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名叫令时青。
一个新上任不久便遭遇一连串悲催事的千湖城眷者。
他宽胖的身躯半趴在地上,臀部高抬,脖子伸长,姿势像只想要努力看清前方景象的王八,有些可笑。
身下是草地,掌心柔软的触感告诉令时青,这不是随意生长的杂草,是被特意修剪过的草坪。
再看近在咫尺的高大树木……
嗯,修理树林里的草地,有闲情逸致做这些事,这个城市肯定又闲又安全。
这才是真正拥有城市意志的城市吧!
令时青脑中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抵消了方才险些死亡带来的恐惧。
终于,他注意到同被救下的瑟瑟发抖的同伴。
以及不远处,一看气质便知很不简单的二人。
一男一女,男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笑眯眯的看上去很面善。
女的更年轻,个子高挑,和旁边那男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她五官板着给人一种冷漠和不好相处感。
令时青估摸着对方是一对兄妹。
注意到兄妹里妹妹盯着他额头看了好几眼,他先开口打招呼。
自我介绍后,令时青得知女人叫云琛,男人叫夏丰年。
脚下这座天空之城是华亭,正是华亭的藤蔓将他们从鬼魅手中救下。
云琛是华亭的城眷者,粗壮藤蔓立在她边上,友善地向他们挥动小叶子。
夜色浓郁,云层飘过遮盖月色,在场大多数人情绪平复下来。
云琛准备询问情况,不清楚千湖的情况前,他们不会贸然前往。
她简单描述了下己方前来的目的,随后问道:
“底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人故意把你们扔出城市气息?”
“他们在找乐子。”令时青如同回答班主任点名提问的小学生,嗓门拉得很大。
旁边大树树冠沙沙两声,一只猴子窜出脑袋,用“你有病”的眼神怒瞪令时青两眼,扭头时又换上湿漉漉的可怜小眼神,朝藤蔓和云琛挥动小爪子,随后钻回树冠里。
其他人惊讶地望着这一幕,这城市里的动物成了精吗?
云琛让令时青用不着说话声音这么大,她请对方说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说来话长。”令时青表情老火得很,他说:“在这之前,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在城市里长时间生活过,用你们城市里人的话来说,我们就是流浪者。”
“流浪者这个称呼很恰当,我们确实是到处流浪的家伙,只是四个月之前,我们都在百越和八桂附近流浪,后来到了百濮……”
白天云琛在周原那听到了流浪者的事,没想到晚上会再一次听到这个词。
流浪者是一个比云琛想象中数量更为庞大的群体。
他们没有城市意志的庇护,但人类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让他们艰难地活了下来。
令时青曾是一支九千人流浪者队伍的领队,五年过去,这支队伍只剩下两千人不到。
以流浪者每日要面对的死亡威胁来看,令时青带领的流浪者队伍存活率已经很高了。
多数流浪者队伍,不论原先多庞大,大多活不过三年。
令时青的流浪者队伍最初在逻些组建,他们一路流浪,途经天府、双渝、黔中、三湘等地,近两年才来到九州中南部区域。
从天脊和逻些那边来的流浪者队伍很多,九州原先这两个地方太大了,即便城市意志觉醒他们也找不到城市在哪里,只能去区域更小的地方碰运气。
流浪时间长了,大多数活下来的流浪者并不喜欢城市意志带来的约束生活。
流浪时,他们无拘无束,生命受威胁,但也有着城市生活难以媲美的自由。
于是便出现了类似令时青这样的流浪者队伍。
他们在九州各地流浪,过着物资贫乏的生活。
如果遇到一个区域的城市意志,他们便会投靠城市意志一段时间,用自己的劳动力换取到足够多的生活物资时,再度出发流浪。
很多流浪者体验过城市安逸的生活后,便会选择留在城市,但大多数流浪者会跟随大队伍,选择继续流浪。
鬼魅是很可怕,被发现之后就是死路一条,死的人多了,他们也琢磨出一些应对方法。
许多常见的鬼魅其实都是“瞎子”,用古时候对付僵尸的方法对它们,偶尔也能躲过一劫。
这也得看一片区域鬼魅出现数量的多少。
讲白了还是碰运气。
流浪者队伍被选择做领队的人,他们都有个特殊本领,那便是运气很好。
领队选择的夜晚驻扎地,多数都是鬼魅出现没那么多的地方。
一旦翻车,后果也惨得很。
令时青从八桂前往百濮的时候便翻了一次车,大量鬼魅突然出现,队伍一下死掉好几百人。
他们拼命地跑,正好跑进百濮的城市气息范围。
很多人受了重伤,百濮医疗资源有限,受伤者全部救治的话,会把稀缺的医疗用品用完。
他们必须被救治,否则就是等死。
百濮城眷者同意救治他们,但他有一个要求。
“去年大概是十二月头上两天的时候,”令时青顿了顿说:“百濮的东北方向在白天出现了异常天象。”
去年十二月有什么异常天象出现吗?
云琛回忆了下,瞬间想起一件事。
十二月,不正是中州能力恢复后,第一次与华亭建立定向传送通道的时候么!
令时青继续说:“在这之后的几天,那个方向附近的白天黑夜有好几次这种奇特的天象……”
百濮城眷者认为那可能是救世征兆一类的事物,他一直想派人去探查情况。
百濮的人不多,擅长在外探索的人更少,有很多人愿意报名去,可就他们那体能和警觉性,出去根本是送死……
一直流浪的令时青等人,倒是很好的选择。
令时青可以选择不去,
百濮城眷者不会眼睁睁看那些重伤的人去死,他还是答应了。
令时青在一些事情上总是有着他自己的奇怪坚守,他领着没受伤的八百个兄弟自百濮出发。
百濮附近的城市,天府、黔中和双渝他们之前便涉足过,大概清楚城市意志在什么位置,他们想了想打算从黔中走。
黔中意志的位置恰好在曾经地图上黔中的中间,这个路途他们也差不多该进行补给,那边正好进行补给。
令时青想的很好,真到黔中时,他却发现黔中意志消失了。
他大惊失色,城市意志怎么还能不见的,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幸存者,对方说话却疯疯癫癫的。
“死了,一巴掌拍下来全死了!”
“那东西十几米高,啪地一下碎了,全部闯进来!”
“让我们快跑,跑不掉,都死光了哈哈哈!”
云琛打断令时青,她问:“那东西是什么?”
令时青摇头:“不知道,那几个人只会反反复复说这几句话,我们猜测那可能是……”
“其实我们停在千湖没法往前走也有这个原因,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鬼魅越来越强,晚上离开城市就是一条死路。”他脸色发青地说:“我们猜测那东西可能也是鬼魅,强到能一巴掌拍死城市意志。”
云琛默然,令时青的猜测也太吓人了些,可放鬼魅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她又想到金环日食之事。
令时青同伴中的一位女人说:“如果你特别想知道情况,可以去亲自问问那个黔中的幸存者。”
“我们觉得那几个人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把他们带上了。跟着我们虽然也没那么安全,但至少是半条活路……疯掉的几个人现在只剩一个人活着,就在千湖里。”
“他情况好了很多,一天里有几个小时的清醒时间。”
“他哪里好了。”
令时青反驳那个女人,他对云琛说:“你最好别抱太大期待,他所谓清醒的时候其实也神志不清,只知道玩几块破石头。”
破石头?
云琛和华亭听到这个词都很敏感,被神京召唤给出千湖情报的人拥有三块九州像碎片。
九州像碎片的模样,可不就是破石头么。
云琛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巧吧,以防万一她还是问道:“难道那个人叫严文神吗?”
“你怎么知道!”令时青以及他那几个同伴非常震惊地看向云琛。
严文神疯疯癫癫,他们和他相处好几个月才知道他的名字,也只有他们知道,华亭城眷者从哪得知的严文神?
有些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巧合得过分。
云琛打算一会儿再解释关于严文神的事情,她让令时青接着讲述。
令时青一行人为百濮城眷者的委托,要穿过小半个九州,抵达异常天象处,查明情况。
正如令时青之前说的,2033年刚开始,鬼魅就开始了那种诡异地进化。
哪怕有他的好运加持,哪怕他们有躲避鬼魅的经验,在鬼魅进化后,一切化为乌有。
这个时候,他们在千湖停下,难以用之前的速度继续前行。
一个夜晚,令时青等人很倒霉地直接撞上了进化后的鬼魅。
他们队伍里的五个人自愿充当诱饵,让令时青几人先逃。
可进化后的鬼魅不仅进化了肢体实力,它们还进化了智力,一眼就看穿狩猎哪边更加划算。
它们会团体狩猎,恶趣味很足,不直接杀死人类,而是像猫逗弄老鼠那样,先要把老鼠玩得半死,再慢悠悠地吃掉猎物。
令时青他们几百人的队伍就这样被逼到了湖边,驱赶到了湖里。
严文神那时候还是个纯粹的疯子,捡湖边的石头不停砸鬼魅。
纯粹的鬼魅伤不了也死不了,人类这种濒死前的挣扎只会让它们乐得发出愉悦的尖叫声。
严文神像是傻了,抱着地上那一堆石头不动。
鬼魅对他失去耐心,准备先扯碎这个人类。
当时,令时青就在严文神边上,他其实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有时候身体的自发性行为非常可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肥肉颤着挡在了严文神的身前,鬼魅正要对他黑虎掏心。
也是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
“汩汩汩”
身后湖泊湖水滚动,严文神亲眼看见围绕在他们近处的鬼魅像是撞在了弹簧上的人,突然就被全部弹开,飞得极远。
他们几百人目瞪口呆地看向后方,一个小小的斗笠石像自水下而出,如同危机之中降临的帅气英雄。
湖水从石像两边落下,石像散发着微光,他们听见了城市意志的声音。
“哈,愚蠢的小鬼魅。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我罩着的人类,没有鬼魅能从我手里伤害到你们!”
说句矫情点的话,包括令时青在内的流浪者们,心里都涌起了一股暖流。
千湖性格就是个义气的老大哥,他觉得所有人类都是可怜的、需要保护的小幼崽,令城心生怜爱。
他说自己本来应该醒得更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醒,他觉得其他城市意志肯定都醒了,就他落在后头,进度太慢会不会被其他城市取笑……
城市意志的成长和城市建设都缺不了人类,千湖需要人类住下。
这前后都是湖和树林的犄角旮旯平时根本不来人,要不是令时青他们被鬼魅逼到这里,自己则根本不会接近这里。
瞅千湖那可怜又坚强的小模样,他又是自己等人的救命恩人,夜晚的鬼魅也没法随便躲避,令时青他们一合计,那就留下吧。
千湖需要一个城眷者,那样城市建设的速度更快。
令时青挺身而出英勇救人的事颇得千湖欢心,他成了千湖的城眷者。
成为城市意志的城眷者,对身为流浪者的令时青而言,他滑铁卢的生涯也拉开了序幕。
什么事都找他,什么事都要他干,没地方住,造房子要他来,食物不够,狩猎也要他组织,人类没供养习惯,那就要他给大家做思想工作……
什么城眷者,压根就是城市意志的苦力,比他当流浪者队伍领队的时候还要吃力。
自打当上城眷者,令时青天天痛苦面具。
痛苦了一个半月,他们这些人终于建成了一座小城市,其实也就是湖上的大平台和几间房子,但也成就感十足。
每个人都真心实意地想把千湖发展地更大。
他们流浪者队伍一共就那么小几百人,对千湖提供的供养根本不够。
白天令时青他们外出找人,他们是流浪者,很清楚白天流浪者大多会躲在哪里,也明白该怎么筛选流浪者。
十来天的功夫,千湖人数就达到了三千多,湖上城市一再扩建,终于有了小城镇的规模。
千湖欣欣向荣,未来繁荣幸福的景象初见雏形。
直到半个月前,一支规模在三百人的流浪者队伍主动投靠了千湖,想要进入城市和大家一起生活。
令时青很不喜欢这支流浪者队伍,他劝说千湖在容纳其他人类进城前,弄些类似于进城审核的流程。
千湖却认为所有人类都是需要照顾的小宝宝,他要保护所有人类,这种设置只会损害人类之间的信任。
令时青第一次和千湖起了分歧。
他派去偷偷调查那支队伍的同伴回来的时候面色沉重。
他说那支流浪者队伍不仅有队内队妓,还饲养了人畜。
所谓人畜,就是流浪者队伍长期流浪找不到安妥的食物资源时,用来充当食物的人类。
令时青听说过会有流浪者队伍这么做,但这是他首次遇到这种完全灭绝人性的队伍。
现在是白天,没到晚上,对方也还没有进入千湖。
令时青告知千湖这件事,可他没有证据,对方也销毁了证据。
千湖是信任他的,可同时作为城市意志,他又不愿去相信人类会那么恶。
夜晚来临,那支队伍将面临鬼魅的袭击,他们哭喊着求千湖救救他们。
千湖心软,见不得人类在他面前死去,最后还是把这些人放了进来。
令时青说:“他们是跗骨之蛆,沾上了就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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