跟着笑起来，有点骄傲：“这还差不多。现在想做什么？”
语绵有点恍惚。
选择的权力……
今天已经是足够疯狂的一天。再疯狂一点，应该也没有关系。
她看着叶游，一字一句：“我想，亲你一口。”
叶游顿了顿，看着她澄净的眼睛，弯了弯唇角。
他站得笔直，打开怀抱，示意语绵跳进来。
墨蓝色的巨大星空笼罩下来，燥热的夏末秋初，连一丝风也没有。
楼下涨潮的海水她听不见，闪过的繁星她没留意。
啤酒的味道微苦的黏在喉头，语绵站起来打了个嗝儿，冲鼻的小麦味又回甘。
她站了两秒钟。或许是她的情感里最后克制的两秒钟。
然后踢翻地上的啤酒罐，撞歪方圆规矩的凳椅。
语绵冲过去，张开四肢像只树袋熊一样扑到叶游身上。比以往她有过的任何一次拥抱都要用力。
鼻梁骨碰了鼻梁骨，牙齿撞破嘴唇。
初吻带着血腥气，奇异地平复了慌乱的心跳。
等分开，再脸红，也不会有人嘲笑。
两人半斤八两。
等到凉意渐起，叶游把语绵赶回房间，又把啤酒罐收好，找了床毯子盖到语绵身上，窝到她身边。
语绵很自觉的靠过来，分他一半温暖。
她好像有了底气一般，给庞惠拨去电话。
五分钟的简短通话。没有她想象中声嘶力竭的指责，没有她想象中怒火连天的嘲讽。
庞惠得知叶游的身份，心平气和的应了一声。虽然仍然直白冷硬的告诫她不要被骗、要保护自己，但或许是隔着电话线的缘故，语气莫名的带了些妥协与茫然。
庞惠说：“我从没想过，你有一天会坐在摩托上，在我面前逃走。”
语绵沉默一会儿，回答：“我也没想到，妈妈。”
对话结束。
语绵放下手机，感到恍若隔世。
叶游始终静静在一边当她的靠枕。耐心等她发了一会呆，摇摇她手臂：“你看，也没那么困难——就像赛车一样，是不是？”
语绵抬眸：“什么？”
叶游的小拇指和她的靠在一起：“就像赛车一样。其实几乎所有的担忧和畏惧，都来自于你自己的想象。只有真的去尝试了，才会发现没那么ᴶˢᴳ可怕。”
语绵想了想，又低下头：“是。但是……或许是因为之前有过尝试，得到了失败的结果吧。迈出一步要消耗很多勇气和运气。我想，大概今天是因为你在。所以勇气和运气我都有了，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现在。”
“只是不错啊。”叶游故作不解。
语绵笑起来。
叶游看着她的眼睛：“勇气和运气是双向的，我也从你那里获得了……很多。”
他想起刚刚的唇齿相依，微微红了脸，想着现在大概可以牵手，缓缓地勾上语绵的小指：
“希望以后，每个需要作出决定的关键时刻，我们都能在彼此身边。”
语绵手指一僵，很快放松下来，任由他牵住：“……好。”
🔒29.叶游是我男朋友
当晚叶游和语绵一起到便利店买了点洗漱用品，叶游又开了一间房间。次日晨起，微信确认她收拾完毕，两个人一起到了酒店餐厅吃早饭。
参与 TRACER 俱乐部本次骑行活动的车手已经有不少人在了。叶游和他们随意打打招呼，有人好奇问起语绵，他只说是恰好遇见的朋友——这么说尚且会有好事者想入非非，更不用提说明真实关系了。
语绵知道他心意，只附和着跟着笑笑。
吃了一片面包，有点口干，叶游正想趁没人注意夹一块语绵盘子里的咸菜，利索而干脆的声音响在他们身旁：“哟，小语绵？你怎么在这儿？”
语绵抬头，对上董佳倩的笑眼，惊喜地站起来：“佳倩姐！”
“见了我这么开心啊——好像比和叶游呆在一块儿更开心哦？”
董佳倩调侃地看一眼叶游，拍拍语绵肩膀：“我去拿早饭，一会儿过来。”
等她落座，看着语绵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在群里看见有人说叶游带了个姑娘一起，我就猜大概是你。瞧你俩这样子——说是朋友，确实没人信吧？”
语绵脸红，叶游尽量装作泰然自若：“哼，这么明显吗。”
董佳倩歪歪头：“姐姐我谈了几年恋爱，你今年多大岁数？就算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我。”
她吃掉一块火腿：“之前 TRACER 办活动，你虽然也参加，但是可没这次这么积极。但一听说语绵是 Z 城人，这我就能理解了。”
“他倒是没和我说要来。”语绵看叶游一眼，看他埋头喝粥，耳尖微红：“只是大约你们出发之前，跟我说了一下有集体活动。我也没问他路线什么的。”
董佳倩耸耸肩：“也挺好吧？生活中总需要一些惊喜嘛。”
语绵点点头。
因着董佳倩的加入，语绵“朋友”的身份落得更实，周围看来的目光逐渐减少。
叶游如愿以偿偷了一块语绵盘里的脆萝卜，被人瞪了一眼，厚颜无耻地装作没看见。
董佳倩一脸没眼看：“我说两位，我还在这儿呢……至不至于这么秀啊？”
她转眼瞧见有人往这边来，无奈的揶揄变成十足十的不耐，冲叶游使了个眼色。
叶游吃饭动作一顿，心领神会，佯作不经意回头，先发制人：“鸣哥，早啊。”
胡鸣本想悄悄凑近三人，没成想被发觉，抬了手笑：“早啊游哥，佳倩。还有这位——”
他故意绕到语绵正对面，故作意外惊讶的挑了挑眉，声音大到整个大厅都能听见：“这不是 HIBO 的美女法务吗！这种车手聚会的场合，也跟着游哥来保驾护航了？游哥魅力四射啊！”
他语气中的讽刺与恶意几乎明晃晃的摆上台面。
董佳倩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什么呢胡鸣？休假时间，都是朋友，提法务两个字给谁听呢？”
TRACER 俱乐部的经理也在现场。给谁听其实显而易见。
胡鸣赶忙拍拍嘴：“瞧我，话说得快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啊。”
他转向语绵，斜斜地一挑嘴角，眼睛却没有笑意：“上次 TRACER 练习赛的时候就见过这位，只是游哥护短，没正式认识过。今天机会不错，游哥看样子也没想金屋藏娇了，不知道能不能介绍介绍？”
叶游皱眉，就要说话，语绵当先站起来，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去：“您好胡鸣先生。我叫姜语绵，很高兴能在赛道外见到您，上次的比赛很精彩。”
胡鸣面色一凝，神色不虞的盯着她，良久才憋着气，把手递过去，就要碰上语绵的时候，却骤然攥了个空。
“不好意思，忘记刚刚碰到面包了，手上有渣，不太干净。”
语绵拿起餐巾纸擦拭指尖，再度伸手，主动和没反应过来的胡鸣握了握，一触即分：“能被您记住，实在荣幸。”
董佳倩没忍住笑出声。
胡鸣脸色铁青，就要发作，TRACER 经理高策连忙走过来打圆场：“哎哟哎哟，没想到还能和 HIBO 的法务会面啊。闻名不如见面，上次聚会，川哥他们还和我们提到过你呢！”
语绵和高策握手问好，客套了没几句，胡鸣突然在旁边冷笑：“何止提到啊，听说姜法务不舒服，老板带着头往回跑，跑了就没回来。看来姜法务确实本事过人，就跟那妲己勾着商纣王……”
“胡鸣！”
叶游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胡说八道也得有个度。”
“胡说八道？我哪个字胡说了？”胡鸣毫不退让，甚至上前一步，看着叶游挑衅：“那天在场的，今天也大多数都在。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这样？我哪句话——胡说了？”
董佳倩抱臂，就要皱眉起身，被语绵安稳地摁了摁肩膀。
她走到叶游身边站定，转头看着胡鸣：“那天的事情，确实是因为我不舒服而起的。胡先生可能不太了解，哪怕是同事之间，也可以互相关照，彼此关心。何况——叶游是我的男朋友，照顾我，大概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片哗然中，语绵牵住叶游的手，转眸对着他笑：“他为我考虑很多，总想着等到时机合适再公开。可是我刚刚想明白了，只要他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合适的时间。”
叶游回她一个笑容，反手牵住她。
语绵回头，对胡鸣一笑：“谢谢胡先生关注。要不是您说，我真以为那天和阿游说得一样，认为大家都理解，他走得很轻松，没受到为难和阻挠。今天我们正好也要先走一步，去见我父母——提前和您报备一声，应该不会耽误您个人接下来的计划吧？”
胡鸣一口气憋在胸口。
语绵言外之意，在场众人都听明白了——我走我的，管你屁事？
高策赶快又笑：“恭喜恭喜，两位看着就很相配呢！有机会可得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啊！不过既然后续还有安排，那也别耽误了，正好今天自由回程，不用再集体出发，咱们节后 B 城见！”
“好，谢谢经理。”
叶游言简意赅，拉着语绵就走。
语绵跟着走了几步，停住，又转过身去，看着仍旧死死瞪着他们的胡鸣，微微一笑：“顺便——既然胡先生刚刚问到了，正巧我又是文科生，就再多说一句。按照胡先生的姓氏来讲，您说得每句话，都可以算是‘胡说’。”
说罢她礼貌地点点头，在董佳倩很给面子的大笑声中与叶游一起离开，留下其他人手忙脚乱的忍着笑拦住要骂骂咧咧动手的胡鸣。
两人回到房间，语绵洗了手，抬头见叶游从镜子里看她，面上一红，刚刚的气势散去不少：“看什么啊？”
“嗯……感觉你好像有个模式开关，一打开就伶牙俐齿，特别厉害。”
叶游真诚地表扬她，重复一遍：“特别厉害。”
语绵转身昂起头：“哼，你知道就好！”
她少见露出这种毫不客气的得意表情，想来也对自己刚刚的发挥也很满意。
志得意满不到一分钟，她就又有点担心起来：“不过……我刚才说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不会对你之后有什么影响吧？”
“别担心。他先挑得事，大伙儿都看见听见了。而且本来墨点和 HIBO 关系就那样，他也不会只因为今天针对我们。”
叶游安慰着揉揉她头发，把话题引开：“口才特别好的语绵同学，现在帮我想想，一会儿见家长我该说点什么吧？”
噗，鼓起的气球飞速瘪下去。
语绵垂头丧气：“别提了……我连自己回去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呢……”
“像昨天晚上一样就好，我陪你一起。”叶游鼓励她，同样稍显底气不足：“呃，虽然……我也没想好说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慢吞吞收拾好东西。
叶游去提车，语绵抱着粉色头盔在门口等他。董佳倩嚼着泡泡糖走过来，揽过她肩膀：“喜欢吗？”
语绵反应了两秒，明白她指得是头盔，笑盈盈地回答：“喜欢，这个颜色很温柔呢。”
她看着董佳倩但笑不语、神秘莫测的模样，瞪大眼睛：ᴶˢᴳ“啊？佳倩姐你给我挑得吗？”
“哎可别，我可不敢抢这功劳。”董佳倩否认：“当时收到 TRACER 的活动邀请，我想着去就去了，出发前一天集合看见叶游，他竟然过来说要请我吃饭——那是叶游啊，主动过来单独找女生约饭啊——我想看看他小子葫芦里买什么药，直接推了我那天原来的安排去蹭他的饭了。”
语绵哈哈大笑，乐不可支：“这么夸张吗哈哈哈哈哈。”
董佳倩也笑：“我大概想到他有事找我帮忙，寻思着怎么也得去个高级餐厅。结果，嗯，去了 B 城金座商务大厦，在里头请我吃了碗昂贵但难吃的意大利面。吃饭的时候他及其不委婉的说，金座里面有 OYO 摩托用具店，想让我帮忙去挑个头盔给你。”
她的表情透出一言难尽：“我寻思行，选就选……但是我没想到他冲着五彩缤纷的就去了，问我哪种粉色好看……老娘青春期一过就没再穿过粉色衣服啊！什么淡粉深粉，我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30.我会一直等待
语绵实在忍不住，抱着头盔笑得直不起腰。
董佳倩和她一起往前倾，语气满满哀怨：“他后来拿一个问我好不好看，我就嗯嗯嗯；问我你会不会喜欢，我也嗯嗯嗯。在他的慎重选择和我的全力帮助下——你手上这个头盔被他抱走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大概只需要一个附和者，配合他想象头盔被你戴上的样子。”
语绵猝不及防被怨气击中，呆呆地对上董佳倩“强烈谴责撒狗粮者”的表情，抱着头盔默默挪开两步。
叶游就在此时，骑着大摩托轰鸣而来。
他停稳车，见董佳倩也在，挥挥手：“佳倩姐，你接下来怎么走？”
董佳倩抱着手臂，眯着眼睛看叶游一边说话，一边接过语绵手里的头盔给她轻轻戴上，恨不得当场自戳双目：“总之不和你们一起走……”
语绵默默脸红，叶游不明所以：“你要是不骑车的话，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你帮我一块儿把车带回 B 城吧。摩托车没法带行李。”
语绵一怔，转头看他，说话闷闷的：“你要和我一起回 B 城吗？”
她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看得叶游失笑：“我都来了，当然得把你接回去吧。路上有人一起说话也好啊。”
两人相视而笑，董佳倩呵呵两声，转身就走：“随便吧，你发你的，我看心情帮不帮忙。”
她走了两步，忍无可忍，回头冲那两人喊：“……现在反正是没心情！”
昨天情况特殊、心情复杂，对于一路贴着叶游的背、抱着叶游的腰、摸着叶游的腹肌这三件事，语绵完全没反应过来。
今天她神志清醒，思路清晰，甚至在脑海里努力回忆了一下手感，坐在后座蠢蠢欲动，马上就要展示自己不太干净的小手。
叶游对她的小心思浑然不觉。等她坐好，十分干脆的把包塞进她怀里，然后转身跨上摩托。
语绵：……？
叶游简明扼要说了句“坐稳了”，和昨天如出一辙的一脚油门，带着发懵的语绵冲了出去。
她全程把下巴抵在包上，哀愁的想，上学的时候如果认识叶游，画辅助线都不用尺子了吧……
指挥着叶游到了自家楼下，语绵摘下头盔呼吸新鲜空气。
匀过气来，她转头招呼叶游，却见他一脸忐忑，左顾右盼。
语绵站到他身边跟着转头，对上目光，眨了眨眼：“你找什么呢？”
“……超市，或者水果店也行。”
叶游难得有点磕磕绊绊：“第一次见你爸爸妈妈……总不能空着手吧。”
语绵一愣，还真把这事忘了：“也是……不过我家不怎么吃水果……”
两人面面相觑，语绵咬牙：“算了算了，买了估计也就吃了……肘！”
她带着叶游到了小区里唯一一家商铺。叶游对着水果篮就下手，语绵好说歹说，才放回去几样，只拿了苹果、橘子、香蕉、梨……到底没拦住他又提了两盒奶。
双手满满当当回到楼下，叶游只觉得重量就是底气，他好像自信了一点，转头向语绵求证：“我看起来还可以吧？”
语绵看着他写满“我不慌我很稳”的眼睛，目光闪烁，看向一边：“嗯，挺好的……”
叶游身先士卒，乘风破浪，走了两步，停住步伐。
“……几楼？”
这名被她拐回来的劳动力，进屋后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放于膝上，腰背挺直，目光涣散，直视前方。
语绵和庞惠在厨房洗水果。
不知道是顾及叶游在场，还是她当真像昨天晚上说得一样撒手不管了，庞惠并没说什么指责一类的话，而是悄悄凑近语绵，低声说：“小伙子长得还行。”
语绵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转回目光，认同：“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客厅里，姜巩义泡好茶，推给叶游一杯：“来。”
叶游忙不迭双手接过，吹了吹慢慢啜饮。
姜巩义赞许点头，开始说教：“挺好，懂茶。喝茶啊，一杯为品，二杯为饮，三杯就是饮牛饮骡了。这茶喝着还行吧？”
误打误撞因为烫了一下舌尖只能慢慢喝的叶游，立刻乖巧点头。
庞惠和语绵端着水果出来放好，两人落座，四方会谈正式开始。
从父母的工作了解到 HIBO 的发家史，从目前的发展情况了解到未来的职业规划。姜巩义和庞惠你一言我一语，偶尔意见不合旁若无人的争执几句，万幸叶游都得体的一一回答，也并没像第一次和语绵单独吃饭时那样，抓住关键词就畅所欲言他的大摩托。
话说到最后，庞惠总结陈词：“现在时代变了，赚钱的路子也多了。年轻人，多尝试尝试也没错，就和谈恋爱一样嘛。”
语绵喝茶的动作一顿，心知庞惠这是没那么同意的意思，估计十之八九是因为叶游的职业问题，不免想和她争论几句：“那您当年怎么没多尝试尝试，直接和我爸在一块了？”
“所以说时代变了啊，你们现在多浮躁！”庞惠不满，又想说教，被姜巩义拦住：“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管那么多。”
赶在庞惠又要反驳之前，姜巩义当先站起来，叶游和语绵紧随其后：“刚刚不说已经买了回去的票了？东西快收拾收拾，晚饭来得及吃吗？”
“有飞机餐的。”语绵接话：“衣服我收拾的差不多了。”
庞惠见缝插针：“差不多不就是没收拾完？检查一遍有没有落下的，从小就丢三落四。”
语绵沉默。
叶游连忙吸引火力：“叔叔阿姨，我把茶杯刷了吧，去厨房就行是吗？”
“哎哎放着不用你来……”
趁叶游争取来得黄金时间，语绵迅速把扔在箱子上没叠得衣服铺平整理好，检查必备的“伸手要钱”都齐了，拉上行李箱往门口走：“我好了，可以出发了。”
叶游从厨房里出来，提进来的水果一样至少一个，又被庞惠给塞在塑料袋里提在手上。
姜巩义要给他一盒茶叶拿着，叶游连连摆手：“真不用了叔叔阿姨！谢谢叔叔阿姨！”
他和语绵出了家门，顺理成章一手提起行李箱，转身和长辈礼貌告别。
庞惠又嘱咐了他们几句注意安全，等他们走下两层看不见人影了，才听见家门关上的声音。
到了平路，语绵把背包拿下来放在箱子上，叶游一起直接拖着走：“要到小区门口打车吧？”
“我定位就行。大摩托怎么办啊？”
语绵话音未落，就听叶游手机铃声响起，叶游给她看来电页面，是董佳倩的名字。
只听声音，就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肯定皱着眉头：“你把定位发我，我一块把车运回去，到时候还是直接到 TRACER 取车。”
“谢了。”叶游看着语绵，和她一起笑起来：“油钱和路费我出。你一起走吗？”
董佳倩骂了一句：“谁要和你俩一起走！语绵多好一姑娘，和你谈恋爱了也楞讨厌。”
叶游拖家带口把摩托挪到小区门口，和语绵坐上网约车，转回头看见自家女朋友沉思的模样，心道不会是害怕董佳倩真讨厌她吧，正要安慰，就听语绵严肃开口：“我觉得是不太好。佳倩姐那么自由，说不定一时半会不回 B 城呢。思想狭隘了啊。”
叶游一顿，深觉确实跟不上女人的脑回路：“哦……原来她是为这个生气？”
“那估计也不是。”语绵一脸真诚的看着他：“她大概率是被腻歪着了，不想看见咱俩。”
……自我认知还挺清晰……
托公司老板的福，二十四年来语绵头一次坐了头等舱。
倒也不是之前坐不起，而是在她耳濡目染的观点里，花一百能到得地方，花一千并没有必要。何况几个小时的路程，即使再怎么不舒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还能比得上白白ᴶˢᴳ多花得钱吗？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贵的位置就一定舒服呢？
奇怪的是，这么说的人，往往平日里也信誓旦旦地论述过“便宜没好货”的论点。
所以座位突然宽敞，于语绵而言不仅是体验上的第一次新奇，更是心态上的第一次转变。
叶游说：“如果用钱就能买到舒服，那肯定是值得的啊。何况你还同时买到了开心的体验，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假模假样的拿可乐和雪碧碰杯。
语绵失笑，点头：“确实，本来就在天上，感觉更飘飘然了。”
她趁热打铁：“所以为了脚踏实地，给你转得机票钱你必须收下哦。羊毛从我自己身上薅了，我才能记住这种肉痛的快乐感觉。”
叶游无语：“你这个理由真的……”
语绵拖长音看他：“嗯？”
“有理有据，令人心悦诚服。”
叶游能屈能伸，立刻向姜法务低头。
遮光板外的阳光洒进来，照得叶游戴着的项链熠熠生辉。
语绵放轻声音，看着自己的手链：“谢谢你，叶游。好像认识你之后，很多事都在变好。你就像阳光一样，把我原来无趣黯淡的生活点亮了。”
她的发丝在日光下反射出温暖的光，叶游看着她轻笑：“傻瓜。你本来就是太阳，不需要我照亮啊。即使现在没有遇见我，我相信你也一定在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变得更好。”
语绵有片刻失神。她回问道：“如果没有遇见我的话，你……”
叶游没等她问完。
暖洋洋的夕照中，他看着语绵，笑起来。
“我会一直等待，直到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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