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明珪蓦地僵住,因为那身着紫袍,头戴武冠的河朔节度使,赫然正是?三年前香消玉殒的鹿随随。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可旋即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浑身上下就?属这双鉴美无数的眼?睛最可靠,只要见过绝代佳人一眼?,他就?绝不会认错。


    何况那年上元夜,他和鹿随随对面坐了足足半个时辰,就?算她化成灰他也认得。


    震惊过后是?难以言喻的欣喜,绝代佳人还活着,并未化作一抔黄土,这简直是?大雍之幸,随即他又生出些许酸楚,想?当初他为了佳人香消玉殒着实难受了好一阵,还茹素好几个月呢。


    同时而至的还有失落,原以为有生之年遇上了第?三个绝代佳人,谁知这个还是?当初那个,算来算去?仍旧是?两个。


    当然,其中免不了夹杂着一丝得意,他果然是?天生慧眼?,小时候认定的美人,长大了果真生得倾国倾城。


    最后,欣喜终于盖过了一切情绪,本来他对萧泠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可既然她和桓煊有过一段,可见杀神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桓煊那不解风情的呆子都?能一亲芳泽,他未必没?有机会。


    说起来桓煊那厮性情孤僻,不会讨女子欢心?,还有眼?不识金镶玉,把萧泠当阮月微的替身,她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桓明珪何其聪颖,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其中的真相。


    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虽说他和故去?的堂兄生得没?那么?像,但眉眼?中总还有两三分依稀仿佛,且论温柔蕴藉,儒雅风流,他比桓煊不知强多少。


    他向席间扫了一眼?,却不见齐王身影,一思?忖便知定是?昨日发现真相后气狠了,今日索性避而不见。


    顷刻之间,桓明珪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快步走上前去?,向着萧泠一礼:“小王来迟,请萧将军见谅。”


    他一身轻裘缓带,行?礼时袍袖翩然,带起一阵扑鼻的香风,也不知他这身衣裳是?用几斤香料熏出来的。


    随随差点叫他身上的香气呛住,还以一礼道:“大王言重。”


    一


    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他今日显然着力打扮过,按品穿了一身绣金镜花绫紫衫,却不是?常见的圆领袍,却是?宽袍广袖,衣襟敞到?前胸,露出里面的白罗中衣,袍衫外头又罩了层如烟似雾的绡纱薄衣,戴了一顶白玉莲花冠,非道非俗,似魏晋名士,又似方外之人,连舞筵上满身绮罗,头戴花蔓的舞姬都?相形见绌。


    好在他生得好,花孔雀似的打扮更衬得他越发面白如玉,唇若点珠。


    随随打量他的时候,太子也在暗暗留意豫章王的神情——桓明珪这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成日脂粉堆里打滚,别的不行?,看女人的眼?力天下第?一。何况那年上元节在平康坊,他记得桓明珪曾和那外宅妇饮过酒赌过钱,若萧泠与桓煊那外宅妇真是?同一人,他一定能认出来。


    他仔细揣摩桓明珪的神情,眼?角眉梢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然而桓明珪这德性,他一时间也分不清这惊喜究竟是?因为重逢还是?因为见到?大美人。


    皇帝笑道:“子玉还不快入座,朕要罚你三杯。”


    豫章王道:“自然,小侄该罚。”


    便即入席,端起酒杯上前向皇帝祝酒:“谨以此杯祝陛下福寿永年。”说罢一饮而尽,立即示意内侍满上。


    皇帝捋着须笑道:“酒量不怎么?样,喝起来倒痛快。第?二?杯该敬一敬远道而来的贵客。”


    太子眼?中有稍纵即逝的不悦一掠而过。


    桓明珪却是?从善如流,举杯走到?随随座前:“这杯向萧将军赔罪。”


    随随端起酒杯站起身:“豫章王多礼。”与他对饮一杯。


    第?三杯酒,桓明珪举杯向殿中众人罗拜:“小王来迟,望诸位莫怪。”


    众人知他不着调,自不会同他计较。


    桓明珪望向随随,微微觑了觑狐狸眼?:“不知萧将军此次进京打算逗留多久?”


    随随道:“大约过了正月启程回魏博。”


    “这么?早便要走?”桓明珪有些失望。


    太子笑道:“萧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自不能久离河朔。”


    随随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抬举。”


    向皇帝一礼:“末将不才,承蒙陛下信重,忝为牧守,唯有尽心?竭力


    而已。”


    皇帝道:“萧卿过谦,有萧卿坐镇河朔,守卫边关,朕与太子方能高枕无忧。”


    说罢看了一眼?太子,目光微冷。


    太子心?头一凛,知道自己挑拨得太过明显,不免着了相,连忙端起酒杯寒暄。


    随随仿佛对太子的讥刺挑拨一无所觉,仍旧镇定自若地与众人谈笑风生。


    桓明珪又道:“不知萧将军在京中下榻何处?”


    随随道:“谢大王垂问,在下暂住城中都?亭驿。”


    萧家嫡支人丁单薄,自萧同安死后便只剩下她了。而长安的萧氏是?庶支,与萧泠的亲缘已有些远了。城北安兴坊的萧家宅邸虽然有人打理,但毕竟多年没?有住人,房舍都?已残旧,为了入京住上一个月大费周章地修葺实在不上算。且回到?老宅,难免会想?起当年在那里孤零零病逝的祖母和母亲。


    桓明珪却像是?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面露惊恐之色:“萧将军怎么?可以下榻驿馆,驿馆是?能长住的地方么??”


    顿了顿道:“萧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下榻小王寒舍,寒舍虽简陋,总是?比驿馆略舒适些。”


    萧将军虽然是?号令三军的大将,不能以闺阁女子视之,自然也无所谓防闲。可毕竟男女有别,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来,不免有些不成体统。从豫章王口中说出来,仍旧不成体统,却莫名没?什么?冒犯亵渎之意,或许因他一向不着调,也或许是?他的神态自然又诚挚,怀疑他有不轨之心?倒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萧泠也不愧是?萧泠,闻言脸不红心?不跳,只是?浅浅一笑;“承蒙大王盛情相邀,在下感激不尽,不过在下在京中不过逗留数日,便不去?叨扰了。”


    桓明珪仍不死心?;“萧将军若是?觉得去?寒舍住不自在,小王在城中还有几处别馆。”


    随随无可奈何:“豫章王盛情,在下惭愧。”


    桓明珪道:“萧将军不必客气,别馆里屏几床榻一应俱全,扫榻立就?,虽简陋,胜在还算清净。”


    皇帝笑着道:“朕本想?请萧将军在蓬莱宫小住,经子玉这么?一说,倒是?住在宫外方便些。”


    他转向萧泠:“朕这侄儿是


    ?性情中人,不拘俗礼,萧卿切勿见怪。”


    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萧卿幼时随苏夫人入宫,还与子玉打了一架,不知萧卿是?否还记得?”


    桓明珪道:“萧将军大约不记得了,小侄却是?刻骨铭心?,萧将军神勇,幼时便可见一斑。”


    皇帝半真半假地揶揄他道:“那时候你还拽着苏夫人的袖子求她将萧卿许配给你。”


    桓明珪道:“当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早知萧将军神威,给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


    众人都?凑趣地笑起来。


    皇帝转向萧泠:“萧卿若是?不嫌弃,就?勉为其难承了他的情吧。”


    随随目光微动,一时猜不透皇帝这是?何意。


    忽然提起陈年旧事,似乎有撮合他们两人的意思?。


    可桓明珪虽说是?富贵闲人,他父亲却是?曾经的储君,即便是?自愿让出储君之位,桓明珪的身份也多少有些尴尬。


    皇帝如何会放心?他去?河朔“和亲”?


    或许这只是?一种试探,若她有不臣之心?,倒是?可以拿桓明珪作筏子,无论把他还是?把他们的孩子推上帝位,都?是?桓氏正统血脉。


    也因如此,当初桓烨要放弃储位随她去?河朔是?不可能的事,皇帝之所以松口,或许只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知道皇后不会放儿子离开,也知道儿子不能弃母亲于不顾。


    她早该知道从她执掌三镇兵权开始,她和桓烨已绝无可能。只是?当初她太年轻,有太多幻想?和憧憬。若换作现在,她就?知道当初他们的“计划”有多不切实际,若是?那时斩钉截铁地拒绝桓烨,没?有让储之事,桓熔的野心?或许不会被?养大,也许桓烨就?不用死,也许他如今就?可以好好做着大雍的储君,娶妻生子,过完平安顺遂的一生。


    那些年的“本可以”,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执念罢了。


    随随抿了抿唇,向桓明珪一礼:“豫章王盛情,在下本不该推却,只是?随行?车马仆从甚众,难免叨扰,还是?住在驿馆方便些。”


    桓明珪见她坚辞不受,只能遗憾道:“小王改日在寒舍扫榻设席,还望萧将军赏光。”


    随随点点头,举起酒


    觞微笑道:“一定。”


    甘醇美酒入喉,却满是?苦涩的余味,于是?她又饮了一杯。


    宴罢,随随同皇帝说了会儿话,见他神思?倦怠,便起身道:“末将到?京后尚未谒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今日是?否有暇接见。”


    皇帝眼?中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如初:“皇后如今带发修行?,一心?礼佛,不问俗事,只元旦大朝在宫中接见内外命妇。萧卿的心?意朕定会代为转达。”


    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对她来说萧泠是?那个夺去?她长子的女人,若说她对桓煊还是?愧恨交加,那么?对萧泠就?纯粹只剩下恨了。


    随随心?知肚明,但皇后可以不想?见,她却不能不问,否则便是?她失礼。何况无论如何她都?是?桓烨的母亲。


    ……


    皇后并非真的不问世事。


    她身在伽蓝,可心?却在地狱,自从长子死后,地狱的烈火日复一日地焚烧、煎熬着她,梵钟不能荡涤她的心?神,只会让她想?起长子薨逝那日的丧钟,佛堂里的经幡也只会让她想?起长子灵堂里的灵幡。


    萧泠入京的消息无意于往火中浇了一大桶油,自从得知她即将入京那日起,她便没?有一夜能够安寝。


    好在太子隔三岔五总是?会来陪她诵经礼佛,听她讲讲佛经,有时只是?默默坐一会儿——心?爱的长子死了,三子被?她抛弃,只剩下这个二?子,算是?她仅有的慰藉,虽与长子相去?甚远,毕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此时太子便在皇后的禅院中,从麟德殿出来,他便径直来了这里。


    他挽起袖子,亲手为母亲煮茶,他煮得一手好茶,连专门掌茶事的宫人都?比不上,但能喝到?这杯茶的人却寥寥无几。


    皇后从儿子手中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茶,眉头立即微微舒展,笑意从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来:“你长兄以前替我煮茶,时常把茶叶煮过头。”


    太子也跟着一起回忆,微微笑道:“什么?事都?难不倒长兄,大约只有这件小事做不好。”


    皇后脸色一变,将粗陶茶碗重重一撂:“谁说烨儿煮的茶不好?他是?知道我喜欢略苦的茶,这才故意煮过头的。”


    太子忙俯


    身道:“儿子失言,请母亲责罚。”


    皇后闭上双眼?,口中喃喃地念了几句梵文佛经,再睁开时眼?中的厉色已消失不见。


    她冷冷道:“今后当谨言慎行?,莫造口业。”


    太子忙道“是?”。


    皇后这才微微颔首:“前日你才来看过我,今日怎么?又来请安?可是?有什么?事?”


    太子道:“父亲在麟德殿设宴款待河朔节度使,宴席刚散,儿子便来向阿娘请安。”


    他顿了顿,微露赧色:“顺便看看阿阮。”


    皇后听见“三镇节度使”几个字脸色便是?一冷,又闭上双眼?念了会儿佛经,这才道:“你总算想?起自己的妻子来了。”


    顿了顿道:“当初执意要求娶她的人是?你,娶回去?又晾着,即便她无所出,也是?东宫的主母,你们夫妻本是?一体,下她脸面便是?下你自己的脸面,你叫天下人怎么?看你?”


    太子将身子俯得更低:“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皇后叹了口气道;“阿阮这孩子也是?我从小看大的,性子软弱了些,但好在温婉柔顺,你这样冷落她,她在我跟前也只说你好,没?有半句怨言,夜里一个人躲在帐子里悄悄抹眼?泪。”


    顿了顿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闹什么?别扭,但她是?个好孩子,你不可欺负她。”


    太子低垂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微笑,声音里却满是?懊悔之意:“是?儿子的不是?,辜负了她。”


    皇后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说罢叫来一个寺尼道:“去?请太子妃来。”


    不多时,阮月微到?了,她是?来侍奉皇后的,不算正经修行?,没?有穿禅衣,不过穿得比在闺阁中时更素净,越发显得弱柳扶风,楚楚动人。


    她一见太子,便低垂下头,眼?中泪光隐隐。


    向婆母和夫君行?了礼,她小声问皇后道:“阿家有何吩咐?”


    皇后道:“你自请入宫侍奉我,是?你的一片孝心?,但东宫不能没?有主母,今日太子是?来接你回去?的。”


    阮月微将头垂得更低:“可是?阿阮侍奉阿家不尽心??”


    皇后拉起她的手道:“阿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但你总不能一直


    陪着我。”


    阮月微跪倒在地:“请让阿阮一辈子侍奉阿家左右。”


    皇后道:“说什么?傻话,你一辈子陪着我,让二?郎怎么?办?”


    太子执起她的手:“别同孤置气了,跟孤回东宫吧。”


    又温言款语地说了许多软话,阮月微脸上飞起红霞,终于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辞出禅院,相挟出了尼寺,一同坐上步辇,温情款恰更胜从前。


    出得宫门,换乘东宫的马车,太子方才放开她的手,一脸不加掩饰的腻味:“孤真是?小瞧了你,没?几天便哄得母亲替你说话。”


    阮月微一怔,眼?中又蓄满了泪:“殿下既厌弃了妾,为何又要将妾接回去??”


    太子皱着眉道:“这里没?人欣赏你梨花带雨的模样,省下你的眼?泪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阮月微别过头去?,哭得却更凶了,单薄的双肩轻轻耸动。


    太子将她的肩头扳过来:“罢了,孤近来心?里也烦,委屈了你。”


    阮月微只觉连月来的委屈一下子有了出口,眼?泪决堤似地往外淌,伏在太子胸膛上痛哭起来。


    太子耐着性子等她哭完一场渐渐收了泪,这才问道:“你还记得桓煊那个外宅妇么??”


    阮月微脸色一白:“殿下为何突然问起她来?”


    太子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多问。”


    他顿了顿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秋狝你遇险,桓煊来救你,她也在侍卫中。那时候她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想?到?什么?全都?告诉我。”


    ……


    随随走出麟德殿,远远看见桓明珪站在廊庑下,实在是?他的衣着打扮太惹眼?,叫人无法忽略。


    桓明珪一见她便快步迎上前来,随随不能装作看不见,上前向他一揖:“大王可是?在等人?”


    桓明珪道:“小王在等萧将军。”


    随随神色如常:“大王有何见教??”


    桓明珪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小王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娘子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他眼?中的缱绻温柔像是?最轻最细的丝线,丝丝缕缕地要把人缠绕起来,当他注视你的时候,仿佛世上唯有你一人是?重


    要的,仿佛天上地下他只在乎你。


    这样的眼?神任谁都?招架不住,可惜随随不在其中。


    她早知道豫章王有这种本事,或许是?天生多情,或许是?经年累月偎红倚翠练出来的,无论是?哪一种,都?不用太当真。


    她只是?心?下暗暗感慨,同样是?姓桓,人和人的差别真大,有的人说出话来让人如沐春风,有人一开口只会让人遗憾他不是?哑巴。


    她只是?浅浅一笑:“承蒙大王垂问,若无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说罢一揖,便即转身向宫门走去?。


    桓明珪仍旧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白色积雪和朱红宫墙的尽头,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逢场作戏久了,真真假假自己有时候也辨不清,也难怪别人不信了。


    从蓬莱宫望仙门出来,随从牵来他的玉骢马,桓明珪跨上马背,沿着南北长街往南行?。


    到?得平康坊附近,亲随道:“大王是?回王府还是?去?平康坊?”


    桓明珪抬头望了望天空,天色尚早,这时候连平康坊都?是?冷清的,就?算赶着热闹去?,也无非就?是?饮酒寻欢,腻味得很?。可他也不想?回王府,母亲一见他便念叨着要他娶妃,后院里那些熟面孔他已看腻了,前日新得的舞姬号称艳绝秦淮,两三天的新鲜劲过去?,也就?觉得乏善可陈。


    能叫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只有一个人。


    可萧泠方才那态度,显然是?对他没?有半点意思?。


    桓明珪想?了想?,自己心?里不痛快,只消找个比他更苦闷的,两相一比较,不就?高兴起来了?


    别人不好说,长安城里有个人肯定比他还不痛快。


    他一想?起齐王那张冷脸,顿时来了兴致,对长随道:“你赶紧回府取一对上好的人参来,听说齐王病了,我去?瞧瞧他。”


    长随得了吩咐,打马向豫章王府疾奔而去?,桓明珪则拨转马头,悠然向着齐王府的方向慢慢溜达。


    到?得齐王府门前一问,桓煊却不在府上。


    桓明珪毫不见外:“左右无事,小王进去?一边饮茶一边等他。”


    内侍知道豫章王和齐王殿下交好,笑着将他迎进门去?。


    “


    你们家殿下去?哪里了?”桓明珪随口问道。


    风寒就?是?个借口,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内侍道:“回禀大王,殿下一早去?了常安坊。”


    桓明珪挑了挑眉:“山池院不是?早就?没?人住了么??你家殿下怎么?跑那儿去?了?”


    内侍目光闪烁:“回大王的话,小的也不知殿下是?去?做什么?。”


    他总不好说他们家殿下叫人拉了一大车桐油去?常安坊烧东西。


    ……


    山池院中枫叶早已凋零,但是?枫林深处的院子里火光冲天,映得灰蒙蒙的天空犹如霞光漫天,比深秋时的枫林还红。


    桓煊大清早便来了长安坊,让仆役在庭中生起火堆,将那些带着海棠花纹的帐幔、几案、屏风、衣裳一件件浇上桐油,扔进火堆里烧毁。


    王府小库里余下那些海棠纹的器物早就?毁的毁,散的散,南山那万本名品海棠他本打算伐了,长姊觉得可惜,他便让她和桓明珪一人一半移去?了自己的庄园。


    只有山池院里这些物件还留着,也不过是?因为她曾触碰过。


    如今自是?没?必要留着了。


    能烧的烧掉,剩下那些烧不掉的,瓷器和玉器砸碎,金银拿去?让匠人融了。


    东西着实不少,桓煊大清早便来了城南,一直到?下午还没?烧完。


    他看着满是?海棠纹的东西一件件化作灰烬,沉静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连侍奉他多年的高迈也猜不出来。


    再多的东西也有烧完的时候,最后只剩下一件青布旧绵袍,袍子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桓煊从箱笼里拎起旧袍子,垂眸看了一眼?,往火堆里抛去?。


    虽然没?浇上桐油,但丝绵本就?极易燃烧,刚扔进火堆里,火舌立即舔了上来,顷刻之间便有一小半被?火焰吞噬。


    桓煊怔怔地看着,双眼?通红,眼?梢也通红,也不知是?被?火映红的还是?被?烟气熏红的。


    他忽然冲上前去?,把烧剩的半件旧衣从火堆里抢了出来。


    高迈和一干内侍都?看傻了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桓煊的动作虽快,衣摆还是?被?火舌燎到?,顿时燃烧起来


    。他却顾不上扑自己身上的火,先将旧绵袍上的火扑灭,这才将着火的外袍脱下来扔在地上。


    内侍们此时才回过神来。


    高迈惊呼了一声:“殿下没?伤着吧?”


    桓煊摇摇头,冷着脸道:“无事。”


    抖了抖袍子上的黑灰,淡淡道:“这是?她带来的东西,不该由孤处置。”


    他从双颊一直红到?脖颈,自然是?被?火熏出来的。


    高迈皱着眉头轻嘶了一声,躬身道:“殿下说的是?。”


    他当然不会提醒他,这件是?神翼军兵营里人手一件的绵袍,不能算是?萧泠自己带来的东西。


    他只是?赶紧拿起一旁的狐裘给主人披上:“殿下别着凉了。”


    桓煊拎着袍子,回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房舍,挑了挑眉道:“叫人把屋子拆了。”


    高迈揉了揉额头,心?里有气不能拿好好的屋子出气呀。


    他欲言又止道:“殿下,那清涵院也一并拆了?还有后园里的水榭,楼阁,校场……”


    这整个山池院哪里没?有那位的影子,再说就?算把房子拆了,海池填了,山坡铲了,难道就?能把人忘了?


    桓煊叫他一提醒,勉强压住的回忆纷至沓来,他以为已经淡忘的,其实都?历历在目。


    他想?起自己每回教?她骑射刀剑,指导她弈棋,她眼?里总是?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如今一想?,其实她是?在笑他班门弄斧。


    他们在星光下、风雨中相拥而眠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在心?里暗笑他弄假成真,自作多情?


    先前他隐隐感到?不对劲的地方,他感到?难以索解的地方,现在想?来全都?有迹可循。


    高迈看着主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叹了口气道:“殿下,这园子是?陛下赐的,就?算要拆也得先上奏吧……”


    桓煊紧抿着唇,半晌道:“回王府。”


    高迈松了一口气,抹抹额头上的汗,赶紧叫人去?备车马,生怕这小祖宗又反悔。


    回到?王府,长安城里已经华灯初上。


    马车一停下来,便有阍人来禀,道豫章王已在前厅里等候多时。


    桓煊眼?角一跳。


    桓明珪今日入宫赴宴,定是?在筵席上见到?萧泠,迫不及待地来找他


    倾诉,他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这登徒子。


    正思?忖着找个什么?借口打发他回去?,却见一人衣袂带风地向他走来,不是?豫章王却是?谁。


    桓明珪一眼?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啊呀”一声惊呼:“子衡,你的脸是?怎么?了?”


    桓煊言简意赅:“跌跤。”


    桓明珪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了,当即扯开话题:“饿了吧?我已吩咐厨下备好晚膳了。”


    桓煊一时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道:“真是?劳六堂兄大驾。”


    桓明珪仿佛听不出他话里带刺,拍拍他的后背:“与堂兄见外什么?。”


    桓煊懒得理他,回院中盥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回到?堂中晚膳已经摆好了。


    桓明珪执起酒壶,往两人的杯中注满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见山道:“我认出了萧泠就?是?当初你带回来的鹿氏。”


    桓煊眉心?一跳,正要说什么?,桓明珪道:“你不必遮掩,我这双眼?睛绝不会认错人。”


    他顿了顿道;“你和她……”


    桓煊打断她道:“她和我已没?有半点干系。”


    桓明珪双眼?一亮:“那就?好。”


    桓煊一挑眉,乜着他道:“好什么??”


    他将空酒杯往食案上一舂:“既然你们已无瓜葛,我也不算趁火打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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