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品品胤禔这话,就知道大哥这是钻进去了。
既然钻进去了,那么说的再多也没有用,这人在牛角尖里钻着是听不住劝的。
这件屋子只有一扇窗户,朝北背光,环境说不上好,却是宗人府里比起监牢待遇好太多的软禁室。权贵子弟因为犯事而进宗人府的,许多人都反应颓然,胤禩的表现却显得云淡风轻。
他似乎并没有将自己的处境放在心上,是有恃无恐,还是已经彻底做到了宠辱不惊?
他坐在昏暗的光线下,阴影中的笑容仍然是最初那般疏离而柔和,不过分张扬,不过分收敛,他永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性子也随和温柔地与最初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那么多年了,纵是经历了风雨,他还是那个他吗?还是说,他只是学会了隐藏,学会了伪装。
胤禔不相有人是一成不变了,他自己历经世事后有了改变,于是也下意识地认为别人也会发生变化。
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不可过分仁慈,束手束脚,幕僚说的不错,他想要的目标需以命相搏,能狠得下心,能做出舍得,也是一种成长。
所以他舍去了不愿与他走一路的胤禩,与愿意与他走一路的兄弟去联合,仅此而已。
如今的警告,也是对胤禩的提醒,他想要告诉胤禩,自己打算一条道路走到黑去,表明坚定的态度,是参与进来,还是远离是非,无论胤禩选择什么,他都可以欣然对之,只要他不去帮太子。
胤禔见他只是笑而不语,似乎并不将自己的咄咄逼人放在心上,心情复杂。
终究,还是曾经关系亲近的弟弟,对待八弟这个从小就贴心懂事的兄弟,骤然与他之间关系冷了,令胤禔心情并不愉快。
有些感情,虽割舍时难受,与权势相比,到底还是权势更重要。
胤禔是非清醒地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八弟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心里别扭是一回事,见胤禩没有一点儿反应,胤禔心情就更糟了。
他怎么就一点都不将我当回事!
“我又能说什么呢?”胤禩笑道:“我是已经帮了大哥两回,大哥却认为我这是在搅合你好事。”
他摇了摇头:“不说了,我们终究走不到一路去。我在宗人府虽然没有自由,过得也足够清净,倒不至于被人摸上门来要稿。”
提起自己可以借此避开印铸局官员的催促,胤禩眉眼弯弯。
一提到话本,笑容浅淡的人一下眉飞色舞起来,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胤禔听见他那句“终究走不到一路去”,心中微凉,神色也沉了下来。
这个弟弟,看来是不能拉过来了。
“太子私心过重,劝你还是不要与他太过亲近为妙,免得反噬自身,你看看老四如今孤立无援的境况,应当引以为戒。”
胤禩知道,大哥这是拉拢不到自己和他一起耍,于是要他也别和太子一起耍。
胤禩淡淡道:“我只想写话本而已,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不会帮任何人,只会帮汗阿玛。”
得知胤禩不会帮太子,胤禔眉头微松。他还想要再向胤禩抛一回橄榄枝,话到了嘴边,面对胤禩拒绝疏离的态度,不动声色地咽在嗓门口。
“太子与我势同水火,如今已是覆水难收,我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放弃,一旦他顺利继位,我与几位兄弟不会有好下场,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有我在,绝不令太子继承皇位。”
况且,胤禔对自己手中的筹码很是自信,他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他将自己想要更进一步的野心,坦然地面对胤禩说起。
胤禩道:“九五至尊的宝座,当真有那么吸引人,能令大哥放弃本心?”
胤禔冷冷道:“丈夫在世,醒掌天下权,若有机遇更进一步,为何不能放手一搏?皇帝可号令天下人,生杀大权在手,想让谁生谁便生,想让谁死谁就得死,为君者是何感受,我亦然想感受感受。”
可是做皇帝掌权天下,却也为天下所缚啊!
胤禩道:“人在什么位置,就得在什么位置负责。”
“太子私心过重,不配为帝!”
“难道你就配了吗?汗阿玛身体好着呢,你还想在汗阿玛手心里翻出花样来?”
胤禔厉声喝道:“胤禩!”
“汗阿玛已经老了,未来会如何,不过是成王败寇!”
“罢了,大哥,咱们两现在说不到一处去,”胤禩摇头道:“你请回吧,免得咱们两又闹不和打起来,到时候让宗人府的官员们看了笑话可不好了。”
胤禔脸色铁青:“你好自为之。”
胤禩敷衍般地点点头,送走了心情低到谷底,一身低气压的胤禔。
他绕回了康熙身边,忧郁道:“大哥求儿臣而不得,如今恐怕是因爱生恨了。”
康熙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对胤禔还想拉拢胤禩一事并不意外,毕竟老八智慧魄力双绝,用起来好使,康熙自己也喜欢用胤禩,他办事能力绝佳,比起老四的刚直更多一些圆滑,其实比老四更好用,可惜不能放在明面上。
“保清与保成都看中了你藏在话本表象下的能力,可惜,你是朕的人。”
胤禩:“……”
哦,这糟糕的台词,他话本里都不这么写了。
康熙微微侧目:“怎么了?”
“如果因为写话本厉害就说儿臣心机深沉,那儿臣写宅斗写的好,是不是善于宅斗?儿臣写美食话本,是不是又善于做菜?那儿臣还将如何修魔在话本里写得以假乱真玄玄乎乎呢,是不是儿臣还善于做魔头?”
“话本表象下的能力,这是谬论,写话本厉害的人不代表做事厉害。”
胤禩觉得有必要辟谣,什么“因为他话本写的厉害,所以他一定智谋绝伦、心机深沉”,那都是屁话。
康熙淡淡道:“你先将自己端正先生的名号给澄清了,澄清后外头流言会缓和一些,到时候再出现在人前。”
胤禩颔首应了一声。
现在立即澄清只会欲盖弥彰,不如让事情发酵一会儿,再去散布流言,引导民间舆论走向。
“你听说了吗?八贝勒是个花心之人,他不仅用了倾城这个名儿,还另外开了三个名字写话本。”
“八贝勒就是端正先生!他此前写的话本,还有那流传在暗处的禁书,那都是写龙阳之好的,难道八贝勒男女通吃?你说八贝勒只娶一位福晋而不纳妾,会不会是因为他喜欢男人?哎!你做什么打人,住手,住手!啊!——”
那人抄起家伙就对着造谣之人一顿招呼,怒喝道:“你在败坏倾城的名声!”
“倾城的名声还需要我去败坏?他早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还一人分饰两角将天下人愚弄,可不得犯了众怒。”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害的我们这些看客都看不见话本了!”
“胡说,分明是八贝勒被关进了宗人府,那是他咎由自取。”
茶楼附近是议论八贝勒最多的地方,这里聚集了倾城的看客们,也聚集了前来探听消息,接触外头消息的文人。
因如今的茶楼说出风靡一时,在这儿探听各路消息,倒是比酒楼更加丰富一些。他们也会询问这儿的跑堂,问一问他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都听见看见了一些什么新鲜事。
店小二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于是清清嗓子,献媚道:“客官,小的怎在茶楼这儿也做了好些年了,早些年茶楼的生意确实没有眼前的红火,不过您问小的有关于倾城与端正先生的事儿,小的可知道了。”
他悄声道:“小的大字不识一个,也没读过书,平日里说话的花腔与道道,全都是在这儿跑堂听说书的听来的,关于八贝勒是端正先生一事啊,小的却觉得实在蹊跷。”
“哦,哪儿蹊跷了?”
“倾城,也就是八贝勒的消息啊,看客们可都挖清楚了。大伙儿都知道八贝勒是康熙二十年生的,算到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七。当年端正先生的话本出名时,八贝勒才多大呀?一个小小的孩童,他能写出端正先生那样文笔与故事的话,那恐怕是神童了啊!”
小二惊叹道:“小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人儿。”
询问他的人闻言沉默了下来,附近的听客们窃窃私语:“是啊,那时候八贝勒才多大。”
“老夫也认为八贝勒不会是端正先生,倒像是被污蔑的。”
“且端正先生已经多少年没有再出新作了?以其行文老练来说,年纪应当是很大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人们再回顾前一段时间八贝勒被人们齐声骂,场面呈一面倒,仿佛到处都在宣扬八贝勒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听客们,八贝勒桀骜不驯,玩弄人心。
“八贝勒被这么骂,还直接被关进了宗人府,要说这其中没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我是不信的。”
周围人纷纷觉得他分析的有道理,按照大家以往的猜测端正先生是谁,都猜是皇上身边的老臣,在这事被曝光出来前,在人们的印象之中,端正先生应当是一位老者。
看客们反应过来:“不好,八贝勒是被栽赃陷害了!幕后之人是想要将他往狠得整啊!”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这下好了,《大秦传奇》没了,《大唐传奇》也没了,《兰陵王》更没了!”
一位看客摊开手做痛心疾首状,捶胸顿足。
在后宫之中的良妃娘娘听闻消息,心中暗暗焦急,八福晋进宫来与良妃通起,告诉她“是一位名叫‘马贾’的公公前去宣纸将胤禩带去了宗人府。
良妃恍然大悟。
有郭络罗氏安抚额娘,胤禩一时不必担心自己母亲与后院出什么问题。
反正他“进去”了,日后的各府走动除去同样知晓部分真相的隔壁老九家,其余都断了。
另一边,胤禛的户部查账越来越顺利,时间过去一年,他几乎是将账目追讨回来了九成,其中也包含了查贪腐抄公的银钱。另外的则是彻底还不起账目的,胤禛将名单交给康熙,算是将此事好好地完成了下来。
最忙碌的时间过去,汗阿玛又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老八在宗人府“反省”,胤禛不能前去探望,于是前去汗阿玛曾赐名的岫云寺,前去礼佛,并为老八买了一份据说是能转运的护身符。
让人将自己四个名儿给扒了,可不是运气背到家了吗?
岫云寺这地方,香客络络不绝,在这儿的和尚最近听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请求,他们心中腹诽,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小沙弥叹息着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前来礼佛的胤禛。
“这天天的,那么多香客嚷嚷着‘信女愿以十斤体重,来换倾城将话本写完’,‘信男愿以一生不娶来换倾城出狱’,‘老夫愿以一脸美須为抵来换有生之年看到结局’……”
“菩萨恐怕都烦了,佛祖的耳朵根都要被人念叨出茧子了,哎”
胤禛听闻此,笑了:“竟还有这样的事。”
老八的折腾劲儿也是厉害,他也没想到,原来继初见以后,他还搞了个“美味不用等”这等奇怪的名字来写美食话本。
年羹尧忍不住问道:“四贝勒,您说,八贝勒会是端正先生吗?”
他有些心慌慌:“民间有传言称八贝勒是断袖,还,还说……”
胤禛问道:“说什么?”
“微臣打听到,还有人说八贝勒与四贝勒关系非同一般。”
胤禛严肃的面容浮现出了明显的疑惑之色:“他们说我与老八像一对儿?他们从哪儿看出来我们能凑对的?难道不该是老九?整天跟个牛皮糖似的粘着老八,也就老九才符合谣言架势吧?”
年羹尧低声道:“恐怕是传播谣言之人瞎说,为的是为您与八贝勒都添一添堵。”
胤禛道:“待老八洗干净自己不是端正先生了,谣言不攻自破。”
他似乎笃定了胤禩能将自己的嫌疑给洗干净,半点儿没有将那些谣言放在心上。
年羹尧欲言又止:“那八贝勒善于易容,端正先生也写了一篇男扮女装的《罗刹公主》……”
“老八不是端正先生,年龄对不上,他那个时候可没这个能耐能将话本写得那么精彩,”胤禛道:“老八最开始的话本是什么模样的,嗯……”
胤禛让年羹尧翻阅《倾世钟情》、《霸道王爷的小狐仙》等看其中经典语录。
——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女人,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年羹尧恍恍惚惚:“微臣懂了。”
他惊奇极了,没想到这话本之中的王爷能将情话说的那么“傻里傻气”。
年羹尧总结道:“看来端正先生不是八贝勒了。”
胤禛瞥了他一眼,没有再回答。
——不,端正先生就是老八。
胤禛在心中默默说道。
之前他就感觉老八推荐自己看话本的态度古怪,仿佛在对自己挖坑。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也曾让他怀疑过老八是不是端正先生,都因为年龄问题而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曾与老八商讨端正先生的话本许多回,老八的理解很是深刻,仿佛那话本就是他写的。
胤禛眼眸暗了暗。
现在他可以笃定了,老八就是端正先生。
最不可能的可能,才是真相!
至于为何不与年羹尧说,胤禛愿意将它作为秘密烂在心里。
毕竟,端正先生是“汗阿玛的人”。
还写了纳兰明珠与索额图,隐喻太子与大哥之间的龙阳话本,胆大包天!
胤禛深思:嗯,是老八会干出来的事儿。下次见到他,不如吓唬吓唬他。
这样想着,胤禛心里的恶趣味和坏水儿就冒了出来。
女装差点被十三发现的事让他记仇至今!两回女装,说没有老八在其中作梗胤禛才不信。
另一边,打扮成马公公的胤禩已经不知道第几回溜达过了胤禟的面前。
他不断暗示,强烈暗示,就为了与这位已经互通有无,互相交心的好弟弟“坦诚相见”。他都那么主动了,想让胤禟知道马贾就是自己,可胤禟偏偏不配合。
他不仅假装自己是瞎子,还避开自己走,每次对自己都挪开眼神,仿佛对他不忍直视。
或许是马公公多次照顾胤禟,令胤禟感觉到了,他一边回避去看马公公的老脸,一边给他塞红包。
恨得马公公皮相之下的胤禩牙痒痒,直想揪住他领子晃晃质问他“你就这么好颜色,好颜色到看到个丑东西连观察都不仔细了?”
胤禟到处在寻觅八哥的足迹,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最亲爱的八哥,打扮成了最丑的模样。
一个月过去,胤禩忍不住以原来的面容,黑着脸叫住了胤禟。
胤禟喜道:“八哥你最近怎么样了?”
他忙将胤禩迎进自己茶楼东家的秘密屋子,不让任何人进来。
“自从你进了宗人府以后,我就联系不到你了,虽然知道你没事,或许还打扮成了别的样子,但还是很担心你,现在见到你,我心里才安定了。”
胤禟的笑意抚平了胤禩的些许不满,他叹息一声,愁道:“九弟,我都在你眼前不知道晃过去多少回了,你怎么就发现不了呢?”这还是亲的吗?还是最亲的弟弟吗?
胤禟愣了愣,他猜测道:“难道,八哥打扮成了哪一个小宫女?”
胤禩:“……”
原来在九弟心目中,他已经是动不动就女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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