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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送医

    “您会开车吗?”温浅拿着车钥匙站在商务七座前,问面前正准备带着小孩往后座坐的村长。

    村长闻言躬身进车子的身子一顿,重新抬起头来,颇有些为难地说:“拖拉机算吗?”

    温浅:“……”

    昨天到这边之后温浅让司机把车留了下来,让钟宥齐另派了辆车把师傅接走了。钟宥齐本来不太同意,他知道自从印之遥和温晏出事儿之后,温浅对开车就挺排斥的,但温浅坚持留一辆以备不时之需,钟宥齐也不好阻拦,只嘱咐他尽量少开车。

    温浅也以为这辆车八成是用不上的,没想到第二天就派上了用场。

    温浅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黑夜,山路,这两个词触发了他无数不好的回忆,他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平稳下来,微微颤抖的双手握上了方向盘。

    村长有眼力见惯了,发现了温浅的不对劲,有些担忧地问:“温先生,您没事吧?”

    温浅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一边踩下油门一边回答:“没事,孩子怎么样?”

    村长低头看了眼头枕在他腿上的孩子,只见这孩子依旧双眼紧闭,脑袋随着车子左摇右晃。

    “还晕着呢。”村长回答。

    温浅一边开着山路,一边想要放松点紧绷的神经,遂把他昨天剩下没问完的话继续问了:“所以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能详细说说么?”

    村长叹了口气,缓缓讲道:“这孩子名字叫程斯刻,名字还挺好听,是他妈给起的,他妈叫靳柔,读过些书,吸毒之前还是个老师呢,只不过吸毒之后就被学校辞退了。”

    “他爸叫程强,是我们这边有名的一个混混,经常干些不是人的事儿。他爸和他妈……诶外人也说不清到底是咋回事儿,反正因为这孩子算是结婚在一起了,当时村里都挺纳闷这两人怎么凑一对。当时就有人猜啊……”村长微微向前倾了身子,压低嗓子也不知道怕谁听见,“他妈是被程强给强的,有了种,才结的婚。”

    “那吸毒是怎么回事?”温浅微怔,继而点点头继续问道。

    “具体到底怎么回事儿咱也不清楚,就大概三年前程强去外地打工去了,再过了一年他叫靳柔过去他那边一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靳柔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变了,虽然嫁给程强之后她精神一直都不好,但那次回来之后……就跟……就跟那活死人一样,整日就瘫在家里吸那个什么白粉,我在电视上看过,电视里的人都管吸那玩意儿叫吸毒。”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程家应该没什么钱,毒品那么贵的东西她怎么买得起?”温浅有些听入了迷,颤抖的手也稳了不少,不再似刚上车那般恐惧。

    “咱也不知道啊,就有一次我半夜巡村的时候,看见一辆不认识的车停在程家门口,我当时就猜呢,得是有人给靳柔送东西,估计不是送什么好玩意儿,都得半夜偷偷来。”

    “那你们不报警?”温浅很奇怪。

    “咱不敢啊,都是山沟沟里的小老百姓,我看电视里都说了,那些人跟警察举报了之后就会被毒贩报复,要死人的!”村长用手比了个割脖子的动作,表情严肃认真。

    温浅听了有些想笑:“电视剧教您不少东西啊。”

    说着,崎岖的山路终于绕到了底,温浅在村长的指导下朝县里的医院开去。

    “诶你说这孩子会自己锁自己是怎么回事?”温浅还没忘记这茬,他觉得以前自己的好奇心也没那么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孩与小狗神似的背影让他十分在意,而且这孩子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十分难得的让他很想一探究竟。

    “这都是他爸造下的孽。”村长叹了一口气,“程强结婚之后经常打靳柔,靳柔呢又是个刚的,不服软,不服软就更遭打,打着打着靳柔这个精神就出问题了,她有时候挺正常挺好的,有时候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又凶又狠,见谁都扑上去打啊骂的。后来程强受不了她就去外地打工了,她一个人在家就把气都撒到孩子身上。”

    “她打孩子?”温浅皱眉,有些心疼后座那娃娃。

    “打啊,不清醒的时候就打,往死里打,清醒了又抱着孩子哭。后来她不知道哪里想出来的,搞了个链子把孩子当狗一样锁在床头,她说这样子就不会把孩子打死,我也听不懂她的意思,没人能懂,那就是个疯女人。”村长摇摇头,低头看着昏迷的程斯刻的眼里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同情。

    “这孩子,被锁了几年了?”温浅问得有些不落忍,这孩子还那么小,实在是过得太惨,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就挺惨,现在看来还是他见识的太少。

    这世上的苦难是不能比的,因为没有尽头。

    “得有个六七年了吧,他今年也才十岁,造孽,真是造孽。”村长又开始感叹这两个字,“他爸走的那几年他妈本来有好些了的,结果开始吸那个白粉之后,情况就更坏了,那是整日整日锁着这孩子,吃饭睡觉都锁着。”

    “那他吃人……”温浅隐约记得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一说到这个,村长眼里仅剩的一点同情立刻消失殆尽,甚至有点想把孩子的头从自己的腿上挪走,他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开口道:“我们有个邻居那天去找靳柔,结果推门就看见这孩子趴在床边正在吃他妈的手,他妈那手被他咬的啊没眼看了,他嘴边也全是血,那真是吓疯了要,我们后来才发现靳柔死了都有好一会儿了,尸体都僵了,这孩子吃得是他妈的尸体啊……”

    村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实在忍不下去地将腿上孩子的头挪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温浅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村长的动作,转手打了方向盘淡淡开口道:“别挪了,到地方了。”

    七座开进了县医院的急诊,村长看着温浅径直停车往急诊里头走的身影,只好咬着牙把程斯刻背到了自己的背上进了急诊。

    急诊医生迅速给昏迷的程斯刻检查了身体,接着拿着验血单找到了正插手站在床前无言盯着床上孩子的温浅。

    “有些贫血,营养不良,看他这皮包骨的样子,应该是饿的。”医生将单子递给温浅。

    “所以他是因为缺血晕过去了吗?”温浅接过单子认真问道。

    “晕?”医生有些疑惑。“他没晕啊,他就是睡着了。”

    这下轮到温浅愣住了,他不确定地再问了一次:“睡着了?”

    “是啊,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身体陷入了自动休眠阶段,你现在就是放一个锣在他耳边敲,他也不一定醒,俗话就是睡死了。”医生笑了。

    温浅转头看向床上睡得安稳的程斯刻,脑袋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EXCUSE ME?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孩子是在他背上睡着的吧?

    他何德何能,能让一直不睡觉的孩子一下睡成一头死猪?

    温浅摸了摸鼻子觉得他想缓缓,反正一直陪在这里也没太大意义,等孩子醒了再带他回去就行了。

    他开了一晚上的车有些累,于是跟村长说了一声回车里休息一下。

    “那我也去外头吃个晚饭,待会儿再回来。”村长跟着温浅往外走。

    温浅坐进驾驶座,缓缓放下座椅,闭上眼睛静静休息。

    他本来想睡会儿,但躺了一会儿发现毫无睡意,脑袋里全是村长刚才跟他说的程斯刻的事情。

    这么小一个孩子,被当成一条狗一样锁在床头五六年,母亲吸毒死了,父亲杳无音讯,村里的人全都把他当怪物,他得怎么活下去?

    他连贡品都偷,就说明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饭了。村里人因为恐惧他更不会对他伸出援手。

    温浅自幼富足,虽然妈死的早,爹又对他不管不问,但至少在钱上从没短过他,他几乎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

    他们家唯一挨过饿的,应该就是他养的伯恩山。那也是一条被遗弃的狗,偷吃温浅放在地上的一篮草莓的时候,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漂亮的毛脱落,露出里头布满皮肤病的肌肤,那时候小狗才一岁。

    他看到程斯刻就想到了他家小狗,不知道他们在遇见他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但依旧千辛万苦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很自恋地相信程斯刻就是主动走到他面前的,所以这孩子才会刚好偷吃他家小狗的贡品,所以他才会被温浅认成是小狗。

    程斯刻真的很像小狗,温浅想。

    这一点不知为何让温浅有些许安慰,自从他的小狗走了之后,他一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但程斯刻很像他家小狗,温浅又想回来了这句话。

    他翻了个身子,打算想一想接下来程斯刻该怎么活下去,而这时,车窗被急促地敲响。

    温浅起身,看到了窗外村长焦急的面容,他放下车窗,只听村长惊慌道:“糟了温先生,孩子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小狗为什么不见了?

    第4章 小狗的示弱

    温浅是在医院花园假山的一个洞里找到的程斯刻,找到他的这时候这孩子把自己紧紧蜷缩在一起,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膀。

    温浅一靠近他,他便跟小兽似的立刻警觉地抬起了眼睛,谨慎防备地盯着温浅。

    这孩子的眼睛实在是大,眼珠墨黑,里面仿佛藏着一个漩涡,他盯住人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莫名让人有些瘆得慌。

    温浅停下了脚步,站在离程斯刻几步远的地方,缓缓蹲了下来。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逃跑,只平常心地跟人聊天似的笑问:“你睡醒了?医生说放个锣在你身边你都不会醒的,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程斯刻闻言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直直盯住他,嘴巴紧绷成一条线。

    温浅知道这是个问题孩子,任谁从小被这么锁到大,心理都会出现疾病。虽然他大学主修心理学,但毕竟连毕业证书都还没拿到,左右算是个半吊子,一时有些不知道拿这棘手货怎么办。

    死马当活马医吧,温浅心想。

    他尝试维持着蹲着的姿势向前前进了一步,他本以为程斯刻会警惕地往后退,却发现这孩子好像并没有那么排斥他的靠近。

    “你在我背上都能睡着,说明你挺信任我的,对不对?”温浅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程斯刻一直盯住他的审视眼神晃了一瞬,他眨了眨眼皮,紧抿的嘴唇放松了一些。

    温浅尝试着伸出一只手,温浅的手很白,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很漂亮的一双手。

    程斯刻被温浅的手稍稍吸引了一下注意力,他撇下眼睑的瞬间划过了温浅泛着微粉的指尖,有些犹豫。

    “我猜猜啊,你是不是因为感到周边没有人了,所以不敢睡了,就要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这个假山下的洞其实是个会令人很有安全感的一个地方,就像流浪猫也会选择这样子的地方搭窝,程斯刻有一种流浪小动物的本能,下意识会寻找他认为安全的地点,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程斯刻闻言,没点头也没摇头,整个人就像一具僵硬的雕塑。

    “啊!”温浅灵光一闪,虽然感觉有些自恋但还是没忍住问出来:“还是你在等我?”

    对面的程斯刻身子一僵,这么点变化虽然极度不明显,但温浅此刻就盯着他呢,还是没能放过这点细节。

    这孩子真的在等他,温浅脑海里闪过这么一句话,一瞬间心脏仿佛被轻轻拨了一下,透出的一丝名为赤忱的温度温暖了四肢百骸。

    他鼓起勇气将带着暖意的右手伸向程斯刻,只见这孩子跟条件反射一般下意识抬起双臂做出抵挡的动作。

    这是害怕被打的条件反射,温浅心想。

    温浅没收回手,而是继续试探着绕过了程斯刻的小胳膊,将手轻轻放在了程斯刻的脑袋上摩挲起他的头发。

    程斯刻一愣,举起的臂膀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渐渐放下了,他几近于温顺地让温浅摸着他的脑袋。

    或许让程斯刻自己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对眼前的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和依赖。就像他能在温浅的背上毫无防备地睡着,就像他感知到温浅的离开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就像他蹲在洞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确实在期待着温浅的到来,就像现在,温浅摸着他的脑袋,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摸着他的脑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满足。

    程斯刻偷偷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温浅,没正想温浅也在静静地看着他,视线交错的那一刹那,程斯刻看到了温浅漆黑眼球中倒映的自己。

    “你是小狗吗?”温浅乍然出声,带着笑意询问。

    程斯刻无言,但顺从自己心意地拿头轻轻蹭了蹭温浅的手心。

    温浅带着程斯刻回到车边,他握着小孩的右手,拽着人往前走。

    程斯刻不愿意离开那个刚找到的小窝,但他也不想放开温浅的手,于是整个人别别扭扭地被温浅拉着,阴沉着一张脸,把闻讯赶来的村长吓够呛。

    “哟,这哪找到的?”村长下意识离一脸凶神恶煞的程斯刻远了点,转头问温浅。

    “后花园躲着呢。”温浅边说边打开车门要将程斯刻塞进去,村长也跟上从另一头准备上后座。

    没成想程斯刻一见村长也要上后座,怎么都不愿意进去,死死拉住温浅的手不肯松开。

    村长听见动静看向程斯刻,这孩子跟被惹怒的幼犬似的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小狗,不可以这样!”温浅下意识出声制止,说完才猛地闭了嘴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这是叫人什么?怎么直接唤人小狗了。

    但不得不说,刚才程斯刻吼人的反应跟他们家小狗真的一模一样,那只伯恩山脾气也不好,见到生人也会发出低吼,但唯独对着他温顺无比。

    温浅眼见程斯刻被他一训斥后瞬间哑火,有些想笑,这也太像了!

    他这头想笑,但村长那头快吓疯了,生怕程斯刻一个凶性大发扑上来咬他,他颤颤巍巍对温浅恳求道:“温先生,要不还是让他坐您旁边吧。”

    温浅闻言,看向程斯刻:“你也想坐前面?”

    程斯刻不答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皱着眉离后座退了几步,抗拒的意味很明显,温浅无奈,将程斯刻拉到前排副驾驶,开了车门让他坐进去,又帮他系好了安全带才转身去驾驶座。

    “东西买了吗?”上了车之后温浅转头问村长。

    “买了买了,我口袋里呢。”村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温热的饭团,递给温浅,“周边没什么东西,我看来看去也就买到这个饭团,不过量挺足的,够吃。”

    “没事。”温浅点点头,拿过饭团转身递给从上车起就闷着当锯嘴葫芦的程斯刻,“赶紧吃吧,饿坏了吧。”

    程斯刻看着饭团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温浅见状拿着饭团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吃啊,愣着做什么,这总比苹果好吃吧。”

    程斯刻又静止了两秒,接着一把抢过温浅手里的饭团,拨开外头的纸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村长被这架势吓到了,总觉得程斯刻连吃饭都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温浅却觉得有些心疼,这得是饿了多久。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温浅轻轻拍了拍程斯刻的后背,想了想又从车后座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程斯刻,“喝点水,别噎着。”

    程斯刻饿疯了,根本听不见温浅说的话,也看不见温浅手中的水,眼里只有手中的饭团。

    温浅见状无法,只能将水放在了程斯刻的身边,接着发动车子原路开回去。

    开到村里的时候已是深夜,温浅犹豫了一下是送程斯刻回家还是将孩子带回自己家。可就算带回自己家又有什么用呢,今晚过后孩子依旧还是要回去的。

    正当温浅犹豫不决之际,吃完饭之后就一直在副驾驶不吭声的程斯刻突然坐起来,拍了拍车窗,嘴里发出几个温浅听不懂意思的音节。

    温浅见状停车问道:“怎么了?”

    程斯刻掰了掰车把手,显得有些焦躁的样子,温浅虽然不理解他的意思,但下意识解锁了车门,这一解锁,程斯刻使劲儿一掰把手,车门被打开。

    程斯刻下了车,踉跄着跑出去几米,又停住了,他转身回头望了温浅一眼,看着温浅正皱眉看着他的方向。

    程斯刻撇下眼睑,双拳下意识握紧,犹豫片刻接着回过头继续朝夜幕中跑去。

    温浅本来以为程斯刻回头看他那一眼会回来找他,没想到还是走了,心里还莫名有些不得劲儿,好歹相处了一晚上呢,怎么一点感情都没处出来,小东西怪没良心的。

    “温先生,别管他,估计是到点了。”村长在后头见状出声。

    “什么到点了?”温浅疑惑。

    “就他妈活着的时候,到夜里就会把他锁起来,怕自己梦里又犯病。”村长唏嘘。

    “所以他这是回去要把自己锁起来?”温浅皱眉。

    “估计是吧,他习惯了,这样也比较有安全感。”村长应答着。

    温浅望着程斯刻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总觉得心里越发不得劲儿。

    “温先生,您就是心太善,不用这么可怜他。就他今晚见到您就晕了这事儿,多半也是装的。”村长见温浅一时无言,劝解道。

    “这孩子是个戏精,惯会碰瓷,偷人家东西吃,人家出来揍他,他就装病,躺地上就不动了。”

    “一开始还有人被他吓到,以为这孩子怎么了,后来大家伙都明白了,他就是装的,其实啥事儿没有。”

    “我知道他是装的。”村长叨叨了一通,被温浅淡淡一声打断,他一时有些发愣,回过味来之后更纳闷了,“您知道?”

    “嗯。”温浅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他倒下去的时候嘴里都还在嚼苹果呢,能不知道么?”

    “那您还送医院?”村长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

    “后来他没动静了我以为他真晕了,没想到他只是睡着了。”温浅自己说着也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也没白去。”

    村长看着温浅淡笑的样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至少意外收获了一只听话的小狗,温浅心想。

    第5章 我就在你身边

    温浅这一天老是想到程斯刻。

    从早晨爬起来之后,他就在想那小狗不知道现在在干什么,还在被锁链锁着吗?到了中午的时候又想他吃饭了吗,还是又去墓地偷贡品吃?下午冥想的时候总是走神,思考那个小孩,想他是真的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温浅也搞不懂自己到底为何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孩这么在意,唯一的解释或许就是这孩子实在是太像他的小狗了。

    也许他始终期待着小狗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而恰逢此时,程斯刻出现了,带着对他独一无二的温顺与臣服,像小狗一般在他的手心蹭了蹭脑袋,那是温浅做梦都在怀念的感觉。

    他决定朝程斯刻家去时,月已升至中天,他顺着那天的记忆重新找到了程斯刻的家门。

    程家依旧还是一片漆黑,温浅站在门口,轻敲了几下门,但门内无人应答,想来也是,那只小狗是不会有反应的。

    他试探着伸手推了推身前的铁门,却意外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没有上锁。

    这么一推,铁门顺着惯性往后“嘭”一声撞在了墙上,温浅只见月光覆盖下,房间尽头有一个黑影颤动了一下。

    温浅一时找不到房间灯的开关,但幸好今晚月色明亮,他勉强能看清这间房子的布局。

    这是一间破旧的单间砖瓦房,所有家具陈设一览无余,直走进去右手边是一个卫生间,再往里头就是一张缺了角的四方桌和一些木柜子,最里头的窗边横放着一张铁床,床头的铁栅栏高高竖起,一个两根手指粗细的铁环扣在上头,铁链顺着铁环一路延伸,另一头连接着床上的黑影。

    温浅认得出来,那是蜷在一起,把头深深埋进胳膊里的程斯刻,另一个铁环沉重地绕在了他的脖颈上,他就像一条真的狗一般,被拴在了床头。

    虽然之前已经听村长说过了狗链的事情,但真正用双眼看到,温浅还是被这一幕冲击地说不出话来。

    那锁链绑住的不单单是一副躯体,也是一个幼小却可悲的灵魂。

    从他第一次被锁链套上时起,就注定这孩子再也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心在囹圄,身亦囚困,他还那么小,却已过早地明白了什么叫做自缚。

    温浅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床上的人抬起头来发出阵阵低吼。

    “是我,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是我。”温浅试探着安抚着床上的程斯刻。

    果然,下一秒,低吼的声音停了,程斯刻认出了温浅。

    温浅那一瞬间的感觉有些许复杂,即欣慰又心疼,即感动又心酸。

    温浅又向前了几步,看见程斯刻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盯着他而没有任何进攻的意味之后,他尝试着坐在了床边离他不远的位置。

    温浅伸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得到了小狗蹭蹭手心的回应。

    “好乖。”温浅笑了。

    他没立刻说话,只默默安抚着程斯刻的情绪,直到对方完全平复下来。

    “为什么把自己锁起来?”温浅边摩挲着小孩的头发问,接着又自问自答道:“是因为害怕吗?怕有人打你?还是怕没人要你?”

    程斯刻闻言一僵,脑袋离开了温浅的手掌,眼睑下瞥,转头想要把头埋回胳膊里去,却被温浅半途拦住。

    “你知道这叫鸵鸟行为吗?以为躲起来了,别人就看不到了。”温浅双手捧住了程斯刻的脸,月光下温浅的眼神被染上了温柔的碎光,星星点点,他说:“但你在想什么,我都看得到。”

    他说:“你很像我的一只小狗,看到你我就想到他。但我也知道,它是它,你是你。你是程斯刻,这是你的名字,我没记错吧?”

    程斯刻犹豫地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看了温浅一眼,却被温浅眼中过于浓厚的温柔亮得避开了眼神,他抿了抿嘴唇,之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温浅见状很开心,表扬似的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程斯刻的脸颊。

    “很好,现在我们已经建立了第一步的信任,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对不对?”

    程斯刻思考片刻,蹭了蹭温浅的掌心,表示顺从。

    “所以我不会打你,不会伤害你,所以……”温浅一边缓缓伸手向程斯刻脖子上的铁环摸去,程斯刻下意识竖起汗毛想要呲牙,被温浅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低吼化作了呜咽,程斯刻眼里的凶性再一次褪去。

    温浅的手顺利摸到了铁环,铁环依旧生锈了,好多地方摩擦得手微疼,不知道这一个孩子稚嫩的肌肤如何承受得住。

    “所以,我想帮你解开,你愿意吗?”温浅试探着询问,他认真地望着程斯刻,眼里的碎光落入心湖,拨开一阵阵涟漪,在胸腔中引起震荡与共鸣。

    那一刻的温浅在程斯刻的眼里,美得不可方物。

    “你愿意吗?”温浅再一次询问,声音轻柔,像一场缥缈的美梦。

    美梦坠入凡间,被程斯刻小心翼翼地捧进怀里,他被引领着,被诱惑着,心甘情愿地不再醒来。

    他用脑袋顶了顶温浅的手,表示许肯。

    “真乖。”温浅再一次夸奖了程斯刻,这或许是程斯刻听到过的最美好的两个字眼。

    温浅刚才就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钥匙,他拿过钥匙给程斯刻解锁。

    锁链哐当一声落地,无间地狱的大门缓缓关上,程斯刻重新回到了人间。

    失去了锁链庇护的程斯刻明显有些慌张和不安,温浅试探着张开怀抱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程斯刻起始身体僵硬,温浅只好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后背,直到怀里的小孩渐渐软化。

    温浅低头,能看到孩子脖颈上被铁链磨出的红痕,他又想起了他家小狗,被前主人用铁链在脖子处深深抠进肉里勒出了一道血痕。

    温浅心疼地摸了摸孩子脖颈上的红处,手刚触触碰到肌肤却见怀里孩子猛地一颤,嘴里又发出了呜咽的声音。

    “痛吗,还是痒?”温浅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

    程斯刻摇了摇头。

    温浅再一次将手放在了红痕处轻轻摩挲,这一次孩子再没有抵抗,只有呜咽的声音低低传来。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温浅感觉到怀里的孩子似乎要逐渐睡着,他才开口轻声问道:“小狗,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程斯刻一瞬间清醒了,他听见了这句话。

    他愿意吗?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第一眼见到眼前这个人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类似于小兽的直觉,谁对他有恶意,谁对他有善意,他一眼就能分辨地出来。

    自从靳柔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可昨天,他能在这个人的身上睡死过去,毫无防备,所有刻在骨子里的谨慎和排斥都被他尽数收起。

    梦中他能感知到那个人离开了他,于是他醒来,害怕地躲到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在那里,他期待着能被这个人找到,幸好,这个人真的找到了他。

    这个人会给他饭吃,会背着他走一夜的山路,会带着他去他从未去过的医院,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害怕他。

    他知道自己是个怪物。

    幸好,这个人不怕怪物。

    他叫他小狗,他也觉得很喜欢,他渴望一切带有感情的词汇。

    他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回家,他想他是愿意的。

    于是在他朝他伸出手的那一刻,程斯刻犹豫半晌,还是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他抬头小心翼翼地望向面前的人,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笑,他笑得真好看,像……像……他说不出来,他没上过学,根本不会这些形容。

    春夜的凉风从窗边的铁栅栏里溜了进来,拂过了程斯刻脖颈上的红痕,让他一个激灵。

    啊,像风,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春夜的晚风,轻轻柔柔地揉皱了过去的岁月,让他再也看不真切。

    温浅领着程斯刻走出这间困锁了他好多年的房间,临到门口前程斯刻突然松开了温浅的手。温浅眼看着程斯刻小跑回床边,拿钥匙解开了拷在床头铁栅栏上的铁环,接着拿着一整条锁链朝温浅重新跑回来。

    程斯刻捧着锁链,小心翼翼地看着温浅。

    温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接着摸了摸程斯刻红痕已经消退的脖子,无奈道:“想带就带着吧。”

    有些事,的确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能让程斯刻解下锁链跟他回家,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之后的事,还是要慢慢来。

    温浅领着程斯刻到家,一路上他都紧紧牵着程斯刻的手,到了家也没放下,径直带着他去了二楼的客卧。

    “你晚上就睡这里,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你有事随时都可以叫我。这边是卫生间,我待会儿拿洗漱用品给你,啊你还没有合适的衣服,我先拿我的给你穿吧,就是有些大,不过当睡衣没问题。”温浅带着程斯刻在房间里逛起来,嘴里想到什么说什么。

    程斯刻毕竟还是小孩儿心性,从进了温浅的家就瞪大眼睛惊奇地望着所有入眼的东西,他这辈子几乎没走出过他们家那一亩三分地,从来不知道原来房子可以大成这样美成这样。所有的事物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他几乎要着迷了。

    温浅讲了半晌回头一看,程斯刻早就盯着房子盯得入迷了,哪里听进去一句话。

    温浅无奈地笑了,只好先去给程斯刻准备一些用品,留这孩子自己在这探索一会儿。

    等温浅从隔壁翻找好了洗漱用品从房间出来,只见程斯刻惊慌地从客房冲出来,眼神中全是恐惧与不安,他像是在寻找什么,直到目光锁定了离他几米处的温浅,那些过于起伏的情绪才从他的眼中一瞬退去。

    “怎么了,害怕了?”温浅几步走上前,匀出一只手安抚地摸了摸程斯刻的背,他眉头轻拧,有些抱歉道:“抱歉,应该跟你说一声的,我刚去隔壁拿东西了。”

    “你以为我不见了,所以害怕了对不对?”温浅将程斯刻的头埋到自己腹部,轻声道:“别担心,我就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白天带我家的小狗做手术,没能及时更新,见谅见谅~

    第6章 你想跟我一起睡?

    那个男人又回家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他讨厌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觉得刺鼻,于是咧开嘴放声大哭。

    男人被吵烦了,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伸手就要打他,巴掌落下之际却被女人挡在了身前。女人死死护住身后的孩子,眼眶赤红,发狠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被惹怒了,于是抡起巴掌直接扇在了女人的脸上,那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响在孩子的耳畔,他更加凄厉地哭了起来,女人脸被打偏,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男人还是没有放过女人,他将女人一把掀翻在地,接着开始对女人拳打脚踢,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还有男人的骂街声充斥在这个狭小逼仄的房间当中。

    女人的头被一脚踹去撞上了木柜的尖角,鲜血一瞬染了半张脸,女人的眼神从那一刻开始转换,那是男人看不懂的情绪,也是他最近经常从女人眼里看到的目光。

    渗人的,恐怖的,令人畏惧的。

    他看见女人重新站了起来,一向柔弱的女人竟然直接抡起一旁的凳子朝他砸来,他下意识用手格挡,双臂骨裂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他痛喊出声,嘴里更不吝地骂着脏话。

    女人便不管不顾一般扑上来下死嘴啃咬他,撕扯他,仿佛要将他粉身碎骨的狠劲儿让男人彻底吓软了脚,他慌不择路地推开身上的女人朝门外逃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女人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使劲儿啐了一口血,接着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孩子走去,孩子此时已经下了床,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想要一个拥抱。

    她看见了还在哭闹的孩子,心烦地一巴掌扇了上去。那一瞬间,孩子凄厉的哭声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

    “够了!跟你爸一个样,都是贱种。”女人面色狰狞地盯着孩子,这孩子此刻看在她的眼里无比碍眼,这眉眼,这嘴巴,都像程强那个只知道家暴的贱种。

    靳柔几乎忍不住内心的暴虐,她想撕碎眼前这个孩子,跟撕碎程强一样,他们程家人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都该去死!

    她将手缓缓伸向孩子的脖颈,渐渐收拢食指,幼小的生命在她指尖下飞速流逝的快感令她着迷。

    而就在这时,另一股力量在强迫她松开指头,她听见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于是她的嘴里也说出了那句话。

    “求求你,放过他,孩子是无辜的。”那个懦弱的女人又出现了,她恳求着。

    “他身上留着程强的血,怎么可能是无辜的,你忘了程强怎么对你了吗?”她怒其不争,愤怒回嘴。

    “算我求求你,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他什么错都没有,你要是讨厌他,我可以看好他,我……我把他锁起来,我不让他烦到你。”靳柔的身体被控制着蹲下,做出了双手合十的央求动作。

    程斯刻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但是他看不懂他妈妈在做些什么,她每一秒都在变化着脸上的表情。他看出他妈妈的怪异,本能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可后退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从那一天之后,程斯刻幼小的身体上多了一幅枷锁,他的母亲时而温柔时而暴虐,她经常会精神错乱般一边哭一边打他,她的眼里明明盛满了爱意和愧疚,但下的手却一次比一次重。

    一开始,靳柔暴虐出现的次数还比较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时候越来越多,直到两年前靳柔出门一趟回来之后,她变得愈发喜怒无常,暴虐的她占据了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

    而仅仅留下的清醒时间里靳柔会抱着程斯刻一边流泪一边说对不起。

    程斯刻已经不会再哭了,准确地说从三岁之后他就几乎不会再哭了。他逐渐麻木了这样的生活,他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任由靳柔摆布,打他或者抱着他,他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有一天晚上,靳柔清醒过来之后看着满身伤痕的程斯刻终于忍不住崩溃了,她解掉了程斯刻身上的锁链,求他走。

    “走吧,算我求你,你走吧。”靳柔将头深深埋在程斯刻的小手上失声痛哭。

    不论靳柔平时怎么虐待他,程斯刻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可听到靳柔让他走的时候,他慌了。

    他从未想过要离开靳柔,离开了靳柔,他还能去哪里,这里是他的家啊。

    他以为是自己犯了错惹了靳柔生气,于是慌张地拿起锁链重新要往脖子上套,惊惶的眼神刺痛了靳柔已经被毒品反噬了的浑浊双眼。

    “你走!我不要你了!快走啊。”靳柔失声大喊,神情绝望。

    “不……走……”程斯刻结结巴巴地出声,他懵懂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不要他了,他只知道这一走他就再也没有家了。

    “走啊!”靳柔狠狠推了程斯刻一把,“走!”

    程斯刻死死抓住床沿不被靳柔推开。

    靳柔发疯了,他使劲儿摇晃着程斯刻的身体:“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程斯刻感到靳柔的手劲儿越来越大,他要抓不住床沿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让他远离靳柔,远离一切的苦难。

    小手松开了床沿的一刹那,程斯刻因为极度的恐惧大声嘶吼,浑身震颤着醒了过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冷汗布满了额头。他眼神空白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也才听见了温浅着急的呼唤声。

    “你没事吧?”

    “怎么了?”

    “做噩梦了吗?”

    温浅眉头紧皱,关切的眼神里盛满担忧。程斯刻好不容易聚拢了眼神,低头看到了坐在床边望着他人。

    那一瞬间,温浅的面貌仿佛和梦里靳柔的面貌合二为一,光影飞速地在他的眼前交错,他几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妄。梦里所充斥的情绪一瞬间涌上了心脏,恐慌再一次席卷而来。

    靳柔不要他了,眼前这个人也不要他了。

    都不要他了。

    都不要了。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被绝望所淹没。

    他猛地坐起来,一头扑进温浅的怀里,死死抱住温浅的腰,嘶声说出了他和温浅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求你……别……让我走。”

    温浅听见程斯刻的声音之后怔楞住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刚才是跟我说话了吗?”

    温浅把程斯刻从身上抬起来面对着自己,双手捧着程斯刻的脑袋。

    “你刚才跟我说话了对不对,能再跟我说一次吗?”温浅欣喜地问道。

    程斯刻话毕自己也怔愣了片刻,他太久没听过自己的声音了,这将他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空茫中抽离出来。

    清醒之后的程斯刻后知后觉起了些小朋友的羞耻之心,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真是丢人现眼。

    他想避开温浅过于灼热的眼神却被温浅制止,温浅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脸,欣慰道:“原来你是会说话的。”

    温浅笑得很开心,跟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揉了又揉程斯刻的脸,接着想逗程斯刻再说几句,可面前这小孩却绷着一张脸怎么也不愿意再说了。

    温浅遗憾地摸了摸程斯刻的脑袋。

    刚才他出门倒水,路过程斯刻房间的时候有些担心这小孩,就推开门看了一眼,没想到这孩子的呼吸急促粗重,破风箱似的喘气声大得他站在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一心急,这才开了灯进去想要叫醒程斯刻。

    没想到程斯刻竟然在他毫无防备 的情况下说了第一句话,这一刹那的惊喜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程斯刻多少是有语言障碍的,但目前来看,他只是太久没和人沟通了所以习惯性沉默,而不是真的语言能力有问题。

    温浅安抚了一下程斯刻,接着想要回房间,起身的一刹那却被程斯刻死死拉住了手。他回头,之间程斯刻的眼里又浮现出惊惶的神色。

    “怎么了?”

    程斯刻不答,只眼巴巴地看着温浅。温浅最受不了这种眼神,一下败下阵来。

    “我就在隔壁,不会走的。”温浅试探着打商量。

    程斯刻不为所动,依旧使劲儿拉住他。

    “你要有事儿就再喊我,我肯定第一时间就来,好不好?”温浅无奈。

    程斯刻倔得跟头牛一样。

    “那……”温浅有些为难,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想跟我一起睡?”

    程斯刻这回不带片刻犹豫,用力点了点头。

    温浅:“……”

    温浅:“那行吧,你带着枕头跟我来吧。”

    程斯刻这会儿不犟了,起身拿起枕头都没等温浅带路,自己就主动朝隔壁房间走去。

    等温浅关了客卧的灯回到主卧,程斯刻已经将他的枕头在温浅的枕头里侧摆上,笔直笔直地躺好了。

    温浅看着程斯刻哭笑不得,心想这孩子还有点戏精在身上。

    他快步走上前去也上了床,把自己的被子分给程斯刻盖上,嘴里念叨着:“知道躺好怎么不知道把被子盖好,等着我给你盖呢。”

    程斯刻身上就穿着温浅的一件大T恤,下半身光溜溜的就穿条小内裤,这会儿知道冷了,在温浅温暖的被窝里蹭了蹭脚,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温浅的小腿,他一激灵缩回了立刻自己的脚。

    温浅轻笑一声:“都跟我睡一个被窝了,现在还害羞个什么劲儿?”

    他躺下来,关了灯,睡在程斯刻外头。

    躺了片刻,温浅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他思考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诶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叫什么?”

    黑夜当中温浅也看不见程斯刻的反应,他伸手摸索了一下,在腰边握住了程斯刻的手,在他手心轻轻划着。

    “我叫温浅,温度的温,浅色的浅。”

    温浅的手指很软,划过手心的时候有一种酥酥痒痒的感觉,程斯刻静静感受着温浅在他掌心的摩挲,感到被握住的左手有些微微发烫,他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手指。

    温浅写完,放下了程斯刻的手,这人睡前事儿多,他在黑夜里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有必要跟程斯刻提个醒:“那什么,以前有人说过我睡相不太好,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你忍着点啊。”

    黑暗中,程斯刻没有说话,温浅仅能感觉到程斯刻的脑袋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这就是表示知道了,温浅想。

    程斯刻觉得温浅这么温柔的人,睡相再不好又能不好到哪里去呢,他难得寻求到一份温暖和关切,满心满眼认为温浅从头到脚趾缝都得是极完美的,可这种幻想在他被温浅的腿第三次砸到肚子上时彻底破灭。

    明明是一张一米八的大床,愣是不够温浅折腾,他整个人以一个大字型瘫在床上,头已经早就不在枕头上了,正摇摇欲坠地搁在床边,一条腿横跨过整张床精准无误地砸在了程斯刻身上,差点没把程斯刻砸吐血。

    程斯刻没有跟这样子的人睡觉的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制服他,只能一次次把温浅抬上来的腿放回去,然后等待下一次再砸上来。

    这么三次之后,饶是程斯刻对温浅有一百层恩公滤镜,也基本磨灭得差不多了。他忍无可忍地将身子往下出溜一段,接着整个人环抱住温浅的两条腿,就这么以身体为锁链将温浅牢牢困住。

    就这样,两个人勉勉强强对付到了天亮。

    第7章 小狗的脾气

    温浅睡觉一向讲究一个放荡不羁,他自我感觉良好,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睡相有什么问题,除了早上醒来之后头不在枕头上而已,这有什么,这只能说明他不爱睡枕头!

    但这一晚的后半夜,他总感觉自己睡得憋憋屈屈的,梦里双腿被紧紧绑住,他迈不开腿走不了路,整个人都很暴躁。

    温浅是个温柔的人,温柔的人一般是不生气的,但这种人一旦生起气来也是很恐怖的。

    他在梦里因为双腿的束缚越发得焦躁,一怒之下他猛地用力一蹬腿,下一瞬右腿似乎踹到了什么东西,接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重重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嘭的一声,他被惊醒过来。

    他受惊一般从床上坐起,四下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松了口气刚要躺下,突然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个念头,程斯刻呢?

    下一秒,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床尾升起,程斯刻捂着被踹疼的胸口一脸阴沉地坐起来。

    “嘶!”温浅倒吸一口凉气,回味了一下刚才的那声巨响,不确定地问道:“刚才……我踢到你了?”

    “是我……”温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程斯刻,有些气虚,“把你踹下去的?”

    程斯刻很郁闷,虽然他只有十岁,虽然他过往过得很不怎么样,但他也很少这么郁闷过。

    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了,这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结果被人一脚当胸踹下了床,就是靳柔当年也没在睡觉的时候那么搞他啊。

    靳柔要打人是会先有征兆的,不像这个人,说踢就踢。

    程斯刻难得的有点小孩子脾气,觉得自己可委屈坏了。他重新爬上床了之后也不跟温浅说话,背对着温浅自顾自气呼呼地闭上了眼睛。

    温浅十分心虚,他看程斯刻一脸受伤的模样也不敢多搭话,心想着让孩子缓缓吧,等都睡醒了起来再好好道歉。

    到中午时分温浅才慢慢转醒,早上闹完那一出之后他其实根本没敢睡死,深怕自己梦中一踹再给人踹得嵌墙里去,就这么半梦半醒地挨到了这会儿。

    他转头看了看还在睡觉的程斯刻,近距离观察的时候,温浅会发现这孩子的眉眼长得是真挺好看的,干净利落,长大了长相定然不差,就是要多喂喂,喂得白胖点,现在还是太瘦了。

    温浅的手轻轻摸了摸程斯刻的脸颊,接着手指移到眉心,将程斯刻皱起的眉抚平。

    “小小年纪,还学会皱眉了。”温浅觉得有点好笑,低声自言自语,转头又觉得程斯刻可怜,要不是遭受得太多,谁会小小年纪连睡觉都不得安宁呢。

    温浅悄悄起身出了房门,想着中午得搞点吃的给孩子补补!

    他翻箱倒柜,叮铃哐当,闹出天大的一阵动静,成功把到了上午才逐渐得着机会睡熟的程斯刻给闹醒了。

    程斯刻醒来的时候懵了片刻,才发现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个人,本来还有一丝慌张,但耐不住外头的声响实在太大,他想提起一丝恐慌温浅都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醒了醒脑袋,下了床推开门,只见温浅刚好拿着一个盘子往餐桌边走,见到他笑眯了眼。

    “醒啦,快来吃午饭。”

    温浅边说边把盘子放在了餐桌上,朝他招手,讨好的意味不言而喻。

    程斯刻内心一阵温暖,多久没有人给他做过饭了,这几年靳柔身体不行了,都是他给靳柔和他自己做饭。他怀着满怀的期待走到餐桌边,却在看见了那餐盘里的食物时僵住了身子。

    温浅挑了一个花纹复杂花里胡哨堪比古董的餐盘,里头盛满了切碎的苹果、梨子、芒果以及一些水冲一下就行的葡萄、李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盘水果大杂烩。

    温浅看着程斯刻僵住的侧影,有些名为心虚的情绪冒出了头,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我不会做饭,找来找去也只有水果是我能处理了的。”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像样,哪有正餐给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这个的,于是想要把这个盘子往回拿,却在拿住餐盘边缘的时候被程斯刻握住了手臂。

    程斯刻转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情绪温浅不甚理解。

    但程斯刻马上用行动解释了他的意思。只见他迅速掩过了那不小心流露出的疑惑,以他一惯示人的面无表情坐下,拿过盘子上的叉子开始认真地吃起来。

    温浅看着认真吃水果的程斯刻一愣,接着真心实意地弯起了眼角,温浅心情很好,他兴致颇高地坐下来撑着手肘看着程斯刻吃东西。

    “可惜了,没有草莓,刚在冰箱里翻了一圈都没翻到。”温浅感叹。

    程斯刻抬头望着温浅,这下不需要说话温浅也能明白程斯刻的意思了。

    “你想问我是不是喜欢吃草莓?喜欢啊,我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草莓了,这个季节草莓应该有的吧,不知道这里能不能买到,哪天我去镇里看看。”温浅笑眯眯的,他眯眼的时候眼角会微微有一个向下垂的角度,看上去无辜又懵懂,再糅合那零星的几点笑意,总让人想要忍不住亲近,程斯刻被闪花了眼,觉得嘴里的水果好像也没有那么甜。

    “你够吃吗,不够吃我还可以去切!”第一次有人欣赏温浅的“厨艺”,他被满足得有些找不到边。

    程斯刻点点头,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餐盘,仅剩最后一颗葡萄了。他拿手擦了擦衣服,颇为珍惜地拿起葡萄递到了温浅的面前。

    “留给我的?”温浅惊讶中带着点欣喜。

    程斯刻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接着看到温浅藏不住笑意地倾身过来,微启唇瓣,做出一个等待投喂的姿势,程斯刻几乎能看到温浅微微冒头的舌尖。

    他一僵,接着木着一张脸将葡萄放在了温浅身前的餐桌上,起身快步回了房间。

    温浅颇为遗憾地合上嘴巴,心想这小孩脸皮还挺薄,他们家小狗以前都是抢着要跟他贴贴的。

    温浅毕竟自己也才二十岁,搞不懂这种比自己快要小一轮的娃娃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再加上他捡回来这个娃娃,还不是一般的娃娃,因此他放弃了琢磨程斯刻到底在害羞些什么的问题。

    他心态挺好地心想,等他想通了,自然就出来了呗,急什么。

    没成想这娃娃跟他们家小狗一样,气性还挺大,生了气非得犟着,温浅在静室冥想,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到了隔壁的程斯刻身上。

    怎么还不出来呢?这都两三个小时了。

    这头程斯刻也闷在床上开始思考人生,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从前他妈身体不行了,他也经常喂他妈吃饭,今天不也就是喂那个人一颗葡萄么,为什么觉得颇为羞耻呢?

    但这种问题对于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来说就太过深奥了,程斯刻望坐在床上望着墙壁,叹出了他人生的第一口气。

    冥想结束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温浅张开眼睛吐出了一口气,窗外被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袅袅的炊烟从远处的屋顶上蜿蜒升起。

    他站起身来打开静室的门,客厅里一片昏暗,温浅顺手打开灯,料想着程斯刻估计还在楼上闷着,于是打算打个电话让之前的阿姨来继续给做饭。

    就算他能拿水果拼盘这么应付,程斯刻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得吃点正常的长身体。

    他刚掏出手机想要调出阿姨的电话,只听见楼上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接着程斯刻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这小孩经过一个下午的自我调节,现在冷脸已经好了不少,就是表情木了些。

    只见程斯刻面无表情看了温浅一眼,接着转身朝厨房走去。他打开冰箱门仔仔细细在里头翻找了一番,拿了些青菜、鸡蛋还有腊肉往厨台走。

    温浅有些好奇地跟上去,新奇道:“你会做饭?”

    程斯刻木着一张脸将鸡蛋打在碗里,抿着嘴点了点头。

    温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站在程斯刻旁边当吉祥物,看着这个才到他胸口的奶娃娃有条不紊地给他煮面。

    他有些不得劲儿地心想,你可真行啊温浅,搁这奴役童工来了。

    两碗清汤面很快上了桌,温浅尝了一口,有些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他的双眼瞪大的时候,那微微下垂的眼角会更加明显,程斯刻喜欢盯着他的眼角看,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手艺真好!”温浅毫不吝啬地夸赞,他本来对程斯刻做饭不抱任何信心,甚至还在心里自我暗示,待会儿吃进去无论好吃不好吃,都得说好吃,不能打击小朋友做家务的自信心,没想到程斯刻竟然如此富有下厨天赋。

    “要不你就留在这里吧,你觉得呢?”温浅装作不经意地问出了口,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看程斯刻,生怕把自己内心想招个免费童工的想法暴露。

    说完,他才偷偷瞄了一眼程斯刻,只见这小孩已经不知道何时停了筷子,正无言盯着自己眼前的面碗沉默着。

    程斯刻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接着继续埋下头吃面,权当没听见温浅对他说的话。

    温浅知道这孩子心思重,这事儿也急不来,能待几天待几天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其实温浅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也完全是一时冲动,他从见了程斯刻之后就总是心神不宁,昨天烦躁了一天最终还是见不得这孩子一个人被锁在房子里。

    他去找程斯刻,他解开程斯刻的锁链,他带程斯刻回来,完全凭借着一腔不知由来的冲动。

    他不是大善人,没有圣母心,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很自私。他仅有的一些爱全部都给了印之遥和他的小狗,而这两者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可偏偏,程斯刻,实在是太像他的小狗了。

    他见不得他的小狗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床头,永远做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辈子烂在这里,然后不知道在哪一天以何种方式匆匆结束了生命。

    如果他没碰上程斯刻,如果程斯刻没有让他想到小狗,那么也许他现在会轻松很多,不需要挂一个孩子在本就已经足够沉重的心头。

    可他遇见了程斯刻,这孩子像是他的小狗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他身边,他无法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就像温浅问程斯刻能否就此留下来,他其实也说不清是为了程斯刻更多,还是为了自己内心的一些念想更多。

    好像程斯刻回来了,他的一部分生命也跟着回到了他的身上。

    温浅看了一眼默默吃面的程斯刻,心想就先这样吧,未来的事情又有谁会知道呢,他迟早会离开这里,但至少在他还在这儿的时候,他希望他的小狗能好好的。

    第8章 仙境,他

    程斯刻就这么在温浅的家里住了下来。

    温浅现在晚上睡觉颇为小心,他的小心不在于他能控制自己的睡姿,这个着实是控制不住的。他唯一能做点努力的就是在梦中感到自己的双腿被绑住的时候,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千万不要踹人。

    于是这几天的夜晚还算是相安无事,程斯刻难得睡了几个好觉,连小脸都没那么木了,有时候温浅跟他说话的时候还难得有点笑模样,温浅姑且把那微扯嘴角的样子定义为笑模样。

    到了饭点程斯刻会主动到厨房烧饭,没两顿就彻底拿捏住了温浅的胃,有几次村长还打电话来问温浅怎么不叫阿姨继续来烧饭了,温浅都没好意思开口说他招了个童工,手艺比阿姨还好。

    在这段时间内,程斯刻没说过想回家,当然准确的说是他就没开口说过话,他不说话温浅也不强逼,没什么好逼的,孩子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温浅经常能看到程斯刻对着窗口望着外头发呆,而窗口面对的方向正好是程斯刻家的方向。还是想家的,温浅想。

    虽然没有了挂念的人,虽然回忆伴着苦涩和心酸,但毕竟,家就是家。

    不过程斯刻这一点习惯对于温浅来说倒是一件意外之喜,因为温浅发现养程斯刻其实不如他想象中那么麻烦。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小孩,尤其是像程斯刻那么大的小孩儿,太闹腾了,他这个人喜静,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因此温浅刚将程斯刻带回家的时候还有些许不安,生怕一时冲动请回来一个小祖宗。

    没成想程斯刻别说闹了,连话都不说,整个人安静地跟不存在似的。要是他哪个下午闷在房间看窗外或者在门口的花园里坐在秋千上发呆,那整个屋子真就安静得跟没人一样。

    如果程斯刻选择呆在客厅,那温浅会将就程斯刻将窗帘全部拉开,因为他好几次看到程斯刻躲在窗帘后面晒太阳。

    小孩子多晒点太阳好,跟小狗一样一样的,温浅想。

    最终,只有静室的窗帘紧闭,温浅只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封闭的空间。

    这样各喜欢各的,互相之间互不打扰,温浅很满意这种相处模式,甚至于很享受,他喜欢有人陪伴又想要有自己独立的空间,程斯刻完美契合了他的生活方式。

    正当他偷着乐的时候,程斯刻不知从何时改变了他的习惯。

    事情还要从一天傍晚说起,当时温浅冥想得好好的,但不知道为何从身上冒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冥冥之中盯住了身体,他脱离出冥想的状态睁开眼睛,结果只见程斯刻蹲在他不远处的地方正直直盯着他。

    温浅吓了一跳,嗓子直接劈叉了:“你怎么在这儿?还不出声儿呢。”

    程斯刻一动不动,还是维持刚才的姿势,直愣愣地看着温浅,但等温浅回看他,又会迅速避开眼神。

    程斯刻的眼球很黑,直直看人的时候往往让人觉得里头仿佛藏着一个漩涡,所有的思绪和情绪都在里头搅弄再沉入深渊,这种眼神其实盯久了会让人有点害怕,但温浅知道程斯刻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习惯性盯住一个人或者一个物品。

    根据温浅这么多天对程斯刻的观察,他基本认为程斯刻是患有自闭症的,但程斯刻的自闭症与一般孩子的自闭症也不尽相同,程斯刻其实并没有明显的语言和智力障碍,他不说话只是因为他习惯了无需沟通的生活,习惯了小狗的表达方式,并不是说他没有说话的能力。

    但程斯刻也呈现出了自闭症孩子的一些普遍的特性,比如社交障碍、兴趣狭窄、甚至于一些刻板动作。

    这也是温浅这两天才发现的,程斯刻经常会回到客房拿出那根锁链重复地握住又松开。

    这就像是毒品的戒断反应一样,锁链对于程斯刻而言是获得安全感的途径,他只有通过不停地确认锁链的存在才能从中获得安全感。

    而盯住他的“猎物”也是程斯刻刻板行为的一种,比如程斯刻长时间盯着窗外的方向或者盯着温浅,或许也都是他获取安全感的来源。

    温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最后一片余晖也已经沉入了大地,他站起身来走到程斯刻面前伸出手。

    “起来吧,我们去吃饭。”温浅摸了摸程斯刻的头,看着小孩儿在他手心蹭了蹭,感觉自己真的像养了个小狗似的。

    吃饭的时候温浅试探着问:“你怎么突然跑到静室里来了?”

    料想之中,程斯刻是不会回答的,温浅好声好气地打商量:“下次进来你就叫我,要不我被你吓一跳。”

    程斯刻闻言一顿,接着低下头默默吃饭没再看温浅。

    第二天下午冥想的时候,温浅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被人盯住的感觉,他睁开眼,果然看见程斯刻蹲在了不远处,只不过这一次是蹲在了门外,透过门缝静静盯着温浅,直勾勾的。

    ……

    这更恐怖了。

    温浅简直哭笑不得,他不知道程斯刻到底是怎么理解他的话的,是只要不进来就可以不用叫他吗?

    他无奈地朝程斯刻招招手,让他进来坐在他不远的地方,再次尝试跟程斯刻沟通。

    “要不你跟我一起冥想?”温浅问。

    程斯刻静静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那你跟我学啊,闭上眼睛,放松,深呼吸,清空你脑袋里的一切想法。”温浅示范着将眼睛闭上。

    程斯刻照做了,又没照做。

    温浅闭着眼睛依旧能感觉到那种被人盯住的感觉,他睁开眼,看见程斯刻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闭眼了吗?”温浅无奈。

    程斯刻摇摇头。

    温浅心想,是他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怎么感觉这孩子越教越怪了。

    他为此甚至开始查阅百度,请教如何教育问题儿童。

    百度说了,要多创造亲子时间,多进行户外运动有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

    温浅学到了,一定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各干各的,相处的时间不够, 导致程斯刻越发得没有了安全感,一定要见到他才能安心。

    他想,有必要带程斯刻出门培养培养感情了。

    隔天他给自己做了一个上午的心理建设,终于下定决心带着程斯刻出门散心。

    温浅其实也不认识这边的山路,领着程斯刻在山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倒是程斯刻看似对这边的山都很熟悉的样子,一开始还是温浅领着程斯刻,到了后来变成程斯刻牵着温浅往前走。

    他们穿过了一大片树林,双脚踩在落叶上咔咔作响,林间偶尔有鸟,被他们的脚步声惊动,掠起一片青影,摇曳了林间的叶。

    日光在树影里也变得斑驳,明明暗暗地泼在了身上,温浅一向讨厌日光,可此刻却感觉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恼人。

    他被程斯刻牵着往前走,掠过一片树林,又跨过了一条小溪,途径一片岩壁的时候程斯刻快几步走上前拨开了一片疯长的野草,露出身后一条狭窄的小路来。

    温浅有些惊奇地睁大了双眼,他跟着快步走上前:“这儿竟然还有路?你怎么知道的?你以前来过?”

    程斯刻点点头,接着率先转身朝小道走去,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示意温浅跟上。

    温浅拨开野草,跟着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大概走了有一分钟,小道逐渐变得开阔,前方一个拐角,程斯刻先消失在了拐角的背后。

    温浅抓紧几步跟上,拐过拐角的那一刹那,他愣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片断崖形成的山谷,这里拥有接天连地的青草地,灼烈而清纯的草木泥土气息充斥了整个鼻腔,漫山遍野地坠着白色的野花,一棵不知名的巨树撑着它巨大的冠顶遗世独立于旷野之上。

    峭壁之上是万年不散的云海,仿佛雾罩的清晨,幽寂而又喧嚣的光线穿透其间,破碎成光怪陆离的千般色块。如有幸见云层消散一角,便得以窥见大地辽远,天地苍凉。

    温浅不受控制地走上前,谷风携眷着微潮的春意在耳边呼呼作响,串联起岁月的消息。

    温浅看不见风,但他能听得到,能摸得到,如同爱也看不见一般,但不妨碍他感受每一次的悸动和疯狂。

    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谷风迎面吹来的时候,像远方的潮水,像回忆的酡醉,像春天正在将他的世界推向他。

    那时候,程斯刻正站在荒野的另一头,他回头,一身白衣的温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帘。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山间,站在谷里,站在风中,站在心尖。

    如果程斯刻脑海里的单词再多一些,那么那个时候他也许会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是梦境还是真实?是虚妄还是渴望?是他经年的痛所酿出的一碗甜汤还是梦醒之后所拥有的失望?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温浅,不出声,不靠近,像远远地望着一幅画,然后一笔一划,刻进心脏。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言说。

    他们蓦然相遇,却并不萍水相逢。

    对于程斯刻来说,生命于他眼前支离破碎,一息尚存之间他看见了仙境,那里空无一物,却出现了温浅。

    他想。

    这难以置信。

    这疯狂至极。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最后一小段话改编自歌曲《Landing Guy》刘昊霖/Kidult歌词中译版。

    “生命于我眼前支离破碎,尚存一息我看见了仙境,哪里几乎空无一物,却出现了你。着疯狂至极。”

    第9章 草莓山

    从山谷回来之后,温浅发现程斯刻似乎变得黏他了一些。

    夜幕降临之后,室外对于温浅来说就不再是阻碍。他喜欢带着耳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远方零星的灯火,脑海里思考一些事情,可能是一些人,也可能是一些事。

    这是他为自己规划的一天当中唯一能放开脑子去回忆的时刻,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所有的懦弱和沉郁都能被光明正大地释放。

    他会想到印之遥,会想到温晏,也会想到小狗。他们过早地离开了他的生命,留下他独自摸索生的意义,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往往这个时候程斯刻是不会来打扰他的,这孩子有一种小动物的直觉,他知道温浅在这时候通常心情抑郁,故而颇为识相地不做打扰,因此温浅感受到秋千的另一侧有人坐下来的时候还挺震惊。

    “你怎么来了?”温浅扯起嘴角让自己的心情显得好些。

    程斯刻没说话,也不看温浅,只默默将自己挪得离温浅近了一些。

    温浅不受控制地抬头摸了摸程斯刻圆圆的脑袋,觉得这孩子绷着一张小脸表达亲近的样子还挺讨喜的。

    温浅笑了声,伸手拿下了自己左耳的耳机,将耳机扣在了程斯刻的耳朵上。

    程斯刻下意识想要躲避,他没带过耳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在听到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后,又不自觉地停下了逃避的动作,默默任由温浅将耳机给他扣好,只一边的耳朵烫得有些泛红。

    耳机里是一首英文歌,程斯刻没上过学,听不懂,但是他喜欢这个调调。

    安静的,平和的,忧郁的,像白日山谷间吹过的风。

    Get your thrills on strawberry hill,

    带着你的伤口来草莓山,

    In all your wounds the berries will fill,

    你的伤口都会被草莓填满,

    It’ll make your pain taste sweeter,

    让你的伤口不再苦涩,

    It’s when the time stands still, it’ll lean on your will。

    在这里时间静止 一切遵循你的意志。

    温浅听歌的时候会不自觉闭上双眼,他的腿轻轻晃动在空气中,手指跟着节拍在腿上轻轻地点着,嘴里跟着哼唱,像低语,似呢喃。

    程斯刻侧头望着温浅的侧颜,这个时候的他很美,乳白色的月光掉落在他微仰的面庞上,浮于双睫,坠于眼角,星星点点,破碎又迷离。

    程斯刻痴了,他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或许他妈靳柔以前也是美的,可那些东西早就腐蚀她的面孔,让她的样貌不复从前。

    温浅呢?温浅会变吗?还是会一直这样下去?程斯刻不知道。

    “你知道这首歌在说什么吗?”温浅回过头,眼中坠着满天星光,含着笑意望着他。

    程斯刻老实地摇摇头。

    “这首歌说,如果你带着一身的伤口到草莓山的话,你的伤口就会被草莓填满,甜蜜会驱赶苦涩,平和会覆盖伤痛。”

    程斯刻微微摇头,他不是很理解。

    温浅笑着抚摸程斯刻的脑袋,他知道程斯刻太小了,无法懂得这首歌的含义,他换了一个说法:“意思就是,在草莓山,你所有的愿望都会成真。”

    程斯刻双眼迸射出好奇的光芒,他张开嘴巴低声地“啊”了一声,温浅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掩饰掉提起草莓山那一刻难以抑制的闷痛与落寞,轻柔地对程斯刻许下一个承诺:“我知道草莓山在哪里,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

    夜色渐深,远方的灯火逐渐熄灭,温浅起身带着程斯刻往房子里走,边走边感叹:“听这歌都听馋了,也不知道哪里有卖草莓的。”

    程斯刻默不作声跟在温浅之后,闻言若有所思。

    第二天清晨,温浅意外醒得很早,他在睡梦中总觉着心脏闷痛,醒来坐着好一会儿那股子闷闷的感觉才消减下去。他看了看床铺,只剩他一个人了,程斯刻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下了床打开房门,在客厅里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

    “奇了怪了,一大早去哪儿了?”温浅眉头紧皱,找不到小狗让他有些许不安。

    正当他打算换了衣服出门去找程斯刻的时候,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程斯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温浅看清小孩的那一刻瞳孔一缩。

    程斯刻受伤了,准确的来说,他浑身布满了伤痕。

    他整个人灰头土脸,额角被打破,干涸的血渍混着污浊的灰尘糊在伤口上。程斯刻早上应该是穿着他的短袖就跑了出去,此刻露出的四肢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右边膝盖也磕破了,鲜血直流,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瘸一拐地跨进大门。

    温浅大步走上去,蹲下来握住程斯刻的胳膊,只听程斯刻闷哼一声,温浅反应过来立刻拿开自己的手。他小心地掀起程斯刻的衣袖,果然看见了衣袖下面也是两道青紫的伤口。

    温浅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碰又不敢碰,生怕又弄痛了程斯刻,双眼着急地开始泛红。

    “怎么弄成这样,谁打你了?”他焦急地问。

    却不想程斯刻一身是伤,精神却很好,他双眼发亮地看着温浅,一直背在背后的左手此刻伸到了身前,手上挎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满的是红透的草莓。

    温浅看着眼前这一幕,呆愣当场,几次想开口却兜兜转转哑了声。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一些情绪像充盈的气泡,不可抑制地在心头发酸发胀,气泡被戳破,流出一滩泪意。

    他难以想象,程斯刻带着一身的伤,竟然只是为了送给他昨晚随口一提的草莓。

    这种被人珍之重之的感觉很复杂,也很久违。从印之遥走后,再也没有人这般将他放在心尖上对待。

    他看着程斯刻的双眼,这孩子的眼神纯净、真挚,眉目间盛满了喜悦与期待,像小狗一样,一心一意只知道讨眼前人的欢心。

    他的眼眶酸胀,一些热意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他轻轻蹲下,摸着程斯刻的脑袋,看着草莓哑声道:“是送给我的吗?”

    程斯刻使劲儿点点头,又将草莓往温浅的方向推了推。

    一滴温热从温浅的脸上滑落,他伸手接过篮子,再小心翼翼地将程斯刻拥在怀里。

    “谢谢。”温浅的泪顺着脸颊滑进嘴角,他尝到了一丝带着体温的咸意。

    他刚要开口问程斯刻是谁将他伤成这样,就感到肩头一重,下一秒程斯刻的身体无力地倒下,温浅大惊,拿双手紧紧撑住了孩子的身体。

    程斯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面前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正在滴液的吊瓶。他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的痛,就是这要命的疼痛让他从昏厥中强行苏醒。

    隐隐约约的声音透过微开的门缝传来,是温浅和村长在外头说话的声音。

    程斯刻的听力很好,温浅强压着怒意的声线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

    “我想知道程斯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昨晚还好好的一个孩子,早上出去玩了一趟就被伤成这样了。”

    村长没见过温浅这般阴沉压抑的脸色,吓得战战兢兢,连声回道:“温先生您先消消气,消消气。我刚已经去问清楚了,是孩子去一片草莓园里偷……其实也不算是偷,就拿草莓,被种的人抓住了揍了一顿。”

    “什么叫偷又不算是偷,你说清楚。”温浅此刻耐心快告罄了,他斜了村长一眼,施压的意思不言而喻。

    温浅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又软又温柔,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但这也仅限没触犯到他底线的时候,一旦底线被触犯,他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况且村长因为修路的事情有求于温浅和钟宥齐,哪里敢触温浅的霉头,当下哪怕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其实程斯刻去偷的那片草莓地,理论来说是他们自己家的地,但因为刚好长在了那王家的土地的旁边,王家又是村里横出名的,于是就强占了那块地,程强没了,靳柔和程斯刻孤儿寡母的也没能力要回土地。王家那大儿子据说还有点黑的关系,所以大家也都不敢替程家出这个头。”

    温浅强行将升到喉咙口的一口浊气强行压了下去,他的声音从骨头缝里冒着冷气:“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孩子只是在自家的土地上拿了点东西,就被一家混混给欺负了,是这个意思么?”

    村长心想,这……草莓那确实是那王家种的……这怎么算呢……

    但这话他着实没有胆子当着温浅的面说出来,面前这个冷冷淡淡的人他其实一直有点怵他,虽然温先生没发过脾气也没对他说过重话,虽然此时他看上去依旧面无表情,但村长就是觉得这温先生挺让人捉摸不透的,一股子威压不自觉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报警吧。”温浅冷冷道。

    “报警?”村长惊了,颇有些为难,“这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大吗?我们家孩子被打成这样这个事情就不大了吗?”温浅斜睨了村长一眼,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村长下意识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咽了口口水,那王家下手的确狠,把一个孩子打成这样……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来?”温浅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手里掂了掂,扯起嘴角,“不过我先说好,如果是我来报警,这事儿我不会善了。别说他们那块偷来的破地,你吃进去的油水,我能让你百倍千倍的吐出来,就是你们整座山整个村,我也能立刻让他改姓温。”

    “啪”的一声,手机被温浅轻轻砸在了手心。

    明明不是多大的声响,但听在村长的耳朵里堪比最后通牒,震耳欲聋。

    “我我我马上报警,我也早就看那王家不顺眼了,抢占这片地这么久,总该有个说法。”涉及到切身利益,村长总算反应过来谁更不好惹。

    比起王家,惹到温浅这种背景都没法说的人,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他也挺纳闷,明明没过几天,温浅和程斯刻怎么就这么好了,一口一个我们家孩子的,程斯刻这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作者有话说】

    歌曲为《Strawberry Hill》Bronze Radio Return,真的很好听!

    第10章 小狗的懊悔

    温浅推开病房门从走廊里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已经睁开双眼的程斯刻,他眼眸一亮,快步走上来俯下身,轻声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程斯刻点点头,拿脑袋在温浅手心蹭了蹭。

    温浅被小狗讨好了,眼角微弯,刚才那股子慑人的气场一下散了个一干二净,程斯刻开始怀疑刚才温浅的声音是他听见的一场梦。

    “你想继续待在医院,还是回家养着?医生说都可以,都是皮外伤,没有大事。”温浅抚弄着程斯刻微硬的发尖,心想什么时候可以给孩子剪个头发。

    程斯刻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窗户,温浅明白了,这是想家的意思,他摩挲着小孩的额头安抚道:“行,我带你回家。”

    程斯刻选择回家,一是因为医院里让他没有安全感,二是因为他怕温浅把他一个人留在医院,他现在一分半刻都不想离开温浅。

    不过回家之后,程斯刻想象中的美好相处画面也并没有发生,他一到家就被温浅牢牢地摁在了床上,这人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育儿心经,以哄小孩的语气不由分说地下通牒:“乖乖养伤才是乖孩子,不养好不许下床。”

    程斯刻不喜欢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间,看不见温浅,便只能通过灵敏的听力捕捉温浅在外头的声响。

    程斯刻在脑袋里描绘着温浅的动线,那人先是在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喝完了之后踱步到客厅里将窗帘全部拉上,程斯刻暂时出不来了,温浅也不用再顾虑程斯刻的喜好,放肆地将客厅搞成了什么神秘组织,接着又去到静室将垫子拉出来,开始坐在客厅冥想,之所以这样,也是怕程斯刻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自己能第一时间听见。

    温浅冥想的时候,程斯刻彻底抑郁了,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感受不到温浅了。

    程斯刻其实习惯了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日子,因此这次被打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顿打换一篮子草莓,他觉得这买卖很划算。

    但这孩子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是他惯用手法了,他喜欢装病装痛装可怜,也只有这种时候,那些狠心的大人才会对他的行为网开一面,打骂他的人会说“算了,吸毒女生下的病秧子,跟他计较什么。”;稍微心善一点的人会因为他的伤病而心生一丝同情与怜悯,施舍一些吃的和用的,这样也就好又活过一天。

    程斯刻一向认为只要示弱就能博得好处,但被困在床上的第十五个小时,他后悔了,温浅晚上请了别的人来家里做饭,他在床上发出阵阵低吼却无人回应,没有人知道一只小兽的领域正在被外来入侵者侵犯,没有人懂他。

    被困在床上的第二十个小时,温浅拒绝了和他一起睡,理由是怕自己的睡姿把程斯刻加重成二级伤残。

    程斯刻头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慌张又无助,一夜睡得十分憋屈。

    于是第二天,他咬牙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浑身的骨架像是被拆卸了又重组,哪一块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但好歹疼痛好了不少。

    程斯刻那一刻感恩了一下靳柔,要不是他妈打他那么狠给他打出经验来了,他现在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程斯刻开门出来的时候,温浅正在楼下跟煎蛋锅较劲,煎蛋的滋啦声掩过了程斯刻下楼的脚步声。

    程斯刻悄无声息地走到温浅的身侧看着锅里虽然不成形但好歹能入口的煎蛋,低声发出了“啊”的一声,结合语境这就是表示赞美了。

    温浅被突然从身侧发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刚煎好的鸡蛋差点从手拿的锅中甩出去。

    “你吓死我了,走路怎么不出声儿啊。”温浅嗓子都劈了,他手忙脚乱地把煎蛋倒到盘子里,程斯刻顺手帮他把煤气灶关了。

    温浅放下锅,擦了擦手,接着回身看着程斯刻:“你怎么下床了,我说了没,没好不准下床。”

    程斯刻眼巴巴看着温浅,有点着急地“啊”了一声,啊,这是表示我已经好了的意思,下一秒,程斯刻扎了个马步开始活动双手,看样子想要给温浅打一套军体拳,被温浅一头黑线堪堪拦住。

    温浅心里也知道小孩子心性不定,在床上躺不住,心想他既然不想躺就不躺了吧。

    温浅将程斯刻辛苦带来的草莓洗了,跟煎蛋一起端到桌上,程斯刻跟在温浅屁股后面寸步不离,温浅一停步,程斯刻直接撞上了温浅的后背。

    “你跟我那么牢干什么,赶紧坐下吃东西。”温浅被撞得一晃,回头哭笑不得地看着程斯刻。

    程斯刻点点头,去温浅对面坐下,看着面前堪称灾难的煎蛋,露出十分感动且珍惜的眼神。他拿起叉子颇为郑重地叉起煎蛋,在温浅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往嘴里送了一口。

    好吃……得很有限,蛋太老,盐太多,还有一些焦苦。

    程斯刻不愧是少儿表演艺术家,将味蕾的折磨统统掩饰,露出了纯真又良善的一丝笑容对温浅以示鼓励。

    温浅的确被鼓励到了,小孩至少吃了没哭,那对他的厨艺来说就是莫大的肯定。

    他心情很好地拿了一个草莓送到程斯刻嘴巴前:“尝尝,甜得很。”

    程斯刻接过草莓,颇为珍惜咬了一口尖尖,接着伸手将草莓往温浅面前推了推,示意他也吃。

    温浅乐了:“不用这么省着过活,待会儿让你吃个够。”?

    程斯刻不明白温浅什么意思,但他很快就懂了。

    两人刚吃完饭,大门外传来了皮卡的声音,门被推开,村长从门口露出头来向他们打招呼道:“温先生,吃饭呐,现在方便吧?”

    温浅听见动静站起身来,往门口走:“方便的,让车进来吧。”

    程斯刻一脸莫名地跟在温浅身后,只见大门被完全推开,一辆卡车装着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草莓缓缓开进了院子……

    饶是程斯刻平日里再能装,再木,这会儿也难以控制的张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一大座草莓山被缓缓移动到他面前。

    温浅招了村长来:“王家的都摘干净了?”

    “都摘干净了。”村长现在见到温浅还有点怵,这人看着和气文静,脾气却着实不好相与,直接把王家那几个送进了拘留所不说,还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把那家人的地全搞到手了,顺便还买下了整座山所有的草莓园。

    “你辛苦一下,通知大家都来拿草莓,每家每户都通知到,剩下的帮我装到筐子里去。”温浅道。

    村长提前将里头最红最甜的草莓选出来,单独给温浅留了两筐,接着通知了各家各户,让他们都来领草莓。

    村里没有秘密,王家进去的事儿已经变成了家喻户晓的新闻,村里人对这位温先生的身份愈发好奇,来别墅取草莓的时候总想顺带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温先生。

    只不过温先生没见到,倒是见到了程家那个吃人的怪物。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这孩子怎么到温先生家里来了,问了村长但村长一脸讳莫如深。

    有好事儿的想上去问一问蹲在家门口台阶上的程斯刻,却被小孩儿低吼着凶了回来。

    程斯刻已经够烦了,只有温浅和他的家里突然间来了好多人,每个人都在他的领地里探头探脑,他愤怒于领地被侵犯,恨不得将他们统统打出去。

    但温浅放他从静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嘱咐他了,让他乖乖呆着别作妖,程斯刻只能咬牙作罢,试图用恶狠狠的眼神吓退所有人。

    这一招不能说没用,这些人终归还是怕了他吃母亲尸体的传闻,总觉得晦气,拿了草莓就匆匆走了。本来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完成的进程,硬生生被程斯刻压缩到了两小时。

    待到夕阳开始缓缓下沉的时候,温浅才从静室里出来。

    有时候程斯刻都在想,温浅看着年纪轻轻,是怎么做到坐着一动不动好几个小时的,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能被锁链拷那么好些年,瞬间又觉得自己和温浅还挺有相似之处的。

    温浅看了一眼已经被抬到客厅放在正中央的两大框鲜红欲滴的草莓,有些苦闷地微皱眉头:“我是不是留多了,我们才俩人,这也吃不完啊。”

    程斯刻倒是挺高兴,围着两筐草莓不停转悠,看着草莓的眼里都要流出蜜来了。温浅看着程斯刻的小狗样儿有点想笑,他灵光一闪,转头问道:“你爱吃草莓酱吗,要不我们做一些?”

    程斯刻没吃过草莓酱,不知道啥味儿,但不妨碍他赞同并执行温浅的一切决定。

    他现在腰也不痛腿也不酸了,虽然表皮伤口依旧看着青青紫紫,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能打过一头牛。

    温浅奴役起童工来丝毫不脸红,“我们做一些”的意思主要是指温浅拿着手机指挥,程斯刻哼哧哼哧干活。

    要不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程斯刻忙里忙外的切草莓、撒白糖、挤柠檬、搬罐子,干得还特有劲儿,脸上洋溢着劳动人民淳朴良善的笑容,温浅双手一叉活像个周扒皮。

    温浅象征性地伸出手指表达了一下“我其实也可以帮忙的”意思,结果被过于热情的童工一把攮到身后去,让他在旁边看着就行。

    温浅一边指挥一边看着程斯刻还一身花里斑斓的伤痕,心想这个场面看起来自己可真不是个人啊。

    最后煮好的草莓酱全部被装进了一个个玻璃罐中,温浅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地帮着满头大汗的程斯刻把罐子一个个往冰箱里塞好了。

    “行了,等明天早上冷却完就能吃了!”温浅掸掸手,拉着程斯刻往房间走。

    “累了吧,待会儿我挑着好地方的肉给你按按。”

    “还没上药吧今天,那你先扒光了躺床上去。”

    “你要跟我一起睡?行吧,那我要是碰到你了你要叫醒我啊。”

    程斯刻遮掩了自己有些泛疼的膝盖,欢天喜地跟着温浅进了主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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