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现在去查的话,应该可以查得到。”姜宁慢慢地说:“大约一年半前我们学校有个去德国的交换生,我拜托他查过所有你可能在的医院。”
她往燕一谢怀里缩了缩,两人干燥躯体相抵,让她有种久违的安全感:“当时我想,如果你的腿在没有被我影响的情况下,已经有所恢复的话,我一定不远万里去找你……”
燕一谢更加用力地圈住了她,那力道像是想要将她嵌进身体里,令姜宁感到些微的疼痛。
但她知道年轻的爱人已经处于绝望中太久了。
因此她并未挣扎,而是任由他这样像是野兽确认所属领地般的禁锢。
“可是什么也没查到,那时候我情绪低落了很久,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姜宁说着,心情有些复杂:“所以一个月前,在半岛饭店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追上去。”
燕一谢感受着她的体温被自己牢牢困在怀里,心中才稍稍踏实几分。
他哑声道:“你说的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转移到英国了。那段时间腿已经恢复了大半,没有再频繁做手术,我开始接手一些家里的事业。”
关于燕家的那些事情,他则不愿意再谈,尤其是这种时候,他只想与姜宁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姜宁侧头看着将下颌抵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急切地问:“那么你的腿呢?彻底好了吗?”
“……你是在关心我吗?”燕一谢微微抬起头,望进姜宁的眼睛里。
姜宁怔了一下。
燕一谢俊脸上的冷淡面具已经摘下,出现了几分三年前少年时期才会有的那种执拗的神情,他看着姜宁,低哑的语气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回答我。”
“当然了。”姜宁于是道:“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燕一谢发红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像是在确认她说的话……确认她没有从他怀里突然消失,确认她眼中的温情是真情实意……他脸上才出现几分微弱的满足。
像是跋涉太久的困苦的旅人,终于得到了一杯解渴的水。
他拿来毛毯将两个人罩住,让姜宁的体温更加被包裹住,全都属于他一个人,随后才哑声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你可以看见,行走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听见他的回答,姜宁心中却并没松快多少,仍是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她轻声问:“但是阴雨天会疼,是不是?”
她看见他进酒店,弯腰换鞋的时候,眉梢分明皱了一下。
没听见耳畔的人回答,姜宁有点着急,转过身子,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燕一谢却以为她要走,眼里一狠,圈住她的胳膊又更加用力,将她的肩膀狠狠扣进自己怀里。
姜宁不敢再动弹,小声解释:“……我只是想换个姿势。”
燕一谢顿了一下,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钳制住她的手臂稍稍松开些许:“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姜宁摇摇头:“不疼。”
燕一谢抚了抚她手臂,垂眸看着她:“阴雨天是有点问题,但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姜宁心里不信,知道这只是安慰,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燕一谢的腿已经能够站立,能够行走,已经恢复了百分之九十,已经比最坏的结果好太多了。
她又问:“那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燕一谢沉默了下,才缓缓道:“我信。”
说实话,他此时此刻仍然未能完全相信姜宁真的从始至终都爱着他。当年的抛弃在他心中划下一道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口子,令他三年来都生活在暗不见天日的深渊中,要想彻底修复,一时之间不是什么易事。
但他想要去相信,他想要再一次让姜宁进入他的生命。
或者说,他屈服于此时此刻的温暖。
姜宁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忍不住问:“你不去查查我说的话?”
燕一谢的确决定暗暗去查一下姜宁所说的那位交换生,但此时这种和解的氛围当中,说这个并不合适,他对姜宁道:“无论查不查,我都相信你。”
姜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肯定一出酒店的门就要去查。”
燕一谢:“……”
姜宁忍不住扶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中暗暗吐槽燕一谢像个疑心病很重的丈夫。
但她心中也知道现在的燕一谢极度患得患失,安全感为零,也是三年前自己的离开才导致的这一切,便也没在意这个。
“怎么不继续说话?”燕一谢见姜宁不吭声,以为她生气了,心中有些不安,不由得更加拼命地拥住她,两只抱住她的胳膊像囚禁她的烙铁。
姜宁低声道:“三年前那个时候,我以为,如果是因为我,你的腿永远都不会再好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这三年,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对燕一谢解释的机会了。
甚至刚重逢的时候,她也不确定,是否能有一天,两个人能面对面地再度旧事重提,将所有隔阂都解开。
燕一谢漆黑眼睫轻轻一颤,呼吸微微粗重。
姜宁的每一句诉说爱意,于他而言都像是雪中送炭的火,一丝一丝地驱散这三年来积攒在他心中的寒冷。
“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姜宁轻声问:“我想知道。”
燕一谢哑声道:“一开始我并没信,我以为你被威胁了。”
姜宁心中满是愧疚:“说分手的时候,我并没被你父亲威胁。”
“是啊,所以我才更加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在学校里,在你家楼下,整整半个月,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燕一谢淡淡道。
他竭力用平静的语气叙述这些,尽管那段时间对他而言,完全是一段噩梦。
“后来我想,或许的确是我的腿的原因,让你很累。”
所以这三年来,他在治疗的时候,无数次摔得体无完肤,丧失尊严,但他依然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无论多少次手术,也一声不吭。只因他心底埋藏着一把痛苦的火,希望有朝一日回到她面前,不再以坐轮椅的残缺样子。
“再度重逢的时候,你身边没有许鸣翊,也没有任何人。”
“我其实,很开心。”
不得不承认,那时他心底便不只是恨,而已然有了一丝丝的死灰复燃。
重逢以后的这段时日,他想让她回来,想让她爱他,却又不得其法,只能徒劳深陷其中,苦苦挣扎。
身边人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往事、别人的爱而不得,可姜宁却感到难以呼吸。
她心疼地想要转过身子,认真地端详一下如今变得锋利冷漠的男人。
但燕一谢却不让她转过身,他从后拥着她,将猩红的眼睛埋进她的颈窝。像是觉得有点丢脸,一个大男人竟然红了眼睛,他始终不肯抬头。
于是姜宁便任由他这样抱着,只是抬手,轻轻攀住他扣在自己身上的手。
燕一谢修长指骨微微一动,便强势而侵略性地与她十指交缠。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纠缠拥抱,静静坐着。
窗外的暴雨已经宁静了下来,是个全城积水,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一个轻浅一个粗重。
投影仪浅淡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
电影好像已经放完了,但没人去结束它。
“那这三年……你怎么过来的呢?”姜宁声音不知不觉也变得有些哑,轻柔而低,透着几分难过。
燕一谢的脑袋埋在她颈窝,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以此给自己一些真实感。
“很累,姜宁。”
他的声音磁浓而沉。
姜宁心口被攥紧。
“想你,恨你,试图忘掉,但是忘不掉。从来没觉得时间那么漫长过,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一切都静悄悄的,两人的心跳逐渐挨到一起。
姜宁的眼圈已经微红了:“是我来迟了。”
“我不怪你。”燕一谢已说不出任何怨责的话。
他只希望眼前这一切不是他的一场美梦,只希望这一次姜宁说的话是真实的。
他死命禁锢住姜宁,哑声道:“但是不要再离开我。”
“不会了。”姜宁侧过头去,眼睛充斥着酸胀感。
她侧脸贴住他英俊的脸,喃喃道:“我发誓,再也不会。”
……
这一晚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关于过去,关于从前,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关于爱意,关于歉意。
时间就这样静静流淌。
燕一谢将姜宁紧拥在怀里,哪里也不让她去。
姜宁听着外面的风声,又对燕一谢说了很多的话,说了自己大一的时候是班上唯一没有被晒黑的一个,因为自己动不动请假。
还有每次自己请假的时候,隔壁几个系请假的男生便格外多。
引来了燕一谢一个强制的吻,吻到她喘不上气来,他才酸溜溜地放开她,让她继续讲。
唇分时,姜宁又继续说大二时候的事情,大二实习,有一次坐错了车,期末的时候也怕挂科,熬夜复习好几天,又说起大三的时候经过叶昌介绍,跟着现在的导师进了设计院实习……
她的大学这三年,没了身边这个人,其实乏善可陈。
但她依然想要将一切都和他分享,用一言一语,来细细填补他们缺失的这三年。
燕一谢听着她讲述,脑海里的那些资料开始鲜活起来,变成了画面。
其实这三年他未曾回国之前,便时常让人跟着她,汇报她的情况。她说的许多事情,他都知道,只是不曾亲自陪伴在她身边。
他腿尚未好的时候,听着派去国内的人呈递资料回来,说她在学校很受欢迎,还没开始军训,只是在学校露了个面便收获情书无数。
怎么说呢,那时候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躲在阴暗处,觊觎她身上光芒的小丑。
他不敢露面。
他也不敢确定,自己再一次站在她面前,再被她冰冷无情的话刺伤一遍,能不能挺过去。
……
但是现在,他尝试着让自己去相信姜宁所说的那些理由,让自己去相信怀里的这个人不会再放开自己的手。
他心中的那些疤痕,便终于得以一道一道地被抚平。
……
姜宁和燕一谢说着话,眼皮终于愈渐沉重。
做过之后她全身就已经累得一个细胞都不想动弹了,还能坚持着说这么多的话,完全是因为想要早点和他解释清楚。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终于撑不住,在燕一谢怀里睡了过去。
“睡着了吗?”燕一谢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姜宁没有应答,昏睡得很沉。
燕一谢这才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到干净的床上去,轻轻放下。随后在她身边躺下来,拉上辈子将两人盖住。
窗外暴雨过后夜晚泛着寒意,室内却一片温暖。
被窝里两个人干燥的肌肤相贴,残存着温存过后的暖意。
燕一谢抬眸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时间真是一个玄妙的东西,那三年过得那么慢,那么煎熬,这一夜却又偷偷溜走得那么快。
…………
姜宁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她闻到了甜羹西米露的味道,鼻子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仍被禁锢在一个占有欲十足的怀抱当中,她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不自禁一滚,直接滚进身边的人结实的胸膛里。
燕一谢是不是还没醒……?自己会不会吵醒他……?
这样想着,姜宁揉了揉眼,朝身边的人看去。
结果直接对上他熬红了显得有几分疯狂的一双眼。
姜宁:“…………”
任谁这么一大清早醒来,被这样像是恨不得剥皮拆骨吞入腹中的眼神盯着,都会悚然一惊。
姜宁回过神来,身体微微朝后挪了挪,问:“你没睡着吗?”
燕一谢没答,一把将她软绵绵的身体重新捞了回来,餍足地圈在臂弯里:“早安。”
不是没睡着,而是舍不得睡。
盯着她的睡颜,想着她说的话,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害怕一觉醒来,一切只是自己做的梦。
于是索性睁眼到了现在。
还好,她看起来还是昨天的她,原来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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