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变了一个人似的……”
梵紫和千手所在的是整个竞技场内视野最好的位置,再加上修者五感敏锐,因此他们根本不用如何放开灵力去探也能瞧见看到紫鸢。
尽管竞技台周围用结界隔绝,听不见声音。
然而单单从紫鸢的神情变化也能看出来,她的情绪不对,白穗的情绪也在她说了什么时候变得异常。
就好像……
是紫鸢在故意激怒对方一般。
紫鸢和白穗都为结丹,前者的修为高一些,若是同类型修者的话白穗要取胜很难。
然而紫鸢对上的是一个剑修,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占什么优势。
再加上只是为了不伤到白穗的内里,千手在她上台之前就三申五令不让她下死手。
哪怕用毒也考虑到白穗的耐毒性,不能伤了根基,紫鸢更是束手束脚。
这也是为什么紫鸢一开始就选择封了白穗的灵脉。
若不是天启引了飞羽令的灵力的话,她这个时候已经成功压制住了白穗。
很可惜,在紫鸢被天启刺中的那瞬间便没了反击的机会。
要是她是紫鸢,那个时候既不会去激怒白穗。
也不会在她放弃杀了自己时候还要去唤住,去挑衅对方。
这很愚蠢。
愚蠢到根本不像是她原本认识的那个手段狠辣,杀伐果断的紫鸢。
梵紫眼眸闪了闪,见台上白穗引了命剑瞬身移到了紫鸢面前。
那剑刃冰冷,只差毫厘便要刺入她的血肉。
她红唇抿着,余光瞥向一旁沉着脸色的青年。
“师叔,这个竞技台的结界是你布下的,你进去把师姐带回来吧。她这样下去……我怕会出事。”
众所周知,竞宝场的规则并不束缚南疆的修者。
对于紫鸢为什么情绪失控千手比谁都清楚。
无非是看到了那把剑,受了刺激罢了。
在知道了白穗手中的剑是灵禅子所用的那把神兵时候,千手还是让紫鸢上了竞技台。
不为别的,修者越是怕什么越是会成为他们日后的心魔。
“梵紫,你知道灵山那个修罗道转入佛门的那个剑修吗?”
半晌,千手并没有回答梵紫,而是抱着手臂凉凉问了这么一句。
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师姐不就是被那佛修给杀了的吗?
梵紫在心里这么吐槽着,面上却没有显露太多情绪。
“有所耳闻。”
“听说这一次各宗弟子去蓬莱试炼的时候,那位佛修也在。只可惜我刚拜师,修为尚浅,并没有机会参加仙剑大会,所以尚未见过那位尊者。”
她知道千手和灵禅子有些仇怨,所以提起对方的时候斟酌着字眼,回答的规矩又不带感情。
“那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梵紫以为他此时提起灵禅子和以往一样是心情不好,想要把他拿出来鞭尸。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酝酿着情绪,表现的义愤填膺准备狠狠咒骂贬低对方,顺顺千手心意的时候。
千手掀了下眼皮,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
“实话实说。”
梵紫一顿,摸不准千手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如何。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见他并没有动怒的迹象后这才犹豫开口。
“……说实话我对大多数剑修都没什么好感,不过灵山那位我虽然没接触过,但是他既然能在五百年前仙魔大战时候为了苍生挺身而出,应当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冷心冷情之人。”
梵紫以为在她说了这话之后千手会生气,意外的是他除了唇角往下压了些之外表现得很平静。
“我并不讨厌他,即使他杀了我师姐。”
“在我看来当年那一件事错不在他,在我师姐。为了一个心中只有仇恨和剑的人,入了歧途,落得那般田地也是她咎由自取。”
梵紫一愣:“既然师叔并不恨他,那为何这般排斥灵山,还有昆山蓬莱的修者?”
“这是她的仇怨,人没了,总得有人替她记得不是。”
千手轻飘飘回道,杯盏上氤氲的白雾将他的眉眼遮掩。
“之前忘了与你说,白穗手中的那把剑的前主便是灵禅子。你不是觉得可惜没有去仙剑大会瞧见那老东西吗?”
“什么样的剑择什么主。”
“你且看看她,便知道了。”
梵紫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阵剑风自台上旋飞。
苍劲凛冽,直直将她给推得踉跄后退,撞在了身后的一根柱子上。
那是白穗的剑气。
和之前刚上台时候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肃杀的寒气弥漫在整个竞技场,一瞬暖秋刹那宛若寒冬。
紫鸢被她死死压制在身下。
那把金色的命剑和她发色一般,上面凝结着一层冰霜。
“怎么?你就这么想死吗?”
到底是年轻人,根本经不起激。
紫鸢看着眼前冷若霜雪的少女,隔着呼出的白雾看去,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像极了她脑海里不断闪现的那个青年。
“你这样和他很像。”
她勾了勾唇,神情轻松,眉宇舒展,一点也没有被人引剑威胁的慌乱。
“可惜了,要是当年他没有入灵山的话,比起顾止,我想他应该更适合当你的师尊。”
白穗的直觉一向很准。
从一开始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对方是故意激怒她。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他是谁,也请你不要再透过我去看别人,很恶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剑逼近了一寸,血珠顺着剑刃淌了下来。
“还有,我的师尊只有顾止一人,你要是再胆敢诋毁他,我……”
“杀了我?”
白穗沉默了一瞬,她发现自己和对方根本没办法沟通。
好言好语她听不进去,威胁恐吓,她似乎更为兴奋。
这他妈不就是个抖吗?
看着紫鸢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样子,似乎在隐隐期待着她动手似的。
白穗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在刚拜入昆山的时候陆九洲就与她说过,她是个天生的剑修,这样的体质亲剑,能够受到剑气的影响程度很小。
白穗当时对修行什么并不了解,陆九洲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什么都是稀里糊涂。
也正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心中也没什么仇恨杂念,从一开始入道到现在白穗的修行基本上一帆风顺。
不到一年便筑了基,更是在没有护法的情况下服用了高阶妖丹,生死一线之中也挺了过来。
这不仅是运气,更是因为她的剑心纯粹。
凌霄剑的传承所讲究的一是资质和天赋,二来便是这道心了。
顾止从她拜师第一天就一直三申五令告诫于她,要保持剑心通明,不要被负面情绪影响。
白穗也一直做得很好。
至少从入剑冢取剑至今,天启都从没有反噬过她分毫。
然而刚才却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心头杀人的罪恶感,还是单纯被紫鸢激将了。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白穗自己却清楚的感知得到——
在刚才引剑的刹那,她的确起了杀心。
要不是她意识尚有一丝清明,最后时候收了手。
那一剑擦过的便不是紫鸢的面颊,而是刺入她的头颅了。
无论是她情绪失了控,还是剑的煞气影响了自己。
这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她垂眸静静注视着地上的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照着冰雪。
“……疯子。”
这话像是在说紫鸢,又像是在说她自己。
她收回了抵在紫鸢脖子上的剑刃,将那束缚着她手脚的冰链收得更紧。
这一次白穗学聪明了,在紫鸢张口要说什么的时候立刻用了禁言。
她再发不出任何声响来。
白穗不再看她,屏住呼吸径直入了那片浓郁的黑紫色毒雾里。
然而她前脚刚踩进那条界限,一一道剑气生生朝着她的面门而来。
里面只有清岫和那药人。
清岫不会用剑,这剑气只能是那药人的。
她反应很快,连忙侧身避开了攻击,“轰隆”一声,那剑气直接在白玉台上划出了一道沟壑。
沟壑周围带着的毒气,连白玉也能腐蚀。
白穗心下一惊,不单单是为这毒,更因为对方这一剑迸发出的剑气。
她出自天下第一剑宗的昆山,所见过的剑诸多。
顾止的剑凌霄破云,陆九洲的剑三千雷动,各个都威力惊人,可却没有一剑有这药人这般戾气深重。
黑雾之中一条藤蔓破风,生生将那雾气给挥散殆尽。
颇有一种拨云见雾之感。
雾散之后,白穗这才看清楚了清岫所在的位置。
这个白玉台很大,足够容纳近百人,而此时清岫却被逼到了边缘。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不过那手中的桃枝却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一层浅淡毒雾。
好似凋零的花叶,落败枯黄。
这个药人的修为与清岫相当,浑身都是剧毒,又是个剑修。
他想要近身极为困难。
按理说近不了身也可远攻。
然而这人和普通修者不同,他的五脏六腑早就腐朽,和行尸走肉无异。
无论清岫如何攻击他他也不会感觉到疼痛,同样的也不会觉得疲惫。
更让清岫头疼的是,这人身上戾气极重。
应当是修行出了岔子走火入了魔,最后没撑过去才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在此之前清岫一直以为千手针对的只有白穗他们一行人,毕竟他从沧海入南疆这一路上没有碰到过一个毒修。
如今在和这药人交手之后,他发现这人无论是属性还是什么都与他相克,处处压制着他。
——或许他真正想要置于死地的是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清岫冷笑了一声,在白穗思考着如何避开那药人的视线进入其中的时候。
竞技台突然猛烈震动了起来,无数藤蔓宛若巨蟒,迅速缠绕在了药人的周身。
这藤蔓束缚不了对方多久,清岫眯了眯眼睛,手中的桃枝一动。
花叶成了无数刀刃,铺天盖地地直直往青年身上刺了进去。
那不是普通的花叶,刺入他血肉的同时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灵力顺着花叶一并,他身体里剧烈搅动。
他是感觉不到疼痛,不过清岫的灵力却能够融入其中。
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操纵着他。
药人早已身死,支撑他的无非是他的心脏。
主要在心脏周围覆上灵力激活心脉,他便可以行动自如。
因为毒的缘故,清岫不能轻易靠近。于是他操纵着灵力慢慢往药人的心脏方向探去。
然而在碰触到那心脏的瞬间,清岫还没来得及覆上灵力将其搅碎。
便被更重的一道剑气给反噬了回来!
“师姐!”
白穗瞳孔一缩,看到清岫整个人狠狠砸在了结界内壁。
两股灵力冲撞着激烈,刹那之间好似天地都在撼动,空间也扭曲了一瞬。
“别过来!”
清岫话音刚落,一道更甚的界限划了过去,将白穗隔绝在了外面。
他喉结滚了滚,将那腥甜压下,支着身子准备起来。
可那药人速度极快,浓郁的毒气覆上,黑色的火焰从他剑刃而出。
木属性最为怕火。
清岫面上并无惧色,他冷着眉眼指尖一动,桃枝之上一朵花叶悄然绽开。
可灵力转动到了一半,有什么东西顿涩在了体内。
他心下一惊,低头往那药人胸口看了过去。
怪不得刚才清岫明明已经缠上了他的心脏却没办法搅碎,因为那上面覆的不是灵力是千手的神识!
若是灵力相斥,他刚才并没有近身攻击所以并不会受到毒气的影响。
可是刚才清岫对上的是千手的神识,千手是南疆乃至修真界数一数二的毒修大能。
他的皮肤,他的血液,乃至灵力和神识都有着剧毒。
其毒性是那药人所不能比拟的。
一旦中招,除了他的解药几乎药石无医。
千手早就料到了他会用灵力去缠上那药人的心脏,因为这是唯一能够制止他行动的法子。
然后在感知到他灵力的时候假意撞开,实则是神识交缠,将毒给顺着灵力引到他的周身。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清岫咬着牙在心里这么咒骂道。
周围毒雾已经完全笼罩在了他的身上,火焰翻腾朝着他这边涌动。
清岫中了毒被封住了灵脉,不能随意运转灵力,在火焰攻来的瞬间狼狈避开。
这样下去不行!
运转灵力毒素只会蔓延得更快,正面对上的话也是死路一条。
清岫的脑子在极速运转着脱身的办法,可是视野越发混沌模糊。
耳边呼啸的风声和火焰声响,擦过他身体时候的滚烫灼热,都比不上他经脉之中毒素带来的锥心蚀骨的疼痛。
动不了,连呼吸都孱弱如游丝。
因为竞技场内覆着白穗的灵力,他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萦绕,将他苍白的脸色衬的更无血色。
那手中的桃枝花叶枯黄,“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就像是在宣告着清岫的生命也激将凋零,走向终结一般。
“清岫师姐!”
白穗隔着浓雾里看到了清岫一动不动的身影,她心下一慌,连忙用灵力探去。
感知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凌空一跃,引了命剑重重砍了下去。
原本她之前试探几次也无法破开的结界,因为清岫被封住了灵脉,没了灵力维持,此刻眨眼如冰破碎!
在万千碎片之中,白穗的身影闪现,径直往清岫身边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和之前白穗第一次入结界时候一样,那药人明明意识混沌,却在感知到她剑气的刹那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猛地朝着她挥剑而来。
黑色的火焰交织着剑气和毒雾,只一剑就将白穗给狠狠撞开。
哪怕是个被人控制,没有意识的药人,可他的修为却是实打实的。
金丹巅峰,只差一步便至元婴。
她和对方之间的差距似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白穗也是这个时候真切的意识到了,为什么从一开始清岫不让她进去。
不单单是为了保护她,同样的,就算她进去了也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白穗用剑支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她抬起手擦拭掉了唇角的血血迹,在火焰覆上之前堪堪避开。
那火焰燎烧在了她的皮肤,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金色的长剑劈开了漫天的火光,在千手他们以为白穗会情急之下,不顾死活地冲进去的时候。
白穗身形一动,瞬移到了紫鸢身后。
冰冷的剑刃比之前还要冷冽,死死抵在了她的脖颈。
“让它停下。”
这一举动在紫鸢的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她掀了下眼皮,看着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覆上霜雪,手中的剑也带着从未有过的森然。
这一瞬间,似乎那个人又回来了。
紫鸢痴迷地看向白穗,透过她,描绘着另一个人的眉眼。
“这是我师尊的药人,上面是他的神识,我不能让它停下。”
白穗没有说话,手腕一动,天启直直刺入了紫鸢的手掌。
“我再说一次,让它停下。”
紫鸢疼得全身痉挛,脸色也苍白如纸。
可她的神情却莫名餍足,虚弱地勾着唇角,另一只手抬起,颤抖着碰触着白穗的面颊。
然后轻轻将白穗脸上溅到的血珠擦拭,动作亲昵自然。
“我说了,我做不到。”
“不过,你可以拿我的命威胁他,我身体里有一半那人的神魂,他总归是舍不得让我死的。”
紫鸢见白穗眼眸一动,并没有立刻动作。
准确来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做。
在他看来这样已然算是威胁了,可是千手依旧不为所动。
“你应该不知道,像他和你师尊这样的大能,对于杀气真假是能够清晰感知到的……”
紫鸢说着伸手扣住了白穗的手腕,引着她的命剑抵在了胸口。
“很简单,杀了我,他就会停下来。”
“你放心,只要我没有死过七日,他就能把我救活。”
“这对于你而言应该不会背负什么人命的负担吧?”
这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既要抱着杀意,又要真正杀了紫鸢才能让千手相信她。
哪怕之后救回来了,这本质上和杀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你这个疯子。”
这句话近乎是白穗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她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却并没有放下。
“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杀你一次?你对自己,对于别人的性命就这样轻慢吗?!”
紫鸢对于白穗的质问没有丝毫在意,她静静注视着她半晌,眼里的狂热在她犹豫的时候慢慢褪去。
“他不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你还没有被彻底激怒……”
白穗还没从她话里回过神来,她手指一动,那药人眼睛里闪过红光。
紧接着周围燎灼着白穗的火焰骤然收了回去,宛若一条黑龙一并朝着清岫那边攻击过去。
他本就动弹不得,桃木怕火。
火焰眨眼之间就把清岫覆在了其中。
“?!你骗我!你刚才明明说这是千手的药人,只有他能控制!”
她气得浑身颤抖,拽着紫鸢的衣领狠狠将她砸在了冰面之上。
“让他停下!”
“我说了,只要杀了我,它就能停下。”
“白穗,你最好快一点做决定,他身上的毒一个时辰不解就会七窍流血而亡。同样的,就算还没有毒发,这火焰也足够让他生不如死了。”
紫鸢说着笑着张开了手臂,向死而生一般看向白穗。
“选择吧。究竟是留下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一命,还是舍了我的命去救你的师姐?”
白穗静静注视着紫鸢良久,手中的剑声不动也铮然。
她和天启,都在失控的边缘。
“是吗?”
“那你就去死吧!”
白穗话音刚落,蓄力将那把金色命剑“噗嗤”一声入了血肉。
然而紫鸢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冷白的手紧紧握住了天启的剑刃。
白穗一愣,眉宇之间的戾气也在看到眼前人的瞬间散去。
清岫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
桃枝上那朵花叶缓缓落在了剑面之上,他垂眸看了那花,最后视线落在了少女身上。
“虽然我很高兴你在她和我之间选择了我。”
“不过拿她的命来抵我的命……”
“白穗,我的命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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