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小矮桌上是一堆大颗粒积木,高闻星小朋友玩得很专心,时不时地用小手拿起一块积木给妈妈看,骆晓梅陪伴着他,神色略微紧张。
骆静语和占喜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高元和一位中年女医生交流。
高闻星刚满十五个月,一个月前进行了双耳人工耳蜗的植入手术,术后恢复良好,这一天,是他开机调试的日子。
高元坐着轮椅,和医生聊了一会儿后,将轮椅转到骆晓梅身边,对她打手语道:【晓梅,可以开始了。】
骆晓梅让到一边,耳蜗厂家的听力师在高闻星身边坐下。
星星发现妈妈走开了,抬起头“啊啊”地叫了几声,骆晓梅对他打手语:【星星乖,乖乖。】
高闻星能看懂妈妈的简单手语,又看到爸爸,咧着长了六颗牙的小嘴巴笑了起来。
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只是这时候被剃了个光头,两只耳朵上方偏后点儿的位置戴着人工耳蜗体外机的头件,是两个黑色的扁圆形设备,比一元硬币大一圈。
头件下是人工耳蜗的植入设备,在头骨和头皮之间,头件戴上去是靠磁铁与体内设备相贴,随时可以拿下。和头件用线路相连的是一个小盒子样的言语处理器,夹在他的小肩膀上。
人工耳蜗的工作原理,是由头件中的麦克风捕获外界环境中的声音,传递到言语处理器。处理器按照程序将声音转换为数字信号,通过植入患者体内的电极系统直接兴奋听神经,从而恢复、提高及重建聋人的听觉功能。
星星还小,高元和骆晓梅没有为他选耳背式处理器,耳背式要一直戴在耳朵上,对一个才满一岁的小孩来说太重了。就算选的是体配式,星星都总想拿掉,包括脑袋上的两个头件,每次摸到都要闹。
高元和骆晓梅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让儿子适应了这组体外机设备,虽然没开过机,医生也嘱咐过要让孩子每天都戴,要让他习惯这几样东西的存在。
在耳蜗体外机还没研发到更小更轻的现阶段,星星的生活将离不开这两个头件和言语处理器。
骆静语和占喜也走了过去,他俩是被高元叫来的。
高元并不知道他们去咨询过试管婴儿的事,一直关心着骆静语对“孩子”的态度,觉得这也是小舅子和占喜将来可能会面临的问题,纯粹想让骆静语一起来见证星星听到声音的这一刻,想要给他更多的信心,让他知道,先天性耳聋已经不是医学难题。
听力师之前对高元解释过,他设置的程序里,刚开机后,声音会非常小,这样的音量要让星星习惯半个月再做调试。之后每半个月调试一次,先让孩子从无声世界进入有声世界,再慢慢让他感知声音的来源,音量的大小,自然界声音和人类说话的区别,以及话语中的不同含义等等。
这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过程,星星在适应有声世界后,要进行长期的听力和语言训练,目标是让他在三周岁后可以进入普通幼儿园,之后进入普通小学,顺利地融入到健听孩子中去。
一切准备就绪,听力师准备开机。
诊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骆静语似乎比高元都紧张,占喜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的指甲都抠进了她的掌心。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听力师和星星,听力师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很轻巧地就帮星星开了机。
他看着电脑屏幕,其他人都看着星星。
多神奇啊,仿佛就在一瞬间,原本玩着积木的星星愣了一下,抬起小脑袋茫然地看看周围,紧接着嘴巴一咧,“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哭了两声后他又停了下来,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骆晓梅,向着妈妈伸出小手,哭得更加大声。
听力师让骆晓梅过去抱抱孩子,安抚一下。等骆晓梅抱住星星,听力师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星星像是吓坏了,缩在妈妈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转脑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听力师又拍了拍手,拿起一些发声物品,在星星身边转着圈儿从不同的地方发声,有时能让他看见,有时不能。
在他做这些事时,星星都给出了反应,哭的那叫一个惨,几次以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抬手去抓脑袋上的头件,想把它们拿下来。骆晓梅抓住他的手,他扭动着小身子,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听力师没有停下,声音发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又去电脑上调试一下。就这么“折磨”了星星好久,听力师示意大家安静,没再用物品发声,星星像是感知到什么,神色从惊慌失措渐渐变得平静,躲在妈妈怀里一下下地抽泣着。
安静了一会儿后,听力师又开始发声,星星立马开始第二轮的狂哭。
女医生在高元身边笑了,说:“看来效果不错,孩子害怕和哭闹是很正常的,每个孩子开机后的第一反应都不一样,这么小的孩子,有这样的反应就说明……”
高元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早已蓄满眼泪,颤抖着说道,“说明……他听见了,对吗?”
“对。”医生笑得很和蔼,“他听见了。”
骆晓梅哭了,占喜也哭了,转头看向骆静语,他的眼睛也是红的,右手指甲把她的手掌掐得好疼。
他一直看着星星,小外甥哭得那么伤心,却不知道在场的所有大人心中都是狂喜。
高闻星听见了,手术是成功的,人工耳蜗开始了工作,在现代医学和科技的帮助下,一个先天性耳聋的孩子能听见声音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开机调试结束后,医生和听力师对高元交代了很多事,比如人工耳蜗的体外机平时怎么保养存放,还有如何对星星进行听力训练。
“这个阶段,千万不要急着教他说话。”女医生嘱咐着高元,“孩子还小,原本这么大的孩子也不会说什么,关键是要让他先学会聆听。你们可以多和他说话,给他听一些柔和的声音,让他知道一些物品的名字,还有亲人们的称呼,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之类。一定要让他习惯戴着体外机,慢慢地适应全天佩戴,家人的陪伴安抚很重要,不要着急,给孩子一点时间,他可以学会说话的。”
高元问:“大概什么时候开始教说话合适呢?”
医生回答:“按照我们的经验,差不多要半年后,八个月到一年多都有。先让孩子听半年声音,两岁多后他会进入语言敏感期,对声音也适应了,会学得很快。你是健听人,比起那些夫妻双方都是聋人的家庭要更有优势,所以,你肯定要比你妻子更辛苦些才行。”
高元喜极而泣,抹抹眼睛:“我一定会好好陪着孩子,多和他说话的。”
离开医院,大家上了车,高闻星哭得太累,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这一次开的是占喜的车,因为高元怕自己太激动开不稳,他和骆晓梅带着孩子坐到后座,骆静语坐副驾。
占喜把车启动后,高闻星一下子又醒了,呜呜哇哇哭个不停。
可怜的小家伙完全没法表达自己的恐惧,大概是被汽车的发动机声音给吓到了,也许还有他自己的哭声。他总是哭一阵停一阵,眼泪汪汪地到处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们谁都不能感同身受,猜不透星星现在是处在怎样一种情境里。占喜去网上听过所谓的模拟人工耳蜗听到的声音,跟电音似的,刺刺拉拉有很多杂音,不管是讲话还是环境音都有变形变调,想一想又觉得很不客观。
她是个健听人,谁能知道听障人士听到的到底是怎样的声音?他们又没法证明,况且星星才一岁出头,什么都不懂,这时候估计就只剩下了害怕。
在星星从没停歇的哭声里,占喜把高元一家三口送回家。车上只剩她和骆静语后,她转头问他:“我们去茶室,还是回家?”
骆静语回答:【回家。】
占喜就开车回了青雀佳苑,一路上,她和骆静语没有交流,也没法有交流,她开车时他从不会打扰她。
车子停到地下车库,骆静语从下车到进电梯,再到走进1504,始终打不起精神。占喜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关上门后,转身就抱住了他。
她的脸颊紧贴在他肩膀上,手掌很用力地抚摸着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很快,骆静语的身体颤抖起来,占喜吸了吸鼻子,强自忍住泪意,意料之中地听到了他的哭泣声,由压抑在喉间,渐渐变得难以抑制,最后竟是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占喜知道,小鱼是在为星星高兴,除了高兴,还有羡慕。
他没有机会做这样的手术了。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啊!他在无声世界里过了二十八年,原本是有机会能听见的,但是他错过了。
也不能去怪爸妈,他们也是没办法,那个年代普通家庭砸锅卖铁都拿不出那么多钱。后来他有钱了,却早过了安装年龄,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骆静语紧紧地抱着占喜,任由眼泪流下。
他知道欢欢是懂他的,不会笑话他,就让他放肆地哭一场吧。
他真的太羡慕太羡慕星星了,小家伙才这么点儿大就能听见声音,是骆静语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心愿,也是他此生都无法实现的妄想。
声音到底是什么?
下雨时的“哗啦啦”,小猫叫时的“喵喵喵”,打雷时的“轰隆隆”,风吹过树叶时的“沙沙响”……
这世间充斥着数不清的声音,乐器能演奏出旋律,人们会唱动听的歌曲,小动物们会鸣叫……大家都会说话,每个国家有不同的语言,还创造出了那么多的拟声词。
这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骆静语都不懂,从来没有感受过,写作文时都是瞎写。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去咨询人工耳蜗的那一天,揣着一张几万块余额的银行卡,满心期待地幻想着,要是钱不够,就问姐姐借一点。
当时在他身边,都是带着年幼孩子的小夫妻,偶尔有几个成年人,耳朵上也都戴着助听器。有个比他大几岁的女孩用手语和他闲聊,得知他一点儿都听不见,也没戴过助听器,就说他可能装不了。
骆静语那会儿才二十岁,很不服气地和她争辩,说小孩都能装,为什么他会装不了?他会很努力去学习说话!他还那么年轻!
女孩对他笑笑,说你先问过医生吧。
后来……后来就被医生彻底浇灭了希望。
骆静语哭了好久才止住眼泪,占喜抽着纸巾帮他擦眼睛,心疼不已。
她拉着他去沙发上坐下,骆静语眼睛都哭肿了,双手搓了搓脸,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沙发靠背上。
占喜依偎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骆静语终于冷静下来,转头看向她,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打手语说:【我没事,别担心。】
占喜对他打手语:【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骆静语摇摇头:【我不难过,我是高兴。】
占喜点点他通红的鼻尖:【哭成这样还高兴?】
骆静语不好意思地笑,双手在面前比划着小幅度的手势:【你不高兴吗?星星长大,可以亲口对他喜欢的女孩子说,我爱你,可以和对方聊天,一起去看电影。】
占喜打手语:【你也可以啊,我们不是也一起去看过电影?】
骆静语摇摇头:【他可以打电话,可以听音乐,可以去普通学校听老师讲课,可以开车,可以做很多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停顿下来,眼睛红红地看着占喜,又一次打起手语,【我其实……也没有那么贪心,我其实,就只想听听你的声音。欢欢,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可是我听不到,我永远都听不到。】
他的眼泪又从脸颊滑落,这样的话语,是他第一次当着占喜的面表达出来,原本都已经放下了,却在看到星星能听见声音那一幕后,轻易地被勾起了深藏心底的那份遗憾。
占喜再也忍不住,眼泪也涌出了眼眶。
她想小鱼这人怎么这样啊?叫她怎么办嘛!她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她一直陪着他呢,这还不够吗?
见她也掉了眼泪,骆静语才意识到他的反应似乎太激烈了些,赶紧从茶几上抽出纸巾帮她擦眼泪,占喜却不领情,还拍开了他的手。
骆静语慌了,微启着唇,打手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占喜做了几个深呼吸,对他打起手语:【没事,我知道你心里难过,难过就难过,在我面前不用逞强。只是小鱼,你可以哭,但真的不要太纠结这件事情。你知道这事儿想再多都没用,我也知道。我从不在乎你听不听得见,你明白的,我现在可以听懂你所有的话,我说过了,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耳朵和嘴巴。就把它当成一个小遗憾吧,你的心愿,星星帮你实现了。我们应该祝福他,他会长成一个很好的男孩子,以后也会是个英俊健康的小伙子。他会幸福,我们也会幸福,没人规定幸福的标准,如果你总是在意你失去了什么,而不是想着你拥有了什么,生活就会变得很苦。小鱼,我最喜欢看你笑,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骆静语长久地看着她,终于笑了起来,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睛肿着,鼻尖红着,还是笑得那么温暖。
他伸臂把占喜搂进怀里,情绪渐渐平复。他觉得自己是迷了心窍,居然对一个小孩羡慕嫉妒恨,欢欢说得没错,他的梦想,高闻星帮他实现了,就像是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星星会幸福,他现在也很幸福,能遇见欢欢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
高闻星的人工耳蜗开机后,一开始真是鸡飞狗跳,他属于那种反应比较激烈的小朋友,总是想要拿掉头件,每天从早哭到晚,高元自然不会由着他。
白天爷爷奶奶管孩子,高元要求二老必须要时时刻刻盯着小朋友,就让他多听声音,对他多说话。
晚上高元下班回来,几乎寸步不离儿子,给他唱唱歌,讲讲故事,不管做什么都会对着儿子说话,星星抿着小嘴巴和他面对面,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
比如,高元喝水时会说:“这是杯子,爸爸用杯子喝水,星星也有小杯子,对吗?”
洗手时说:“爸爸洗手了,要用洗手液,搓泡泡,星星听到水声了吗?你听,水龙头打开,水流出来是有声音的,关掉就没有啦。”
转着轮椅行动时说:“爸爸坐的是轮椅,有两个大轮子!爸爸腿不好,走路还没有星星快呢。”
开门关门时说:“星星听,这是开门的声音,听到了吗?看,谁回来啦?是妈妈!妈妈回来啦!”
骆晓梅只能用手语和儿子交流,问高元,这段时间她是不是应该少和星星打手语?高元说不用,正常对他就行,他们是一家人,星星要学说话没错,也必须学会手语,孩子潜力无穷,大家都要对他有信心。
转变其实很快,一个多月后,星星对耳蜗体外机的态度就变了。
洗头洗澡和睡觉时,体外机都要摘下,与刚开机那会儿万分期待摘下体外机不同,现在的星星在又一次回到无声世界后,居然有些不适应,洗完澡擦干头发,就会嗷嗷叫着摸脑袋,表达着想要带上头件的。
高元把头件和言语处理器给他戴上,重新听到声音后,星星就兴奋起来,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爸爸,张着嘴巴啊啊叫,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会拍手,跺脚,用各种东西敲击桌子,尤其喜欢会发声的玩具,侧着耳朵听自己捣鼓出来的声音。他不会再被自己的哭声吓到,好像明白了某种联系,变得越来越爱叫,一边叫一边听,就像在和自己玩游戏。
在适应、熟悉并接纳了与自己全天相伴的人工耳蜗体外机后,高闻星小朋友正式进入到多姿多彩的有声世界,听力上的进步可谓突飞猛进。
他能够辨别声音来源的方向,前后左右,小手指指得很明确。
他能听到小狗的叫声,小声叫没关系,叫大点儿声他就会害怕。
他能听到打雷声,懵懂地往窗外看,下暴雨时会趴在窗台上,看着雨幕,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大笑。
他能听到音乐,会学着电视里的小朋友扭屁股跳舞。
他知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分别代表谁,问他“谁是舅舅”,他就会指骆静语,然后笑得很开心。
他能听懂简单的问话了,问他“星星要吃饭饭吗”,他无动于衷,再问他“星星要吃豆豆吗”,他又会点头,迈着小短腿跑去食品柜前,踮着脚指着巧克力豆让大人拿。
阎雅娟看到过这一幕,对占喜说,星星和骆静语小时候很像,选择性“听懂”大人的话,碰到不想回的手语,小鱼总是眼睛一闭头一扭,就当没看见。
占喜哈哈大笑,打着手语告诉阎雅娟:【小鱼现在也是这样!我有时候真烦他。】
阎雅娟笑成一朵花:【是吧?我也很烦他!】
骆静语:“……”
高元谨记医生的叮嘱,没有着急让星星学说话,从不让他复述自己的话。
也不知道哪一天,高元下班回到家后把拐杖搁在墙边,刚坐上轮椅,星星就扑到了他面前,仰着小脑袋叫了一声:“巴巴。”
高元当场就愣住了,他的母亲跟过来,笑吟吟地说:“今天白天,星星突然叫了一声爸爸,我还以为我听错了,问他爸爸是谁啊,他就去指你们的婚纱照。我还指着晓梅说,这是爸爸吗?星星可着急了,指着你的照片憋了老半天,说,爸爸!哎呦,我眼泪都下来了。”
高元低头看着儿子,小家伙戴上耳蜗已经半年多,没再剃光头,留着小短寸,脑袋上的头件很明显,笑嘻嘻地趴在他腿上。高元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都颤抖了,指着自己问:“星星,我是谁啊?”
星星的眼睛又黑又亮,大声说:“巴巴!”
“诶!我的乖宝贝儿!”高元把儿子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往他粉嫩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大口,眼眶早就湿了,“小伙子真棒!就是……你妈妈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啊?怎么先学会叫爸爸呢?你会叫妈妈么?妈妈!会吗?”
星星:“巴巴。”
高元:“妈妈!”
星星:“巴巴!”
一声叫完,他居然用手语打了一句“妈妈”,把高元和奶奶都逗笑了。
高闻星小朋友好聪明啊,都知道要用手语叫“妈妈”。
一个多月后,骆静语和占喜在钱塘举行婚礼时,星星已经会说好几个两字儿词语了。
婚礼仪式在露天举行,是浪漫的草坪婚礼,仪式后再去宴会厅用喜宴。
婚礼上有背景音乐,还有拉炮礼花,星星都听得见,每次拉炮礼花被拉响,他都会吓一跳,接着就躲进妈妈怀里。
他还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在草坪上跟着音乐跳舞,毕竟还是个穿纸尿裤的小娃娃,笨手笨脚的,被人撞一下能一屁股坐地上。
骆晓梅抱着他来到一对新人面前,高元坐着轮椅跟在身边,拉拉儿子的小手,说:“星星,叫人啊,这是谁?”
星星看着一身白色西装的骆静语,感觉好陌生,想了一下才开口叫:“揪揪。”
高元又指占喜:“这个呢?”
星星大声喊:“揪么!”
“星星好乖啊,怎么这么厉害呀?”占喜穿着一身白色婚纱,拉拉小家伙的小手,又塞了个小红包给他。
高元得意地说:“大概是我教说话比较有经验吧,这一年教一句也有三年了,那谁,学得不错哈。”说罢还对那谁竖了个大拇指。
骆静语:“……”
占喜转头看他:“一年教一句?第三句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过啊?”
骆静语脸都红了,对着高元猛使眼色。骆晓梅抿着唇偷笑,高元咳嗽几声,赶紧打岔:“开玩笑开玩笑,别当真别当真。”
占喜:“?”
这天还是占喜的二十六岁生日,天气特别好,太阳暖融融的,一点儿也不冷。
来参加婚礼仪式的宾客并不多,占喜老家的亲戚大多没来,因为国庆时他们已经在富椿镇办过一次婚礼。
那一场没有仪式,占喜穿着中式大红喜服,骆静语是一身黑色西装,就在镇上的酒店请大家吃了一顿喜宴。
他们特地把唯一的仪式留在钱塘,想要一场精致温馨的小型婚礼,私密一些,浪漫一些,在蓝天白云下互许终身,是两个人向往已久的场景。
他们认识三年了,结婚证是在半年前的五月领取。
占喜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的小鱼天没亮就醒过来,洗头洗澡,穿上一件挺括的白衬衫,把头发打理得好帅气。
他们没让人陪,就两个人去民政局登记,骆静语紧张得像是要去高考,填表签字时手都在抖。幸好,结婚照拍得很好看,他们穿着同款白衬衫,肩抵着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颁证时,颁证员发现骆静语是一位聋人,小声问占喜,宣誓环节是否取消?占喜说不取消,他们排练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进行。
她和骆静语并肩站在宣誓台前,面向颁证员。
颁证员说:“我是钱塘市城南区民政局颁证员李芳,很高兴能为二位颁发结婚证。今天是个神圣的日子,请二位郑重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们是自愿结婚吗?”
占喜一边开口回答,一边打手语:“是的。”
骆静语则用手语回答:【是。】
颁证员:“请二位面对庄严的国旗和国徽,一起宣读《结婚誓言》。”
占喜转头看向骆静语,他也正在看她,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们一起抬起双出来: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
【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宣誓结束,他们放下双手,在宣誓台下十指紧扣。骆静语心脏跳得好快,看懂了颁证员的唇语,她笑着说:“恭喜你们,请二位上前领取结婚证。”
走出民政局,看着手里的结婚证,骆静语嘴角的笑就没消失过。
内心的喜悦山呼海啸一般,他强忍住才没哭出来。
天啊,他和欢欢结婚了!是被所有人祝福的婚姻!
梦想成真一定就是形容此时此刻的他!想起那些为她辗转难眠的夜晚,再看看两人结婚证上甜蜜的笑脸,骆静语简直要高兴得飞起来!
他也不顾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把就把占喜搂进怀里,低下头细细密密地吻着她。
他想那段誓言写得真好,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心意,他一定会记得这份誓言,并且坚守到生命的终点。
——
婚礼仪式结束后,骆静语和占喜进行了蜜月旅行,回来后,他们把工作暂时放下,开始为做试管婴儿进行各项身体检查和前期调理。
二人世界已经过了三年,两人的事业也小有成绩,都觉得是时候迎接孩子的到来。
占喜从结婚登记后就开始调理身体,状态一直不错,医生提取了他们的精子和卵子,人工授精后选取了几个胚胎,分别提取一个细胞进行遗传分析,这样的取样不会影响胚胎发育。
试管婴儿技术自然可以检测出男女性别,不过有非常严格的规定。只有当男女性别和遗传病有明显因果关系,并且会造成严重后果时,才允许夫妻进行孩子的性别选择,而骆静语的情况不在这个范围内。
他们家男女都有可能遗传,医生问他们想要一个孩子,还是两个?骆静语很明确地说只要一个,男女都可以,双胞胎总比单胎有更大的风险,他只希望占喜平安,少吃点苦,他俩能有一个孩子,足够了。
于是,在骆静语二十九岁生日过完后的一天早上,占喜躺上了手术台。
她一点也不怕,心情平静又充满期待,等待着医生把一枚在遗传分析中没有问题的胚胎植入她的体内。
她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唯一知道的是,不出意外,这将是一个没有听力问题的小孩,是她和骆静语的小孩。
他们已经为这个孩子取好了名字。
不论男女,ta的名字都是——骆悦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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