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是桥城科技大学毕业的学生,毕业作品,是拍摄一部关于桥城的纪录片。
他很快发现,这座城市是过去十年,乃至现在和未来数十年的桥梁最新技术的集合。
在这里,可以看见古朴的景区拱桥,也可以看见现代化钢拱桥。
在这里,数百条匝道立交层层叠叠,最高的一座桥有两百米高,从桥上过,仿佛飞跃城市。
这是一座城市,更是一座桥。
它本身,就是建立在复杂的地势之上,更不用提连接另外两座城市的桥梁和隧道,每一项都是巧夺天工的设计。
它和自然融为一体,和城市融为一体。
而它的总设计师,在工程完工的那一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华国为了纪念那位为桥梁世界而奉献终身的设计师,将夜空中的一颗星星命名为“谢雁星”。
和桥梁界的很多先驱者一起,永远带着闪耀的光,在天上继续遥望他们的世界。
拍摄过程中,长陵有了一个新的念头。
桥城是华国桥梁技术的集合,修建桥城的很多技术,却并不是在这里诞生的。
如今的华国,每年有成千上万座新桥出现,更多的桥——人们已经不知道它们是一座桥,因为它们和路融为一体,成为路的一部分。
成为他们便利生活的一部分。
而发达的无人机技术,还有类似赛博朋克的未来都市风景,都让桥城的相关影片资料数不胜数。
在各大视频网站上,这座东方赛博朋克,空中桥梁城市被认定为新世界奇迹都市之首。
所以,他决定拍摄一点不一样的。
专题片的名字,从《桥城》,改成了《桥城之前》。
他开始按照资料去走遍桥城之前,为桥城技术做铺垫的每一座桥梁,并且拍摄相关视频。
原本可以一个月拍摄完成的工作,在他的新概念下,吸引了的帮助下,走遍了全国大江南北。
而他们走的路,不及当年那些桥城设计师曾经走过的十分之一。
因为有太多的桥,修建者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即便有,也尘封在档案中。
但即便只有那些少数知名的建筑,长陵也能和同学一起,感受到那些年这些工程师,设计师们有多么艰难。
有些跨山大桥,从一侧到另一侧,开车只需要十分钟,却花费了工程队深山中的七年时间去搭建。
有些跨海大桥,从一侧到另一侧,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却花费了无数人的青春。
一个人有几个五年,几个七年,几个十年?
人从生下来,十年认识这个世界,十年融入这个世界,十年被这个世界打磨,便已经三十了。
到六十岁,不过是三十年的青春年华。
而一座桥,就是一个十年,有时候,甚至是青春的全部。
在拍啥途中,长陵还看到更多正在修建的工程。
华国的基建从未结束,工程队永远在路上,永远面临着他们不知道的风沙、海浪、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天气、还有无数失败和孤独。
长陵负责最后的剪辑。
前半段,是桥梁拍摄汇总。
后半段,是相关人员的采访。
桥城的纪录片,离不开一个名字,
谢雁。
明明只是普通的影片,甚至影片里没有那些建造师的身影,甚至有些桥梁的建造者和设计者,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但长陵却是哭着剪完的。
他是个男生,且从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但当他剪着那些片段,跟随那些桥梁,那些受访者,去回顾那个人的一生时,他意识到了什么。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落下了眼泪,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世界。
那个桥城总设计师,那个无数工人,无数工程师所经历的世界。
那个令人落泪的世界。
毕业作品交上去,得了最高分,并且以大学官号在各大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发布。
在国内外使用人数最多的视频平台发布时,短短三个小时,视频就上了热门。
十个小时,播放量破三亿。
二十小时,评论数量破千万。
视频的开头,是一座有些残破的吊桥。
在高高的山上,在山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着。
它早就废弃了,
重新顺着桥索爬过悬崖的藤蔓长得茂盛,日光从天边照过来,桥与自然融为一体。
旁边字幕:[断崖村小鬼崖吊桥]
小字——
“断崖村第一座桥。
它出自两个只有十二三岁,想要上学的山区孩子的手。”
画面渐变转场,新桥取代了旧桥。
那是断崖村的新桥,桥身有些年岁,但依然坚固,两侧都是柏油路,山林间,隐约可见修的漂亮的房子,而不是摇摇欲坠的土房。
[断崖村第一座公路桥]
“鸿雁来去,一线跨天堑,人们叫它雁来桥。”
数座高架桥,跨过深山。
“第一座跨过断崖山脉,西进打通东西交通的高速桥。”
盘龙昂首,龙鳞泛着光,弯曲的身体,跨过江面。
“第一座跨过浦江的大桥,东进创造世界金融中心,东方明珠的亮起从它开始。”
“世界第一跨径斜拉桥,”
“世界最高悬索桥,”
“世界最大跨径钢拱桥,”
“……”
“东海长虹,风浪无阻。”
长虹两侧,是数座排列整齐的海上风塔,三片白色的叶子,随着风而转动,像是在海面上的风塔,而盘旋着在风塔之间的是一条蓝白的蛟龙。
“世界最长海底隧道,世界最长跨海工程。”
音乐从舒缓激昂,最后彻底消失,视频里只剩下烟花绽放的声音。
“世界最复杂内陆桥梁工程,”
“世界桥梁之都。”
镜头从绚烂的都市,从流光溢彩的桥城最高塔升起,渐渐的,庞大的都市变得渺小,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而烟花熄灭,视频画面被黑暗吞噬。
黑暗里,只有学生郎朗的读书声。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第一个镜头的采访地点在致远。
如今的致远中学,已经是沪城升学率不低的中学,校门口翻修的很漂亮,教学楼也是。
再没有社会闲散人员赶来校门口晃悠。
画面亮起,读书声从教室里传出来。
马黄龙站在教室门口,他早就退休了,一把老骨头,却还是回到了当初的那个教室。
他看了眼教室里的年轻学生,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很有意思,尤其是——发动大家一起去校门口义务大扫除的时候。”
最后,马黄龙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可能有些矫情,但却是他真心想说的。
“致远以她为荣,”
他说,“我也是。”
第二个镜头,是在设计院。
“当年我还是个新人,都知道有个女孩喜欢来设计院写作业,有时候还会帮我们整理资料,计算数据。”
老人回忆了一下,“林老也是,后来女孩没来了,他还问呢。”
“为什么没来?”
“因为人家上初中了呗!”
笑罢,老人的眼里有了些泪光。
他喃语着说,“当时那些人,那些时候,真好啊。”
常老走了,林老走了,那个女孩,也走了。
设计院的大楼不再是以前那么拥挤狭窄,个子高点,站直了就能顶到头。
但那些岁月里的那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个镜头,是在路边。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驾驶位上,因为采访停了车,车窗降下来,他看起来很精神,“这座桥的建造者?小时候我见过一次。”
他陷入回忆,“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记得,里面有一个大姐姐。”
他笑了笑,“她笑起来很好看。”
第三个镜头,
是在药园里。
拄着拐杖,满头白发,被儿子扶着的王大财停了下来。
“没有她,就没有断崖村今天的发展,以前,这儿的人连个细面馍馍都吃不起,现在,家家能通电通水,能吃上肉。”
他笑了笑,“不止没人搬走,还有人来这儿落户,工作,娶妻生子呢!”
第四个镜头……
第五个镜头……
后半段的视频,和桥梁,桥城没有什么关系。
但却和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修桥,不只是一座桥。
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而她做到了。
音乐轻盈,如同美好的梦,到了这里,音乐声小了下去。
最后一个镜头,是对年青时的桥城总设计师的采访。
那个时候,桥城还没开始修建,甚至还没有雏形,但她和她的团队,或者说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已经成了世界知名的桥梁工程师。
“以前的故事里,人死了,变成蝴蝶,变成大树,变成沃土。”
看起来颇为年青的女孩这样说,“如果神话能成真,希望我死后,能化作一座桥。”
“桥?”
“对,桥。”
她继续道,“这座桥,连接两岸,飞跃天堑,铺开通途。或许有无数人会从上走过,无数人在它的基础上起步前行,继续国家的建设。”
“可能有人知道我,有人记得我,也可能没人知道我。
但这桥上的每个脚印,我都会记着。”
画面消失了,视频到了最后。
但年青女孩的声音还在继续。
黑屏里,字幕写出了她最后所说的两句话。
“愿你此去无崎路,
从此九州皆通途。”
有人看了视频,经过落谷河的时候,也想去看看这世界第一高的悬索桥,它已经被后来者追上了世界第一高桥的名次,但在悬索桥的分类上,依然是最高的。
一座修建在云端的桥。
它和想象的一样漂亮,一样不可思议。
旅人忙于惊叹它本身的美,却并不知道当年修建这条云上天桥时,有多难,因为他已经习惯华国创造奇迹的能力。
对于华国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基建目标是达不到的。
落谷河的传说一样的美,这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星河,从最高的地方,落入最深的峡谷,现在,这条天上落下来的“绸带”,重新回到了天上,成了落谷河大桥。
正好是秋季,漫山遍野的赤色、金色、橘色融合在一起,白雾缭绕,美不胜收。
有一个老人也站在桥边,看着这里。
旅人发自内心地感叹,“这儿真美啊!”
“对,”
他回答,“真美。”
旅人要走了,可老人还是站在这里,定定的看着某个方向。
“您看什么呢?”
旅人问,顺着老人的目光——
他望过去,云海翻滚,桥天一线。
而在老人的眼里,那儿还有些别的。
一个年轻又活泼的姑娘,身上镀着柔软的金边,站在石头上,指着高耸的雪山峰,笑着回头,问他,“摔了?”
他轻声答,“没有。”
旅人:“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您在看什么呢?”
半晌,他才听见一个有些迟缓的声音。
“看人,”
老人说。
不是看桥,而是看人。
但此刻在他们前面,只有桥,没有人。
如果神话能成真,希望她死后,能化作一座桥。
桥就是她,她就是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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