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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开学第一天

    暑假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程斯刻开学的日子,开学第一天,温浅特意请了学校里的假送程斯刻去上学。

    程斯刻从早上起来脸上就阴云密布,看着很不好惹。

    温浅不敢触他逆鳞,权当自己没看见,一脚油门给程斯刻送到了小学门口。

    “走吧,下车。”温浅从后座拿过程斯刻的书包,拍了拍副驾驶那团低气压。

    低气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达了自己万分的不乐意。

    温浅无奈,第一万次向程斯刻保证道:“我保证,你放学的时候我一定在门口接你,我站第一排,你一眼就能看见我。”

    “真的?你没骗我?”

    经过一整个暑假的训练,程斯刻现在已经能较为流利地说话了,虽然还是有点口音和流畅度上的缺陷,但基本没有什么大影响。但他还是话少,除了跟温浅说多一点,遇上其他人还是想当个哑巴。

    “我骗你我是狗!行了别磨蹭了,你看那些弟弟妹妹上个学都没你费劲儿。”温浅率先推开门下了车。

    程斯刻气死了,还拿他跟别的小屁孩比,他果然不是温浅最爱的小狗了。

    小孩一脸阴沉地一把推开车门下了车,表情上看起来不像是来上学,像是来炸学校的。

    班主任已经等在校门口了,是位三十多岁的女性,衬衣长裤显得端正持重,责任是劝退每一位试图跟着孩子进学校的家长。

    温浅之前来学校帮程斯刻办理学籍的时候已经见过这位班主任了,叫曹沫,是非常有资历有能力的一位老师。

    曹沫显然也记得这位让她眼前一亮的学生家长,她开口打招呼道:“温先生来啦,这就是斯刻吧。”

    温浅和程斯刻一听见“斯刻”两个字都是一脸牙痛,温浅憋着笑;“是是曹老师,程斯刻他是跳级插班,我还挺担心的,要麻烦曹老师多费心了。”

    “放心吧温先生,斯刻情况特殊,我都了解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曹沫一边温温柔柔地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挤进程斯刻和温浅中间,强行阻断了那牵在一起的手。

    程斯刻天生怕女人,这种手段强硬的女人更是,面对着曹沫也不敢耍他那小孩子脾气。

    他委委屈屈地望着温浅,眼里暗示的意味都快溢出来了,奈何温浅也是个不争气的,他从小也怕老师,就是想解救程斯刻也是有心无力。

    最终只能站在校门口跟程斯刻挥了挥手,让他别磨蹭赶紧滚进去。

    于是这二人在曹沫的眼前上演了一出十八相送的戏码,你一步三回头,我无语泪凝噎,看得曹沫叹为观止,最后强行赶走了温浅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温浅白天在学校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走神了好几次,跟他平时巴不得把老师盯出一个洞来的劲儿判若两人。

    俞鱼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在图书馆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了,十分八卦地凑上去:“你怎么回事儿,不在状态啊你。”

    温浅一把推开俞鱼,嫌弃道:“别来,烦着呢。”

    “你烦啥啊,跟我说说呗。”温浅越烦俞鱼越开心。

    温浅撇了一眼俞鱼,心想我说完你得更开心。

    “就程斯刻,他今天第一天上学,我不放心,你说他这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样子,在学校会不会被欺负啊,会被孤立吗?”

    俞鱼:“……”

    程斯刻会被孤立吗?

    答案是肯定的。

    理由也很简单,他在三年六班的班花向他递出表达友好的橄榄枝时十分不识趣的用他那蹩脚的口音表达了拒绝。

    “离我远点。”程斯刻垂头冷冷道。

    程斯刻的本意确实只是想让班花离他远点,因为他实在是怕女性生物,但听在一众班花的忠实追求者们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怎么的你个瘦不拉几的小黑子,班花跟你说话是给你面子,你还不识趣?

    于是程斯刻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轻轻松松喜提了全班男同学的孤立一份。

    不过人缘好不好这件事程斯刻也不在意,在他眼里,最好全班同学都把他当透明人,他乐得自在,他只要温浅一个人的关心就够了,其他人都别来沾边。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放学,程斯刻听见铃声一响提起书包就走,教室里关于他的讨论逐渐热烈了起来。

    “装什么b啊。”

    “长得跟耗子似的脾气还挺大。”

    “月月你今天怎么想的,还主动去跟人说话。”

    被叫月月的女生看了一眼程斯刻毫不留恋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觉得挺有趣,微勾了唇角回答道:“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啊,长得也不错。”

    乐月身边一姑娘震惊道:“月月你疯了吧,他哪里好看了,长得黑不溜秋瘦不拉几,跟个难民似的。”

    乐月抿着嘴笑了,也不搭话。

    他姥爷从小就教她,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要学会看本质。她就是知道,那个叫程斯刻的长开了肯定不差。

    况且程斯刻装b装到了她的心上,多一分油腻,少一分冷淡,现在这样就刚刚好。

    温浅不知道程斯刻的桃花运竟然比他还旺,上学第一天就收获了一位女同学的芳心,他还跟个老父亲似的站在小学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程斯刻出来。

    温浅颇为操心地想着待会儿一大群萝卜头涌出来,他要是看不见他们家小狗怎么办。

    没想到程斯刻如此贴心,根本没给他纠结的机会,只听学校放学铃一结束,温浅视线的尽头就出现了一个高速移动的黑点。

    这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温浅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那黑点是他们家程斯刻。

    只见这孩子跟头疯牛似的一马当先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直奔大门口。

    程斯刻的视力比温浅好,一眼就看见了等在校门口的温浅,于是加足马力一头撞进了温浅的怀里。

    四周响起了一片哄笑,那些接孩子的家长们看着程斯刻跟见鬼似的逃离学校都笑了。

    温浅被笑了个没脸没皮,从怀里把程斯刻的脑袋抬起来,压低声音咬牙道:“谁让你放学那么积极的。”

    程斯刻回到温浅的怀抱才觉得郁闷了一天的心情好点了,也不顶嘴,就在怀里用脑袋磨人,他知道温浅吃他这套,这招用的乐此不疲。

    温浅果然说不出话来了,用手一拍程斯刻的后脑勺,恨恨道:“净给我丢人,回家回家。”

    晚饭依旧是程斯刻做的,程斯刻现在白天要上学,晚上还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温浅,一天的行程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跟同学们相处得好嘛?”温浅边说话,边挑出菜里的葱往程斯刻的碗里扔,“多吃葱,聪明点。”

    程斯刻任劳任怨地把葱混着米饭一起吃了,一边含糊不清道:“挺好的。”

    “挺好的?”温浅不是很相信,“有人跟你说话了吗?”

    程斯刻点点头:“有,一个女的。”

    “什么女的,叫人家女孩。”温浅作势拿筷子敲了一下程斯刻的脑袋,接着颇感兴趣地继续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程斯刻不是很想跟温浅提别人,随口道:“就跟我问好,说很高兴认识我。”

    “那你呢,你回什么?”温浅乐了,他家小狗人缘还挺好。

    “我让他离我远点。”程斯刻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问题,随口道。

    温浅夹道嘴边的菜掉到了碗里,他不可置信道:“你让人离你远点?”

    “嗯。”程斯刻埋头又扒了一口饭,余光瞧见温浅不动筷子,抬头不解道,“怎么了吗?”

    温浅刚要开口教育孩子,结果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温浅做了个“待会儿再收拾你”的表情,接起了电话。

    “你又生病了?你是不是又骗人,没病装病,就骗我去给你签到。”温浅一脸怀疑道。

    那头俞鱼声泪俱下:“你听听我的嗓子,你是人吗你说这话,我是那种会装病请假的人吗?”

    “你最好不是。”温浅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那你好好休息,我帮你签到。”

    俞鱼大体又在电话对面拍温浅马屁,被温浅没耐心地挂了电话。

    “那谁么?” 程斯刻问道,他烦俞鱼,不乐意喊人名字,统称那谁。

    “嗯,生病请假了,让我明天早上帮他签到。”温浅被一打岔,也忘了要教程斯刻好好说话的事情。

    程斯刻闷头扒饭,心想原来生病就可以请假吗?

    他墨色的眼珠一转,心思微动,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嘴角。

    温浅最近其实很忙,一头要将四年的课程压缩到三年上完,一头还要跟着田余明开始实习。

    田余明是南淮最大的三甲医院精神卫生科的主任,并且还兼着刑事诉讼当中司法精神病鉴定的活,身上的压力多到数不过来。

    温浅是田余明的亲传弟子,因此也不管温浅本科毕没毕业,直接拿来当研究生来用,使唤温浅使唤的那叫一个毫不手软。

    温浅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学校、医院和法院三处来回,整个人快忙疯了。

    因此接到曹沫的电话的时候,他忙得一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老师您说什么?你说程斯刻吐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狗你糊涂啊!

    第22章 装病暴露

    温浅匆匆赶到程斯刻学校的时候,看见曹沫正领着程斯刻站在学校大门口。

    他下了车,瞧见程斯刻立刻朝他迈开大步跑过来,跑到半途似乎想起什么脚步随即卡了卡,接着恢复成了萎靡的小碎步。

    温浅担心孩子心切,也没多想,急着迎上去:“怎么回事儿,怎么吐了呢,吃什么东西吃坏了吗?”

    曹沫跟在后台上来,解释道:“早上我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斯刻一个人站在门口吹风,我刚想让他进去早读就发现孩子吐了。”

    这几天的天气有点异常低温,冷风一吹温浅单薄的衬衫下迅速浮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是不是风吹多了冻得啊。”温浅眉头紧皱,带着程斯刻往车上去。

    “曹老师,辛苦您了,那程斯刻我就先带走了。”温浅回头跟曹沫打了招呼,程斯刻已经急不可待地坐上了副驾驶,用手拉了拉温浅的衣角,示意温浅赶紧上车。

    温浅也着急程斯刻,不再多说,上了车一脚油门踩到了医院。

    到了急诊,温浅迅速带程斯刻看了医生,但孩子就这么吐了一次,也没有其他症状,医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开了点肠胃药给孩子,让家长回去先观察观察情况,有问题再来医院。

    温浅拿着一袋子药领着程斯刻上了车,他贴了贴小狗的额头,觉得也没啥体温,纳闷道:“怎么突然就吐了呢?昨晚也没吃什么呀。你还有哪里难受么?”

    程斯刻摇了摇头,眼神避开温浅盯着自己的鞋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那还回学校吗?你也不难受了,要不我送你回去?”温浅发动车子,征询程斯刻的意见。

    没想话音刚落,程斯刻突然双手捂住嘴,仿佛又要吐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又想吐了吗?”温浅心焦坏了。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田教授打了个电话,请了今天下午去医院旁听的假,还被田教授一通责骂。

    温浅放下手机摸了摸程斯刻的脑袋,做决定道:“不去学校了,今天先好好在家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程斯刻一瞬间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到家后,温浅让程斯刻脱了衣服躺倒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我去给你泡药。”温浅说着起身要往外走,却被程斯刻拉住了手。

    “一起躺。”程斯刻眼巴巴地望着他,搭配着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温浅自认拒绝不了。

    他脱了外衣半靠在床上,把程斯刻揽到自己怀里,心疼道:“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吐了。”

    程斯刻埋头在他怀里沉默片刻,才弱弱道:“教室里太闷了,想出去吹会儿风,不知道怎么就吐了。”

    如果温浅此时低头看一眼程斯刻的话,就会发现这孩子眼神乱飘,满脸心虚。

    程斯刻绝不会告诉温浅他为了早上能吐出来,空腹喝了好多冰水,还故意跑到操场吹了好久的冷风,最后终于不负众望地将一肚子水全吐了出来。

    此刻的他,满心欢喜地窝在被窝里,只想贪恋温浅的怀抱。

    他不喜欢学校,不喜欢老师,不喜欢同学,他就喜欢温浅。

    第二天温浅送程斯刻出门的时候特意给他多加了件衣服,嘱咐道:“今天千万不能再吹冷风了,知道吗?”

    程斯刻乖巧地点点头。

    温浅今天上午得上课,下午得跟着田余明去警队,忙得脚不沾地,早中饭混在一起就吃了个三明治。

    接到曹沫电话的时候,他正在赶往警队的路上。

    “肚子痛?这么痛吗?老师我现在……”温浅看了眼前方马上要到地的警察局和大门口站着的田余明,一闭眼一咬牙,掉头朝程斯刻的学校开去。

    “老师您等等,我马上过去。”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依旧是曹沫领着捂着肚子的程斯刻到车门边。

    程斯刻见到温浅立刻露了笑脸,十分自觉地打开车门跳上了车,行动上看起来还……挺有活力。

    温浅观察着程斯刻的动作心里闪过一丝怀疑,碰巧程斯刻转头看他,瞧见温浅仿佛洞穿他的眼神后程斯刻迅速别过眼,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不再乱动。

    “温先生,又麻烦您了,我在想程斯刻可能是昨天的肠胃炎还没好,所以才肚子痛,建议您带他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曹沫看似温柔,但却在“好好”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温浅和曹沫对视一眼,互相之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开往医院的路上,程斯刻虚弱着一把嗓子望向温浅:“能不去医院吗,昨天的药不是还没吃完么……回家休息就行了。”

    “不行,”温浅斩钉截铁地拒绝,“昨天那医生不会看,今天给你换个好医生,有病一定要及时治。”

    说着温浅给钟宥齐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正在休假认识的主任医生叫到了医院。

    温浅带着程斯刻在医生那边开了一堆检查单子,耐着性子陪着程斯刻一样样做检查,最后拿着一堆报告摊在医生面前。

    迫于强权临时取消休假的沈大夫带上老花镜认认真真地翻看了所有的报告,接着抬眼瞅了瞅站在他面前的一大一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什么,孩子要不先出去,我跟家长说点话。”

    温浅闻言一挑眉,拍了拍程斯刻的背让他先出去,程斯刻磨磨蹭蹭不情不愿,额头上迅速覆上了一层薄汗,被温浅视而不见地一把推出了门外。

    温浅关上门,二话不说直接回头开门见山道:“沈医生,他是不是装的?”

    温浅从诊室出来的时候,就见程斯刻正蹲在诊室的门口,听见开门的声响,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温浅头一次对小狗这么生气,理也没理直接冷着一张脸从程斯刻身边掠过。

    程斯刻一见温浅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要完,看温浅无视他瞬间心慌。

    他忙乱地站起来跟上温浅,跟上了也不敢拦住人,只一只手扯住温浅的衣角,踉踉跄跄跟着往前大步走。

    一直走到车边,温浅停下脚步一手扯掉了程斯刻拉着自己衣角的手。

    他瞧着程斯刻垂头露出来的圆脑壳,想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心眼这么多,为了逃避上学都开始学会装病了。

    “跟着我做什么?你不是能耐么,耍得我团团转。”

    在程斯刻的眼中,温浅一直都是很温柔的,程斯刻想象不出温浅生气的模样,但此刻温浅冰冷的嗓音却几乎要把他冻僵。

    他不敢抬头,不敢面对温浅,只紧紧拽住温浅的衣角颤颤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你让我一趟趟往学校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对不起。”

    温浅毕竟自己也才二十出头,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被自己一直养在身边的小狗欺骗了,满心愤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天知道他这两天为了程斯刻耽误了多少重要的事情,耗费了多少心神,没想到到头来全是小孩耍人的把戏。

    人被冲昏理智的时候总是容易口不择言,他转身一边开车门一边道:“你本事这样大,我实在是养不了你,是我自不量力了以为自己能教好你。”

    程斯刻闻言的一刹那褪去了全部的唇色,冷汗一瞬间大滴大滴地布满了额头,他颤抖着一双手死死拉住温浅,颤声带着哭腔道:“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温浅还想扯开程斯刻,却被程斯刻死死抱住了双腿,他的小狗瘫坐在地上用身体阻挡了他上车的方向。

    “你不要我了吗?”程斯刻来到温浅身边之后,从来没有掉过眼泪,此刻眼泪却跟不要钱一样流了满脸。

    听着程斯刻声嘶力竭的哭声,说不心软又怎么可能?毕竟天大的过错他也只是个孩子,只是因为从小过于缺乏安全感才会这样恐惧外面的世界。

    温浅说不出自己的心情如何,又生气,又心疼,几相交杂之下也跟着掉了眼泪,他双腿想挣脱程斯刻手臂的束缚,却被小孩更慌更紧地抱住。

    温浅擦了一把眼泪看着满眼盛满被抛弃的惊恐的程斯刻,恨恨地哽咽道:“你还骗不骗我?”

    “不骗了……我再也不骗了,我错了,对不起……”程斯刻哭喊出声,一边收紧了双臂,一边用力地将头往温浅的腿上不停撞击,做出磕头的动作。

    温浅哪里受得了小狗这样,他蹲下身子把小狗揽进怀里。

    程斯刻察觉出了这是温浅原谅他的信号,那一刻,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彻底忍不住委屈放声大哭出来。

    程斯刻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掉过眼泪,从前被程强打,被靳柔揍,哪怕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他也只会咬牙往肚子里咽。

    他知道眼泪无用,知道人情淡漠,知道没有人会因为心疼拯救他,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可在温浅面前,他头一次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他头一次放任自己的眼泪,只是因为害怕,因为委屈,于是想哭就哭了出来。

    没有隐忍,也无需隐忍。

    眼泪不是没有用的,至少在爱他的人那里,眼泪在感情这架秤盘上举重若轻,秤砣会因为偏爱而平衡于荒诞的准星之上,有失偏颇,但无可奈何。

    第23章 我的天性,他的本能

    上车之后,温浅眼睛不带瞥程斯刻,不尴不尬地含着鼻音哑着嗓子问小狗:“还回家么?”

    程斯刻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把自己窝在一起闷闷道:“去学校。”

    “不趁机回家躺着了?”温浅哭完了这会儿又有点想笑,其实这孩子心眼虽然多了些但还是挺可爱的。

    “不了,我没病。”程斯刻鼓着一张小脸,三分憋屈四份分认真地抬头看着温浅,“送我回学校吧。”

    “行。”温浅吸了吸鼻子,发动车子朝学校开去。

    到地之后,程斯刻也不跟平时似的在车上瞎墨迹,径直下了车,他关上车门走出几步听见了温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小狗。”

    程斯刻闻声回头,只见温浅鼻头和眼眶都还红着,看上去怪可怜的,温浅平时温柔归温柔,但因为自理能力太差所以总让人觉得有那么点不着调,可这么一个人这时却无比认真地望进了他的眼里,心里。

    恰逢此时学校的铃声响起,在他耳边震耳欲聋,可程斯刻却清楚地听见了温浅的声音,穿透一切向他热烈奔来,他说:“小狗,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

    那个夜晚,程斯刻久违地梦到了靳柔,梦到了程强,他们在程斯刻的生命中留下累累伤痕,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程斯刻一个人流浪在他的梦里,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只能漫无目的地走。

    他拨开一人高的野草,拐过了熟悉的拐角,于是来到了浅声山谷,山野烈风呼呼作响,在朝阳升起前冰冷刺骨,他将自己蜷缩在大树下,等待黎明的到来。

    晨雾迷蒙,他迟迟等不到第一缕光穿透云层向他倾洒而来,却看见了一个人影从浓雾中缓缓清晰。

    一步,再一步。

    他看清了,是温浅。

    他的神明在他面前弯下腰,温浅的眼神承载着比夕阳与朝露更璀璨的光芒,嘴角坠着世界上最温暖的笑意,他朝他伸出手。

    程斯刻惧怕黑暗与寒冷,但他想要回应温浅,无法抑制的,迫不及待的。

    伸出手的一刹那,冷风席卷了全身,程斯刻被冻的牙关紧咬,他浑身剧烈地颤抖,却依旧颤颤巍巍将自己的手放进了温浅的手心。

    于是,他听见温浅对他了世界上最好听的话:“小狗,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

    程斯刻醒过来的时候,那股席卷全身的寒意还留有余韵,让他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发现盖在身上的被子全都被温浅在睡梦中无意识卷走了,这人把自己裹成一个蚕宝宝,就露了个脑袋在外头,还在呼呼大睡。

    程斯刻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刚过六点。

    昨天夜里降了温,温浅估计寻着温度就把被子给抢了,程斯刻喜欢看温浅睡觉的恬静模样,不想跟他抢被子打扰人,想了想先起了床。

    等温浅听见闹铃起床后,程斯刻已经做好了双人份的早餐。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没到点就醒啦。”温浅洗漱完,在餐桌前坐下拿了片烤吐司往嘴巴里塞。

    “睡不着,就先起了。”程斯刻没提被子被抢了的事儿。

    “哟,小小年纪有心事儿啦,还睡不着了。”温浅闻言调笑道。

    程斯刻还残留着些昨天哭完的尴尬,没敢抬头接温浅的腔,老老实实埋头吃早饭。

    上午的课快结束的时候,程斯刻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头重脚轻,浑身酸痛发冷。他预感自己这是要发烧了,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

    他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整个人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没病的时候天天装病,现在一装两装病真来了,真是天道好轮回,程斯刻在心里嘲笑自己。但他没打算告诉温浅,前两天才因为生病的事情闹得不愉快,还耽误了温浅好多事,现在正是愧疚正浓的时候,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他都绝不会跟温浅透露半个字。

    程斯刻咬牙忍受着一阵阵的寒意与酸痛,嘴唇很快泛了白。

    “程斯刻,你没事吧。”乐月今天是值日班长,午休巡逻过程斯刻身边的时候眼尖地发现了程斯刻的不对劲。

    程斯刻掀了掀眼皮,见是乐月,不是很想搭理又怕她问个不停,于是半撑起身子强忍着不适开口言简意赅道:“没事,别管我。”

    “你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你整张脸都红了,你是不是发烧了。”乐月的父亲是医生,她也跟着会看点病人的反应。

    小姑娘说着,伸手就朝程斯刻的脑门探去,她关心心切,想帮程斯刻摸摸体温。可手刚伸到一半却被程斯刻用力打开,那一刻,程斯刻像是应激炸毛的猫,下意识做出了抵挡的姿势。

    乐月惊叫了一声,只见程斯刻脸色瞬间阴沉,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拔地而起,他冷冷道:“别碰我。”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额头烫不烫。”乐月吃痛地握住自己的手,揉了揉被程斯刻打痛的地方,委屈的眼泪泛上了眼眶。

    “我说了,别管我。”程斯刻瘆人的目光瞥向乐月,小姑娘被吓得连连倒退,程斯刻像是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虽然程斯刻以前也话少,但却从未像现在这个样子,仿佛彻底被激怒的野兽,牢牢守卫自己的一方领地。

    乐月走后,程斯刻重新趴回了桌上。

    他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他发烧的时候要是碰上靳柔犯病,根本不可能带他去医院。

    那个靳柔只会告诉他,生死由命,死了更好,比下贱地赖活在这个世上好。

    以前生病的时候,不也咬咬牙就忍过去了么,现在也一样,没什么忍不了的。

    他连多年囚禁都忍得了,区区一个发烧又算什么。

    程斯刻就抱着这样的意志一直撑到了下午放学,等同学们陆续走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收拾书包准备站起来。

    可这一次发烧实在来势汹汹,也不知道现在烧到了多少度,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站起来的一瞬间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旋转。

    他咬紧牙关背上书包朝门口走,路上碰见了乐月,小姑娘经过中午的事情不敢再随意上前触程斯刻的霉头,只敢隔着一段距离担忧地望着他。

    他瞥了一眼乐月随即收回眼朝门口一步步艰难地走去,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斜切的夕阳在他面前晕出一片金黄的光圈,让他的眼前越发模糊。

    夕阳的颜色真好看啊,他想。

    可下一秒金色消散,他感到自己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倒去。

    晕过去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乐月在他背后的惊呼:“程斯刻!”

    温浅再一次接到曹沫的电话的时候,他感到自己都快没脾气了。

    此时他正在跟着田余明在医院做精神咨询,他作为实习生跟在一旁全程笔录。

    他这几天实在是被程斯刻的狼来了吓怕了,看到曹沫的电话条件反射觉得程斯刻又出幺蛾子了。

    可这边患者正讲到关键阶段,田余明的诊室里是不允许医生接电话的,温浅盯着不停震动的手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牙按掉了曹沫的电话,并把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

    等到温浅连续结束两个患者的病录获得下班批准之后,才迟迟想起曹沫的电话。

    他连忙给曹沫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起,只见曹沫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庆幸道:“温先生,您终于接电话了,您快来仁心吧,程斯刻晕过去了。”

    温浅后来有无数次都在懊悔自己那个当下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可无法改变的是,他确实下意识道出了最不该问的质疑:“曹老师,他不会又是装的吧。”

    可当温浅在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的小狗的时候,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他到底都揣测了他的小狗什么?

    程斯刻本来就瘦,最近好不容易养回了一些肉,这么一烧似乎又减回去了,整个人无力地窝在被窝里,冰冷的液体正顺着针管流进他瘦小的身体。

    “我们班的乐月说,程斯刻中午就这样了,但他熬着不说,一直忍到了下午放学,最后大概实在撑不住就晕倒了。”曹沫站在温浅身侧,带着歉意对温浅说到,她也愧疚没有照顾好孩子。

    温浅在曹沫说话的时候一直透过门缝望着病房里的程斯刻,闻言他有些痛苦地低下头,带着一丝自嘲低声笑道:“曹老师,你刚才电话里听见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人怕是不配当家长。”

    曹沫闻言,抬手轻轻搭上温浅的肩膀,她安抚道:“温先生,这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很关心程斯刻的。”

    温浅摇摇头,眼圈红了一圈:“并不是,我不够关心他,你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我就看到了,我知道肯定是程斯刻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为了工作按掉了你的电话。说到底,我还是更爱我自己。”

    “谁不是最爱自己的呢?”曹沫缓缓道,“我们都是平凡人,自私自利是天性,谁也不可避免。”

    “他可以。”温浅打断了曹沫的话,转头认真地看着曹沫,“他可以。他可以为了送给我一篮草莓而冒着被打死的风险。”

    “自私自利是我的天性,但爱我护我是他的本能。”

    后来,温浅再也不敢错过曹沫的任何一个电话,他不怕程斯刻装病,不怕程斯刻欺骗,他想小狗所有脆弱的时刻,他都能陪伴在他的身边,无一例外。

    可温浅不知道的时候,那天温浅趴在程斯刻床边因为过度劳累沉沉睡去的时候,程斯刻从昏迷中醒来,他静静望着温浅很久,久到足够一只小狗下定决心。

    从那之后,他与温浅之间,再无欺骗。

    【作者有话说】

    小狗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狗,温浅是全世界最好的温浅!

    第24章 三年后

    三年后。

    “这次小升初听说你考了全校第一。”升学考试成绩出来之后,温浅在饭桌上边夹菜边笑眯眯的问埋头干饭的程斯刻。

    程斯刻把脸从饭碗里扒拉起来,闻言表情没啥波动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个“嗯”。

    “啧。”温浅啧了一声,不乐意了,“你就不能多说两句,骄傲一下吹吹牛逼也行啊。”

    程斯刻这几年长开了不少,小时候瘦不垃圾黑不溜秋的样子早已一去不复返,温浅将他将养的很好,浑身上下长出了肉,人也变白了不少,整个人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他一头短发剃得干脆利落,很有少年气。五官长开,初具几分英气。

    可惜人是长开了,嘴巴依旧没长开,反而随着青春期的逼近还有越发沉闷的意思,比小时候话还要少。温浅经常骂他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猴子。

    这头程斯刻抬头闷闷瞥了一眼温浅,带着些真心的疑惑道:“为什么要骄傲?全校第一很难吗?”

    温浅:“……”

    算了,天才的淡定他不懂。

    暑假来临,程斯刻也终于从淮小毕业了,毕业典礼的时候温浅非塞给他一束花让他送给曹沫,他羞耻得要死,但还是咬牙给曹沫送了。

    他知道曹沫对他很好,因为他情况特殊一直照顾他,这份感激无论他再怎么尴尬也得传递出去。

    曹沫收到程斯刻花的时候惊讶极了,在她印象里程斯刻一直是个过于聪慧但冷淡沉闷的孩子,没想到还能有给她送花的这份心思,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她放下花,将程斯刻揽到怀里,程斯刻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想要后退,但实在耐不住曹沫母性大发,最终还是咬着牙强忍着对女性的恐惧任由曹沫将他抱住。

    他听见曹沫对他说:“苦难既成,不可扭转,未来绚烂,任君肆意。”

    程斯刻闲了下来,没事就在家看看初中的课本打打游戏。温浅却忙疯了,他研究生即将毕业,一边要忙着毕业论文,一边他还出资打算开一个心里诊所,邀请了田余明坐镇,底下的医生有他还有田余明的其他学生,他的师兄师姐们。

    因此这段时间,温浅都是学校和正在装修的心理诊所两头跑。

    温浅很喜欢“妄高山”坐落的那条街道,名字就叫梧桐巷,于是选址的时候也选在了这条街上,就离跟“妄高山”隔了三四个铺子。王高山老板跟温浅交情好,店里没事儿的时候还能来温浅的店里帮他盯盯装修。

    程斯刻有些郁闷地发现温浅最近消瘦了不少,这两人说是温浅养着程斯刻,其实不如说是程斯刻养着他自己和温浅。

    因此温浅消瘦了,程斯刻认真地反思了片刻,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温浅,于是趁着暑假开始给温浅准备盒饭,整天拎着饭盒不是往淮大跑就是往梧桐巷跑。

    俞鱼如今准备读研二,也跟着田余明,温浅摇身一变成了俞鱼的师兄,做什么都还得带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学弟。

    温浅坐在学校食堂里,对面是撑着脑袋盯他吃饭的程斯刻,他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抬手打开想要往他饭盒里伸的罪恶之筷。

    俞鱼委屈极了:“我就吃一片莴笋都不给吗,温浅你真他妈小气。”

    温浅还没开口回答,程斯刻先坐在对面面瘫着一张小脸冷冷开口:“不行。”

    程斯刻还记着三年前俞鱼对他做的桩桩件件,一直就不待见这人!况且俞鱼整天和温浅混在一起,跟只苍蝇似的,他都快烦死了。

    看着温浅将最后一片莴笋放进嘴里,程斯刻心满意足地将吃光的饭盒收好,打算回家再准备晚饭去。

    “我下午去诊所那边盯装修,快结束了,收尾还是要亲自过去看看。”温浅道。

    “嗯,我晚上去梧桐巷。”程斯刻点点头回答道。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去妄高山吃点得了,你来回跑不够你累的。”温浅心疼程斯刻每天这么来回折腾。

    程斯刻坚决地摇了摇头,重复道:“晚上我去梧桐巷。”

    温浅拿小孩子没办法,只能同意。

    等程斯刻走了,俞鱼凑过来嫌弃道:“我怎么发现你在小屁孩面前越来越没有话语权了。”

    温浅白了他一眼,不想搭话。

    心里却有些臊,这算是谁养谁呢?

    程斯刻到校门口时,传达室里张文智和张武行正在吃饭。武行做什么都没个定性,吃个饭三心二意,一眼就看见了门外的程斯刻,当即扔掉了筷子欢欢喜喜迎上去。

    “饭没吃完呢,这段时间不是天天见么,怎么还激动成这样。”张文智无奈放下自己的筷子,端着武行的饭碗跟上去。

    “小刻吃了么,要不要一起吃一点。”张文智把碗重新放到武行的手里,笑着跟程斯刻打招呼。

    这几年由于程斯刻经常来淮大找温浅的缘故,与张文智和张武行的关系一直很好。

    武行很喜欢他,每次见到他都要黏着他好久,把自己从那群小孩手里搜刮的战利品供到程斯刻手里,什么溜溜球、弹珠、卡牌,程斯刻其实从来也不玩这些,但武行给他的他无一例外照单全收。

    温浅知道程斯刻是个面冷心软的,也从不点破他,还在书房里给他空出一个柜子,专门用来给程斯刻放武行送的小礼物,三年积累下来,小柜子几乎要满了。

    武行一手端着饭碗,一手从裤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张被裤子挤得有些皱巴巴的照片塞进了程斯刻的手心。

    程斯刻摊开手心被揉皱的照片,是一张合照,上面张文智一脸幸福地揽着张武行,武行在哥哥怀里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张文智见了笑着解释道:“上周刚去拍的,武行说什么也要多打两份,留一份给你。我说咱俩的合照,人家也不稀得要啊,他不听,非要给你留着。”

    程斯刻不明显地微微勾了勾唇角,认认真真将翘起来的角抚平,抬头跟拍小弟似的拍了拍张武行的胳膊,装模作样地冷冷道:“我带回家了。”

    张武行才不管程斯刻那点明明高兴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的小心思,乐呵呵傻笑道:“周五,来,好东西。”

    张文智都被逗笑了:“天天好东西,你哪来那么多好东西。”

    张武行转头看着张文智的眼神亮晶晶的:“哥哥,皮球。”

    “你说你那天在店里看到的跟你自己的那个很像的皮球?”张文智问道。

    “嗯!”张武行使劲儿点头。

    “他那天在一家文具店里看到有卖小皮球的,跟我送他的那个长得特别像,他一定要再买一个,我跟他说他已经有了,不能再买了,还想买就得自己攒钱。”张文智怜爱地摸了摸张武行的头,“估计是存到周五钱攒够了,打算那天给你买球去。”

    这份被人记挂的心思是程斯刻最为拒绝不了的,除了温浅,张武行是第二个做什么都想着他的人。

    心里说不感动都是假的,他虽然每次跟张武行见面也不过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几句或者一起跟小街溜子们干干架,但程斯刻觉得自己是真心拿张武行当好朋友。

    他想到这,嘴角也挂了些实在抑制不住的笑意。点头答应:“那我周五来找你。”

    “好!”

    程斯刻傍晚到诊所里的时候,看见王高山正叼着根烟盯着装修师傅们返工美缝,温浅还没到。

    “来啦。”王高山扭头看见程斯刻,打了声招呼。

    这段时间程斯刻经常来诊所给温浅送饭,一来二去的跟王高山也混熟了,至少没有三年前那样剑拔弩张气场不合。

    王高山挺喜欢程斯刻这个小孩,有事儿没事儿就拉着程斯刻唠嗑,但这人烟瘾又大,一唠嗑就想抽烟,程斯刻尝试过反抗,但他细胳膊细腿儿的哪里打得过将近一米九跟堵山似的王高山,只能憋屈地选择妥协。

    只见一大一小蹲在诊所门口的台阶上,王高山掏了只烟吞云吐雾,程斯刻在烟雾缭绕中艰难生存。

    “多好闻,还没习惯呢。”程斯刻实在受不了的咳嗽了两声,被王高山抓住机会嘲笑。

    程斯刻闻言白了王高山一眼,冷冷道:“老烟枪。”

    “靠,你怎么知道我外号。”王高山大手用劲儿一拍程斯刻,差点把程斯刻的小身板拍飞出去。

    “你还有外号?”程斯刻吞下一口老血,虚弱道。

    “以前不叫外号,那时候还叫代号。”烟头燃烧过半,烟灰断裂掉了一地,王高山没再往嘴里送烟,带着些怀念的神色望着前方。

    “代号?”程斯刻迷惑,很少听人说这个词。

    王高山回神,弹了弹已经掉不出烟灰的烟头,扯了一口不算好看的笑,搭了搭程斯刻的肩膀:“没啥,都是些老黄历。那什么,温浅来了。”

    程斯刻有心再问,但被王高山话里的温浅吸引了注意力,他朝王高山下巴点了点的方向看去,只见温浅正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淮大离这又不远,你就不能走过来。”王高山扔了剩下的烟头,站起身来用脚碾了碾,朝温浅说道。

    温浅走近了,下意识先摸了摸小狗的头,随口答道:“走不动。”

    “娇气,矫情,你怎么不让你家司机送你。”王高山啧了一声,十分看不上温浅这四体不勤的样子。

    “胡叔年纪大了,还是不麻烦他了,自己打车挺好的。”温浅揶揄地瞥了一眼还蹲着的程斯刻,拖长了声音悠悠道,”况且,我要是累着了,程斯刻又得给我洗脚了。”

    程斯刻:???

    “妈妈,洗脚”的黑历史还触目惊心,程斯刻臊得脸都红了。

    “靠,人才多大年纪啊,你要人家帮你洗脚。”王高山眼睛瞪得溜圆,嗓门都大了。

    温浅还想开口,结果被一把送地上弹起来的程斯刻捂住了嘴巴,往诊所里拉去。

    【作者有话说】

    长大了长大了终于长大了!

    第25章 再见,武行

    诊所里的美缝师傅快完工了,其实家具什么的都已经搬好,明天就准备开张试营业,这个美缝是临时返工的活,众人之前都没发现温浅办公室的角落有几条缝没满。

    这条街上的店铺都是老房子改造,心理诊所也不意外,面积不大,主打小而美。

    诊所总共分两层,其实大部分的诊室都在楼上,楼下就只有一个诊室,大部门面积都留给了前台和放松区。

    放松区主要是留给还在等待叫号的病人休息的地方,温浅将他打造成了一个环形的圈,地上铺上了米白色的柔软地毯,放置了好几张圆弧形的布艺沙发,未来这里还会入住几只小猫小狗,用来作为病人的抚慰伴侣。

    本来田余明想让温浅的诊室在他诊室旁边,但温浅拒绝了,他想要一楼的那间独苗苗诊室,理由是懒得爬楼梯,这个理由遭了田余明一个硕大的白眼。

    温浅掀开他诊室茶几上的防尘布,在茶几上吃程斯刻带来的饭盒,边吃边发表意见:“下顿能不吃蛋么,不爱吃。”

    程斯刻双手一插,不为所动,冷冷拒绝:“不能。”

    温浅筷子一顿,抬头含含糊糊不满道:“你最近是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每顿也有蛋,是你嘴巴挑了。”程斯刻有一种把温浅越养越娇气的责任感,他痛定思痛,深觉不能再这样了,最近开始学会拒绝温浅的一些无理要求。

    温浅讨厌吃蛋,他说蛋有股子臭味,程斯刻以前腰板还没挺直的时候,温浅说不吃蛋他就不放蛋了,但最近他有点翻身农奴为主人的自觉,可劲儿往饭盒里加蛋。

    温浅撇撇嘴,心想我大度我不跟小孩儿计较。

    “明天诊所正式开张,就不去学校了。”温浅转移了话题。

    程斯刻抬头问道:“那周五呢?”

    “周五怎么了?去不去学校?”温浅问道。

    “嗯。”温浅还没说什么呢,程斯刻先自己不好意思开了,掩饰一般抿了抿嘴唇,把温浅看乐了。

    “害羞什么,跟武行约好了是吧,那周五就去学校。”

    温浅边说边心想,小样儿,我还看不透你?

    第二天中午,浅声心理诊所正式开张。温浅和田余明还有一众师兄师姐一起剪了彩。

    钟宥齐百忙之中抽了半个小时出来,亲临现场给温浅捧场,送的豪华花篮摆了小半条街。程斯刻一边瞅着一边怪小心眼的在心里吐槽了句:“浮夸。”

    “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钟宥齐看着温浅瘦削了的脸颊紧皱横眉,不满道。

    “学校诊所两头跑,累的。”温浅讨好似的笑了笑解释道,“之后不会了,去学校次数会减少,大多数时候都呆在这边。”

    “给你推荐了仁泰附近那栋商务楼你不要,非要把诊所折腾到这种老房子里来,老屋布局大多不合理,到时候你又要嫌弃。”

    “诶呦我的哥,你怎么这么操心呢,你就放心吧,妄高山的布局不也很合理吗,我待会儿带你进去转一圈你就知道了。”

    温浅说着拉着钟宥齐的手臂往诊所里走,程斯刻眼见着钟宥齐的脸色在瞧见温浅搭上来的手时缓和了不少。

    他看着心烦,赶忙跟屁虫似的跟在两人后头也进了诊室。

    温浅和钟宥齐说话的时候,王高山就一直站在旁边旁观,他瞧见程斯刻如临大敌一般的模样,没忍住呵呵笑出了声。

    他转过身,随意抬头一眼却在下一秒定在了原地,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

    只见几步开外田余明正在和一个警察制服的男人聊天,那男人一转头,也透过人群看见了王高山,怔愣的表情从他的脸上一晃而过。

    正逢淮大里其他教授来恭喜田余明,那男人抽身出来,望着王高山的神色几番轮转最终归于平静,他径直朝王高山走来。

    “好久不见了,山哥。”

    那男人一米八几的身高,一双大长腿被警裤勾勒出笔直的线条,身姿挺拔,鼻梁高耸,鼻梁上一颗小痣,将本来有些清淡的面容衬出一份诱惑。

    王高山明明比那人还要高,在他面前气场却瞬间矮了几分,有些不敢直视地避开眼,只淡淡道:“好久不见,林樾。”

    相比起王高山的避让,林樾的目光就显得坦荡许多,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道:“你过得好吗,这些年?”

    “挺好的。”王高山借着转头指向妄高山的机会整个身子几乎要侧过去,“那什么,就那家店,妄高山,我开的。”

    叫林樾的男人看出了王高山的躲避,也不点破,扯开嘴角笑道:“你不请我有空来你店里坐坐么?”

    “行,坐,坐。“王高山干干地回答,他回过头望着保持笑容的林樾,看不出这人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我就先走了,警队里还有事,下次我来你店里找你。”林樾向后退了一步,和王高山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能感受到王高山一瞬间放松的身体,他低垂了些眉眼,率先转身朝来处走去。

    直到林樾走出一小段距离,王高山才忍不住抬头望着男人的背影,他感到自己的右肩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了望天,明明今天是个晴天。

    钟宥齐在诊所待的时间不长,大体看了一下温浅的生存环境还算过关后就打算回公司,一群人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代印承恪来送礼的林语生。

    “本来印老想亲自来的,但他这两天受了点风,不好出来走动,就让我替他将心意送到,祝温少爷开业大吉。”林语生彬彬有礼地道明来意,微弯脊背将一个礼盒递到了温浅的手里。

    “辛苦林叔了,让您跑这一趟。老爷子没事吧?”温浅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大碍,昨晚有点烧,吃了药今天早上已经退烧了,现在就是人虚了点。”林语生答道。

    “没事就好,改天我去看看他。”温浅放下心来。

    程斯刻一直站在温浅身边,林语生看了眼程斯刻,笑道:“小刻一段时间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摸摸程斯刻的头,临了却又只是将手搭在了程斯刻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程斯刻垂下眼,第一万次在心里问自己,他到底在哪里见过林语生?

    这三年来虽然见到林语生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都能感受到林语生对他的关心,这种关心虽然也仅限于口头的问候,但程斯刻能感受到他带着几分真心。

    但过往的记忆随着时光的推移也逐渐变得模糊,程斯刻望着林语生笑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最终还是消逝在回忆里。

    诊所开门之后,温浅的重心转移到了梧桐巷,没大事一般也不太去学校,不过周五还是得去一趟。

    其实温浅那天没跟程斯刻说实话,周五是他毕业答辩的日子,他本来就是要去学校的,但他就是想逗逗程斯刻,然后偷偷观望小狗绷着一张小脸独自尴尬的样子。

    温浅是早上的答辩,出门的时候温浅问了一嘴程斯刻要不要跟他一起出门,换了平时,程斯刻肯定屁颠屁颠就跟着来了,今天倒是别别扭扭遮遮掩掩地说了句“不了”。

    温浅心动念转,假装砰一声带上大门之后又往回走,透过书房的门缝偷看程斯刻在做什么,果然瞧见程斯刻从放张武行东西的柜子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了还未上完色的小人模型。

    温浅看着像是两个小人并肩站在一起,一个搭在另一个身上,他估摸着应该是张武行和张文智。

    但好好一挺精致的模型,经过程斯刻呕心沥血的创作,一个穿着红大袄,一个身着绿大袍,颜色喜庆得像是要去跳二人转。

    程斯刻这个审美……

    嘴角有些压不住了,温浅在心中呐喊“我一定要憋住,如果憋不住的话我今天怕是要血溅当场。”

    他悄咪咪离开了书房前,打开大门溜了出去,蹲在电梯间笑了好久。

    等温浅毕业答辩完,已经将近中午,温浅掏出手机,估摸着程斯刻那副大作怎么也得画完了,于是边往校门口走边给程斯刻打电话,接起电话后他问程斯刻到哪儿了。

    “快到了。”程斯刻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温浅好像听见了电话那头张武行的喊声从远处传来:“小刻,皮球!”

    温浅勾了勾唇角,笑道:“武行来找你啦,那你快去……”

    话未说完,只听手机里传来一声震破耳膜的声响。

    砰!

    温浅被这一声吓得呼吸一窒,他都还未回过神,只听下一秒,是手机重重的摔在地面的声音。

    温浅心生不安,加快脚步朝门口跑去。

    一路跑到校门口,入眼的场景让他愣在了原地。

    校门口似乎发生了交通事故,马路中间已经逐渐围拢了一圈人,但还是能透过不算密集的人群看到里头的场景。

    只见张武行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张文智状若癫狂,满头满脸手都沾着武行身上的血。抱着武行一直在嘶声喊着救命,周围有反应快的同学已经拨打了120的电话。

    冲入眼帘的这一幕让温浅的心脏几乎停跳,他大步冲上前去拨开人群跪在武行旁边,,一时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武行还剩了点微弱的呼吸,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像他从前每次跟哥哥撒娇一样,带着破风箱一般的粗气道:“哥哥,痛痛。”

    “不痛了,我们马上就不痛了,待会儿我们就去医院,医生看完我们就没事了。”张文智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双手几乎要拖不住张武行,温浅连忙上手帮了他一把,扶住了武行摇摇欲坠的身子。

    张文智的额头布满了青筋,双目红的要滴出血来,痛苦地哭道。

    “小刻,皮球。”张武行的怀里还牢牢抱住要送给程斯刻的小皮球。

    “程斯刻,程斯刻。”温浅很少有不顾形象的时候,可这时他没有顾自己满手的血污,也没有所谓的体面,朝人群中大声喊着程斯刻的名字,张武行坚持不了多久了,程斯刻再不来就赶不上了。

    话音刚落,有一人拨开层层人群近乎于横冲直撞进来,是程斯刻!

    他整个人被汗水浸透,面部潮红,喘着厚重的粗气。

    “你去哪……”

    “我没追上,那狗崽子跑了。”

    温浅和程斯刻同时开口,温浅这才反应过来程斯刻刚才一直不在是去追肇事逃逸的车主了。

    “皮球,给你。”张武行看到程斯刻来了双眼亮了亮,仿佛有了点力气,他颤颤巍巍将皮球递到程斯刻的手里。

    程斯刻接过皮球,牢牢抱在怀里,瞥过眼神不敢再看,眼眶里迅速上浮了一层水雾。

    张武行像是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情,他一点点扭回头看着痛苦到极致的张文智,他想抬手帮哥哥擦眼泪,可已经没有力气了。

    “哥哥,抱抱。”他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像张文智讨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张文智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张武行如血肉般按进怀里。他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不肯睡觉的张武行的背,一下一下,直到怀里的人再也没有了动静。

    【作者有话说】

    诶……我干嘛呀,好难受……

    第26章 车祸之后

    当天晚上,肇事逃逸的车主被逮捕归案。

    车主叫周鹏,26岁,据说来头还不小,是南淮当地著名房地产集团老总的儿子。

    经检测发现,周鹏开车撞人时属于醉酒驾驶,检测时他的酒精含量还高达每毫升150mg。

    周鹏的父亲周发反应很快,迅速给周鹏找了厉害的律师团队,甚至还打通了公安内部的一些关系,打算把儿子保出来。

    但温浅这边也给钟宥齐打了电话,让钟宥齐帮忙盯着点这件事,别让人那么轻易就出来了。

    这笔血帐,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温浅通过钟宥齐了解到,周发这个文盲本来想着私了,用钱来砸张文智,但别说张文智不会接受,就是接受,这种造成死亡的交通事故,法律就根本就不允许当事人之间私了解决。

    到最后,终究得对簿公堂。

    周发那边的律师估计是给出了主意,打算用精神病为借口来逃避刑事责任。两天后,温浅接了田余明的委托来到警队,见到了警队的刑警林樾。

    “总共两个司法精神病鉴定员,另外一位法医精神病鉴定员已经见完周鹏了。”林樾之前和田余明合作的时候见过几次温鳯浅,见了面也不多加寒暄,直奔主题。

    温浅点点头,进了周鹏的审讯室,两个小时后,林樾只见他一脸平静地带着审查意见书走出来。

    林樾看温浅平淡的表情心里猜测不好他会给出什么结果。假如又是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的结果,就跟刚才那位法医精神病鉴定员一样的结论,那么两个鉴定员同时给出这个结论,周鹏就很有可能因此逃避所有刑事责任。

    温浅走到林樾面前,将审查意见书给到林樾,林樾也没多说,当着温浅的面直接翻看起来。

    温浅给出的鉴定结果显示周鹏被认定为精神障碍患者,属于轻度精神发育迟滞,伴有精神病性特征,结论为周鹏时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

    林樾挑了挑眉开口:“我以为你会往无病的方向写,毕竟这份结果对周鹏最后的定罪有直接关系。”

    “虽然我恨周鹏,但我尊重法律,做人做事凭良心,否则我配不上我的职业。”温浅微扯了嘴角,淡淡道。

    “但如果是这份结果的话,周家很有可能让律师往间歇性精神病的方向去引导,那对张文智这边就会很不利了。”林樾皱眉,站在温浅的角度思考这个结果的利弊。

    “你往后看。”温浅指了指意见书。

    林樾依言往后翻了一页,看到几个关键词时挑了挑眉:“病理性醉酒?”

    “嗯,虽然律师会提出开车撞人的时候正属于周鹏的精神病发作期,但周鹏喝酒这个动作确是他自愿的,他明知道自己喝了酒会出现不可控的行为却依旧饮酒,那就属于利用病理性醉酒进行杀人,他需要为此付全部刑事责任。再加上他肇事逃逸的行为……”温浅抬头看着林樾,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我要让他牢底坐穿。”

    第二天上午就有人找到了温浅的心理诊所,来人正是周鹏的父亲周发。

    周发来的时候程斯刻正陪着温浅在诊室里吃饭,温浅见到来人,拍了拍程斯刻的肩膀让他先出去。

    程斯刻警惕地看了眼周发,不太放心温浅和这人单独待着,可温浅执意把他从诊室里推了出去。

    等程斯刻消失在门后,周发才把意味深长的目光从程斯刻身上收回来,转头笑着对温浅道:“这是温医生的弟弟吗?温医生好像对他宝贝得紧啊。”

    温浅在办公椅上坐下,看着周发笑道:“周先生找我来有什么事儿,还请直说吧,我一会儿还约了病人。”

    周发在温浅对面坐下,背靠住椅背翘起了一只脚,双手交叉缓缓道:“小事儿,我就是想请温医生改一改意见书的结果,我知道这对您来说不是难事儿。”

    “谁说不是难事儿,在我这里……”温浅身体前倾,两只手交握搭在桌面上,浅笑道,“改动一个字,都难于登天。”

    “温医生,您不知道老祖宗有一句老话叫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

    周发今天没多少耐心,事关他儿子,他每一秒都很心焦,刚才装模作样跟温浅客套了几句已经算是用尽了他少得可怜的毕生涵养,这会儿闻言脸上的假笑显然裂了条缝。

    “日后好相见?”温浅重复了一次周发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为什么日后还要相见,周鹏罪一定,我这十年半载的能不能见到他还不一定呢。”

    “你!”周发猛地放下二郎腿,目光阴狠地盯着温浅,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先生想怎样,找人打我一顿,还是用钱砸我?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平生什么都缺点,唯独不缺钱。至于周先生如果想要用暴力让我妥协,我只能说,可能有点困难。”

    温浅话音刚落,只听诊室的门被敲响,温浅提声道:“进来。”

    门被打开,林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边,一身警服明晃晃彰显着他的身份。

    林樾边走进来边道:“温医生,这几天就要在您的诊所叨扰一下了。”

    周发的脸色很不好,他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

    “你别后悔。”周发狠狠留下这句话,随即大步往外走。

    走到休息区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直坐在那里盯着温浅诊室大门的程斯刻,一丝报复的疯狂从眼中划过。

    一周后,司法精神病鉴定流程快要进入尾声,温浅也算稍微放心了些,他对坐在沙发上当门神的林樾说:“林警官,我觉得应该没事儿了,要不您回去吧,周发应该不会做什么了。”

    林樾点点头:“行,正好警队里有些事要回去处理一下,那温医生您自己还是要注意安全,这个周发从前涉黑,后来才洗白开始经商,他的底子跟那头千丝万缕纠缠不清,这人不是个善茬。”

    “嗯。我明白,我会小心的。”温浅微笑着答道。

    林樾前脚刚走,王高山后脚就来了,进门就被门口一堆快递吸引了视线,

    “哟,堆这么多快递呢,你买啥了啊。”王高山大呼小叫。

    “就一些装饰品,感觉诊所还是空了点。”温浅答道。

    “那你买了堆这儿不拆干啥?放着怪影响美观的。”王高山凑到快递包装上看了看,就冲这些盒子里头东西就不便宜。

    “没裁纸刀,不方便拆,我让小狗晚上来的时候买一把带来。”温浅耸耸肩。

    “你麻烦不麻烦,我那儿不就有,你去我那里拿呗。”王高山道。

    “忘了,没事儿,反正这里也要备一把的,让他带就行。”

    温浅瞅了眼王高山,感觉还有段时间没见了,奇了一声:“这周都没见你来,很忙?”

    王高山闻言脸色莫名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开口:“有点,有点。”

    “那你可错过认识一个帅警察的机会了,人在这儿待了一整周呢。”温浅笑道。

    “那什么……”王高山别开眼,生硬地转移话题,“小孩已经走了?”

    “刚带着饭盒回家了,等晚上他再来。”温浅在沙发上瘫坐下来,伸了个懒腰。

    “他最近还好吧,张武行的事儿影响他没?”王高山问道。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本来就挺闷的,很多事情放在心里也不表现出来,我看他表面上跟没事儿人一样,心里未必就有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温浅微皱眉头,长叹一声,”那毕竟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

    事故已认定是周鹏方全责,张文智提出想先让弟弟入土为安。于是昨天他带着小狗一起送张武行出殡,温浅本以为现场会哭成一片,没想到到了现场一个情绪比一个稳定。

    张文智全程如行尸走肉一般,身边人提醒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没事儿的时候就盯着他和武行拍的那张合照看个没完。他没有再歇斯底里地哭,只有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

    程斯刻表现得就更为平静了,他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旁观者无声观察着这场默剧,只有在温浅偶尔搭上他的肩的时候才能发现他浑身紧绷,仿佛一松劲儿就会倒下去。

    回家后,温浅将张武行从给他的小皮球清洗干净,放进了储物柜。

    柜门落锁。程斯刻把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永远留给了那个跟孩童一样的大叔。

    温浅走上前摸了摸程斯刻的脑袋,小狗示弱地用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

    王高山下午店里没事儿,赖在温浅的诊所里不走跟温浅唠嗑。

    这人装作十分不在意地模样顺口问道:“那什么,那个林警官现在在警队?”

    温浅正在柜子边理文件,边理边顺口答道:“对啊,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你俩倒是跟约好了似的。”

    “哈……哈”王高山干笑两声,“那他现在在什么口?”

    “林警官吗,刑侦口。”温浅转头八卦道,“我听说林警官以前是特种部队出来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在部队里待了,就来了公安这边。”

    “哦哦,这样……”王高山别开眼不敢看温浅,胡乱应了声,举起茶杯往嘴里灌了好几口水。

    温浅看着王高山那副扭捏的样儿眯了眼睛,狐疑道:”你什么情况,你老打听人家林警官干什么,你对他有意思?“

    “噗……咳咳咳咳,”王高山一口茶水喷了温浅一整张茶几,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传来,“小屁孩……咳咳咳……别瞎说。”

    温浅莫名其妙。我就随口一说,你要不要反应这么大。

    王高山咳得脸都红透了,等他好不容易咳嗽完,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程斯刻呢?这个点了怎么还不来?”

    温浅一看时间,七点半了。

    是啊,程斯刻呢?平时六点半就到了,他人呢?

    【作者有话说】

    文中与精神病鉴定有关案例来自罗翔老师的课堂~

    第27章 绑架

    “我给他打个电话吧。”温浅说着掏出手机。

    程斯刻的手机在他三年级的时候就给他配了,温浅从不担心程斯刻会玩手机入迷影响学习,程斯刻这个山顶洞人,到现在也只会拿着手机打电话,连个微信都没下载,拿手机当板砖使。

    电话拨通,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没接吗?”王高山站起来朝温浅这边走过来。

    “没接。”温浅摇摇头,“我再打一个吧。”

    第二通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这不像程斯刻,一般温浅的电话程斯刻都是第一时间接听的,他很少有联系不上的情况。

    温浅有些担心起来:“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王高山刚想开口安慰几句,只听温浅的手机铃声响起。

    原本十分平常的铃声此时听起来却无比刺耳,突兀地回荡在整个诊所,无端勾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温浅顾不上那么多,他看见页面显示上是程斯刻,松了一口气接起来就道:“小狗你怎么不接电话,你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来……”

    话没说完,只听对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温医生,是我,周发。”

    温浅怔愣当场,感觉一瞬间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麻痹了他的四肢和心脏。

    “周发?”温浅不可置信道,“为什么程斯刻的手机……”

    鳯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一瞬间被掠夺了全部呼吸,他失声道:“你绑架了我弟弟?”

    王高山闻言诧异地抬眉,几步上前迅速将温浅的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开了公放放在桌上。

    周发带着阴森笑意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怎么能说是绑架呢,我不过就是请小少爷来我这里坐了坐。”

    “你有没有对他怎么样?你不要伤他!程斯刻,程斯刻你在吗?”温浅对着电话那头焦急地喊道。

    下一秒,程斯刻的声音响起,听上去还算平静:“我没事。”

    听见程斯刻目前还没事,温浅吊起来的一颗心稍微放下了一点,他强作镇定地开口:“周先生,你绑架我弟弟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是想跟温先生聊聊,之前那一次我们不欢而散,这次我希望可以……深入聊聊。”周发的声音如跗骨的毒蛇,令人头皮发麻。

    “如果你是想聊鉴定结果的事情,那我觉得我们没有聊的必要,明天就提交材料了,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温浅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冷静。

    “太晚还是太早,我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周发暴喝一声,像是强忍住一身戾气,咬牙道,“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带着电脑到新发村大马工厂,我在这里等你。就你一个人来,不要耍花招,但凡让我发现有警察跟着你,我不介意让小少爷断条胳膊断条腿。”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温浅仿佛失去支撑般瘫坐在沙发上。

    “要报警吗?”王高山紧皱眉头问道。

    温浅摇了摇头,他静坐在沙发上思考片刻,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办公桌边开始收拾电脑。

    “你真的要去?”王高山跟在温浅身后。

    “嗯。”温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道。

    “周发他骗你的,就算你今天晚上把结果改了,可是事后他绑架你的事情曝光,那份鉴定结果照样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你还要背上做假证的污名。”王高山尝试分析事情的原委来劝住温浅。

    “嗯。”温浅没有转头看王高山,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

    “他让你过去根本不是想让你改报告,就是想鱼死网破拿你泄愤!这人有黑社会背景,手段阴狠,在zf那边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过去就别想全胳膊全腿的出来。”王高山见温浅不为所动,有些急了。

    他还想再开口,却被温浅轻轻的一句话打断:“我知道。”

    “你就是不明白这其中利弊才……”王高山说到一半一愣,“你知道?”

    王高山嗓门更大了:“你知道你还去?”

    温浅无奈地叹一口气,拎起收拾完的电脑包,转头望向王高山,认真道:“我不去,小狗怎么办?”

    王高山哑然。

    是啊,温浅不去,程斯刻怎么办,

    如果今天晚上必定要有一个人受伤,温浅希望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小狗。

    程斯刻觉得今天自己真是倒霉头顶,刚从文具店买了把裁纸刀出来就被人套了麻袋装上车运走了。

    他被套在麻袋里,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这麻袋估摸着以前是装肥料的,臭味熏天,程斯刻几次随着车子在泥路上的颠簸快要吐出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手机刚才好像在被绑的时候掉出去了,但还好,刚在文具店买完随手放进裤兜的裁纸刀放的位置比较深,现在还在裤兜里头。程斯刻悄无声息地将被他随手放置的裁纸刀偷偷转移到鞋底,免得待会儿被搜身的时候搜出来。

    弄完一切,程斯刻就着在车子后座躺倒的姿势开始思考他是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的。

    其实也不难猜,对他下手无非是跟温浅有仇,而最近跟温浅最有仇的那位无非就是周发了。这人黑社会出身,手段浑不吝,会采用绑架这种极端方式倒也在情理之中。

    刚想明白这一点,程斯刻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今晚大概是凶多吉少。

    车子在经过一段剧烈的颠簸之后停了下来。

    接着有人打开门,程斯刻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扛了起来,扛着他的人走了大概十来米,推开了一扇铁门。

    里头大概是有接应的人打了个招呼:“来了,先把人放那凳子上绑起来。”

    扛着他的那位应了声,将程斯刻兜头从麻袋里倒了出来,连拖带拽地将人拉到一张靠背椅上绑好。

    程斯刻这才能看清四周的环境,这是一个废旧的工厂,以前不知道是用来装什么的,现在里头空空如也,工厂面积不大,10米开外的后门出去是一个后院,摆着张大圆桌和一些塑料椅子。另一头就是工厂的正大门,正大门对着的就是刚才一路开进来的那条十分颠簸的泥路。

    周发还没看到,估计还没来,只让两三个小弟看着他。

    本来程斯刻还担心他们会搜身把他的裁纸刀搜出来,但显然这些马仔没把他个小孩放眼里,甚至将他绑好后就去后院抽烟去了,也没个人站旁边盯着他。

    程斯刻动了点心思,但刚要行动就发现泥路的尽头有车灯亮起,一辆吉普摇摇晃晃地从远处越开越近,最后停在了厂房门口。

    程斯刻看见来人,在心里啐了一口。

    周发来了。

    周发领着两个壮汉从车上下来,一路径直走到程斯刻面前,原先那三个在后院抽烟的听见动静也赶忙进来了。一瞬间程斯刻的周围为了一圈不怀好意的人。

    绑他的小弟狗腿地上前点头哈腰:“发哥,这是刚绑他的时候从他身上掉出来的手机。”

    周发接过手机掂了掂,接着走上前,挑起程斯刻的下巴观察了一下,眯着眼乐道:“长得还挺好,跟温浅那小白脸一样,叫什么名字?”

    程斯刻下巴一使劲儿别开周发恶心油腻的手指,转过头不愿意跟周发对视,更别说回答周发的话。

    “发哥问你呢,叫什么名字。”周发身边一黄毛马仔看程斯刻不识趣,几步上前用力薅过程斯刻的头发,将他的头硬生生拧回来。

    程斯刻吃痛地皱眉,但依旧嘴唇紧抿不为所动。

    “嘿,你个小崽子活腻了是吧。“黄毛被一个小崽子当着他老大的面下了面子,脸色十分不好看,当即抬起右手,不收劲儿地扇了程斯刻几个巴掌。

    黄毛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不收力道地几巴掌扇下来,程斯刻感到自己整个脑壳都在嗡嗡作响,眼前黑一阵白一阵,鲜血很快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后槽牙好像被打松动了,嘴里满是血腥味。

    “行了,”周发打断了黄毛的动作,笑眯眯道,“别给我打坏了,一会儿温医生看到要心疼的。”

    “小朋友,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温浅他不给人留活路,他让我在我儿子的事情上吃了大亏,我不可能让他好过。至于今天断胳膊少腿的到底是你还是他,那就看他怎么选择了。”周发颇有兴味地看着程斯刻,“我倒是也很想看看,温医生会怎么选。”

    “选你妈。”程斯刻听不下去了,这傻逼玩意儿叨逼叨啥呢,怎么跟温浅没事儿看的八点档狗血剧里的台词一样,他忍不了了,也就不忍了,一句脏话出口,感觉今天受得怨气都消散了不少。

    “你他妈!”黄毛马仔显然是里头脾气比较暴躁的一个,一脚将程斯刻的凳子踹翻在地,程斯刻被绑着,整个人跟着凳子向后仰去,后脑勺砰一声砸在了地上,撞的他眼冒金星。

    “行了,先让我给温浅打个电话,告诉一下他这个好消息。”周发抬手拦了一下黄毛,用程斯刻的手机拨打了温浅的号码。

    听见温浅的声音那一刹那,程斯刻本来还很平静的心情出现了一道裂痕,里头无缘焦躁起了。

    他不害怕绑架,但他害怕温浅担心。

    而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单单是温浅担不担心的问题,而是温浅知道他的境况后,势必要以身涉险。

    这是程斯刻最担心的,他见不得温浅受伤。如果温浅今天在这里掉一根毫毛,程斯刻怕他自己都会疯掉。

    周发跟温浅说了让他一个小时内要赶到这里,程斯刻心动念转,也就是说如果要阻止温浅被周发他们抓住,他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脱离周发这群人的掌控。

    可这可能吗?

    “老大,后院备了些酒菜,就等您来呢,要不先用点吧,反正那个温浅来也要时间。”其中一个马仔朝周发狗腿道。

    “也行,正好我也饿了,大家都一起吧,一起,一起吃点。”周发招呼了众人往后院走。

    “我在这里盯着他吧。”黄毛阴测测地瞪了程斯刻一眼,朝周发道。

    “不用彪哥,他一个小孩逃不了。”说吃饭的那个马仔对黄毛道。

    “一起吧,阿彪,对付两口,不用那么紧张。”周发现在心情很好,一想到待会儿温浅就要来了,他就兴奋,体内的施虐欲蠢蠢欲动,对程斯刻也放松了警惕,一把揽过黄毛往后院走。

    黄毛还欲再说,被周发制止了:“没事儿,走走走。”

    第28章 “天神”下凡

    等一群人消失在后院的铁门后边,程斯刻心想如果今晚他能逃出去,机会也就在现在了。

    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鞋子里的裁纸刀拿出来,割开绳子。

    他这么想着,腿上也迅速动作起来,腿上的绳子绑得其实没有上半身那么结实,程斯刻微微还有一点点活动脚踝的空间,他将两只鞋放在一起别来别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藏着裁纸刀的鞋子脱了出来,虚虚挂在脚趾尖。

    接下来就是纯凭运气的时刻,他需要把鞋子往上半身的方向甩,最好是刚刚好甩到腰边,他的手腕没有被捆住,够一够还能伸到。

    程斯刻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热汗,他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睁开眼的一瞬间,鞋子刚好悄无声息地滚在地上,裁纸刀从鞋子里掉了出来。

    还好还好,不算非常近,但也是能努努力够到的地方。

    程斯刻的整个身体加上凳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两条手臂上,往外伸出的过程中他感到整个手臂上的皮肉仿佛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豆大的汗珠一下布满了额头,他喘着粗气,将被拉扯碾磨得血红破皮的手臂从身子底下伸出来,朝裁纸刀够去。

    胳膊弯折地几乎要脱臼,程斯刻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终于将裁纸刀握在了手里。

    握住的那一瞬间,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需要将手缩回来先割开手臂上的绳子,这个过程中黄毛还是不放心地从后门口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但碍于方位的关系,黄毛只能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程斯刻,于是他稍微放下心地缩回了头。

    割开绳子的过程漫长又痛苦,程斯刻脖子上的青筋全部爆出,咬牙发出低吼,声音被后院门外众人的谈笑声淹没。

    割断手臂上绳子的一刹那,他脱力一般瘫在椅子上狠狠喘了两口粗气。

    程斯刻知道现在还不是歇的时候,手能活动之后就方便多了,他迅速割开捆住双脚的绳子。

    站起来的一瞬间,他先下意识看了一眼后院,可能是刚才黄毛那一眼让他们彻底放了心,现在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不像分出心思要盯他的意思。

    程斯刻握住裁纸刀,沿着仓库的墙壁小心翼翼挪到仓库门口,最后确认了一眼周发他们还没发现之后,拔腿朝来时的泥路跑去。

    最终,王高山开车带着温浅往大马工厂赶,温浅现在的状态根本开不了车,而他又不是警察,出事儿了也能照应一二。

    平坦的大路转眼开到了尽头,道路右侧有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

    “这条路进去就是大马工厂。”王高山卡看了一眼导航道。

    “就开到这里吧,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也来了,剩下的路我走进去。”温浅说着就要下车,被王高山拉住了手臂。

    “你确定了?真的要去?”王高山眉头紧皱。

    “嗯,要去。”温浅认真点头,笑道,“放心,我报警了。”

    “你报警了?什么时候?”王高山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发了消息给林樾。”温浅将握住他的胳膊拿下来,淡笑道,“所以你放心,我只是先进去周旋一段时间,我会努力撑到警察来。”

    王高山知道程斯刻还在里面,温浅他势必劝不住,只好嘱咐道:“万事小心。”

    “嗯。”

    温浅很少走这么坑坑洼洼的泥路,这条路甚至比在平光的山村里去墓地的那条路还要差上许多。

    温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却分毫不敢拖慢进度,他深怕慢一秒钟周发就会对程斯刻不利。

    就这么走了半程,温浅抬眼突然发现道路尽头有一个熟悉的黑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轮廓,那跑步的姿势……月光打在那黑影的脸上,照亮了程斯刻的面孔。

    温浅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颤着嗓子不可置信道:”小狗?“

    远处的黑影跑近了,听见了那熟悉的呼唤,小小的身影一顿,接着回过神迈开大步迅速向温浅奔来。

    程斯刻一头撞进温浅的怀里,还来不及拥抱,程斯刻握住温浅的手朝大马路的方向跑去。

    “快跑,我逃出来的。”

    话音刚落,厂房那边就传来了动静,一群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透过黑夜射进了温浅的耳朵。

    “他奶奶的,那崽子跑了。”

    “快追,一个小孩子,肯定没跑远。”

    温浅迅速回身,反握住程斯刻的手,两人在泥路上狂奔起来。

    可一大一小跑步的速度终究是没有后头开车的人快,前方的路越来越亮,温浅就知道后头那辆车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一个分心,温浅踩空了一脚狠狠摔进一个泥坑里,程斯刻被连带着跌倒,一声不吭地重重摔在了泥地里。

    温浅平时娇气得不行,这时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刚才摔倒的时候膝盖磕在了泥坑里尖锐的石头上,那一瞬间的剧痛几乎让他想要昏厥。

    但不可以,现在不可以!

    温浅咬着牙靠着意志力迅速爬起来,可身后的车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车子停下,车上的人迅速朝他们的方向奔来,温浅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将还摔在地上仿佛动弹不了的程斯刻挡在身下。

    为首的黄毛拿了根棍子,眼见着就要朝他们砸下来,温浅将程斯刻牢牢压在身下闭上眼睛等待剧痛的到来。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只听身后一阵迅捷的脚步声响起,接着被裤脚带起的冷风破空而出从温浅面上袭过。

    “砰”的一声,是人体砸在地上的声音鳯,惨叫随即响起。

    温浅缓缓睁开眼睛朝面前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牢牢挡在了他们的面前。车前灯的光晕萦绕了那人周身一圈,仿佛天神下凡。

    温浅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他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他这辈子没说过脏话,但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爆出一口经典咏流传的国粹:“草!”

    王高山飞来一脚将黄毛踹翻在地,烟都还在嘴里没熄灭。他眯了眯平时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双眼,抬手扔掉了嘴里的烟,用脚使劲儿碾了碾。

    “一起来?”王高山挑衅似的勾了勾手指。

    温浅在后头呕出一口老血心想,大哥你悠着点啊,别装过头了,你打得过么你?

    打不打得过温浅不知道,显然王高山也不是非常知道。

    他的近身功夫一看就是练过,甚至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但可能是太久没打了有些生疏,再加上他的右手好像有些使不上劲儿,所以在放倒了两个马仔之后,也被剩下的最后两个人分别踹中了腹部和用棍子击中了手肘。

    “嗷。”王高山痛吼出声,体内的野性被彻底激发,他跟不要命似的用头撞出去,硬生生将疏于防备的其中一人撞飞出去两三米。但也被最后一人一棍子敲在了后背,重重摔在了泥路上。

    正当最后那人还要朝王高山的脑袋下死手时,只见不远处警车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温浅身后,警笛鸣响,一瞬间划破天际。

    其中一人从第一辆车上敏捷地跳下车,手持警枪,迅速带着其余干警从温浅后方围包上来。

    “不许动,警察!”

    “放下棍子!”

    “趴下!”

    那马仔一见警察到来,眼中划过一丝狠绝,手臂上了劲儿抡起棍子要再次朝王高山砸下去,而下一秒他的眼前一花,一黑影几步闪现到他面前,一个扫堂腿重重踹在了他的手腕上。

    “啊!”手中的棍子被踹飞,他惨叫着摔进了一旁的泥坑里。

    王高山正趴在地上穿着粗气,本以为自己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没想到他运气还不错,但下一秒,在听见身旁的人的焦急的询问时,他当即收回了今天运气不错的想法。

    “老烟,没事吧。”

    是林樾的声音。

    一句老烟出口让两个字都愣在了原地,蹲着的望着趴在地上的,趴地上的很想把脸埋到泥里。

    最后还是远处周发一个慌不择路摔倒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两个人。

    周发刚才一直站在车边观察,发现远处有车悄无声息地开进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当即掉头朝厂房那头跑去,也不管自己的一圈小弟。

    “我没事,先别管我,追周发。”王高山自暴自弃般用一手泥的脏手摸了把脸,轻轻拍了拍林樾的胳膊。

    “嗯。”林樾迅速回过神来,直接将自己发射出去。

    王高山等林樾走了,从地上哼哧哼哧爬起来,看了看远处还抱在一起的温浅和程斯刻,扬声道:“你们没事儿吧?“

    温浅低头看了眼在他怀中毫无知觉双眼紧闭的程斯刻,一时慌了心神,不知道小狗到底怎么了。

    “小狗?”

    “程斯刻?”

    他焦急地喊着程斯刻的名字,可怀里的人依旧无知无觉。

    离王高山三四米远的距离,温浅抬头,惊惶的眼神在黑夜中尤为醒目,只听他带着浓烈的颤音喊道:“小狗他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山哥我爱你嗷嗷嗷~

    第29章 养伤

    受伤的三人迅速被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救治,等转移到普通病房之后,已经是深夜的事情。

    温浅和程斯刻被排在了一间,王高山在隔壁的另外一间。

    三人中,温浅受伤最轻,主要是磕的那一下膝盖伤口比较深,要影响一段时间的走路。

    程斯刻和王高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程斯刻左臂脱臼并且有大面积的破皮,并且他在凳子上往后砸的那一下让头部出现了轻微脑震荡的症状,黄毛那两巴掌让他还有持续性的耳鸣出现。

    而王高山最严重的伤是右臂格挡过程中被砸出的骨裂,胃部因为受到击打也有轻微的胃出血。

    程斯刻醒来的时候,温浅已经从自己的床上下来坐在了他的床旁边。

    “醒了?”温浅见程斯刻醒来眼睛一亮。

    程斯刻点点头,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温浅心疼地摸了摸程斯刻的额头:“这时候就别先关心我了,你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

    “我没事。”程斯刻用额头贴了贴温浅的手心。

    这时,病房门被打开,林樾走了进来。

    “温医生,都还好吧。”林樾去追周发了,处理完一切才赶来医院。

    “林警官,”温浅见到他用手撑着程斯刻的床边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诶别站别站,坐下坐下。”林樾见状急忙上前扶着温浅重新坐下。

    “都没大事,今晚真的谢谢你了。”温浅朝林樾微笑道。

    “说什么谢啊,”林樾垂下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愧疚,“这事儿都怪我,我还是太大意了,没有想到他会对小朋友下手,白白让你们遭了这些罪。”

    “别这么说,周发的行事你我都清楚,最是浑不吝的,我们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樾无声点点头,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变得有些扭捏,只见这人别开眼不直视温浅,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问道:“那个,温医生,跟你们一起进来那个人,他还好吗?”

    “你说王高山吗?”温浅疑惑道,“他就在隔壁,你可以去看看他。”

    “啊好……好。”林樾干巴巴地应了声,“那我也……代表警队……慰问一下。”说着林樾颇有些落荒而逃地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时,林樾听到了温浅含笑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林警官。”

    林樾回头,只见温浅和程斯刻一大一小竟然用如出一辙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他,温浅笑眯眯道:“山哥刚还问你回来了没有,别让他等急了。”

    林樾脸颊有些可疑地泛红,砰一声僵硬地带上了门。

    林樾进王高山病房的时候,这人正憋憋屈屈地窝在病床上折腾他那条被吊起来的手臂。

    “你干嘛呢?”林樾快步走上前打开了王高山另一只作恶的好手。

    王高山全身心都在不舒服的右手上,一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被打开手臂的时候还吓了老大一跳,

    转眼见是林樾,当即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眼,结果这一次林樾没纵容他的逃避,一只手挡在了他的眼前,无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就不能自在点吗?”

    王高山无语地心想,谁能跟前男友自在啊。

    “我不在的时候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回来了现在连看都不看我,王高山,你耍我呢?”林樾叉腰。

    王高山这人,不怕天不怕地,生平就怕过两个人,一个是他妈,一个就是林樾。

    他有些讪讪地转了回来,左手摸了摸鼻子道:“周发抓到了吗?”

    “嗯。”

    “你……没受伤吧。”

    “没有。”

    “警队……不忙吧?”

    “现在还好。”

    “好,好。”王高山憋不出废话了。

    “问完了?”林樾挑了挑眉,问道。

    “嗯,问完了。”王高山盯着林樾的皮带都快盯出洞来了。

    “问完了能换我问了吗?”林樾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你要问什么?”王高山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林樾,只见林樾过于进攻性的眼神牢牢盯住他。仿佛盯住一只到口的猎物。

    “这些年都做什么?”

    “开店。”

    “开店累吗?”

    “还好。”

    “结婚了吗?’

    “没有。”

    “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

    “交过男朋友吗?”

    “没有。”

    “忘记过我吗?”

    “没有。”

    王高山话一出口咬了一下舌头,他刚才说什么了?心思不小心说出口的震惊无异于晴天霹雳,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林樾问了最后一句。

    “那还爱我吗?”

    王高山闻言一愣,随即垂下头不再敢看林樾,他沉默良久,久到林樾觉得他等不到他的回答了。

    他收敛了眼睑里蕴藏的情绪,转身朝门口走去,手放上门把手的一刹那,他听见了王高山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带着过往种种重重砸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心脏一瞬间被痛苦与欣慰同时淹没。

    “爱。”

    温浅和程斯刻如今一个脚瘸,一个手瘸,两个人愣是凑不出一副好用的腿脚,每天就躺在病床上大眼瞪小眼。

    期间钟宥齐来看了他们,钟宥齐得知温浅受伤后差点在办公室把桌子掀了,平日里那沉稳庄重的风度荡然无存,扬言要搞死周发,把跟在身侧的小秘书吓个半死,战战兢兢想要捂住老板的嘴又没那个胆子。

    钟宥齐大手一挥,本来想给温浅升级到vip高级单人病房,被温浅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没多少事儿,而且这样他就得跟程斯刻分开了。

    钟宥齐拉了张凳子坐在两张病床中间,一脸不满,边给温浅剥橘子边训斥人。

    “胆子真够大的,一个人就敢去了,没少胳膊断腿出来算你福大命大。”说着他把整个橘子递给温浅。

    温浅没接,盯着橘子笑着说:“一半,另一半给小狗。”

    程斯刻腿还是好的,正盘腿坐在病床感谢黄毛给他扇出来的持续性耳鸣,这比听钟宥齐的叨逼叨好多了。

    钟宥齐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狠狠把橘子掰了两半,一半给温浅,一半塞到程斯刻手里。

    程斯刻和钟宥齐互相看不对眼,对对方嫌弃得要死,但一个自持是稳重成熟的大人,一个自诩是温浅最贴心的小狗,因此这两人在温浅面前倒是达成了共识,出离的和谐。

    程斯刻接过橘子,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钟宥齐,正好看见对方也在偷偷翻他的白眼。

    这个房间里,只有温浅一个人在岁月静好。

    温浅和程斯刻住院的这一周,钟宥齐每天不管多忙都要抽空来医院看一遭,风雨无阻,一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温浅和程斯刻出院。

    本以为会是钟宥齐来接他们出院,但没想到最后来的竟然是林语生。

    “林叔?怎么是您来?”温浅颇有些讶异。

    林语生接过温浅手里的包,笑道:“钟总临时被叫走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刚好老爷子也不放心你们,所以还是让我来了。”

    “那就麻烦林叔了。”温浅揽过程斯刻对林语生道。

    “不麻烦不麻烦。”林语生转头看了一眼程斯刻,眼底划过一丝十分不明显的心疼,“小刻这次遭罪了,瘦了不少。”

    林语生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伸手的动作。

    “这个暑假我带他好好养养,小孩子恢复快,没事的。”温浅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程斯刻抬眼看了一眼正关切望着他的林语生,最终还是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又过了一个月,周鹏与周发案开庭,周鹏因醉酒驾驶与肇事逃逸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周发因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与绑架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0年。

    判决下来的当天,张文智带着温浅和程斯刻去了张武行的墓地。张武行的墓很新,上面被张文智打扫的一尘不染,三个人在武行的墓前一直站到夕阳没入大地才离去,他们没有人有言语,但他们明白,武行什么都知道。

    淮大的学子在武行曾经很喜欢的池塘里放了无数载着蜡烛的纸船为武行祈福。温浅和程斯刻也折了一艘纸船,带着他们的祝愿去到武行在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温浅问程斯刻:“你对武行说了什么?”

    程斯刻闷了片刻,才抬头望向温浅,他说:“希望他下辈子,睁开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张叔,不要再走散了。”

    温浅勾起唇角,摸了摸程斯刻的脑袋,笑问:“那你呢?下辈子第一眼你想看到谁?”

    话音刚落,程斯刻就别过了脑袋拿后脑勺对着温浅,温浅看破不戳破,凑过脑袋在程斯刻耳边轻轻道:“反正我下一辈第一眼,肯定……”

    这人焉坏,说到一半卖了个关子。

    肯定是谁啊?

    程斯刻等了又等,有些等不住了,他小心翼翼悄咪咪转回了一点头偷偷瞥了温浅一眼,结果发现这人正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嘻嘻地看着他。

    小心思无所遁形,程斯刻面红耳红,撒开温浅的手就想跑,被温浅堪堪拉住,他在程斯刻的额头上啵了一口。

    “当然是我的小狗。”

    【作者有话说】

    小学部分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

    第30章 犯错了

    九月份,程斯刻正式开学,成为一名初中生。

    温浅跟之前一样,照例在开学第一天开车送程斯刻上学,尽管程斯刻第一万次表达了真的不用他送的意思,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温浅非得去校门口看一眼的执念。

    不过这次温浅没能跟着进校门,车一停下,程斯刻打开车门就跑了,风一样把自己卷进了学校大门,头都没回一个。

    温浅气闷,什么嘛,上了个初中怎么脸皮还变薄了,以前明明不是这么对他的。

    后来温浅就这个问题咨询了他的好朋友俞鱼,俞鱼深沉地思考片刻,伸出一只指头在面前晃了晃,长叹一口气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温浅同学。”

    “怎么的?”温浅急了,怎么就大事不妙了,“你详细说说?”

    “据我观察,程斯刻这种反应,应该是青春叛逆期到了。”

    “叛逆期?不会吧。”温浅郁闷,他好好一只小狗,才养了三年,就叛逆期了?

    晚上温浅回到家的时候,程斯刻正在把最后一盘菜往碗里倒,听见身后的动静,程斯刻头也没回,只道:“吃饭了。”

    温浅撇撇嘴,还挺冷淡。

    饭桌上,程斯刻极少自己主动开口,今天却破天荒地先出了声,问得有些犹豫:“你……后天有空么?”

    “后天?”温浅夹菜的筷子一顿,想了下,答道,“应该有空,我后天没排班。怎么了?”

    程斯刻答道:“开家长会,老师说期末考前要开一次。”

    温浅想了想刚想答应,眼球一转又想逗逗程斯刻;“你上次考第几名?”

    温浅平时几乎从来不过问程斯刻的学业,他知道程斯刻刻苦,也从来不担心。这会儿突然一问,程斯刻还有点莫名其妙。

    “第一。”他老实回答。

    “那行,那我去。”温浅表现得放了心。

    程斯刻却心塞了,他难得的嗓门都提高了些,反问道:“那我要是倒数第一呢?”

    温浅一筷子将菜塞进嘴巴,含糊不清道:“胡叔胡婶儿去。”

    程斯刻:“……”

    他有些气闷,拒绝跟温浅搭话,埋下头狠狠扒了几口饭。

    温浅一见,诶呦逗过头了,连忙顺着毛哄:“诶我开玩笑的,你当真啦?我怎么可能放着你的家长会不开,让别人去开。你就是全年级倒数第一,我也必须到场。”

    可惜这么点马后炮并没有安慰到身处敏感叛逆期自尊心严重受挫的程斯刻同学,之后的两天,程斯刻都憋着闷气不想搭理温浅。

    当然,他不搭理的方式仅限于绷着个小脸不跟温浅说话,烧饭做菜洗碗拖地切水果换床单热牛奶这些破事儿依旧一件也没少干,甚至因为嘴巴没话了,手上干得更加卖力了。

    温浅悔得要死,早知道不开那破玩笑了,本来程斯刻最近跟他话就少,现在更是一言不发,两人就这么争着当哑巴一直磨到了周五。

    周五这天天不好,一早开始就飘起了毛毛雨,这雨一直缠缠绵绵到下午,还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温浅撑着伞走在校园里,不远处就是程斯刻所在的那栋教学楼,他们的教室在三楼,此时已经有很多小脑袋挤在走廊上看着家长们一个个到来。

    “妈妈!”

    “爸爸,我在这里。”

    “……”

    小孩逐渐进入变声期却依旧稚嫩的嗓音此起彼伏,纷纷呼唤着他们的家长。

    温浅抬高了雨伞朝三楼走廊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程斯刻。

    他啧了一声,心里怪酸的,他们家小狗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冷,脸皮薄。

    温浅低下头,心情很不美妙,他盯着地面一步步朝前走,直到眼前出现了教学楼的台阶。

    他刚想放下雨伞,就发现一双眼熟的运动鞋出现在他的雨伞所划出的视线里。

    温浅一愣,随即抬头,只见程斯刻正皱着眉撇着嘴站在一楼台阶上等他。

    看见他了十分顺手地接过他的伞帮他收好,别别扭扭地瞥了温浅一眼,握住他的手将他往楼里带,嘴里还不满地哼唧了一句:“等你半天了,走得慢死了。”

    温浅才不管小狗的嘴硬呢,当下抿出一点难以抑制的笑意。

    程斯刻今年窜得尤其快,现在跟温浅站在一起也没比温浅矮多少了,背影看着就像一个小大人,温浅跟在程斯刻身后啧啧感叹。

    等到了教室门口,程斯刻松开了温浅的手,绷着一张小脸用下巴指了指教室。

    “只有家长能进去,学生都站在外面等着。”他闷闷道。

    话音刚落,几个小姑娘突然围了上来,程斯刻如避蛇蝎一般惊惶地往温浅怀里退了几步,被温浅虚虚揽在怀里。

    这几个小姑娘热情得不行,对着程斯刻眼里的星星都快溢出来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五六个女人一起围上来叽叽喳喳。

    “程斯刻,这是谁啊?”

    “是你哥哥吗,长得真好看!”

    “你们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对啊,你哥哥皮肤好白,你怎么皮肤没有那么白。”

    程斯刻躲避不及,掉头就想跑,被温浅不动声色地死死拉住。

    温浅手上用劲儿,脸上展露出下到豆蔻少女上到八十老妇都无法抵挡的完美笑容,和蔼地开口道:“你们好啊,我是程斯刻的哥哥,我叫温浅。”

    小姑娘们哪里见过这般风采,围着温浅和程斯刻咯咯咯地笑着,一下子问为什么兄弟俩一个姓温一个姓程,一下问为什么温浅这么温柔程斯刻却这么闷,温浅统一以两兄弟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挡了回去。

    趁间隙还给程斯刻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看不出来你小子桃花运很旺啊,这么受欢迎呢”。

    其实也可以想见,程斯刻长得又高又帅,学习成绩还好,平日里拽的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完全长在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的喜好点上。

    程斯刻快被这群女的烦死了,结果温浅还拉着他不让走,整得他又羞又臊,一张脸都憋红了。

    温浅偷摸瞧了程斯刻一眼,觉得逗小孩也得有个限度,免得又跟前两天一样恼了,于是大发慈悲地跟小姑娘们开口;“那哥哥就先进去了,你们在外面玩。”

    温浅进了教室,他的座位不在靠走廊的窗边,只能远远看见程斯刻还靠在走廊上,几个小姑娘已经走开了。

    程斯刻站了一会儿,有几个小男孩围在了程斯刻身边,温浅刚心想小狗人气还真不错,跟男生也玩得来呢,就见下一秒,其中一个男孩好像推了一下程斯刻。

    温浅下意识皱眉想再看仔细一点,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结果下一秒只见程斯刻回头看了他的方向一眼,接着不知道跟那几个男生说了什么,一群人离开了窗前。

    温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老师在台上宣布了家长会开始,他也只好作罢。

    温浅给程斯刻开家长会向来鼻孔朝天,美得不行。程斯刻成绩太好了,频频成为老师的重点表扬对象,温浅作为家长与有荣焉,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向他投来的羡慕目光。

    等到两个小时之后,家长会结束,温浅已然飘飘欲仙。

    他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程斯刻已经回到了窗边,刚才那几个男生还在他周围不远处,但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时,班主任打开门,正好看见程斯刻和这群男孩便扬声吩咐道:“程斯刻,还有你们几个,帮老师去隔壁栋的仓库把给家长们准备的礼物搬来,老师之前给忘了。”

    几个男生纷纷点头应道,说着就要往楼梯口走。

    温浅眼看着程斯刻两手空空就准备走了,心里一急,也没过脑,直接朝程斯刻喊了一声:“小狗,伞!”

    那一刻,温浅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不止周围的家长和老师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连程斯刻都顿了顿。

    程斯刻仿佛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可能没想过温浅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小狗,附近那几个男生听见之后愣了片刻,发现小狗是叫程斯刻之后纷纷露出意外的嘲讽笑容,窃窃私语声四起,一下子高高低低地涌进了程斯刻的耳朵。

    温浅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喊了什么之后差点想撕了自己的嘴。

    “小狗”这个词只有他和程斯刻知道其中的含义,这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

    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哥哥叫自己的弟弟是狗,这算什么事儿呢?

    温浅一时情急,想补救又不知如何补救。正不知如何是好,结果下一秒,只见程斯刻向他投来的目光。

    那是他从未在程斯刻身上看见的陌生目光,带着对他的不解和……一丝埋怨。

    温浅被程斯刻的目光定在了原地,程斯刻的目光里仿佛有万千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反应不得,他下意识想开口挽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斯刻从窗边离开。

    后来温浅没有再见到程斯刻,家长会结束之后别的同学都来教室里找爸爸妈妈,但是温浅没有等到他的小狗。

    温浅站在一楼的阶梯旁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线,企图在水汽朦胧间寻找程斯刻,但最终还是失望了,程斯刻不知道一个人跑去了哪里。

    可能是不想见到他吧,温浅落寞地心想,刚在同龄人面前下了他那么大的面子,他怎么可能还会想要见自己。

    温浅长叹一口气,撑开雨伞走进了雨中。

    【作者有话说】

    做好准备,小狗生气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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