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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以耻相逼

    李洋鲲总是躲在病房外面,有意无意地堵秦冬阳。

    秦冬阳故作不知,眼看保镖先生快要把自己当成隐形人使用才无奈道,“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等四叔的人都撤走了就请。”

    李洋鲲的高兴特别认真,“我就怕你忘了,记得就好,能等能等。”

    “拜托你别总在门口晃悠,快把我哥从床上逗下来了。”对直人打直球,秦冬阳说。

    “啊!”李洋鲲好像很听话似的,立刻做出离开样子,却不真走。

    “还有事吗?”秦冬阳只好问他。

    “你是暂时忙着照顾你哥还是不和我们一伙了?”李洋鲲问。

    秦冬阳不知怎么回答,“什么伙?团伙?”

    “时间可挺长了。”李洋鲲没有帮林巍说好话的打算,“他那个人太没意思,我还是想你。”

    秦冬阳受不了他,“可我不是你的工作内容。”

    “我把你当福利看啊!”李洋鲲一本正经,“没有了我得和林政委说,要么加钱,要么就不干了。”

    秦冬阳挺好笑地瞅他,“你不折腾这工作也快没了,一个律师,不会总用保镖。”

    “干这行的就这样!”李洋鲲倒有思想准备,“所以才得使劲儿攒钱。你也别傻,他虽然挺穷的,林政委肯定有点儿家底。”

    秦冬阳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说真的,”李洋鲲兀自正经,“那家伙挺没人情味儿的,长着一张欠揍的脸,但真挺帅,有点儿衣冠禽兽的意思,留了空挡儿,小心便宜别人。”

    秦冬阳皱眉,“你想骂他直接去骂,跑我面前过什么瘾?”

    李洋鲲的劝和别开生面,“他都待不住了,给这个打电话给那个打电话的,看意思要不了两天就得出院,你同意啊?”

    秦冬阳眼有些直,“轮得着我同意吗?”

    “怎么轮不着?”李洋鲲明显不怕事大,“不同意就告诉他,不听话再甩个耳刮子!没事儿,恢复了体力也不怕,我会见机帮忙的,保证不让你吃亏!”

    秦冬阳看外星人似地看着他,“可真感谢。”

    “交情么!”李洋鲲道,“林政委只让我们保护他的安全,没说一点儿不能动,耳刮子杀伤力小,大老爷们吃几下子伤不着皮。反正这人自己也不消停,谁打不是打呢?”

    “我没那个爱好。”秦冬阳想走。

    “咱俩可能就是告别了!”李洋鲲反而追他几步,“他要出院还见面吗?”

    秦冬阳站住,立在原地想了半天,“什么时候出院?”

    “说了这两天么!”李洋鲲还挺委屈,“走了我能特意回来吃你的饭?”

    秦冬阳无心玩笑,林巍伤臂反复受创,不等长好又要出院,他想不管,又忍不下。

    李洋鲲眼看秦冬阳的脚尖缓缓转向林巍病房,一向不露什么明显情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心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番保护缺点儿意思,帮个小忙当补偿吧!

    秦冬阳无意识地走了几步,突生悔意,扭了头说,“他……”

    生怕功败垂成的李洋鲲插胁就把他举起来,两步蹿回林巍病房。

    秦冬阳眼前一晃人就到了林巍面前,甚至没来得及呼喝制止。

    林巍也有点儿懵,“怎么了?”

    “小秦先生过来看你。”李洋鲲瞪眼说瞎话,“我想他了,一高兴就抱进来。”

    林巍掩住欣喜,冷着脸说,“谁让你随便抱他?”

    李洋鲲暗想你就狗咬吕洞宾吧,转身给秦冬阳拉只凳子,不理林巍这茬。

    林巍看着秦冬阳,态度无比地好,“吓着你没?”

    不来也已来了,秦冬阳懒得和李洋鲲纠缠,说正经话,“您要出院?”

    林巍看看李洋鲲,没否认,“有这打算。”

    “我哥和野哥都得住上一阵,您分明没好,先出院了,他们不着急吗?”秦冬阳强忍心里的愤,没直接怒斥林巍的不负责任。

    林巍凝神观察秦冬阳的表情,淡淡地说,“我会解释……”

    “那可太难得了。”秦冬阳压不住火,“林律竟肯解释,说明在您心里我哥和野哥挺重要的。”

    林巍收声看他,看了好几分钟,又开口说,“对不起!”

    瞧热闹的李洋鲲眼看铁人竟然长出肉舌头来,觉得牙酸,转身出了病房,还把门带严实了。

    秦冬阳没时间注意李洋鲲,林巍这句道歉勾起了他的心酸——对不起什么呢?

    “我哥让我跟您道歉!”他咬着唇,“这句对不起应该换我来说……”

    林巍上前一步,伸手压住他的下颌,放那被咬的唇出来。

    秦冬阳立即后退。

    林巍弯过伤臂环住了他,“别走。”

    又是这句。

    秦冬阳不敢硬挣,努力保持身体间的距离,“林律……”

    “好多天了,”林巍抢话,“还没消气?你哥和野子都有人陪,就我只有自己……冬阳,我一直在等你。”

    秦冬阳心中涩苦难言,他等自己干什么呢?捏手里玩?

    “您别……”他又后退。

    “一句道歉挺空泛的,”林巍跟上他,“到这年纪也没资格撒娇,冬阳,你说,要我怎样才行?”

    秦冬阳退不出他怀抱,有些崩溃,“我不说……我不要您了!”

    林巍略撤开身,很认真地瞅着秦冬阳的脸颊,很认真地说道,“不行。”

    “什么不行?”秦冬阳的嗓子已经哽了,“行不行都由您来决定?我……”

    林巍俯首吻住了他。

    秦冬阳不想这样,使劲儿推他的脸。

    林巍飞快地说,“再不会了,冬阳,我再也不会了。”

    秦冬阳同他较着力,眼泪却流下来。

    林巍用力制住秦冬阳的双手,使劲儿吻他。

    秦冬阳在他的亲吻里汹涌流泪,想把这人咬出血来。

    “原谅我……”因为对抗,林巍也有一点儿气喘吁吁,“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冬阳,我天天孤零零地在病房关禁闭,天天后悔……你真不想我么……”

    秦冬阳没有力气再挣,眼泪却更汹涌,他很痛苦地想:我总敌不过这人,总得为他受苦。

    林巍将他旋向病床,身体覆上。

    秦冬阳顾不得难受了,忙又挣扎,“您干什么?”

    林巍预判到他的肢体动作,没受影响,“想你……”

    “不!”秦冬阳吓死了,这是病房啊!

    比力气比不过,他也不敢叫喊,更加惊恐地道,“您别这样……”

    大手已经钻进衣服。

    秦冬阳血液倒流周身僵硬,嘚嘚嘚地颤抖起来。

    “没事儿!”林巍十分可恶地说,“李洋鲲知道。”

    知道和看到能是一回事儿吗?

    李洋鲲躲太远了。

    成蔚正好走到门边。

    他来过两次了,保护林巍的人对他有了印象,没做干扰。

    屋子里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成蔚听了几分钟,转生下了楼,走到路边掏出手机,不打电话不看时间,痴痴地盯着自己被玻璃屏里反射出来的影子。

    他长得好看,够不上掷果盈车也算得上风流倜傥,从中学到大学,始终都是深受欢迎的人。

    遇到林巍却失利了,因为律所的事,这两次的探望林巍的态度都很冷淡。

    成蔚失望,但没绝望,林巍的名望本事长相身材摆在那儿呢,难攫难触正常极了。

    可他真的喜欢那个秦冬阳。

    那个除了比自己大几岁哪儿都看不出优势的秦冬阳。

    成蔚很不甘心。

    病房里的秦冬阳特别特别溃败,“不!真的不!”

    林巍停下动作,“那你还生气吗?”

    二者有何联系?

    秦冬阳羞愤难言,死不吭声。

    林巍扭头看看病房的门,大手再次覆盖上去。

    “不生气了!”秦冬阳屈辱极了,但却实在不敢再耽搁下去,眼泪随着声音淌下了脸。

    林巍有些心疼,可这时候不能自撤柴火,仍问了句,“真的么?”

    “真的……”秦冬阳哽咽地说。

    林巍这才将他放开,“再不理我,你的林律要发疯了!”

    秦冬阳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可恶的人,“您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巍竟然有些羞涩,一边替他整理衣裳一边叹气,“角色转换,既往滤镜难免碎裂,希望咱们可以迅速建立起其他维系。”

    秦冬阳没力气继续应对这些,垂首平复一会儿,找纸巾擦脸。

    林巍推他,“去洗一洗,给你哥看见心里记我的账。”

    秦冬阳觉得脸涨目涩,依言去洗。

    林巍靠在卫生间门口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告诉你哥?”

    秦冬阳的情绪尚未回归正常,没答。

    他觉得那不是最紧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巍又说,“除了你哥和你嫂子。”

    “所有人?”秦冬阳不由看他。

    “我跟浩澄说了。”林巍也看住他。

    秦冬阳一震,“什么意思?”

    “我好像认识很多人,”林巍缓缓地道,“真要紧的也就这么几个。野子,浩澄,你哥,还有老虎和瞿梁。那几个都是我亲口告诉的,就剩你哥。”

    秦冬阳又呆在卫生间里。

    林巍很会表达,他告诉了沈浩澄,却不只告诉了沈浩澄,此刻这话像是交代,又不确切。

    秦冬阳远没有他精明,不知该怎么说。

    林巍仍旧看他,“于军那天骂什么,你也都听见了,我和浩澄在一起时没有撑住该撑住的责任,这次不会。咱们认认真真,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第162章  会抓着你

    玫瑰扎过一百次人,再绽放的时候依旧芬芳。

    其艳无敌。

    “为……什么?”秦冬阳熬了半天忍了半天,终于问。

    林巍稍稍垂下了眼,“因为我不可以再失去你。从前我没明白,父权所以难以反抗,不过是生养联合了强权,我会把它拆开,以后父是父,压迫是压迫。林巍抗得了一切,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秦冬阳没听明白,“我不懂。”

    林巍轻轻地笑了,“你不用懂。林哥以后不再做渣男了,会抓着你,保护你,不给任何人伤害,林北得也不行。在那之前得先告诉你哥,然后是你父母,不留任何阻碍。”

    这句情话似是而非,秦冬阳依旧不懂,狭小的病房独卫却如加装了扩音器,震得他耳膜嗡嗡,就那么傻傻地站着,不知该为这种承诺喜悦还是应该担忧即将面对的出柜。

    林巍进去牵他的手,“别怕!”

    这种笃定不是一夕之间长起来的,许多天的病房“禁闭”,林巍始终都在思考他和秦冬阳的未来。

    池跃和沈浩澄没有秘密,一个人知道了什么事,等于另外一个也知道了,但是沈浩澄没露任何行迹。

    不是不惊讶,沈律只是接受一切发生。

    林巍真是自己说的,某一天沈浩澄和池跃例行来送吃的,他没经过任何铺垫,很显突兀地说,“我和冬阳在一起了。”

    沈浩澄愣了一下才问,“大沛怎么说?”

    “还没告诉他。”林巍回答,“我会跟他说,冬阳同意就说。”

    这茬儿似过去了,没有人想过度解读,待要走的时候,沈浩澄才又看看林巍,“现在可以和你说几句实在话了。当初没有池跃,也不因为任何人的影响,咱俩能把十年感情给走没了,是我对你失望。你这人不知在扛什么,师父让给我,朗乾也让给我,看着大方极了,却始终在逃避一起面对人生。问就是争执,再问就是吵架,循环往复没完没了,该解决的永远解决不掉。太疲惫了什么都会褪色,没办法依靠当初坚持到底。林巍,现在你要明白,情侣就是情侣,朋友就是朋友,爱人就是爱人,兄弟就是兄弟,得分得清清楚楚,千万不能混淆。错过一次不要再错,你可以再虚掷自己的十年二十年,冬阳是好孩子,咱们一起看着他从小男孩长成大人,别耽误他。爱就使劲爱,不够爱就放手,给他遇见其他机会的可能。”

    这番话是当着池跃的面说的,林巍却没挂不住脸,与生俱来的戾气不知为何凝聚不起来了,反而把这劝告放进了心里

    够不够爱呢?

    不确定。

    他只知道不能放手。

    太怕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太眷恋拥有秦冬阳的滋味。

    后面我就使劲儿爱啊!他想,把该给的全都给秦冬阳,专宠还是性欲全都倾在秦冬阳的身上。

    现实远比秦冬阳难对付。

    “你和冬阳可不……”秦大沛前半句话尚且笑嘻嘻地,后面就变味儿了,“在一起了?什么意思?”

    林巍瞥瞥一旁的肖非艳,到底没那么脸皮厚,艰难地说,“就是你想的意思。”

    秦大沛脸色巨变。

    肖非艳也变了色,“巍子别开这种玩笑。”

    林巍叹了口气,多好的朋友也接受不了这个。

    “不好笑啊!”秦大沛的声音拐着奇怪的弯,“你收回去。”

    “覆水难收啊?”林巍继续叹气,“我都说了……”

    “你放屁!”秦大沛暴喝一声。

    林天野好巧不巧地进了门,“哎?这么大声呢?怎么了?”

    秦大沛顾不上谁来谁不来,脑门和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来了,“林巍你敢再说一遍?”

    林巍迎向他的手指,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敢”,“我和冬阳在一起了!”

    林天野猛一闭眼,心说自己咋就这么倒霉?咋就来得这么巧呢?

    秦大沛本来扶拐站着病房里,听了这句突然变成武林豪侠,以拐为兵,猛地砸向林巍肩膀。

    啪地一声,硬木击肉,声音可怖。

    “秦大沛!”肖非艳在这声里缓过神来,厉声斥他,“你疯了吗?他伤着呢!”

    林天野也顾不得避嫌,赶紧去看林巍肩膀。

    秦大沛不理媳妇也不理林天野,直瞪瞪地怒视林巍,“你再敢说,我打死你!”

    毕竟是拐杖,林巍疼得白了脸抽着气,却仍旧说,“打死我也是这么回事儿,不能骗你!”

    “你!”秦大沛又把拐杖抡了起来,林天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的杖尖,“大沛,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肖非艳奋起神威,一把将秦大沛推到床上,按坐下了,“好好说话。”

    秦大沛嘴都抖了,眼睛始终盯着林巍,“我把你当哥们,你觊觎我弟弟?”

    林巍捂着肩膀看他,不忍,愧疚,但却没有退缩,“我猜着你不乐意……”

    “我他妈的当然不乐意!”秦大沛血红了眼,“他是车啊还是钱啊?是他妈的酒瓶子还是小猫小狗?那是我弟弟!秦冬阳应该娶漂亮媳妇,应该生淌哈喇子的孩子,你凭什么惦记?凭什么耽误他?”

    林巍垂下眼睑,“大沛……”

    “你他妈的凭什么?”秦大沛仍旧嘶吼,

    林巍沉默下去,放弃了表达。

    “巍子,”僵持了几十秒,肖非艳也开口,“这真不是开玩笑的,冬阳还小……嗯,反正比咱们小吧?我没别的意思,这么多年我和大沛都支持你和浩澄,也很喜欢池跃,愿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可这毕竟不是一回事……咱们都宠着冬阳,年头太多了,你是不是弄差了啊?”

    林巍没脸接女同学的话,如同没脸说自己和秦冬阳是有情人。

    林天野同情地看着林巍,不知怎么帮他。

    “就是他妈的弄差了!”秦大沛指住他的脑袋,“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呢,连冬阳都琢磨?赶紧给我洗了,你的心,洗干净!”

    开局就得硬头皮走,林巍低声说,“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也愿接受质疑,但是……”

    “没有但是!”秦大沛强硬无比,“我不同意!秦冬阳呢?把他找来跟我说话,他人呢?”

    林天野刚想劝解,林巍已经说,“他去办案子了,我就是趁他没在才跟你说。”

    “我不听你说!”秦大沛不要朋友了,“我跟我弟弟说。”

    “说是肯定得说,”林巍看着失去理智的老友,“但你别太难为他……”

    秦大沛气笑了,“你真行啊巍子,我亲弟弟,要你拜托别难为他?能不恶心哥们玩吗?啊?我……我他妈的跟你绝交!”

    林天野连忙插嘴,“你别激动,别说狠话。”

    林巍顾不上在意这些,“你听我把话说完,等冬阳回来,你真不能这么激动,他扛不住……”

    “少他妈来这套!”秦大沛更加生气,“少他妈在我跟前玩什么深情人设!”

    “你听我把话说完!”林巍只得喊了,“他有抑郁症!真的不能刺激他。”

    病房里面登时静了。

    这次过了好几分钟,肖非艳迟疑道,“巍子?你说啥呢?”

    秦大沛也回过神,气得要断气般,“你你你……你真他妈的是个人物啊林巍,为了达到霸占我弟弟的目的,不惜糟害他了?我可真是交了个好朋友啊!”

    林天野也顾不上劝秦大沛了,“巍子,怎么回事?”

    林巍烦恼扶头,“别发疯!我会拿这种事情咒他吗?冬阳真的……中早期,确诊很长时间了,我也是他离开诺正之后才知道的。治疗医生就在万象城里开咨询室,肖检可以过去问问,但别刺激冬阳,他不想让人知道。”

    秦大沛接连遭了两记暴雷,坐不住地倒在床上,喃喃地道,“姓林的你杀了我吧!”

    肖非艳顾不上管他了,紧紧盯着林巍,“怎么会这样?”

    林天野则说不出话。

    “不知道。”林巍叹息地道,“可能是因为我吧?医生也说不清。但他能好,肯定能好,只要你们别难为他。拜托!有气冲我撒吧!”

    秦大沛撒不动了,傻愣愣地躺在床上。

    林英的案子已经进入应诉状态。

    程序走得这么快,不是网络热度起了作用,而是检察院和法院对七十岁以上的老年人涉案案件特事特办,走了最快模式。

    林巍有伤在身,当然可以申请队友补上主辩护位,秦冬阳去法院交了一趟材料,又去林英家里坐了小半上午,和她仔细交代了些具体需要面对的细节。

    林英似已走出来了,神色温柔态度平和,接待秦冬阳的时候很有分寸感,还是那个让人舒服的老阿姨,只是眼底那点含笑似的热度没有了。

    垂暮之年,孤身在世,也不能做更多要求。

    秦冬阳把该做的能做的尽力做到最好,压着心底的怅惘返回医院,一进秦大沛的病房就察觉到气氛不对,试探地唤,“哥?”

    秦大沛长相不同林巍不同沈浩澄也不同林天野,他是痞帅类型,不如前三个人五官惊艳,更胜一筹意气风发,行动都带阳光气息。

    可他现在像搁浅在沙滩上的半死不活的鱼一样躺着,眼睛没神采了。

    第163章  兄心似割

    嫂子永远是最好的调解员,肖非艳迎上秦冬阳,“事儿忙完了?”

    秦冬阳点头,小心地问,“我哥怎么了?”

    肖非艳骗他,“住院住烦了,想回家,耍脾气呢!”

    秦冬阳半信半疑,“是吗?哥?”

    秦大沛眼睛对着天棚,不瞅弟弟。

    秦冬阳心绷起来。

    肖非艳怕秦大沛难为秦冬阳,想使拖延政策,“你直接回来的?没看看巍……子和野子啊?”

    秦冬阳受了点拨,“没呢,我去看看!”

    “不准去!”秦大沛突然吼。

    秦冬阳吓一跳,身体震动,过后就明白了。

    哥是知道了。

    肖非艳叹口气,拧眉瞅秦大沛,“不去就不去,你喊什么?”

    秦大沛恨不得打人骂人,看看媳妇看看弟弟,哪个都舍不得,狠狠抓了脑袋一把,仍强调道,“不准去!”

    秦冬阳瞥了嫂子一眼,回身坐到床边,小声地,但也豁出去地,“哥,有话就说吧!”

    秦大沛盯弟弟看半天,呼地坐起身,使劲儿凑到弟弟脸上去,“冬阳,哥对不起你!”

    秦冬阳想躲,克制住了,“哥,你别这样。”

    “真的。”秦大沛强调什么似地说,“你小时候,叔和婶不会疼孩子,总把你丢给爷,一老一小地糊弄日子。哥也不会做哥,倚仗你没有大人撑腰,总欺负你,把你欺负得这么蔫儿……后来还老管着你,事事插手,耽误你交朋好友,只能跟在我们几个的屁股后混,硬把你教糊涂了。这都是哥的错,根儿在哥的身上!”

    秦冬阳心里撕了皮地疼痛,阻止道,“不是的哥……”

    “哥能补上。”秦大沛抓住他的手,忙慌慌地抢话说,“冬阳你是不是不喜欢咱们市啊?喜欢S市?那风光好,物价也不高,哥送你去,买房子买车,慢慢找工作……”

    秦冬阳眼睛湿了,不知怎么应付他哥,“我……得被发配吗?”

    秦大沛一愣。

    肖非艳已经过来扯他胳膊,“你发什么疯?”

    秦大沛被拽开些,看看媳妇看看弟弟,眼睛也湿起来,“得给哥个机会改吧冬阳?哥能做点儿啥啊?”

    肖非艳见他这样,也挺难受,但仍打他一下,“瞎说什么?别难为冬阳。”

    秦冬阳坐在原处不动,扭开头不看秦大沛,心里一浪酸一浪苦,逐渐透不过气。

    肖非艳观察着秦冬阳的反应,偷偷地掐秦大沛。

    秦大沛嘶了声,顺着媳妇的脸仔细地瞅弟弟,眼见着秦冬阳的脸色变得霜雪一般惨白,忧恐之心压到了其他焦躁,再次捉住弟弟的手,“冬阳,你跟哥好好唠唠。”

    林天野探头探脑地张望秦大沛的病房门,常在峰悄悄摸到他身后,故意吓他一跳,而后得逞地笑,“人家吃什么好东西不给我野哥,馋这样?”

    “嘘!”林天野生怕里面的人听见,扯着常在峰往自己病房走,“别吵吵!”

    “这么神秘呢?”常在峰更加好奇。

    “大沛知道巍子和冬阳的事儿啦!”进了病房,林天野才说,“接受不了。收拾弟弟呢!”

    “啧!”常在峰打抱不平,“收拾冬阳干什么?捏软柿子!”

    “巍子挨一拐杖啦!”林天野道,“哎你怎么幸灾乐祸呢?我哥们还不够意思?”

    “两回事!”常在峰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好事之心,“真金不怕火炼,感情么,受点儿考验好!”

    “矬子别说人矮!”林天野哼,“我是没有个哥,常队才躲过了这种考验!”

    “嘿嘿!”常在峰笑,“护友狂魔!野哥多少重重色呗?”

    “你有色吗?”林天野仍旧哼,“胡子拉碴的。”

    常在峰诧异,“不是吧野哥,你不照镜子看看自己?还嫌弃我?”

    “照了!”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林天野不由满腔悲愤,“天蓬元帅刚下界,那怎么着?野哥还能修炼回去。”

    常在峰捂嘴巴乐,“是是!吃点好的修炼得快!”

    林天野见他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吃的,“你不忙了?用不着惦记我吃饭,小江子腿儿勤,一天跑好几趟,不撵不走,啥都能买来。沈律他们也总带我的份儿。”

    “谁带的能和我买的一个味?”常在峰说,“我不知道啥时才能不忙,过来看我野哥吃口东西就是奖励自己。”

    林天野闻言拈了只虾,丢进嘴里带皮嚼,“总得有进展吧?”

    “田龙山双规了!”常在峰认认真真看他嚼东西的样子,这才信他的颧骨骨折固定得很好,“大萝卜出土,小家伙们都藏不住,就是他妈的沾泥带土的,得摘一阵。”

    林天野理解他的辛苦,但只淡淡地说,“这才能显出职业光荣性呢,别让哥哥们白挨揍。”

    常在峰演起李逵宋江,“哥哥放心,小弟省得。”

    林天野忍俊不禁,“皮死你!”

    “这不是心有亏欠么!”常在峰说,“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陪护,我野哥都下床这么多天了,小弟的伺候还没到位,不尽职啊!”

    “快别美化自己的不要脸!”林天野表示无福消受,“等你野哥恢复原形的吧!留了心理阴影耽误长远幸福,得不偿失。”

    常在峰捧着肚子乐一大通,之后才轻描淡写地说,“林叔的事儿都捋清楚了,他那些年就是在不断地查,靠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硬摸,没有任何帮手。”

    林天野立刻不闹了,静好半天,嗯了一声。

    “又糊涂又重感情!”常在峰说,“一个人能撬动那么大块石头?但他虽然没好好管你,从甄阳和杜长江那儿弄到的钱也都给你留着……”

    “为什么会弄钱?”林天野道。

    “应该是证据不充分,”常在峰说,“拿讹人当幌子,想诈出真相来。甄阳和杜长江也都这样想,又不敢完全确定,所以时而给钱消灾,时而痛殴压制,最后……”

    “谁动的手?”林天野嘴里的虾皮嚼成了粉。

    “杜长江。”常在峰凝视着林天野,“苍志坚苍志扬兄弟多次参与,但没参与最后那步,因为苍志坚偷听到作孽的人竟然是田龙山,被灭了口,苍志扬不可能得那么大的信任,杜长江不留他,送到甄阳跟前去。”

    “甄家父子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林天野尽量不作表情。

    “当然为了钱啊!”常在峰咬牙,“甄天水是个贪货,心里哪有什么是非正义?他儿子攀上了杨虹,等于攀上了杨兴华,而杨兴华在你……在阿姨的事情后成了田龙山的忠实走狗。”

    林天野攥紧了拳。

    常在峰摸上他的手背,轻轻地拍,“多行不义必自毙。杜长江他妈虽然躲在吉隆坡,也不一定真能逍遥,娘送儿子还是儿子送妈,不好说呢!”

    林天野抬眼望他。

    “那里确实是有养老工程,专门为国内的高收入阶层提供服务。”常在峰说,“可是国内的链条上疑似有意帮人转移资产。野哥,你信国家力量,正当所得可以随便享受晚年,做耗子的,想带咱们的家当跑路,得不着消停。”

    林天野长长出了口气,点头,“我还这么年轻呢!等得起。”

    “不会太久,”常在峰帮他把全部手指舒张开,“经侦那边已经动了。这事儿和田龙山脱不开干系,不会拖着。”

    林天野彻底泄了拳上的力,“那就好。”

    林巍坐在自己的病床上搓手。

    李洋鲲一边玩贪吃蛇一边瞥他,“怕你那个兄弟?我看他打不过你!”

    林巍皱眉,“你很闲吗?”

    “我很饿!”李洋鲲垂下手机,任凭贪吃蛇在屏幕上信马由缰,“早该吃饭了!”

    “去吃吧!”林巍无奈,“外面都是馆子,随便吃,我报销。”

    “走不开啊!”李洋鲲叹气,“你师父的江湖朋友都撤走了,林政委不让我和廖杰撤。嗯,我问问他,那点儿伤还没养好?过来换换我么!”

    说曹操曹操到,廖杰应声进来,对林巍说,“医院病房实在紧张,催好几回了。林政委的意思是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别搞特殊,三个人住四人病房,也不耽误什么。”

    林巍闻言眼睛发亮,“野子肯定没问题,你去问问大沛。”

    廖杰一愕,“我?”

    林巍郑重点头,“嗯,你!”

    秦大沛立刻就要出院。

    肖非艳说不住他,威胁人,“我给干爹打电话吧?可不管你们哥们的烂官司了。”

    秦冬阳瞅他哥,“我怕向律。”

    弟弟一直可怜巴巴,当哥的有劲儿使不出,恨得咬自己腮帮子一口,“你不怕我半夜抹了林巍?”

    秦冬阳本来挺难过的,听了这句却又想笑,“哥不能。哥心软。”

    “心软个屁!”秦大沛骂,“我给了他一拐杖,砸肩膀上了,疼不死他!”

    秦冬阳还不知道这节,登时变色。

    秦大沛眼睁睁地看着弟弟站起来又坐回去,坐回去又想站起来,郁闷得没办法,反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哥!”秦冬阳马上眼泪汪汪。

    “你真要疯!”肖非艳刷地掏出电话,“我真不管了!”

    “行了行了!”秦大沛的邪火消了些,低着自己把自己扇红了的脸认输说,“别折腾我干爹了,不就是合病房吗?合!我还怕他林巍子了?”

    作者有话说:

    明日月休。

    第164章  同室操戈

    林巍动作最快,先搬进了四人病房,然后巴巴地看着秦冬阳和肖非艳端着秦大沛的日常用品走进来,欲言又止。

    秦大沛黑着瘦脸,像个被抄了老巢的窝囊将军一样悲愤绝望,拄着拐杖也不耽误满面凶光,随时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李洋鲲和他没交情,谨慎地退开些,小声跟秦冬阳嘀咕,“我饿死了!”

    秦冬阳听到,顺势瞅瞅端坐不动的林巍,“都没吃饭呢?我出去买。”

    林巍想要起身。

    秦大沛立刻看他,把头歪歪,像做什么热身动作。

    林巍看看他的拐杖,后背疼,又坐下了。

    林天野也进来。

    秦冬阳逮着了救星,“野哥想吃什么?”

    “我吃完了。”林天野温声说,“你快去买吧!给这两只闹窝的耗子添上劲儿。”

    秦大沛不是耗子是斗鸡,立刻冲他去,“说谁呢?”

    林天野推秦冬阳一把,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放下,“说你。吃人?”

    秦冬阳叫上李洋鲲走了。

    常在峰乐嘻嘻地帮忙铺床,“不吃人,咬人也不行啊!我野哥刚好点儿。”

    秦大沛浓眉深蹙,“一边儿嘚瑟去,惹急了我不管你长队短队。”

    常在峰更乐,“秦哥是最不爱急的人儿了,这可真动肝火!”

    “不爱急不代表我好欺负!”这话自然是说给林巍听的,“别碰秦大沛的底线。”

    “行了!”肖非艳又推推他,“都自己人耍什么豪横?你还有底线啊?说好了不刺激冬阳不刺激冬阳,你瞅你的样子!”

    秦大沛耷拉着脸,不吭声。

    林巍闻言问肖非艳,“聊了?”

    肖非艳点头,“冬阳没搪塞,但他说不严重,自己能调节。”

    林巍又瞄秦大沛,“你们有空还是去和隋萌见一面,她跟我说……病人的话不能全信。”

    新病房里安静下去。

    过几分钟,忙活完了的常在峰说,“我是粗人,这种事不敢随便插嘴,局里忙着,先回去了,有啥能做的直接说,常在峰肯定不含糊。”

    肖非艳闻言也道,“我也得去单位,搭你车走。”

    秦大沛连忙说,“你还没吃饭呢!”

    “你不闹早吃上了!”肖非艳推他脑袋一把,“让我省点儿心。单位里各管一摊,活永远是自己的,总再你这儿耽搁,就得加班加点地补。”

    秦大沛收回被媳妇推歪的身子,“路上买点儿吃的,我……肯定不打人了。”

    “出息!”肖非艳有点儿想笑,跟常在峰一起走了。

    屋里剩下仨好兄弟,林天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林巍也看看林天野,但没看秦大沛,秦大沛则谁也不看,眼皮向下,想把视线变成激光,射地面一个窟窿。

    “别的都是小事儿!”林天野说,“冬阳的健康最重要。”

    “你别活稀泥!”秦大沛哼,“不是小事儿!”

    林天野闭嘴。

    秦大沛脑袋垂得沮丧万分,“只不过冬阳的健康是更大的事儿。”

    林天野松口气,“你明白就好。”

    “约那位心理医生吧!”秦大沛依旧谁也不看,“我得听听她怎么说。”

    “你……”林巍看他的腿。

    “约!”秦大沛无比蛮横,“我他妈的爬着去!”

    林巍拿这新晋暴君没办法,掏出手机来给隋萌发信息。已经过了午休时间,隋萌是不能随便接电话的。

    秦冬阳和李洋鲲回来前五分钟,隋萌发信息说晚上下班来医院探望秦大沛。

    秦大沛又有点儿紧张,“不好吧?”

    林巍耸了下肩,“她不只是冬阳的医生,两个人认识了很多年,好朋友。”

    秦大沛的思绪被“很多年”刮住,蹙半天眉,“冬阳怎么会得这种病呢?还得了挺长时间,我瞅着好好的……”

    “得病还有理由?”林天野说。

    话音未落,秦冬阳和李洋鲲推门进来。

    李洋鲲满脸喜气。

    林巍看见,忍不住问,“买了什么好吃的?”

    “别那么多废话!”秦大沛看不得他跟弟弟说话。

    林巍无奈,“那我能不能吃?”

    “最好不吃。”秦大沛想也不想。

    林天野倒觉得好玩了,不着急劝。

    秦冬阳一言不发,把买回来的骨头汤端给他哥和林巍。

    秦大沛喝一口,尝出是他告诉弟弟那家,心里更不是味儿,暗想早知道这样,饿死林巍这个王八蛋才好呢!

    李洋鲲提着一整只烧鸡,转到旁边去吃。

    秦大沛看他也来气,“给我点儿。”

    秦冬阳买了两只,赶紧递给他一条鸡腿。

    秦大沛没好气地啃一口,“他能吃一整只啊?”

    “我能吃两只。”李洋鲲忙里偷闲地回复他,“不信你都剩下。”

    “你是黄鼠狼吗?”秦大沛瞪眼睛。

    秦冬阳趁着两人打嘴仗的功夫把另外一只鸡腿塞到林巍的好手上。

    秦大沛的注意力立刻回归,“你吃啥?”

    林天野哈哈地笑起来,“真行,真他妈行!”

    林巍头不抬眼不睁地啃鸡腿。

    秦冬阳拿眼觑他哥,“咸的话喝点儿汤,汤少盐。”

    秦大沛气鼓鼓地咬一口肉,“你快吃,挑好地方吃,不便宜别人。”

    秦冬阳心火如炽,根本吃不下油腻东西,他先找了一圈儿廖杰,听人说吃过饭了方才转回,从几个塑料袋里端出一碗凉面来。

    林巍立刻说,“几月份了你吃那种东西?”

    秦大沛跟着,“是啊!胃能舒服吗?”

    没等秦冬阳说话,林天野叹气,“心疼他就别难为他,两哥,折手断脚地等伺候,老实点儿比啥都强。欺负弟弟有意思啊?”

    林巍和秦大沛都吃不下去了。

    秦大沛盯了鸡腿一会儿,认真调整了下语气,告诉秦冬阳,“你那个隋萌姐晚上过来,哥保证尊重医生尊重女性尊重弟弟朋友。”

    “嗯!”秦冬阳搅着凉面。

    秦大沛依旧瞅他,“不是哥非得掺和你的事儿,这毛病……咱得重视。”

    “我知道。”秦冬阳点头,“再说怎么不能掺和?有哥管是我的幸福。”

    秦大沛彻底吃不下去了,他把眼睛挪开,看看对面的林天野。

    林天野不知说什么好。

    秦大沛又习惯性地瞄瞄林巍,赫然发现他还在吃,马上立起眼睛,“香吗?”

    林巍不怕死地点头,“还行!”

    秦大沛差点儿就把手里的鸡腿砸到他脑袋上,林天野适时咳嗽了声。

    秦大沛恨恨地将鸡腿丢回烧鸡袋子,要弟弟的凉面吃。

    “不给。”秦冬阳扭开身,“病号不能吃这个。”

    “哥就吃一口。”秦大沛单纯是心里杂乱,非得找事才能舒服,“喝多少天骨头汤了?腻歪。”

    秦冬阳只好把面递给他,“就一口啊!这东西没啥营养。”

    秦大沛不可能说话算话,逮着凉面使劲儿秃噜起来,两筷子干掉大半碗。

    “什么人?”林天野忍不住乐,“就这么当哥?”

    “咋当我也是哥!”秦大沛含着面说,“别人肯定比不了。”

    还在和林巍耀武扬威。

    林巍又不怕死,“好吃吗?”

    “当然好吃!”秦大沛阴阳怪气,“酸辣正好,面条劲道……哎?你他妈的!”

    面碗被林巍夺过去了,这人只有一只手好使,动作却极快速,又占了双腿健全的便宜,嗖地蹿到秦大沛够不着的地方,飞速地秃噜起剩下的小半碗面。

    “让他俩打死得了!”林天野乐倒在病床上,“冬阳,野哥可真同情你。”

    秦冬阳淡淡地笑,不吭声。

    已经把只小二斤的烧鸡啃出了骨头架子的李洋鲲瞄着这几个人,想不通地嘟囔,“一碗面有啥好抢的?”

    大老爷们的吃饭闹剧总算消停下去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秦冬阳见哥和林巍都没怎么喝骨头汤,旋开矿泉水,先递给秦大沛。

    秦大沛噘着嘴接,“我想喝酒。”

    秦冬阳当听不着,又打开一瓶,递给林巍。

    林巍比赛似的,“我想喝咖啡。”

    “我想揍你!”秦大沛马上道。

    “你答应了小飞燕,”林巍满不在乎地灌了口水,“不打架。撒谎不是好胎教。”

    “少他妈的管我的事!”秦大沛更没好气。

    “骂人更不行!”林巍故意气他,“快当爹了,改着点儿!”

    秦大沛去摸拐杖。

    秦冬阳马上说,“林律,您别欺负我哥!”

    “他欺负我!”林巍这才说,“用那么粗的拐杖砸人,我后背疼。”

    秦冬阳立刻走到他的身边,解开衣领查看。

    林天野没眼瞧,专心地瞅还在干饭的李洋鲲。

    秦大沛瞪宿敌般瞪林巍,想把他给拍扁。

    秦冬阳咧嘴,“青一大片,找大夫看看吧!”

    “看看!”林天野躺在枕头上讥讽,“守着外科病房,多方便?”

    林巍觉得丢人,“不用。我活动了,骨头没事儿,挺着吧!”

    秦大沛刚有点儿虚的心立刻强壮起来,冷冷地哼,“不挺着你就告我故意伤害,够啥责任我负啥责任。”

    林天野啧一下道,“冬阳你能不能骂骂这两人?我可真听不去。”

    秦冬阳幽幽地说,“我不敢!都不敢!也都舍不得。”

    林巍和秦大沛全老实了,各自垂回了眼,不再斗嘴。

    林天野愣了愣,又坐起来,严正声明,“合病房了,我有资格警告你俩,再起幺蛾子,别怪林天野出手啊!实在不像个话!”

    作者有话说:

    愚人节快乐哦!

    第165章血肉之躯

    隋萌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束花和一篮子时鲜水果,纤细身躯都被东西遮挡住了,很有探望病人的诚意。

    秦大沛一扫人后无礼,非常客气非常绅士地接待女医生。

    床头的斗柜里分明存着许多矿泉水,他却交代弟弟,“冬阳,出去帮隋医生买点儿喝的。”

    秦冬阳知道他不想当着自己的面询问抑郁症的事情,依言出去。

    林巍也找借口出来。

    秦冬阳等在走廊里,看见他,立刻问,“背很疼吗?真不要找医生看看?”

    “很疼。”林巍其实还没怎么哄好秦冬阳,生怕他不在意自己,疼是真的,和骨折比不了,放在以往他不会说,现在却一本正经的,“医生会觉得我不正常。”

    秦冬阳闻言便道,“不能想这些啊!咱们还是……”

    林巍拽住他,“疼厉害了再说。”

    秦冬阳看看这个哪哪儿都是伤的男人,深叹一声,“我还没让您跟哥说,干嘛非得出其不意?”

    “等到什么时候?”林巍问他。

    秦冬阳答不上。

    站了一会儿,林巍道,“咱们去给隋萌买喝的,圆上你哥的话。”

    “野哥呢?”秦冬阳想起来。

    “廖杰陪他溜达去了!”林巍回答,“腿脚没伤,待不住。”

    秦冬阳便唤李洋鲲,“请你喝奶茶。”

    李洋鲲特别高兴,“我还没喝过那东西。”

    林巍瞅他,“你喝得下?”

    李洋鲲非常肯定,“喝得下啊!”

    林巍点点头,称赞,“有容乃大。”

    李洋鲲走了一段才问,“林先生是不是骂我?”

    秦冬阳笑起来。

    林巍觉得李洋鲲挺可爱的,有他在,秦冬阳总会笑,像刚认识的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爱笑了呢?

    都是自己的责任。

    病房里的秦大沛还在兜圈子,又慨叹隋萌和秦冬阳认识得那么早,又夸女医生年轻有为,就是不肯直接询问弟弟的病。

    隋萌理解他的心理,主动说,“您刚知道冬阳的事,接受不了挺正常的。”

    秦大沛滞了一滞,虚假笑意僵在脸上,“不瞒隋医生,我觉得冬阳很正常,一点儿不像有……什么病。”

    “我的导师就在本地,”隋萌认真端详秦大沛的五官,找不出兄弟俩的相像之处,“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我帮秦先生约约他的时间?”

    “不是。”秦大沛连忙解释,“我不是不相信你,不是不相信诊断,而是……为什么呢隋小姐?我家里……我是说我和冬阳的家庭状况挺普通的,没发生过什么惨烈的事,除了我爸……大伯入狱,会是冬阳的病因吗?”

    “非常抱歉!”隋萌如实地说,“我给不了您答案。任何人也给不了您确切答案。家庭巨变当然会影响一个人的情绪,但不是说没有家庭巨变,冬阳就没理由生病。疾病不是羞耻,更不是罪过,只是不幸。我们当然希望可以找出病因对症施救,但很可惜,临床上的经验显示,目前为止,这还是个奢望。”

    秦大沛困惑而又落寞,呆了一瞬才说,“那他这病,到底会怎么样啊?”

    隋萌轻叹,“我很希望自己可以告诉秦先生,冬阳得的是种无足轻重的病,什么都不耽误,不影响,不用太在意,但我依旧遗憾。一切都有可能,精神类疾病引发的所有生理性改变都有可能在冬阳身上发生,我们所能想到的一切可怕后果都有可能成为现实,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绝对不会突然痊愈,发生什么好事都不会。”

    秦大沛目瞪口呆地看着隋萌。

    他知道弟弟的病情只有一天,理智上了解心理上不接受,更听不得这么类似宣判的话。

    隋萌有些不忍,“但我愿意相信,他会好起来的,哪怕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他也会好起来。”

    秦大沛滴溜溜地打个冷战,中邪般问,“怎么能好?”

    怎么能好?秦大沛不顾一切地想:只要能好,倾家荡产都行。

    “细心呵护,无私陪伴。”隋萌回答,“坚定信任,绝不放弃。”

    这药方听着简单不过,没有一个字容易,更没有具体的疗程和期限。

    秦大沛更生恐惧,“隋医生……”

    “他再恶化一点儿,”隋萌告诉他说,“就得服药了。作为朋友,我只能尽量地,尽量地推迟这一天的到来,没有权利凭借友谊妨害他。秦先生,家人了解他的病情是好事情,这几个月我的压力很大,非常需要你们的帮助。”

    秦大沛嗫嚅道,“怎么帮助?”

    “靠我自己很难全面掌握他的所有变化,”隋萌回答,“比如体温心率,各种生理性的反应是否正常,比如他的情绪波动。这之前都是冬阳主动和我倾诉,但我很怕病程发展过快,他或者我忽略掉了某些绝对不能被忽略的东西,家人更亲密些,是好帮手。”

    “以后他和我一起住!”秦大沛立刻说。

    隋萌瞅住他,“能看出来您是一位好哥哥。可是秦先生,关心不是束缚,冬阳是成年人了,您和他住一辈子吗?”

    秦大沛生平最迟钝的时刻就是现在,“那怎么办?”

    “抑郁症是抑郁症患者的噩梦。”隋萌有点难过地说,“也是抑郁症患者家人的噩梦。我们能做的是时时刻刻在他身上放一颗心,这颗心具体怎么放,对谁都是课题。您肯配合,是冬阳有幸。若做不到,至少不要质疑责备,不要怪他脆弱。所有人都是血肉之躯,疾病面前谈不得强弱。”

    秦大沛彻底沉默下去。

    他想起弟弟很小的时候骨碌碌的黑眼睛,想起弟弟总会怯生生地来牵自己的手,想弟弟被年少混球的秦大沛没道理地搡开时又乖又悲伤的样子,想弟弟永远听话点头,从不违背当哥哥的任何意愿……

    每寸空气都成苦海,波涛汹涌地淹过来窒息人,秦大沛受不住地拽开病号服的衣领,拜神求佛般对隋萌说,“帮帮忙!帮帮冬阳。”

    肖非艳到得稍晚,进病房时看见秦大沛双眼通红,微怔了怔。

    秦大沛整理一下情绪,介绍说,“这位是隋萌小姐,冬阳的朋友,也是他的主治医生。”

    肖非艳明白过来,马上就跟隋萌握手,“您好。我是冬阳嫂子,这些年多亏了隋小姐。”

    隋萌握住肖非艳的手,微笑着说,“在冬阳的描述里您是仙女,见了面才知道,仙女也有英姿飒爽的类型。”

    李洋鲲不肯喝任何东西,手插着兜脚打着转,“两杯够买一只烧鸡,不划算。”

    林巍先捧一杯咖啡解馋,瞥他,“灌一肚子骨头汤,净尿尿了,不喝也行。”

    秦冬阳硬给他买了一杯泰式奶绿,“那只烧鸡没怎么动,晚上还给你吃。”

    林巍见他把个铁汉当成小孩儿样哄,心里不舒坦,“给隋萌买什么?”

    秦冬阳中午没吃什么,饿了,管自喝着招牌珍珠,“她就喜欢暴打柠檬,等一会儿,不着急。”

    “接受了?”林巍瞧他。

    秦冬阳转着奶茶杯,“万一我发展得很严重,哥再知道,对他是不是很不公平?”

    林巍想说不会很严重,又怕这话也是压力,顺着秦冬阳的话,“知道了是好事,大沛也是一份力量。”

    秦冬阳淡淡一笑,“我哥肯定是欠我的,小时候他总想把我甩掉,这么多年也没甩掉。”

    “那不是真的。”林巍非常笃定地说,“还有我,前几年对你那么差,也不是真的。”

    秦冬阳吐了吸管看他。

    “我和你哥都不对。”林巍继续说,“我更坏些。但是冬阳,人对真正憎恶的人是不发脾气的,只会下狠手,置之死地。我对你总恶劣,是吃定你是自己人,当然很混蛋,但也真是信赖,信你永远不会背我而去。”

    秦冬阳眼眶发热。

    李洋鲲看看他,突兀地说,“这东西不甜。”

    “嗯?”秦冬阳被打了岔,喉咙里的痛闷即刻好了些,“不甜吗?”

    “不甜!”李洋鲲很正经地点头,“酸不拉几。”

    林巍知道他在讽刺自己,“那你别喝!”

    “你买的吗?”李洋鲲都不瞅他,瞅秦冬阳,“坏东西。坏东西都花嘴。你也是律师,别信这套。”

    秦冬阳这才明白过来,笑了,“能喝啊?”

    “当然能喝!”李洋鲲擂一大口,摇头晃脑,“好几十块呢,不能喝还行了?”

    “可怜可怜你的胰腺!”林巍受了讥讽自然反击,“抗得住这么暴饮暴食?”

    “别操心!”李洋鲲完全不把林巍当雇主,“我是属骆驼的,禁得住旱也受得住涝,要不能干这行?哎,”他跟秦冬阳打商量,“也给廖杰带一杯吧?那家伙估计也没喝过。”

    “你还真要打他主意?”秦冬阳出其不意地问。

    “嗯?”李洋鲲一怔,“不买就不买,咋瞎说呢?我那是开玩笑。”

    秦冬阳低头笑了起来。

    李洋鲲反应几秒,“你也是坏东西。我帮你,你还是跟他一伙!”

    秦冬阳笑嘻嘻地掏出手机,在小程序上下单了四杯杨枝甘露和一杯暴打柠檬。

    林巍眼尖,“买那么多?”

    “每人一杯!”秦冬阳情绪很好地说,“廖杰,野哥,我哥,嫂子,隋萌姐,都得喝。”

    第166章  我们的家

    本来不是一拐杖能完事的出柜风波在隋萌的到访之后暂时消停了。

    秦大沛时时刻刻想揍林巍,弟弟在眼前时不敢表露心思,弟弟不在了又怕他回来心疼,三十好几了终于真正学会克制,克制来克制去的,经年感情逐渐夺回上风,硬把他心里的那点儿憎恨嫌恶给压倒了。

    沈浩澄最后知道细情,却没顾得上在意两位老朋友之间的的梁子,神色异常郑重,“这怎么会?冬阳……近二年我和他见得少了点儿,但也不该……”

    秦大沛见口舌最清楚的沈浩澄也吞吐了,愁容尽显,“我也觉得不会,想不信。”

    沈浩澄马上提升几度严肃,“既然不是空穴来风就不能掉以轻心。”

    “还掉以轻心?”秦大沛长叹,“天塌了。”

    刚读一年大学老爹就出事情,秦大沛都没说过“天塌了”的话,这是真触心肠。

    沈浩澄分不了忧,替朋友愁。

    “这腿还得多久能好?”秦大沛焦躁,“我想带冬阳去更大的地方看看,最好出国……”

    刚说到这儿,林巍进来。

    秦大沛戛然而止,舍不得给他听一个字。

    沈浩澄先对秦大沛说“那得征求冬阳的意见。”见他不搭腔,又问林巍,“冬阳呢?”

    “陪野子去拍颅底片。”林巍回答,“池跃也跟去了,人多了不好,我就回来。”

    沈浩澄点头,“觉得没问题啊?”

    “看野子的状态肯定没问题。”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秦大沛始终沉着张讨债脸,死不吭声。

    到后来林巍和沈浩澄没什么可说的了,病房里唯剩难堪的沉默。

    林巍又站起来,“我去看看。”

    待他走了,沈浩澄方再看看秦大沛,“你俩怎么解决?”

    “没个解决。”秦大沛快憋死了,抻着脖子使劲儿吐口闷气,“兔子不吃窝边草,混蛋东西!”

    沈浩澄轻笑,“骂他就骂他吧,冬阳不是草。”

    秦大沛骂人也不解气,“浩子你说,我秦大沛这辈子还能再找出个弟弟来吗?就这么一个,放在大伙跟前儿,指望你们帮我照顾着,这可倒好,让狼叼了!”

    “别说那么严重!”沈浩澄更笑,“咋就叼了?”

    “那骚玩意儿!”秦大沛脱口道,“觍着老脸跟我讲和冬阳在一起了,我不信这个‘在一起’是柏拉图。”

    沈浩澄不好再笑,慢慢敛起表情。

    秦大沛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好,赶紧找补,“前任都该挫骨扬灰,我骂他,和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几个月前你还想让我俩复合,”沈浩澄说,“现在就要扬灰了?哥们之间说点儿实在的,你气成这样,到底是因为他是男的,还是因为他是林巍?”

    秦大沛被这句问扎了一下似的,微愣过后诚恳地说,“我也没那么开明,看你和小漂亮恩爱跟着高兴,冬阳……我就没往这方面想过,认定他会找个性格温柔的弟妹回来,没事儿就到我家和小飞燕乐乐呵呵地聊天。小飞燕说我双标,是双标,但只是一半原因。”

    沈浩澄等几十秒,不听他继续说,自然问,“还一半呢?”

    秦大沛稍稍别开了头,“咱们仨一起混了这么多年,我眼睁睁地见他怎么对你,从死追到分手,看了个全程。后来你们是有矛盾了,但他做的……浩子,冬阳肯定没得到过那些重视。坏东西真的爱我弟弟吗?他拿冬阳当补丁呢!”

    身为律师,沈浩澄从不为没确证的事情发声,他略思索,只说,“我理解你。”

    “理解有啥用啊?”秦大沛的苦恼又浮现在脸上,“冬阳要是没这毛病,我绝不让他得逞,可是现在……投鼠忌器啊!”

    沈浩澄不是林天野,无法抱着轻松心态看待秦大沛的反对,闻言心中有些沉重,“还是先考虑冬阳的毛病吧!换地方看看可能会有帮助,国外么……我知道你妈妈在外面,不过大沛,中国人有中国的体质,迷信国外的时代该过去了!”

    秦大沛嗐一下,“不是迷信,病急乱投医……”

    话音未落,几个人簇着林天野回来。

    秦大沛抬眼看,“挺快的啊?”

    “还快?”林天野不认可,“早上就排号了!沈律够朋友啊!来这么勤,不耽误工作?”

    “最近没有狠接案子,”沈浩澄道,“给池跃打下手呢!时间还挺宽裕。”

    “过分!”林天野坐在床上,“随时随地秀一波!”

    秦大沛跟着笑,瞥见弟弟很艳羡地看着池跃,心里一沉,脸色又难看了。

    “秦哥烦我们啊?”池跃眼尖,问他。

    “烦!”秦大沛和他处得熟,闹惯了,也不怕他吃心,“病中焦躁,不想讲理,看什么都烦!”

    “哥!”秦冬阳走到他身边,又关心又哄着,“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秦大沛舍不得难为弟弟,“你别管了!整天憋这小破屋里,哪哪儿都不舒服!”

    “就是欠揍!”林天野说,“拄拐逛八趟了,还憋!断腿了,你想上天哪?冬阳真别理他,等你嫂子过来骂他两句就哪儿哪儿都舒坦了!”

    秦冬阳还是不放心,“腿疼么?还是痒?我给你按摩按摩石膏边上的地方……”

    见弟弟真着急,秦大沛不忍心继续作,“哥没事儿,逗池跃玩。”

    沈浩澄帮衬道,“从认识池跃他就这副样子,逗过来的。”

    池跃也说,“天野哥说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要办出院回家休养了,我猜秦哥也待不住,离开医院心情会好很多。”

    秦冬阳松口气道,“能出院就太好了,我都住够了。”

    秦大沛闻言立刻想到什么,没立即说。

    等到夜里林巍和林天野做伴去外面抽烟,秦大沛抓机会道,“冬阳,哥出院了,你还住拐末吗?”

    秦冬阳正给他削苹果,听见之后手停下了。

    秦大沛端详着弟弟。

    “哥,”秦冬阳吞吞吐吐,“我想……我想………”

    秦大沛耐心等着,秦冬阳就不说想什么。

    秦大沛绝望了,“你想和林巍一起住?”

    秦冬阳犯错孩子一般,满脸都是愧疚,“对不起……”

    秦大沛闭上眼。

    他本应该暴跳如雷,本应该大骂秦冬阳没长脑子不值钱,理智却又时刻提醒着他,弟弟生病呢啊!

    肖非艳生怕气氛尴尬,先把秦大沛接出了院。

    秦冬阳勾着脑袋送哥嫂出门。

    秦大沛的车惨烈阵亡,肖非艳边往出租上塞他边让秦冬阳回去,“那两姓林的手续都没办呢,别跟着了!”

    秦冬阳越过车窗往里面看,“哥!”

    秦大沛嗯了一声,“我想吃啥给你发信息。”

    秦冬阳马上笑了,“地方也告诉我,别买错了!”

    李洋鲲替林巍收拾好东西,告别说,“林政委帮我在一家私营体校找好了工作,得过去报到了!”

    秦冬阳非常惊讶,“这么快?我还没请你吃饭呢!”

    李洋鲲笑,“不快了!我都着急了。这些天净吃好的,长肥膘了我可就当不成教练了!”

    “薪水怎么样?”林巍问。

    “没有林政委给的多。”李洋鲲说,“但是旱涝保收,月月都有钱拿,省得青黄不接了!”

    秦冬阳看看廖杰。

    “我和他性格不一样,”廖杰表态,“喜欢干一阵歇一阵。”

    林巍拍拍他的肩膀,“都辛苦了。观江别墅的事我记着,以后多联系。”

    常在峰过来的时候两位保镖正好出门,他哟一声,“怎么着?专等常队送你们呢?”

    林巍冷哼,“连个线人费都不用发,送送还不便宜你了?”

    “是是是!”常在峰马上哈腰,“小人毕恭毕敬!”

    车先拐到毛坯房楼下,常在峰把东西递给秦冬阳,“都归心似箭的,我们就不上去打扰了啊!”

    秦冬阳有点儿脸红,提着那点儿不是特别必要的日用品同车内的林天野摆手。

    林天野帮他骂常在峰,“你是话唠?快回来开车。”

    毛坯房里看着岁月静好,灰尘是真的主人,幸而米兰欣欣向荣。

    “总回来浇?”林巍问。

    “我把钥匙给了林书记,她帮着浇。”秦冬阳回答,“我怕自己粗心,同时也想帮她转移转移注意力,别总坐在家里想豆子。”

    林巍点点头舒口气,“总算回来了!”

    秦冬阳赶紧去洗抹布,“您等一等,我先擦擦沙发。”

    “冬阳。”林巍跟上他的脚步。

    秦冬阳回眸看他。

    林巍张开了臂,“整天被你哥瞪,不敢造次,回咱家了,让我抱抱。”

    秦冬阳又红了脸,小声说,“等一会儿的。”

    “等不了!”林巍欺身而上,“天天看得见摸不着……”

    他们站在客厅里面亲吻,忘了窗帘没有拉上,一道光束突然划过,吓了秦冬阳一跳。

    “怕什么?”林巍温声道,“在自己家。”

    秦冬阳仰脸看他,心里很不真实。

    “我想和你商量,”林巍又说,“咱们买房子吧!就买这里。我掏首付,写你名字。很抱歉,林哥没什么钱,月供我以后慢慢转给你。”

    这话一点儿都不浪漫,秦冬阳却中了蛊般,傻望着林巍不动。

    林巍再次吻他,“买了就真是我们的家了!”

    第167章  是非因果

    林天野对林巍觊觎自己不动产的行为一无所知。

    即使知道也没精力思考对策。

    刚进老房子门,他就被常在峰按着啃。

    “我的脸都塌了!”林天野觉得自己养了只超大型的金毛,一整个热烘烘的,“能不能放过我啊?”

    “没塌!”常在峰仔细研究过林天野的复查报告,放心大胆地散德行。

    林天野搏击格斗般地推他下巴。

    常在峰不同林天野用蛮力,以柔克刚地一闪身,转到后面去。

    林天野对那姿势又恨又爱,哑了声道,“照顾照顾病人!”

    常在峰挺照顾的,空前温柔空前和缓,然而有些事情越是徐徐越考验人,林天野得咬着牙忍。

    屋内早供暖了,常在峰忙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有空就跑医院,不可能回来打扫。

    灰尘都被拍打起来,林天野重伤之后虚弱敏感,轻轻咳嗽。

    常在峰心疼,却停不下,伸手捂他口鼻,想挡一挡。

    窒息感更要人命,林天野扭身抗议常在峰都在要害处的手,元气大伤的弊端却在此刻展现无余,没什么力气好好表达。

    许久许久,他终跌进床铺里去,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找个男的图什么呢?被子都不知道拍拍,掉灰堆里了!”

    常在峰贴在他耳朵上道歉,“一会儿就收拾。”

    “先离开点儿!”林天野仍旧闭着眼睛,“汗津津的,再加上灰,和泥!”

    常在峰笑了,“我都不嫌弃你。”

    “没不让你嫌弃。”林天野仍闭着眼,“差不多少。”

    “可我就不嫌弃。”常在峰在他下发际线处拱脑袋。

    “我脸真没塌吗?”林天野又问一遍。

    “怎么不相信医院的技术?”常在峰说,“还是大美男子!”

    “老美男子!”林天野轻笑,而后在那笑里睡过去了。

    林巍也想睡觉。

    住院的时候总是辗转反侧,睡眠少得可怜,回来了立刻恋床,只想躺着。

    秦冬阳却不准,非把屋子都擦一遍,床上用品全都换过才行。

    “很可能会白换。”作为帮不上忙的独臂大侠,林巍一语双关地泼冷水。

    秦冬阳装听不懂,“点些东西吃吧!然后我帮您洗澡。”

    好好吃了东西,没好好洗澡。

    秦冬阳到楼下便利店里买回来一大卷保鲜膜,想都缠在林巍的石膏上,可他每缠一下林巍都趁机亲他,秦冬阳有点儿无奈,“您别故意折腾人啊!”

    林巍垂眼盯住他鬓角处的一点薄汗,“你哥怀疑我的真心,我不怀疑。”

    秦冬阳眼皮搐了一下。

    “活了三十多年我也学不会留余地,”林巍接着说,“不给别人留也不给自己留。没喜欢的时候就是没喜欢,喜欢了时刻都在心尖上。”

    秦冬阳端着那卷老粗的保鲜膜不动,“太认真了也是压力,您放松点儿……”

    “是你放松点儿!”林巍用额抵住他的脑门,“以后都交给我。”

    秦冬阳紧紧捏着那卷没有断点的塑料纸,把脸贴在林巍的锁骨上。

    能从喜欢的人嘴里听到情话,就是爱的最佳犒赏。

    毛坯房的布灯极不讲究,窗子又被严实遮挡,室内光影很奇怪地斑驳着。

    伤臂总算缠好,卫生间里的声音随即混乱起来,莲蓬头下哗哗哗地,墙壁上却有摩擦出的沙沙声。

    秦冬阳背有依靠身体悬空,像人特别小的时候坐摇摇车,频率并不过分快,仍旧觉得惊险。

    又因不容易得,极其贪恋,任凭兴奋炸在恐惧里面。

    林巍再一次目睹到平常不太起眼的秦冬阳在这种时刻的好看,像个被刑囚的,同时得了大道的修者,为信仰受苦,因虔诚得度。

    他也终于清楚了自己的糊涂——至少在得到秦冬阳身体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影子般的弟弟。

    那之前,林巍沉浸在同沈浩澄的爱情里,无暇旁顾,即便窥知了秦冬阳的心思,也因为年龄差,因为认识的时间太早,难将认知上的“小孩子”同情欲联系起来,一点喜欢自然而然地停在兄与弟的层面,为此抗拒,戒备,唯恐做出不好暗示。

    他与所有人的相处方式都是直的,横的,懒得修饰,永远习惯对方主动示好,自然亏欠了秦冬阳。

    改变其实早发生了,他却没想清楚,以至亏负更多。

    悔。

    也庆幸。

    可以弥补。

    休息得挺好,翌日下午去听白噪音的时候秦冬阳依旧睡着了。

    隋萌毫不犹豫地夸奖他,“能在不够熟悉的地方入眠是很大的进步。”

    秦冬阳腼腆不过,“姐太宠了!好像我完成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业。”

    “为啥非得经天纬地?”隋萌笑得好看,“要看见自己的进步啊!”

    “嗯,”秦冬阳点头,“我会坚持,但明后天不能来。”

    “没关系。”隋萌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改动频率也是治疗手段。忙什么去?”

    “林阿姨的案子要开庭了。”秦冬阳答,“林律的伤没好,我是主辩律师。”

    “加油!”隋萌立刻说,“我很想去现场,可惜时间都约出去了,不能随便改。”

    “我会加油。”秦冬阳的眼神由柔和变坚定,“能不能帮到林阿姨,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和网络上的闹闹哄哄不同,庭审现场挺清净的,除了控辩双方只有当事人的近亲属和少数几个想得到一手庭审资料的自媒体人。

    林英没有亲友到场,势孤力单,凄凉无限。

    程序走得无大水花,原告方提出控诉,秦冬阳严格按照辩护规则阐述了驳斥意见,之后就将辩论权交给了林英。

    积案如山,正常情况下,主审法官没有耐性多听题外话,鉴于秦冬阳提前做了恳请,正值壮年的女主审官很难得地给了林英十分钟的自辩时间。

    林英却没强调事发经过,只是缓缓地说,“我都七十多了,在最应该慈祥和蔼的岁数弄伤一个年轻孩子,令他受苦,真的很抱歉,为此我愿意承担他的医疗费用。可是除了这些我还能赔他什么呢?

    豆子也曾很淘气过,它小时候非常活跃,没少闯祸,经常撞翻花盆,冲路人叫,也把排泄物拉在道中间过,作为它的主人,所有责任和后果都该我来承担,我不质疑,可它不能活吗?它都老得无害了……”

    略顿了会儿,林英在女法官和人民陪审员的注视下继续说,“我是没有本事的人,没法给它一片草地一方院子,豆子落在我们家,同我儿子一样,能享受到的东西不太多,总是得听规训,尽量不影响到别人。无论能不能被广泛喜欢,它真老了,不能跑了,出去也是在我怀里睡觉,一点儿也不吵了。我只想抱着它多感受感受外面的阳光和风,让它听听世声,闻闻外面的空气,知道自己还活着呢,这不行吗?

    和豆子一样,我也老了,老到看不了书,电视也得戴眼镜瞧,还跟不住飞快滚动的字幕。再也不能为国家和社会做任何事情了,没儿没女,举目无亲,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一天。到了这个年纪,平平静静地活着就是我的努力,我喜欢出去看看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热热腾腾地生活,从中获得精神支撑,回去和豆子相依为命,真的没想妨碍谁啊,没想同任何人起冲突……

    我知道法律会很严谨地考量七十岁以上老人的刑责问题,也听说原告坚持诉我的罪只是为了立身正名,希望他的职业行为得到肯定,可是,即使大概率不会真的坐牢,即使我也愿意补偿这个孩子遭受到的医疗痛苦,我还是不想认这个罪。我想对他说,孩子,是你粗暴在前,才有下意识的反抗。即使你受伤了,也该正视前因后果,不能颠倒是非。我的余生无罪不是争一时之气,而是为所有终将步入暮年的人争一口追求尊重保持尊严的心理底气。接受正当管理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有不当之处,可以接受惩罚,但是十多岁的豆子和七十多的老太婆都有权利活着,活到自然规律物竞天择,这才是文明社会对待老弱之躯应该有的态度。

    所以我的意思非常明确,愿意赔偿原告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等等因为这次受伤产生的金钱消耗,但不认罪。”

    因为语速缓慢,林英的这番话并没控制在十分钟之内,但是没人催她,甚至在她结束之后还有很短暂的一阵宁静。

    而后女主审官面容严肃地询问原告方还有什么指证意见。

    原告方又阐述了些意见,多少有些苍白无力。

    话语权再次轮到秦冬阳身上时,他将自己拍摄下来的一些图片投影到大屏幕上,娓娓地说,“案子引起了不小的网络关注,这些图片,有心人应该已经在我的媒体号里看过了。之所以还在这里重放一遍,是想通过它们对更熟悉网络更尊重规则更年轻更有活力的人们说,作为被指控方,我的当事人并不想要法外施恩,而想求个公正!”

    第168章  想让他买

    屏幕上投射着林英住宅内部的一些照片。

    秦冬阳用激光笔指住其中一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我的当事人林英足以称之为她那代人的佼佼者,退休之前做到了企业单位党支部书记的职位,对国家和社会的贡献度毋庸置疑。她说自己没什么用,如果单以个人财富衡量,确实如此——这是她的家,不到六十平米,装修极为简单,只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小暗厅,没有正规意义的阳台,摆不下很宽大的沙发。就是这么普通的房子,她也才从厂区的老公房里搬进来几年而已,她刚才提到的儿子,并没在这里居住过。”

    换了一张图片,秦冬阳继续说,“然而做妈妈的,还是给儿子留了一间卧室,屋里很认真地摆着他留下来的东西,鞋帽,玩具。另外这张是林女士自己的卧室,她在这里送走了终生伴侣,和豆子共度晚年。照片是本案发生之后拍摄的,截至目前毫无改变,豆子用过的小垫子和食盆水碗还在原处,说得上物是人非。从这两张照片就能看得出来豆子作为一只小狗,在我当事人心目当中的地位,也就能够解释案发当日她因何会情绪激动,以致失手弄伤原告。完全不是网络上流传的和原告方认定的蓄谋而为。一个爱儿子又爱小动物的人真的会坏到故意伤害陌生人吗?她和原告无冤无仇,动机何在?而且,年过七十岁的老人对自己的攻击力就那么有自信?我和被告在同一个小区居住,亲眼看见过她跌倒后半天起不了身的样子,这话自然是口说无凭,家有七十岁左右老人的朋友们自行辨别真伪。”

    庭审现场安安静静。

    “有心的人愿意去新阳小区打听打听的话会知道那里住着不少回迁户,很多都是林女士的老同事旧工友,平辈的也好晚辈也罢,对她的评价都很高,从来不会因为她没有太多钱,儿子也是先天性残疾而有什么不好的议论。普通邻居对她的印象也不错,七八年的时光,不曾因为豆子的存在对她产生过恶劣观感,所以才会发生网友上门质问而邻居们出面打抱不平的激烈冲突。”秦冬阳不看任何人,只看屏幕,“为什么有的人一上了网就将现实中的包容和善良丢掉了呢?拿她血亲皆逝孤身独居来攻击她,拿她曾经做过企业领导的经历来攻击她,不幸的过往是罪过吗?我当事人年轻时候的积极奋斗也是错误?原告和网友们是想厘清她该负的具体责任还是打算通过豆子的死亡践踏掉一个有权堂堂正正活着的衰老生命?她问还能赔什么,作为她的辩护律师和整个事件的深入调查者,我想问的是,原告和这些被煽动起来的网友们怎么赔我的当事人?能把豆子还回来吗?能弥补她那些深夜漫漫无人分担的痛苦吗?

    对于此案,我的主张和她的意愿完全一致,可以承担民事部分的责任,这是我们对法律的尊重,同时也坚持林英女士无罪无错。同时作为律师,我还要为她向原告方主张精神赔偿,主张豆子的生命价值。此外也会替她追究藏在暗处的网络推手们,起诉所有歪曲事实恣意诽谤的坏蛋。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现实世界的堵门骚扰更不该被姑息,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即使已经年过七十,我们也不乞索任何照顾偏袒,也不容忍任何形势的欺凌侮辱。”

    庭审现场仍旧没有别的声音,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说。

    林巍坐在助手席上,侧首望着面容严肃的秦冬阳,仿佛看见一棵树苗缓缓长粗了干,眨眼之间就茁壮了。

    他真不是小孩子了。林巍恍惚地想:冬阳长大了!足以获得一切成年人该有的对待。

    一审结果不认定林英的故意伤害罪,关于民事赔偿部分,建议双方友好协商,或者另案处理。

    原告方表示不上诉。

    林巍同秦冬阳和林英一起回了新阳小区,请老人在小区外的普通面馆里吃了一碗顺心面后并肩把她送上了楼。

    打赢了官司的秦冬阳并无喜悦之情,“案子结束了,林阿姨的痛苦远远没有结束。”

    若非多愁善感,而且善良,抑郁症这种坏毛病大概也近不得身。

    林巍没有隋萌的本事,只好打岔,“怎么改了词呢?”

    “我顺您的思路,”秦冬阳道,“把撼动人心的部分留给林阿姨自己讲。可是林阿姨从来不说尖利凶狠的话,那不是她,所以就改了改措辞。”

    林巍点头赞许,“改得好!”

    秦冬阳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是我自己改的,林阿姨和我一起商量出来的。”

    “那也是好!”林巍仍旧说,“而且你的部分也很撼动人心。冬阳,你能独当一面了,后面别再做助理了,不想回诺正,朗乾行不行?浩澄和池跃都很喜欢你。”

    秦冬阳还没考虑这些,闻言在小区甬路上站定脚,想了想说,“我得把法庭上的承诺全落实了,同时还想再做一次确诊,好好鉴定鉴定自己的病情。隋萌姐不和我说这个,但我看过一些文献,都讲病情严重的抑郁症患者不适合某些责任特别重大的工作,真要独当一面,我怕对当事人不公平。”

    林巍凝望住他,“那就鉴定一下,我陪着你。”

    两个人继续往回走,走一小段,秦冬阳问,“如果鉴定结果不支持我独立执业怎么办?”

    “那就回来陪我。”林巍语气平静。

    “陪?”秦冬阳道。

    “嗯!”林巍非常笃定,“我需要陪。”

    位于H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的宝马4S店自开张以来首次接待拄拐顾客,销售经理看起来八面玲珑处变不惊,心里使劲儿嘀咕:这是什么情况啊?

    换在以前,秦大沛肯定会故意逗逗闷子,可他最近没有那份心情,脸比数月前的林巍还冷厉,活像附近的人都欠着他的巨款不肯还。

    销售经理很有压力。

    秦冬阳也有压力,小心翼翼地地跟着哥,不时瞄瞄他的表情。

    “他就让你自己来了?”秦大沛道。

    林巍在他这里混没了姓名。

    秦冬阳笑一下,“什么让不让的?我有行动自由啊!”

    秦大沛又哼一声,而后怕弟弟因自己对林巍的不满情绪压抑,努力调整一下语气,“喜欢轿车还是suv?”

    秦冬阳不想答,“哥,不用给我买……”

    秦大沛打断他,“那混蛋没时候能开车,路虎又弄废了,你总腿儿着?他说给你买吗?”

    秦冬阳诚实地摇摇头。

    销售经理察言观色地插话,“心目中没有特定选择的话可以在5系里挑一款,空间够用,还不显得沉重……”

    正常的销售模式是销售员喋喋不休事无巨细,秦大沛如今是个刺头,根本不给人家表演技能的机会,“听我弟弟的,他开!”

    销售经理只好闭嘴,心说这真的是买主吗?来装样子玩的吧?还没见过哥给弟弟买车的呢!

    “非得买啊?”秦冬阳问。

    “非得买!”秦大沛很霸道,“买了帮哥接你嫂子下班。”

    当然是借口。

    秦冬阳却没有再反对,“那从3系里挑一款吧!灵便。”

    “灵便还是便宜?”秦大沛非常了解弟弟。

    “哥要同意我就买老头乐。”秦冬阳闹他哥玩。

    销售经理先乐了,“这小帅哥!”

    之后他终于得了施展之机,成功推销出了一台运动曜夜,千方百计地劝秦大沛做按揭。

    秦大沛把火撒到他头上去,“说了哥给弟弟买车,按揭还用我买个屁?快点儿把合同拿过来!先告诉你我可是行家,把那些没用的猫腻都收起来,我不往死里讲价,让你挣!”

    该说说该做做,真成交的时候销售经理完全处于不卖可惜卖了郁闷的状态,还是秦大沛横了眼问,“做不了主啊?我再问问你们总部?”

    销售经理心说就当流年不利遭遇煞神,认了吧,好歹还是挣了辛苦费的。

    秦大沛不要现车,嫌试驾的多,狠敲了遍合同细节才交款出门。

    等出租的时候,秦冬阳忍不住说,“哥,林律准备给我买房。”

    秦大沛拿眼瞥瞥弟弟,“可算沾人味了。别便宜他,哥帮你挑!”

    “我想买野哥这个。”秦冬阳说。

    “野……”秦大沛马上皱眉,“你们住的叙利亚啊?不要。”

    “我想要。”秦冬阳小了些声,态度却很坚持。

    秦大沛侧身看弟弟。

    “我真想要。”秦冬阳语气郑重。

    “你傻不傻?”秦大沛问,“那里值什么钱?”

    “住惯了,挺好的。”秦冬阳说,“再说林律也没什么钱,我们还得还贷款。”

    秦大沛这才想起自己刚帮林巍卖了旧车,更生气了,“他和刚才那个销售经理一个路数,这叫给你买房?”

    “他付首付。”秦冬阳非常认真,“以后也会把月供转给我。”

    秦大沛看着小蜜即甜的弟弟,无可奈何,“哥给你买,狗屁月供。”

    “我想让他给我买。”秦冬阳的声音又低下去,但仍坚决,“他花钱,住我的房子。”

    出租停在身边,秦大沛却无心上,“那代表啥?惹你不开心了撵他滚啊?”

    秦冬阳微笑起来,“林律沦落成那样,哥不心疼?”

    “我心疼个鬼!”秦大沛铁齿钢牙,“他最好现在就露宿街头,越凄惨越好。”

    “走吗?”出租车司机探头问。

    秦冬阳连忙帮哥拉开车门,送他偎到后座,自己跟着挨进去,帮忙抱着双拐。

    “以后我就心疼自己弟弟。”秦大沛宣告地说,“别人都一边儿去!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清楚肚子里的心眼儿都是啥颜色的。”

    “别苦大仇深了哥。”秦冬阳哄他,“都是我愿意的。”

    秦大沛沉默下去。

    “再说哥咋能就心疼我自己呢?”出租车往前走,秦冬阳又说,“你得心疼嫂子,以后还得心疼侄子侄女。”

    秦大沛毫不迟疑地说,“反正哥是你的后盾,那家伙敢跟咱们玩花活,看哥怎么让他疼!这些年都是让着他,真以为差几斤肉我就弄不过他啊?”

    第169章 剖身析心

    没过几天秦大沛便听说林天野在配合林巍和秦冬阳办理过户手续,相当阴阳怪气,“你还真卖给他!”

    林天野不同他一般见识,“卖给你弟弟了。”

    秦大沛仍然没有正常声音,“给你多少首付啊?”

    “二十万。”都是好朋友,林天野不说谎。

    “什么?”秦大沛立刻炸了,“这混蛋耍我弟弟玩呢吧?二十万打发要饭……”

    林天野没让他把难听话讲完,“大沛,你还真想要他命啊?巍子有没有钱你不知道?为了我爸的事,他把积蓄都搭上了!我倒有心把房子送给他,他能要吗?”

    秦大沛沉默几秒,兀自强硬,“我刚帮他卖了车,也不只二十万!”

    “冬阳才忙活完的案子,”林天野瞪住他,“在网上跟人家硬钢,一点儿办法不想,新开的号能有关注度和浏览量么?封了又怎么着?年轻人单纯,你也脑子慢?”

    秦大沛彻底哑火。

    “弟弟心甘情愿的,”林天野劝他,“你还总当绊脚石啊?木已成舟,耽不耽误小孩儿快乐?哥们儿就随便亲人就不行,区别心太明显了。”

    秦大沛再没多说,闷了几天开始左一遍右一遍地催促秦冬阳装修。

    “哥给你找装修队,”秦大沛不越俎代庖不能活,“哥给你掏钱。咱不跟他住那个水泥架子。”

    秦冬阳只好同林巍商量。

    林巍倒没艰难,“让他装吧!等我再接个案子就还给他。”

    “装修风格呢?”秦冬阳问他,“也让我哥做主啊?”

    “你做主!”林巍说,“你的房子。”

    “咱们的。”秦冬阳强调。

    “嗯!”林巍点头,“那也你做主。”

    秦冬阳觉得林巍会喜欢侘寂风,遭到了秦大沛的强烈反对,“他够不是东西了,还往没人情味儿的风格上靠?战损风改成侘寂风,屎窝挪到尿窝,咱不要。弄点儿暖洋洋奶乎乎,心情都不一样。”

    秦冬阳待要争辩几句,蓦地想起林巍曾与沈浩澄一起装修过房子,心头有点儿异样。

    夜里临睡之前,秦冬阳试探地问林巍,“您是不是喜欢简约风?”

    “我不太懂这些。”林巍有时间就研究老鼠仓案,顺口说,“你喜欢吗?”

    “我也不懂。”秦冬阳出神地望他的侧影,“哥还没买房子,沈律……家里是简约风吧?”

    林巍把目光从电脑屏幕转到秦冬阳的脸上。

    秦冬阳有些心虚,“还是想征求征求您的意见。”

    “冬阳!”林巍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很认真地说道,“除了这次受伤,我和浩澄一直没有来往。”

    “我不是……”秦冬阳连忙道。

    “听我说完。”林巍按住秦冬阳的手,“我和他确定结束了,他确定,我也确定。浩澄是极有分寸的人,我们永远都是朋友,但也肯定与你哥和野子不一样了。除非特别必要,肯定会尽量避免见面,这是对从前和今后的尊重,不单为了池跃也不单为了你。”

    秦冬阳垂下眼睑,“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林巍靠近他,吻一下脸,“爱情若不排他,可笑而不可信。你喜欢什么风格都可以,只要是你喜欢就行。我对这个确实没见地,不是不上心。”

    秦冬阳松弛下去,浅笑着说,“我喜欢原木风,自然,温暖。”

    “那再换张木桌子吧!”林巍搂住他的肩膀,“买一套好茶具,你不怎么喜欢喝咖啡。”

    “我现在喜欢了。”秦冬阳把头歪在他的颈窝里,“也会做。我们再买一套咖啡机,买骨瓷咖啡杯。”

    “我跟你学。”林巍点着头说,“能学会不?”

    “您那么聪明。”秦冬阳道,“怎么可能学不会?但我不怎么想让您学。”

    “那就冬阳做给我喝,”林巍捏起他的下巴,“总给我做。”

    秦冬阳闭上眼睛,任凭亲吻羽毛般地落了下来。

    房子开始装修,秦冬阳住回拐末,林巍去林天野的新楼里过渡,忍耐分别,享受顾小江的照顾。

    林天野晚上在老房子里陪常在峰,白天回新楼陪林巍,东拉西扯闲聊天,“还得一阵能上班啊?”

    “李律让我拆了石膏再去。”

    “我以为你们得等到春天暖和了再装修。”

    “秦大沛不等。”林巍说,“那时候小飞燕身子沉了,他肯定顾不上别的。”

    “咱仨啥时候能喝酒啊?”林天野叹,“你俩这样,我都没盼头。”

    “弟弟都是我的了。”林巍牛气得很,“他能作出什么妖来?不喝就硬押过来,掰开嘴往肚子里灌!不过得等伤都好了再说。”

    “你和冬阳的事儿,”林天野道,“也不能只过大沛这一关吧?”

    林巍看看林天野,一时未语。

    隋萌领着秦冬阳见了几回导师,得出结论:认真治疗积极工作。

    秦大沛还是不放心,“哥陪你去外地检查检查呢?”

    “我最信任隋萌姐。”秦冬阳想也不想,“别的医生再好,不可能像隋萌姐这样了解我。”

    肖非艳知道后也偷着批评秦大沛,“人家帮了冬阳那么多年,你这样做不太地道。再者更给冬阳造成压力怎么办?在意不是邪乎,关心不是强迫。”

    秦大沛只能叹口气,“我实在是忧虑!”

    “还是和巍子谈谈,”肖非艳说,“商量商量怎么联手照顾冬阳,不比乱投医好?”

    秦大沛皱眉,“我看见他生气。“

    肖非艳搥他脑门一下,“那就置气,别管冬阳了!”

    到底还是弟弟的健康更重要,秦大沛强压不忿地给林巍打电话,“小孩儿回来住几天,能不能别总勾搭他?”

    林巍从兴师问罪里听出来点儿别的,回怼,“那是我俩的事!”

    “找个地儿,”秦大沛忍着气,“唠唠你家的事儿!”

    林巍也没犹豫,“野子这儿不行?直接来呗?”

    秦大沛悄悄拐到林天野家,见着林巍仍然没啥好态度,“你可够潇洒的。”

    林巍如今差他一口硬气,无奈,“有指示就明说吧!”

    “冬阳不想去外地检查。”秦大沛直接了当,“隋小姐挺好,我还是不放心。小孩儿整天跟着你,责任就得明确到你身上。眼睛精点儿,心放细点儿,有啥风吹草动赶紧告诉我,不然咱俩真绝交了!”

    林巍闻言看看他说,“正想和你商量呢,别让冬阳住拐末了,我想带他回林宅去!”

    秦大沛脸色略变,“什么意思?拿我弟弟当张牌,回去和你老爹打对手啊?”

    林巍叹口气,“也许冬阳需要一份确定呢?需要谁也不会难为自己的踏实感呢?”

    秦大沛有丝动容,过会儿才说,“你父母要是难为他呢?”

    “我护着他上前线!”林巍说,“自然会把他护到对方弹尽粮绝。”

    秦大沛脱口,“巍子……”

    “扫清了障碍才好往前走,”林巍很有决心,“秘而不宣就是一份压力。我没办法不让冬阳遇到任何为难,但能陪他顶住这些为难。大沛,林巍这人,硬挑优点,就是遇钢则钢,你相信不?冬阳的病不容易好,只要拖一辈子,不继续恶化,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秦大沛沉默半天才又开口,“他不是你的退而求其次吗?”

    林巍也沉默一会儿,对好朋友坦白,“毕业这么多年,接触了太多人性阴暗,我已经不是上学时候的林巍了。日夜站在深渊边上,满眼都是滚滚浊水,随时能掉下去。我离开朗乾,确实是想把师父和朗乾的排头位置留给浩澄,还有另外一层心思……怕他们看清这种变化。我靠一口傲气长大成人,受不了质疑也受不了同情。冬阳确实小,身体年纪都比咱们后长起来,还得这病,似乎是弱极了,但他有种很神奇的本事,隋萌说能令她窝心到疼痛,对我则是另外一种,他能令我压下许多不想当人的念头……”

    秦大沛唇角抽动了好几下,“你是辩论社出身,会说。”

    林巍没否认,“从前不肯面对,一方面因为沈浩澄,另一方面也因为我这种灰黢黢的家伙配不上秦冬阳,不想误他,可是已经当混账了,就没可能回去,我再觉得他是退而求其次,就没资格叫林巍。”

    秦大沛神情变幻,“要不是回不去了我能饶了你吗?哥们把你当兄弟,你偷我家宝贝。算了不说这些,既然这样了你就得像模像样的,冬阳……需要深切关注,这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家……就回去试试吧!不行立马回来,别扯着我弟弟硬撑!”

    “谢谢!”林巍认识秦大沛这么多年,头一次郑重道谢。

    秦大沛翻他一眼,“还没说完,以后倾家荡产帮朋友,搭人搭命找线索这种事情也少干点儿!你个老小子不值啥钱,三十好几就能拿出来二十万块,说出去丢死人,秦冬阳可是独一无二的,我舍不得看他着急上火!”

    林巍笑了,“我就知道你得嫌二十万少!这不是不会理财么?以后好好挣钱,好好攒!”

    “最好是真的!”秦大沛冷哼,“我弟弟人老实,没池跃的本事,降服得人还能掌握住财权,但他有个厉害的哥!林巍子,这就是你吃窝边草的下场。”

    林巍摸摸后脖梗子,“我怎么觉得头皮发凉呢?”

    “有点儿敬畏心行!”秦大沛终于有了一点笑模样,“以后咱俩这关系就变了,你对我得足够尊重,要不然还有好日子过?”

    林巍吃下这种明晃晃的威胁,“我能不怕?家庭和睦哥们感情,你一箭双雕地占全乎了!”

    第170章   积习难改

    林巍带秦冬阳回林宅时林北得没在家。

    水隽影明显是不知道儿子受伤,看见林巍手臂上的石膏眼神一凝,瞬即调整好了,没说任何关心询问的话,只对秦冬阳露出笑容,“小秦!”

    秦冬阳的紧张局促半点儿不比上一次住进来的时候少,林巍同他商量,他没坚持反对,心里却觉得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没有脸见水隽影,喊人的时候很没底气,“林伯母!”

    水隽影似无所觉,依旧微笑,“挺想你的。”

    秦冬阳没觉怎么,只当她是客气。

    林巍却瞥了母亲一眼。

    何姨工作用心,林巍的房间干净整洁,一点儿没有毛坯房那样久无人住的狼狈。

    秦冬阳觉不出舒服,站在地中看林巍,“我脸发烧。”

    林巍微笑,“水女士喊你小秦,不是小秦先生。”

    秦冬阳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为什么呢?”

    林巍坐在床边,“她对你的观感挺好。”

    秦冬阳感激,“那是林伯母人好”。”

    “放松点儿!”林巍不想讨论父母,将秦冬阳拉至身边,“咱们都是这儿的客人,但我陪着你呢!”

    “这是你的家啊!”秦冬阳轻声道。

    林巍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律师这种工作免不了出差,总要换地方睡觉,到哪儿都能保持精力充沛的前提就是松弛。”

    “别太担心。”秦冬阳不想辜负他的好意,“我会调整。”

    林巍吻他一下,“换了地点的私密空间能给你安全感吗?可以放心亲放心做妈?”

    秦冬阳看着林巍的眼睛。

    林巍眼含笑意,“林北得再粗暴也不会硬闯进来。换了地方的我,能不能是你的依靠?”

    秦冬阳伸手搂住他的脑袋,“遇见生病的我,您辛苦了!”

    林巍摇摇头,“坚持那么久,你辛苦。没有这份辛苦,林律仍然是孤家寡人。”

    秦冬阳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面,有点儿难受地承诺说,“我会在这里好好住,别想太多。”

    晚饭时候,回来一会儿的林北得望见林巍领着秦冬阳下楼,打了个招呼,“小秦来了?”

    态度平和随便。

    秦冬阳心里踏实了不少。

    何姨包了饺子,还是三鲜馅,笑盈盈地端上桌。

    秦冬阳忍不住赞,“您真麻利。这么短的时间,又包饺子又做菜的。”

    “水女士帮了忙。”何姨仍旧笑着,“原本打算吃米饭的,她记着小秦先生爱吃饺子。”

    秦冬阳连忙说,“给您添麻烦了!”

    水隽影摇摇头,“我的手艺不好,包得形状难看,味道应该是一样的,尝尝。”

    秦冬阳赶紧夹饺子吃。

    林巍垂眼看着他,心内温柔起来。

    饭后没有立刻上楼,林巍去院里抽烟,秦冬阳坐在沙发边上,为林北得泡茶。

    儿子不在跟前,林北得的状态也松弛些,难得夸人,“你做什么都很细致,茶泡得有模有样。”

    “也不太懂门道。”秦冬阳说,“林伯伯凑合喝。”

    “我是粗人。”林北得说,“没什么讲究。家里……就你林伯母身体不好,需要在意些,别的不用拘束。下次回来提前告诉一声,省得她和何姨忙乱。”

    秦冬阳不知应该怎么理解这话,扶壶的手顿在空中,“是是是,以后一定注意。”

    林巍抽完烟进来,坐下喝两口茶,在林北得的眼睛里牵起秦冬阳的手,“一起研究老鼠仓案。”林北得面无表情。

    秦冬阳鞠了个躬,“林伯伯晚安。”

    “家里不用这么多礼节。”林北得点点头,“晚安。”

    秦冬阳心跳纷乱地随林巍回了房间,进门就问,“您听见林伯伯说什么了吗?他说家里。之前就说了一次,总共说了两遍。”

    林巍见他目内流光,伸手捏捏那张脸蛋,“看来政委同志打算鸣金收兵了!”

    “我怎么这么幸运啊?”秦冬阳咧了嘴笑。

    “好容易满足。”林巍又捏捏他,“原本就该如此吧?”

    秦大沛心细如发地观察了弟弟一大阵,没发现他在林家受难为的迹象,武断判定,“看来就是林巍子性格臭,他父母也没多难缠啊!”

    秦冬阳想替林巍说话,又怕辜负了林北得和水隽影的善待,欲言又止。

    “痛快点儿!”秦大沛说,“跟哥迟疑什么?”

    “林巍子这称呼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秦冬阳问,“算亲近还是不亲近?”

    “他现在只能跟你混点儿亲近,要不然哥不理他!”秦大沛毫不犹豫地说。

    秦冬阳笑,“别。以前哥可看重林律了,我比不上。”

    “那都是假的!”秦大沛瞪眼说瞎话,“到了关键时刻,还得血缘关系。”

    秦冬阳笑笑作数,不再争辩。

    “后面有啥打算?”秦大沛仍旧问,“回诺正啊?”

    “我想回朗乾。”秦冬阳说,“反正林律以后也要回朗乾。”

    再转头,秦大沛特地问林巍,“冬阳要和浩澄做同事去,你介不介意?”

    “你介不介意?”林巍反问。

    “切!”秦大沛深表不屑,“浩子是我兄弟!”

    “那就行了!”林巍淡淡然地,“有助益没敌人,又放在你干爹我师父的地界,不好么?”

    秦大沛呆想片刻,“林巍子,我干嘛要认识你这臭家伙?没你就没浩子和干爹,冬阳也不用当律师了!这还真是劫数!”

    林巍笑了,“才觉得,晚了!”

    向乾毫不迟疑地接收了秦冬阳,“放心大胆干,有问题找我。”

    池跃故意吃醋,“向律好像有点儿偏心。”

    向乾笑哼,“别人都说我偏心你,你又说我偏小秦,这种官司断不完了,随便吧!”

    池跃领着秦冬阳认识了一圈人,帮他把工位安顿在小梁律师边上,顺口问,“你招不招助理啊?”

    “开玩笑。”秦冬阳说,“一个案子都没有,摆谱?”

    “那还不快?”池跃真笑,“质疑咱们于主任的业务能力呢?分分钟的事情。林律在忙什么案子?”

    “老鼠仓案还有得弄!”秦冬阳回答,“所里又帮他接了一个非法侵犯。”

    “强奸?”池跃皱眉,“这年头了,渣滓还不少啊?”

    “没定性呢!”秦冬阳说,“女同事诉男同事,证据链上有缺失。林律接的原告方。”

    原告方颇有姿色,看上去的确是易遭垂涎的体质。年轻女子也颇目下无尘,全程都是亲属替她说话,自己则很审视地打量林巍。

    林巍能在秦冬阳那里改了脾气已是史上大进步了,对他而言尊重女性的前提条件是女性也尊重他,因此很冷淡地打断原告亲属,“这么私密的事情,律师更愿意听到当事人自己的表述。毕竟在我的职业经验里,合奸不成的比例远比强奸未遂要高。”

    美女愤然起身,留给林巍一个怒不可遏的背影,跑到毕永吉那里大闹了一场。

    毕永吉一脑袋包地问林巍,“什么情况啊林大律师?不是说缺钱么?怎么还刻意得罪客户?弄得人家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出去宣扬起来,影响诺正的声誉啊!”

    “被她牵着鼻子走更影响声誉,”林巍冷哼,“让人以为咱们律师不是坏就是蠢,看钱看脸不长脑子。此女绝非善类,不接也罢。”

    毕永吉不能同他一样想问题,把美女转给了钱宽藏。

    结果被林巍的乌鸦嘴不幸言中,新阳小区的硬装刚刚结束,这案子就被应诉方狠狠使了一计反杀,把美女掼砸在地。

    不但没有侵犯猥亵事实,鼻孔朝天还能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可人儿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搞到人,反而要面对诬告罪和讹诈罪的指控。

    诺正所里议论纷纷,私下都说还是林大律师慧眼如炬看得清事。

    毕永吉郁闷了好一段。

    钱宽藏也很消沉,整天沉着脸不言语,小景和成蔚都不怎么敢开腔。

    不知怎么的,为了坑害徐建所以暴力袭击沈浩澄和池跃的搅拌站老板王景宽消停一阵子后又通过社会关系结交上了钱宽藏。

    “一笔写不出两个宽字来。”这日是没什么外人的私下场合,王景宽很辛勤地给钱宽藏倒酒,“我们这种人,混不上和名律一家子,通个字也很荣幸。”

    “什么名律!”钱宽藏刚受打击,个人声望很受影响,不能与外人道,多少也露一些消沉,“讨碗饭吃,不容易干。”

    “谁不是讨碗饭吃?”王景宽早摸清了他的底细,“钱那么少人那么多,肯定是不容易啊!吃点儿苦受点儿罪的不怕啥,就怕有小人使绊子!钱律说对不对?”

    钱宽藏看看他笑面虎似的脸,“王老板什么意思?”

    “都是吃亏的人!”王景宽态度亲热地说,“咱俩互相心疼心疼呗!抱团取暖。”

    “我是搞法律的……”钱宽藏下意识说。

    王景宽截住他的话,“味儿太大的肯定不让钱律干。你那同事也是搞法律的,阴招少吗?打得兄弟才能正常说话。钱律你相信我,经了这事儿,咱俩就是过命的哥们!到啥时候都相互照应。景宽别的没有,手头还算宽绰,钱律有困难尽管直说。”

    钱宽藏看清王景宽堆叠笑容之下掩藏不住的恨意,心里长久潜伏的憎恶随之翻腾起来。

    你他妈的林巍。

    第171章  带病生存 

    为了抚慰瘸腿老哥的焦虑情绪,秦冬阳三天两头去秦大沛面前报到。

    一天,肖非艳随口问,“巍子忙什么呢?”

    “还是老鼠仓案。”秦冬阳答。

    “那么难弄?”肖非艳说。

    “拓展得非常开,”秦冬阳解释,“林律说他这些年对经涉刑的案子接触得不够多。随着国家治安力量的提升,与普通刑事案件相比,经涉刑的社会性危害往往更大,他想突破自己,不在舒适圈待着。”

    肖非艳颔首,“巍子一直是有想法的人,这个案子走完了肯定就是大半个行家了。”

    秦大沛插话,“总找瞿梁吧?”

    秦冬阳不否认,“瞿梁哥很帮忙,真得承认人脉的力量。”

    “光瞿梁是人脉啊?”秦大沛略显不满,“问问老虎,瞿栋是怎么把他老爹按死的?你老哥我学金融的,跟经济上那点儿事是肾脏挨着腰子,一副。放着眼前的资源不利用,舍近求远。”

    秦冬阳欣喜,“哥?”

    秦大沛兀自冷着脸,“你哥我是个混子,不是傻子。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投资都白干了?瞧不起谁呢?”

    秦冬阳笑出谄媚样子,“怎么可能瞧不起?林律是害怕哥!”

    “你猜我信不信?”秦大沛哼得更认真,“那家伙属孙悟空的,会怕谁?告诉他主动滚过来吧,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秦老板勉强指点指点他。”

    林巍和秦大沛终于正常走动起来。

    开始时秦大沛百般拿腔拿调,架子端得像金融专家经济学教授。

    林巍不同他一般见识,总往正经上说,“咱们上学的时候公司法还没改革,注册资本还是实缴制,十多年的功夫,沧海桑田了。”

    “宏观上多良好的初心都抗不住下面的小三小四们钻空子,比做任何生意都努力,人皆贪急利,此事古难全。”秦大沛道,“所以得与时俱进,我这种无良商贾和你这种讼棍,都一样。你在琢磨什么呢?”

    “怎么鉴别资金是不是母公司注给子公司的?光靠审计给的材料能不能行?”林巍向他取经。

    “这个有诀窍的……”秦大沛很认真地给他讲起来。

    林天野听说两个人又往一起凑合了,压不住蹦跳的心,特意找来,刚上到“基地”就望见俩个人头碰着头,鬼声鬼气地发感慨说,“朋友这玩意儿还真分亲的后的哈?打得不亦乐乎,说好也就好了!”

    “打时没见你着急,好了也不见你高兴,”秦大沛冲他去,“不是差了一层,怎么解释?”

    林天野嘿嘿乐了个够,“说正事呢?我打扰不?”

    “说半天了。”秦大沛伸个懒腰,“口干舌燥的,正好喝点儿东西。都不让沾酒,咖啡还是茶啊?”

    “都行。”林天野每天都被常在峰折腾得睡眠不足,又没白天补觉的习惯,巴不得能提提神。

    小张经理送三杯咖啡和三杯茶上来,如飞下去。

    “怎么耗子见了猫似的?”林天野瞄到小张经理避之不迭的模样,奇怪。

    “让我一顿臭骂!”秦大沛恨恨地说,“吓的!”

    “为啥?”林天野仍然问。

    秦大沛咬牙说,“这边事发了他才想起当耳报神,罪如通敌。”

    林巍抿着嘴乐。

    “笑什么?”秦大沛又起了仇恨,“你就是敌!”

    “不能弄死就装点儿糊涂。”林巍说他,“整天这么立场鲜明,自己不累?”

    “我不时刻警惕,谁能替我维护城邦安危?”秦大沛仍旧瞪他,“累不死就得盯着你。”

    林天野舒坦了,“看不着这一幕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秦大沛和林巍一起瞪他。

    林天野当看不见,“冬阳挺好啊?”

    “比咱仨好!”林巍划拉一圈,“没石膏没钢板的,正正常常上班。”

    “嗯。”秦大沛也说,“浩子总跟我联系,说冬阳不怎么麻烦他,跟同事们处得都融洽。本来么,我秦大沛的弟弟,哪能一点儿本事没有?以前都是被这个居心叵测的坏玩意儿压制住了。憋屈!”

    “后面有啥打算?”林天野问,“不出去看看了?”

    林巍摇头,“隋萌那边也都是喜报,冬阳不愿意出去,不强迫他。但我还真有点儿别的打算……”

    “啥打算?”秦大沛先问。

    林巍看向他,“冬阳没跟你说啊?”

    秦冬阳不但和朗乾的同事们相处得好,同水隽影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水隽影到底是身体欠佳,林巍和秦冬阳日日回去,她不能天天帮何姨的厨,但却改了从前不与家人同桌而食的习惯,告诉何姨吃饭时候去房间叫她。

    只要秦冬阳在就自然而然地接下这个任务,次次都礼貌而又认真地过去请。

    没人刻意难为他,林巍也松了些心防,到家之后该洗澡洗澡,该弄案子弄案子,不再时刻盯着秦冬阳,凭他自己在小楼里面随便行走。

    某一天,水隽影睡得太熟,秦冬阳敲了几下门后没得到回应,下意识地推了推,房门应声而开,整个下午都在进行家庭治疗的水隽影合衣睡在床上,床对面的电视里播放着心理学方面的讲座。

    秦冬阳对那方面的东西极其敏感,当时就变了脸色。

    水隽影恰好醒来,望见秦冬阳的身影,抱歉地说,“着急了吗?我有点儿累,不好意思。”

    秦冬阳立刻收拾情绪整合神色,态度平和地等水隽影出来吃饭,这件事却成了块砖头,始终压在他的心上。

    “林伯母知道我的事吗?”他问过林巍。

    林巍不明白,“什么事?”

    “抑郁症的事情。”

    林巍摇头,“她又帮不上忙。你觉得有必要告诉她吗?”

    秦冬阳没往下接,疑虑却始终在心头缠绕。

    又一个周末,气温骤降,林巍前一晚熬了大夜,早上睡懒觉不起床,秦冬阳躺不住,自己下楼吃早点,何姨见他不慌不忙没什么事情似的,求助说,“我要给水女士的床铺加厚垫子,加之前想支起来彻底打扫一下床底,小秦先生如果有时间,帮我一下好吗?”

    秦冬阳当然不会拒绝。

    吃过早点他同何姨一起去水隽影的房间,水隽影道过谢后坐在轮椅里看电视,屏幕上仍旧播放着心理学讲座。

    秦冬阳见她并不背着自己,忍不住问,“林伯母对这方面的东西感兴趣?”

    水隽影按了暂停键,淡淡地说,“我在自救。”

    秦冬阳一惊,“自救?”

    “心理疾病比身体症状隐蔽多了。”水隽影点头,“如果没有偶然接触到相关知识,我可能一辈子也意识不到自己有心理问题。”

    秦冬阳全没料到竟然会出现这种转折,“您?”

    “嗯!”水隽影见何姨不用他帮忙了,提议说,“推我去客厅里转转吧!”

    秦冬阳推着她出门,脚有些僵。

    太意外了。

    “我们三个都不够健康。”水隽影又缓缓说。

    秦冬阳一顿。

    “吓着你了?”水隽影问。

    “不是。”秦冬阳有些气促,“只是这个结论……不能随便下吧?”

    外面突然下了雪,水隽影示意他往窗边走,而后对着一空细白幽幽地道,“我原名叫水玉清,因为从小喜欢跳舞,自作主张改了名字。父母觉得从艺没出息,不支持,但我不怎么听话……林巍的倔,很像我。可是那个年代不容易倔成功,硬被家里安排着结了婚,结婚就怀孕了,我太年轻,把那份挣扎不过命运的愤恨转移到林巍身上,觉得被他拖住了脚步。他三岁时我私下里联系好歌舞团,想偷着出国,他爸爸派车追我,就出了事,一辈子这样。我想死,折腾了几十年,老林又在意事业,又得密切关注我,满怀愧疚,疲惫不堪,加上不懂教育,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生生地把林巍逼得仇视父母……”

    秦冬阳深吸口气,听不下去。

    “可惜我们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职,”水隽影倾诉地说,“明白的时候就太晚了。他小时候总要妈妈,但我时刻抱着走和死的决心,不想他太依恋我,挺狠挺残忍的……可我既没走也没死,活了这么多年,相对折磨……头发白了才知道自己逼了他爸爸一辈子,也害了他。身体残了,我的心就病了,可我不懂,直到偶然间在电视上看到那个恒河猴试验。林巍小时候,总是试图凑近我,满眼渴望张着小手……我永远都推开他,他太像那个小猴子了,可怜……”

    秦冬阳眼睛湿了,不忍打断水隽影,也不忍听。

    “懂了就来不及了。”水隽影叹口气,“他已经长成那么老高个子的大男人,谁也不信,把他爸爸当成仇敌,把我……”

    “伯母。”秦冬阳轻哽,“不会晚。”

    “他靠一口堵狠活着,活过了幼年童年和青少年。”水隽影摇摇头,“就那么成人了,父母再幡然悔悟,对他来说是另外一种残酷,等于推翻他独自建立起的一切防御,逼他为了不值当的亲情自毁长城,那会抽掉他的脊骨毁坏他的意志……改不了的错误就维持原状吧!绝大多数人都是带病生存,遇到我们这样的父母也是他的宿命。”

    秦冬阳消化不了这些,无法解劝。

    “我看那些东西,是学习是了解,是自我诊断和寻求方法,希望自己少愚执些,不再往他身上加码。”水隽影继续说,“他爸爸成功在刚直上,也失败于刚直。夫妻之间的债与欠无从衡量,两相耽误彼此折磨,没有对错得失,不用算了。林巍是个无辜生命,来到这个家庭,是我和他父亲的亏负。我懂得晚,老林懂得更晚,但懂一点总不不懂要强。”

    秦冬阳心痛喉酸,难以言语。

    “谢谢你肯陪他。”水隽影最后说,“受苦的人总是古怪,像那个小猴子,尖叫阴鸷,远远不如同类可爱。林巍被我们弄走了形,太难解脱。你肯陪他,是他不幸之后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被妈妈抱大的孩子就是最幸福的孩子

    第172章 迎难而上

    林巍对这场交谈一无所知。

    他只发现那之后的秦冬阳看自己的时候眼睛越发水汪汪的,总是含着一丝忧伤,为此警铃大作,动不动就询问,“不开心吗?”“不高兴吗?”

    两个人都心疼对方,都舍不得扯开了说,林巍尤多一份忧切,生怕秦冬阳的情绪波动是疾病变化的体现,时刻紧张。

    “您开心吗?”秦冬阳也会问。

    他的心里也没答案——陪伴是否有用?爱情真的能温暖一个人吗?沈浩澄与林巍同肩并进了十余年,那么耀眼那样优秀,也没能令林巍丢掉自我苛求和愤世嫉俗,秦冬阳可以吗?

    解救依然是隋萌给的,她听秦冬阳复述过水隽影那番话,认可说,“深度残疾终生卧病,心理上有些问题太正常了。难得她能明白,明白就是良好开端。”

    “可我不只要开端,”秦冬阳直白地道,“姐,你帮帮林律。”

    “冬阳!”隋萌坦诚地说,“心理问题和心理疾病的界限虽不清晰,到底还是有区别的。粗暴地扯开一个健壮男人不愿公之于众的隐匿也不恰当。不考虑目前的干预手段是否百分百有效,强迫他承认自己不对劲,强迫他自我解剖就一定有益吗?我不认为林律那样的人,愿意向我,或者我的导师敞开心扉,把伤口血淋淋地翻出来给人看。如果是能慢慢自愈的创痛,何妨让他捂着些呢?姐常怀疑你的敏感也是因为遇到了我,有些问题被咱俩无意识中联手放大了。这份怀疑虽然没有依据,足够令人自扰,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必须加倍谨慎。水女士的话很对,大多数人都是带病生存,冬阳,咱们当不知道,可能也是一种遏制呢?”

    “会吗?”秦冬阳不敢信,不敢不信。

    “答案在生活中。”隋萌思索地道,“科学没有尽头,它出现的意义,在于懂得预防知道警惕,从而在意,包容,不是过渡医疗,务必整治出绝没问题的人。与生俱来的缺陷,命运给的苦痛,也许都是上帝造人的必备材料呢?它安心要通过这些物质来锻造谁,或者焚烧谁。你爱上的就是一个伤于父母家庭的林律,那就爱下去吧!经久的温柔即便无法治愈沉疴,必然可以缓解他的疼痛,你想要什么样的林律呢?安然生活,不就行了?”

    安然就行了。

    秦冬阳想起数年前的林巍,除了没跟沈律分手,别的东西都已在了,可他能笑啊,能开心,能不可一世能雄心勃勃,自己爱的不就是那个林巍吗?

    他能安然酣甜地睡在自己身边就行了啊!

    因此秦冬阳偷偷地替林巍原谅了水隽影,虽然有点儿没道理,却不再觉得她可怕,还如从前一样请她陪她,没事儿的时候推着她在客厅和院子里面转,说些无关紧要久远没用的闲话。

    水隽影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开始无意识地期待秦冬阳下班,越发在意他的饮食偏好,非常珍惜一起吃晚饭的时光。

    林北得敏锐地发现了这份变化,他觉得很神奇,询问妻子,“那么喜欢小秦?”

    “我和这孩子有缘分。”水隽影点头,之后又惘然,“可惜什么也给不了他。”

    林北得一生酷烈,不懂温柔,但他心中深爱着妻子,若非如此,也守不住一个存了几十年死志的倔强女人。这句怅惘刻在老政委的心头,终于逮着儿子不在秦冬阳身边的机会时,他立刻问,“你对我们家有什么要求吗?”

    秦冬阳怔住,“要求?”

    “嗯!”林政委异常严肃,“要求。什么都行。我的意思是,什么都可以说,我和你伯母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可能实现。做一家人,当长辈的总得有点儿表示。”

    秦冬阳没回答上,日思夜忖了好多天,不敢再往林北得身边凑,试探性地告诉给水隽影,“您和伯父能接纳我就是最好的表示,非得问我要求,我就想长长久久地做二位的家人。”

    水隽影凝视他一会儿,忽然说,“冬阳,我倒有个要求。”

    “哦?”秦冬阳措手不及,“您说。”

    “林巍很多年没叫过我妈妈了。这是一个生育过孩子的母亲最大的遗憾,你能替他补上这份遗憾吗?”水隽影缓缓道。

    秦冬阳登时湿了眼眶,他猛地低下头,蹲在水隽影轮椅后面。

    水隽影回身摸摸他的发顶,“总不能硬抢人家的孩子,咱们约约你父母的时间,一起吃顿饭吧!成为亲人,可以有个被见证的仪式感,多好啊?我们那个时代,两个人结婚成家,不过是亲友见面吃一顿饭。”

    话说到这个程度,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秦冬阳过分雀跃,也过分忐忑,动不动就望着林巍发傻。

    造物诡谲,林巍恰巧听到了水隽影唤的那句“冬阳”,于她抚摸秦冬阳发顶的瞬间真的原谅了母亲。

    当然,面上并无任何表示。

    秦冬阳的期待成了他的期待,当年不敢去见沈浩澄的母亲,是怯是怕是不自信是抗争不过父权的绝望感作祟,如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谁能不贪心呢?

    师父都喝过沈浩澄和池跃的定婚酒了,谁不想给自己的爱人同样的祝福同样的亲长接纳?

    秦大沛听林巍说出来时也呆了会儿。

    他没得到过肖非艳家里的认可,勉强来往,靠的是强大的承受力和消化力,靠他对爱情的执着付出,角色转换成哥,自然想给弟弟一切自己没机会得到的东西,不要婚书不要典礼,一起吃顿饭还不行吗?

    “我叔和婶有点儿保守。”思索一阵,秦大沛说,“老派,固执,而且还没什么心理准备,这事儿不好办。”

    林巍略觉失望。

    秦大沛把话拐回来,“再不好办也得办!交给我吧!你俩自己上,弄僵了不好。”

    林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对象的父母,闻言真心实意地感激秦大沛,“关键时刻还得是你,够哥们!”

    秦大沛又吓唬他,“有一天你会知道,最难缠的也是我,小心点儿。”

    秦冬阳听说秦大沛要替自己去顶雷,不同意,“这种事情我也缩着?光指望哥?太不地道了。我跟哥一起回去,挨骂听着呗!真打我,哥护着点儿!”

    秦大沛担心叔婶反应过激,心理犯嘀咕。

    肖非艳说,“到底是冬阳的事儿,躲不过去。早晚受一次,有你陪着还能好些。”

    媳妇永远是最劝得动秦大沛的人,他梗了头,“咋挑日子也得硬上,冬阳你咬住牙,哥肯定不能让你挨揍就是了!”

    秦冬阳在林家得了爱护,信心大涨,轻忽了父母可能给的伤害,他想反正有哥在前面挡着,至多搞不定,还能怎么样呢?

    总得开头,家里人才有可能慢慢接受啊!

    兄弟二人自以为作足了心理准备,就那样去冲锋陷阵了。

    他们还是太过年轻,完全没有预料到最猛烈最有杀伤力的炮弹会从哪个方向射过来。

    秦冬阳爸妈见儿子和侄子一起回家挺高兴的,笑吟吟地埋怨哥俩一条心,自己在外面住得高兴,不知道惦记爹妈,养大的孩子想不起来父母,有什么用。

    秦大沛先问了几句缺什么少什么的家常话,又聊了聊自己的腿伤,敷衍叔婶说是一场交通意外。

    秦冬阳妈啧啧啧地,“真是车祸猛如虎啊!你们小年轻们就非得开那玩意儿?自己都伤了,还要给冬阳买一辆,让我们多担心?真那么需要吗?我和你叔一辈子没开过车,也过来了。”

    秦冬阳爸更说,“可不是?那老多钱,不浪费?犯不着的。有那积蓄也给你爸花花。老人借不上你们别的光!”

    秦大沛心里搁着事,不想计较这些,耐着性子说了通“不能因噎废食”的话,等两个长辈的注意力从他的腿和他的钱上转移开去才给秦冬阳使了个眼色,进入正题,“叔,婶,我和冬阳一起回来,还有个事儿。”

    “啥事儿啊?”他叔道,“说呗!”

    “冬阳有对象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秦大沛不想再拐弯抹角,玩痛快的。

    “啊?”秦冬阳他妈惊叹,“这是好事儿啊!多长时间了?哪家的姑娘?人咋样啊?”

    “时间不短了!”秦大沛说,“人不错,但不是哪家的姑娘。”

    “啥意思?”他叔糊涂,“不是姑娘是媳妇啊?离过婚?”

    秦冬阳转开脸。

    秦大沛豁出去了,“我没说明白。冬阳这个对象你二老认识,见过几回面。”

    “谁啊?”秦冬阳妈越发疑惑,“我咋没印象呢?”

    “就是林巍。”秦冬阳生平第一次在叔婶面前视线游移。

    “林巍?”秦冬阳妈依旧没反应过来,思索地看丈夫。

    秦冬阳爸也皱着眉头想,想了几十秒,突然之间瞪起眼睛,“你说啥?林巍?那不是个男的吗?”

    “嗯!”秦大沛垂了目光,“是个男的。”

    屋里寂了片刻,秦冬阳爸使劲儿一拍桌子,大骂侄子,“你放屁!”

    秦冬阳身体一抖。

    秦大沛伸手攥住弟弟手腕,示意他别害怕。

    秦冬阳爸瞅瞅侄子瞅瞅儿子,“你俩特意气我来了?”

    兄弟俩默不作声。

    秦冬阳爸等了一会儿,不闻回答,蓦然狂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儿子脸上砸,“我问你话呢!”

    秦大沛虽然腿伤未愈,反应极快,拔起身子护住弟弟的头。

    带水的茶杯猛地磕在他的背臂之间,随后铿然坠落,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第173章  本无根系

    秦冬阳在哥的身体下面愕然回头,惊恐地看向五官变形的父亲。

    “老秦!”秦冬阳妈呆了呆后喝止丈夫,“话还没说完呢!”

    “说什么说?”秦冬阳爸胸口起伏面红颈粗,随时会爆裂一般,“你听听他俩说的是不是人话?”

    秦大沛神情严肃,伸手拽过拐杖,轻轻拨开脚边的碎茶杯,而后又放回原处,重新坐好,坦然道,“叔别激动,您不接受挺正常的,但我说的是正经事。”

    “正经事?”老秦身体抖起来,还想找什么东西砸人,“你跟我说是正经事?”

    秦大沛毫不迟疑地望住他叔,“冬阳的感情问题,怎么不是正经事?”

    老秦突然变得颤巍巍地,有点儿不知怎么办好,这人从来就没拿捏住侄子,此时下意识地饶过秦大沛去,“秦冬阳?我们养了你二十三年,你跟我们说这种正经事?”

    秦冬阳心里乱七八糟,没注意到父亲的纪年有问题,习惯性地应对,“爸,对不起……”

    “对不起?”他爸更暴怒了,团团打转,想找个顺手的家伙什来砸死这个不孝子,“我就知道是白养,就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赔本货……”

    “老秦!”秦冬阳妈虽然也没从震惊之中调节过来,理智还在,但见丈夫一个劲儿地想砸人,心疼东西,也怕出事,自然而然地阻挡,“你消停些。打是办法吗?”

    “什么是办法?”老秦太生气了,想也不想地冲妻子去,“我说没说过他肯定指望不上?说没说过捡来的没有好玩意儿?你非养非养,就养出这么个离经叛道丢人现眼的臭东西来!”

    “老秦!”秦冬阳妈使劲儿吼了一声。

    秦大沛和秦冬阳终于品出味儿来——这种骂法太可疑了。

    一个叫,“婶儿,我叔说啥呢?”

    一个则道,“爸你什么意思?”

    老秦的发作戛然停止,很明显怒气未消,却抿上了嘴,瞪着眼睛不言语了。

    秦冬阳妈神色大变,狠狠地盯着口不择言的丈夫,眼神深处却有藏不住的慌张焦急。

    “妈!”秦冬阳的声音打了颤儿,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妈,“我爸他什么意思?什么叫捡来的?什么叫你非养?”

    秦冬阳妈负隅顽抗,“别听你爸瞎嚷嚷,他让你气糊涂了。”

    老秦终于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喊,“是!现在是揪我毛病的时候吗?说你的事儿!”

    “我的事儿不着急。”秦冬阳固执起来,他摇头,一直看他妈。

    他妈躲开了眼,“那就都喘口气儿,平静平静。”

    秦冬阳再看他爸。

    他爸呼地坐下去。

    这不对劲。

    秦冬阳将目光移到秦大沛的脸上,“哥?”

    秦大沛瞧瞧弟弟,而后也问老秦,“叔你话里有话,之前还说什么养了冬阳二十三年,他今年二十六,您记不住他的岁数?”

    “大沛!”不等老秦开口,秦冬阳妈制止地道,“你当哥的,怎么跟着裹乱呢?”

    “怕乱咱们拆明白不就得了?”秦大沛冷静地说。他过分聪明,没长含糊性格,不喜欢帮人粉饰太平,觉得有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抠根问底。

    “拆个屁拆!”他叔仍旧强硬,“我养了他,又不是他养了我,谁欠谁的?你们想怎么拆?”

    “爸!”秦冬阳的声音抖得像穿单衣站在零下几十度的室外,“我不是您和妈亲生的,对吗?”

    都在心头和嘴边的话,却都不能听。

    室内死一般的安静。

    “小时候爷领着我,”过分颤抖令人皮肉疼痛,秦冬阳忍耐着说,“曾经有老辈人开玩笑说我是‘外来人员’,爷的脸色特别难看,差点儿没和那人打起来,为什么?因为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对吧?”

    “冬阳!”他妈的声音也抖,“别瞎猜。”

    秦大沛并不感情用事,他很认真地观察着每个人。

    秦冬阳闭闭眼睛,“是瞎猜吗?妈,我问过您,为啥哥叫大沛我叫冬阳,按理说我不该叫二沛或者大霖什么的么?不得和哥的名字有点儿关联吗?您那天多激动啊?使劲儿骂我就会胡思乱想。为啥会那么生气啊?小孩子有点儿奇怪想法,不正常吗?”

    秦冬阳妈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咳……”秦冬阳爸清了下嗓子。

    “老秦!”秦冬阳妈立刻道,震慑之意分外明显。

    秦大沛心里有谱了,他再次开了口,“叔,婶,按岁数推,冬阳出生那年我都八岁了,很记事了。但我没看过小婴儿时期的他。当然,那些年我爸我妈把我放在爷爷家养,也不怎么往您们家里来,硬推脱的话也推脱得过去,但这事儿要真有什么隐情可抗不住查!我头一次见冬阳他就会走路了,蹒跚磕绊的小不点,看谁都怕。自己家的孩子咋那么怕人呢?我爷说是我弟弟,指着我让他叫哥,他瞪眼看,看半天也不吭声,我那时候特别混蛋,说他是小哑巴,婶儿也不生气,哈哈笑……”

    “大沛!”秦冬阳妈颤声拦。

    “他不是您生的,”秦大沛确定地说,“是领养的,对吗?婶儿,冬阳都当律师了,见识过多少错综复杂的大案子?您觉得,他发现了什么疑点会不弄清楚吗?还能骗得了他?”

    秦冬阳妈用手捂住了脸。

    秦冬阳胸臆冰凉。

    竟然是真的。

    “行了别质问了!”老秦烦躁不堪,“领养怎么了?生恩没有养恩大,我们伺候了他二十多年,还有罪了?”

    “没说有罪。”秦大沛的心也有点儿凉,“既然提起来了,那就弄清楚了,不耽误感情。”

    “屁感情!”老秦怒哼,“你是亲的,也没有用,不记挂爹妈,更别说叔婶,就知道帮他难为人!是,他是我们领回来的,那怎么了?咱家虐待他了?吃不饱穿不暖么?救了他呢!叔不能生,你妈认识妇联的人,说刚收容了一个流浪小孩儿,合适,劝我和你婶领。谁不觉得两三岁了不好养?收容所说他脑子笨,不记事……”

    秦冬阳听不见老秦说什么了,回忆呼呼刮上心头。

    “秦冬阳你有脑子没?”年轻时的老秦很不高兴地说,“怎么什么都记不住?”

    “这么简单的算术题都做不对?你就是个小笨蛋!”

    “没给你吃饭么?不长个。以后得是全家最矮的。”

    “看你哥多聪明。”

    “好好长长行不行?瘦不拉几,太不起眼了!”

    人在椅子上坐着,秦冬阳却觉得脚下洪水涌动,随时会有滔天巨浪将自己从房间卷走。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只是自己没有在意。

    爷带他的时间远比父母要多,爸妈总是轻蔑他的努力忽视他的未来,没给过什么亲吻和拥抱,不曾认真在意他的情感需求,那些过分的平淡不合常理的距离感有意无意的低视若隐若现的嘲讽在他考上大学之后得了改善,不嫌晚吗?

    他早该想到,但却一直在疏忽着。

    秦大沛也没立即作出反应,猜测是猜测,心里认定了九成,真听到答案的震惊还是震惊。他有几分愤怒,却不好态度激烈地指责什么——面对的人是他嫡亲叔婶,收养孩子也不该被诘难强求。

    但他心疼弟弟。

    秦大沛于同一时间意识到了看似丰衣足食的秦冬阳长久以来的缺失。

    不怪他自幼胆怯讷言,不怪他总缠着自己,除了垂暮的爷爷,整个秦家给予秦冬阳的温暖实在有限,小孩子对大孩子的指望自然高于冷漠功利的成年人,可他这个哥哥,一直做得不好。

    秦冬阳愣愣地站起身,糊里糊涂地往外走。

    他妈喊,“冬阳!”

    秦冬阳没听到。

    老秦怒不可遏,“怎么啦?没生你就对不起你啦?话说完了么你就走?不用我们管了是不是?”

    秦冬阳的脑子连这两句话也没办法清楚接收,他仍旧走,无法在乎旁的东西。

    秦大沛摸起双拐,快速地道,“给他一点儿时间,别的事以后再说。”

    “大沛!”秦冬阳妈快步追着侄子,“你大八岁呢,得劝着他。啥都得劝着。”

    秦大沛没应,他面色严峻心情沉重,许多复杂横亘于中,不好表达也不愿表达,忙着追赶弟弟。

    秦冬阳脚步虚浮步履匆匆,跌跌撞撞地奔下楼,感触系统却都不好使了,看不清楚路也看不清楚车,全靠一点儿本能往前摸索。

    秦大沛奋力赶上,“冬阳!”

    秦冬阳循声而望,“哥!”

    “等等哥!”秦大沛商量他,“哥拄拐呢!”

    秦冬阳下意识地扶住秦大沛的手肘,巨大的悲伤突然从云层和天光之间泼下来——哥也不是哥啊!这么多年来认定的一切其实都不属于自己。他是来路不明的流浪儿,是深受恩惠却无已回报反送烦恼的坏玩意,是令人烦让人气给不了好处只会找麻烦的赔本货,是指望不上又丢人现眼的臭东西……

    “冬阳!”秦大沛抓住弟弟的手腕,“听哥话,淡定点儿!”

    秦冬阳集中不住视线地看着他哥,眼前是宽厚温和的人,心里出现的却是八岁的秦大沛,冷笑着指自己,“小哑巴!”

    小哑巴!

    小流浪儿!

    声音变成黑字,黑字变成蚊虫,嗡嗡嗡地在耳边打转。

    之后那些嗡嗡声无限扩大,整个世界都鸣叫起来。

    秦冬阳受不了地抽回手去,狠狠捂住耳朵。

    “冬阳……”哥的声音隐隐约约,突然又如砖块冰凌一般实在起来,狠狠地砸中他,秦冬阳避无可避,整个人向后一摔,脑袋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第174章  何以解忧

    诺正临时开梳理会,林巍惦记着回家摊牌的秦冬阳,精神很不集中。

    李擎正非常不悦,“没恢复好就再休息一段,来了得为诺正负责,光自己能耐不行,该和同事沟通的东西得沟通到位,一所共事,俱荣俱损。”

    林巍知道他是因为钱宽藏折戟的事情生气,敛色直背,顺手关了手机。

    等他急忙赶到医院时,秦冬阳已经注射了镇定剂,闭眼睡在急救室里。

    秦大沛垂头坐在外面,肖非艳在旁边低声数落他,“你也太没算计了,觉得苗头不好就应该赶紧把事压住,怎么还帮他剥底子呢?一点儿准备没有,谁能受得了?”

    “怎么了?”林巍大步走过去。

    肖非艳连忙瞅瞅急救室里的秦冬阳,冲他摆手,“小点儿声。”

    秦大沛也抬起头,有些脆弱地朝林巍发狠,“你要对我弟弟不好,我跟你拼命!”

    “动手了?”林巍忧虑地问。

    秦大沛摇摇头,一直在媳妇面前克制着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他可怜……”

    话没说完,隋萌也步履匆匆地赶过来。

    肖非艳见状连忙扯起秦大沛来,“你和巍子领隋小姐找个地方说,我在这儿看着冬阳。”

    隋萌听清这话,引颈张望,“受伤没有?”

    “磕了下头!”秦大沛拄好双拐,“医生说问题不大,不建议做伤害性检查,多观察观察。”

    林巍皱起眉,“这么严重?”

    冬季寒冷,医院里面没安静处,三个人勉强找家西餐店,无心吃饮,只图说话方便。

    等秦大沛将原委讲清楚,林巍和隋萌都沉默了。

    “我是不够冷静,”秦大沛颇为难受,“先领冬阳走就好了!但我心里也存着点儿侥幸,希望是自己猜错了!隋小姐,不瞒你说,我们家里人对冬阳不够好,我心里一直有数……这个不太好也包括我自己,但我……和我叔婶一样,总觉得有资格……这些,是不是他患抑郁症的原因?”

    隋萌扶住额头,“我很难过。原来所谓的安全感缺失真的是有原由的,所谓的讨好型人格也真的是有成因的。秦先生,我该怎么安慰您呢?连您都能意识到的不够好,冬阳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即使他只有三岁五岁七八岁,该感受到的东西一定能感受到啊!”

    秦大沛垂眼不语。

    林巍亦不语。

    他疼死了。

    “还有三岁之前的流浪。”隋萌简直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流浪呢?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巨大的创伤啊!冬阳很可能不是笨,是得了应激性障碍。”

    秦大沛攥紧了拳,“还不知道原因,没来得及细讲……隋小姐,今天的事,对冬阳……”

    “是场灾难。”隋萌毫不犹豫,“往我们自己身上想一下就知道。两位都比冬阳强大,易位而处,好接受吗?”

    “怎么办?”秦大沛使劲儿砸了自己脑袋一下。

    隋萌不答。

    她不知道。

    林巍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隋萌和秦大沛齐齐看他。

    林巍谁也不瞅,只是加快了脚步。

    “我陪着他。”林巍想,“无论怎么样,我陪着他!”

    不知是药物效力还是秦冬阳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抢救室那层很不安静,他却一直睡。

    至傍晚时,医生又来做了遍检查,提建议说,“可以回去休息,实在不放心就转普通病房吧!”

    林巍仔细地和医生确定一番,而后单臂抱起秦冬阳。

    秦大沛连忙说,“我来。”

    秦冬阳睁开眼,茫然道,“干什么?”

    “回家!”林巍闪开秦大沛的手,额头贴贴秦冬阳的脸颊,把他当个小孩子抱。

    “家?”秦冬阳仍然道。

    “新阳小区的房子软装没结束呢!”林巍解释说,“让何姨给你做好吃的。”

    “不行!”秦大沛拄拐追上,“我不放心,去我家。”

    秦冬阳挣扎下地,低声说,“别争。我没事儿了。”

    “冬阳!”他哥求他,“去哥家。哥让你带着巍子。哥接受这家伙了。”

    长长的一觉,秦冬阳在睡梦里把心头的剧苦稀释掉了,他不再激动,不再进退失据,看看哥又看看林巍,温顺地说,“告诉伯母一声,我在哥家住一宿。”

    林巍瞅着明显比早上憔悴的人,不忍反对,点了点头。

    回了肖非艳的房子,嫂子煮粥,秦大沛垂头坐在沙发里,打来美食软件点菜。

    秦冬阳端端正正地静待,脸上没太明显的表情,眼神也很稳定,视线却在空气里飘,不落在实际地方。

    林巍伸手摸他后脑,后脑有一个包。

    秦大沛抬眼看见,问弟弟,“还疼不疼?”

    “不疼。”秦冬阳答。

    秦大沛的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他摸过了,很大的包,心里没事也能摔晕人,怎么会不疼?

    林巍的手在秦冬阳的头发里摩挲。

    秦冬阳瞅瞅他,起身说,“我去看看嫂子。不能累着她。”

    林巍收手,让他去了。

    秦大沛使劲儿揉了揉脸。

    “干嘛薄待他呢?”林巍低声说,“老天,还有你家……他多乖啊!”

    “都是混蛋!”秦大沛骂一切,也骂自己,但他不敢大声。

    “都是混蛋!”林巍也骂自己。

    “等着。”过一会儿,秦大沛又说,“以前补不上了,以后,池跃能有的秦冬阳都得有,我会想办法让我叔婶去和你父母吃饭。”

    他如发誓一般。

    林巍点点头。

    至少应该那样吧?

    即使如此,命运还是太不公了,但至少应该那样。

    两人再不说话,沉默相对,倾听厨房传过来的声音。

    “累不着……”肖非艳说。

    “总给嫂子添麻烦。”秦冬阳说。

    “一家人谈得上麻烦?”又是肖非艳说。

    秦大沛眉睫突跳——一家人。

    林巍已经起身出去,扬声问,“煮什么粥呢?”

    在秦大沛和肖非艳家住了两晚,林巍要带秦冬阳回林宅,提前回了趟家,直接敲响水隽影的房门。

    水隽影当然意外。

    林巍在母亲门口站了片刻才开口说,“冬阳告诉了家里,他父母不太同意。”

    “哦!”水隽影明白过来,“我不多问。”

    林巍望着从来冷冷淡淡但也从来都不尖利凶狠的水隽影,心里突然生了一丝依赖,忍不住道,“还有件事。”

    水隽影静静看他。

    “因为争吵,”林巍不与母亲视线相交,“他发现自己不是秦家亲生孩子,是领养的……很受刺激。”

    水隽影眸色变了,良久才问,“我该怎么做?表示关心还是装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林巍摇头,“好意不能替代一切吧?我只是跟您做个交代,秦冬阳患有抑郁症,现在又……若有什么不太合适的表现,别太奇怪。”

    “什么?”水隽影明显震惊,“抑郁症?”

    林巍抬目分析母亲的神情,“很多年了!一直在治疗。”

    水隽影过好半晌儿方才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外表看着秦冬阳并没什么异常之处,同床共枕的林巍却知道他的睡眠质量急剧变差,躺一整晚,真正睡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怕影响着林巍,他不怎么辗转反侧,总是静静躺着,闭着眼侧着身,无声无息。

    但没有睡。

    林巍没有什么好办法,在秦大沛家里时不住地亲他吻他,抚他的背,回了林宅没了忌讳,一遍一遍地要他。

    最初的两日是有效的,累过了头,秦冬阳的深睡时间多了一两个小时,后来就不管用了,哪怕被林巍折腾得将近虚脱不得不睡过去,仍会很快醒转。

    林巍练出了一种神奇本领,即便是睡着了,也能从枕边人稍稍改变的呼吸幅度里准确地判断出他的变化来。

    无策之下,林巍偷着问隋萌,“给他吃点儿安眠药吧?身体受不住啊!”

    隋萌沉默良久,“实在不见改善就吃吧!我开处方。”

    林巍又犹豫,“会不会产生药物依赖?”

    隋萌很负责任地回答他,“抑郁症患者对药物的依赖程度远远高于普通人群。”

    林巍下不了这个决心。

    当夜,他对正常吃过晚饭,但食量明显减少的秦冬阳说,“江边有个小烧烤店,我和大沛常去。”

    秦冬阳看看他,“哥也带我去过。”

    “我想那儿的羊腰子了!”林巍说,“陪我。”

    秦冬阳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吃的少,没拒绝。

    江封冻了,被了新雪,白茫茫的,看着心静。

    这个时节客人不多。

    林巍领秦冬阳坐在靠窗户的位置,透过挂水汽的玻璃看冰江夜景。

    秦冬阳见他要了酒,赶紧说,“您还不能喝酒。”

    “没事儿了!”林巍晃晃伤臂,“解解馋!”

    秦冬阳不赞同地看他。

    “陪我。”林巍仍说,“咱们喝点儿白的,活血。”

    “谁开车?”秦冬阳问。

    “找代驾!”林巍给他倒了点儿二锅头,“给自由职业者们创造一个收入。”

    被林巍硬塞了两串羊腰子后,秦冬阳对手边那一点酒香四溢的液体也产生了兴趣。

    消愁君。

    解忧候。

    能扫一扫我的忧伤吗?

    把我心里那些挥之不去的难过冲走吧!

    不能选择的出身,无力自保的幼年,那些都不是我的错,让我忘掉。

    第175章  你跟哥姓

    秦大沛例行查岗。

    林巍口齿粘滞地告诉他在江边。

    秦大沛皱眉,“跑那儿干什么去?”

    “喝酒吃肉。”林巍酒量好,奈何半点儿不留力,接电话时已然微醺,声音透着醉痞子气,“人生得意须尽欢么!我和冬阳一起喝呢!”

    秦大沛在家待不住了,边往江边跑边在心里骂,“哪儿就人生得意?林巍子你还真是越活越不靠谱了!”

    当哥的赶到烧烤店时屋里只剩下林巍和秦冬阳了,老板见来了明白人,心落了肚,笑着嘱咐,“我这儿啥都不缺,就是离市区远了点儿,要走的时候记得提前安排交通工具。”

    秦大沛同他很熟,招呼两声便过去看弟弟。

    秦冬阳果然醉了,还认识人,看见秦大沛就笑,“我哥来了!怕我回不去家么?哥真好。你都不是我哥呀!”

    秦大沛轻轻拍拍弟弟的脸,“胡说什么?我不是你哥谁是你哥?”

    “你是我哥!”秦冬阳孩子般地晃着脑袋,“我不是你弟弟。哥好,我不好。我笨,我不姓秦。”

    秦大沛呼地心痛,大手捏住弟弟脖颈,“你姓秦。”

    “不姓。”秦冬阳声音不高,但很固执。

    “姓!”清醒人跟醉者比犟。

    “别捏他!”林巍乜斜着眼,不高兴说,“手劲儿大。”

    秦大沛垂了掌,很认真地对眼神涣散的弟弟说,“咱俩都跟爷姓,姓秦。”

    “嗯!”爷是真疼自己的,秦冬阳呆呆地想几秒,又蹙眉,“可爷死了!”

    “那就跟哥姓!”秦大沛稍顿,仍旧说,“哥不死。”

    秦冬阳定定地看住秦大沛,眼泪唰地漫起来,哽咽着,“哥!”

    林巍啧一下,“怎么给我们弄哭了?”

    秦大沛不言语,支着伤腿坐在桌边,就着弟弟的口杯,将他没喝干净的一点儿白酒倒进嘴里。

    酒不贵,质量可以,入口辛辣,烧口灼候,马上就把别的滋味压下去了。

    “是我不好!”秦冬阳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坠,滴在地上,能听到轻微的拍击声,“总让你们为我担心。我想好好的,就是没用……”

    “你比哥都有用。”秦大沛清清嗓子,“哥是亲爹亲妈,也没长你这么棒。踏实认学,吃苦耐劳,心地善良,对谁都好。冬阳,做人得有始有终,你不能让哥难受。”

    秦冬阳不出声。

    “也不能让我难受。”林巍跟着说,“我也长得不好,指望冬阳扳着,你得好好的,管我。”

    “艹!”秦大沛扭头骂他,“两哥都比不上弟弟,真有脸。”

    林巍轻笑,“知耻近乎勇,总比之前自以为是好。”

    秦冬大沛盯着他的笑容,“你爱我弟弟吗?”

    “爱!”林巍丝毫没犹豫,声音挺大,还对诧然望来的烧烤店老板笑了笑。

    “这家伙过年就三十五了!”秦大沛一边拍林巍的背一边对弟弟说,“都能放下一些执拗,冬阳放不下吗?咱长大了冬阳,不用在意谁的挑剔谁的压迫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活,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秦冬阳被酒精泡得听力迟钝,他哥说了一堆,他只接收到最前面的一个信息,“过年……过年……哥,爷说过他见着我那天冬阳正好天光和煦,可是我的生日不在冬天啊?他们怎么知道一个流浪儿的生日呢?”

    秦大沛心中大动,马上就说,“哥帮你弄清楚。”

    林巍歪着脸瞅秦大沛。

    秦大沛非常认真,“不骗人。越糊涂着越走不出。太阳底下能有多少新鲜事儿?弄透了就不惦记了。”

    林巍把玩着烧烤签,没说话。

    坐进车里等代驾的时候,秦冬阳歪在后座里睡着了。

    秦大沛趁机瞪林巍,“乱带小孩儿喝酒呢?”

    “他不怎么睡觉。”林巍靠着车窗,用额头去贴玻璃上的凉意,“再熬就熬坏了。我舍不得给他吃安眠药,先看看这招管不管用。”

    “管用你陪他当酒虫子啊?”秦大沛按捺着心疼,问。

    “那怕什么?”林巍轻笑,“酒醉心里明啊,该干啥还干啥!”

    实实在在地比拼,秦大沛喝不过林巍,没法驳斥,只好问,“刚说的爱是真的不?”

    “我骗过你?”林巍反问。

    秦大沛静了片刻,再次看看弟弟,“那就不怕。咱俩都不菜,一使劲儿就把冬阳拽回来。”

    林巍目光深沉,默然不语。

    秦冬阳在车上沉沉地睡了一路,刚进林宅就像是醒酒了,正正经经地上楼,躺进被褥里时更加正经地对林巍说,“谢谢!”

    “谢什么?”林巍问,“请你喝酒?”

    秦冬阳摇头,“谢谢您一直没烦。我这样,对谁都是不太好的影响。”

    林巍神色严肃,“这不是应该出现在情侣间的话。”

    秦冬阳看他一会儿,闭眼假寐。

    林巍刚想翻开身去脱衣服,秦冬阳却又激灵一下睁开了眼,惶恐地唤,“林哥!”

    “在这儿呢?”林巍赶紧凑回去。

    秦冬阳特别用力地瞅瞅他,仿佛在确定他是不是林巍,瞅了半天喘口气说,“林哥,我胆子大吗?”

    “嗯?”林巍没听明白。

    “我胆子不大,”秦冬阳又半闭上眼睛,“什么都害怕。可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敢逼你和我在一起吗?宁可你生气,发火……”

    林巍想起秦冬阳当初的坚决,“不是受了我妈的鼓励,想帮林哥吗?”

    秦冬阳摇摇头,“我没那么自信……我只是不想死,怕死。”

    林巍静静地听。

    秦冬阳接着说,“我怕我抑郁症严重了会糊里糊涂地寻死,再也没办法跟着你。我爱你啊林哥,我还没有爱到,那怎么行?”

    林巍提起他的下颌吻住人,使劲儿吻,吻得自己都上气不接下气。

    “秦冬阳,”他喘着说,“咱俩绑一起了,谁也不能先死。”

    秦冬阳醉得糊里糊涂,笑容冷得像要同强吻自己的家伙打架,“什么就绑一起?你说过的,爱别人是自己,不爱别人也是自己,我们都是自己,绑上了,你还是自己吗?”

    “我错了!”林巍认输,“我心里都是你,不能光是自己。”

    秦冬阳伸开双手揽住他,彻底闭上眼睡过去了。

    林巍和秦大沛双双受伤的事情一直瞒着瞿梁和胡宇骁。

    为了帮林巍在老鼠仓的律师团里踢开局面,瞿梁找了一个经手过类似案件的前辈,邀林巍过去见见。

    林巍不得已地说了实情,又抱歉又感激,“你帮我往后安排安排吧!吊着膀子过去,让人以为我是黑道律师。”

    瞿梁震惊,“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我?还做什么朋友?”

    “一开始是没顾上,乱哄哄的,”林巍说谎,“后来没事儿了,何必吓唬你们?”

    瞿梁不由分说,“行了,你现在说啥我也不信了。明后天我就过去,眼见为实。”

    林巍劝了半天劝不住,见瞿梁坚持来,索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提要求说,“那你帮我个忙!”

    “说!”瞿梁异常痛快。

    “帮我带一客天妇罗来,”林巍厚颜无耻地说,“就上次请教授时你定的那家店,松叶蟹肉芋泥馅儿的。”

    瞿梁何等聪明,当然觉出不对劲,“怎么回事?想那口了?”

    林巍也不遮掩,“上次给冬阳带回去,光顾着置气了,小孩儿没吃着。”

    “你们……”瞿梁斟酌着用词。

    林巍不用他费事,坦白说,“刚过秦大沛那关,你早来几天都得听他使劲儿骂我。”

    瞿梁笑起来,“我说的么……到底是隔得远,看不见你们的戏剧人生。行,包在我身上。”

    瞿梁很够意思,仓促赶来不能久留,飞机来飞机走,亲眼看见林巍和秦大沛确实只是伤了手脚立刻就赶回去了,临别时候不住叮嘱,“你们也太敢玩大牌了!以后可不能这么热血了,交给警方不过是多等几天的事情,这都有家有业有牵有挂的,得知道计算代价。”

    秦大沛没捞着天妇罗,满不忿,瞿梁一走就逼林巍的供,“你俩这是什么桥段?怀孕害口的不是肖非艳吗?上飞机下飞机的给你打包个菜来?”

    林巍瞪他一眼,“我欠冬阳的,求他带过来。你怎么什么都管?”

    秦大沛一听是给弟弟吃的,立刻就舒坦了,“啊!冬阳是爱吃带馅儿的东西。回去让你家阿姨帮着烤一分钟,脆。时间别长了啊,长了就糊了。”

    林巍本要走了,闻言想到什么,“拿个盘子来,分你一点儿。”

    秦大沛还美呢,“不用。我不馋这东西。”

    “谁管你馋不馋?”林巍冷哼,“不是会做饭吗?研究研究,回头给冬阳和小飞燕做。”

    秦大沛瞪圆了眼,“林巍你是人吗?”

    林巍笑了,“别太小气。我也不馋这东西。你弟弟你老婆,计较什么?”

    秦大沛不上当,“不是你情人你朋友?”

    林巍点头,“所以你尝尝得了,剩下的留给小飞燕吃。她要喜欢……我去T市时给她打包?”

    “赶紧滚。”秦大沛气极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和你这么坏的家伙做朋友!”

    林巍大笑,扬长而去。

    第176章  是好关系

    春节将至,暂且搁置着的东西随着越来越浓的年味浮泛起来。

    秦冬阳爸妈不直接联系儿子和侄子,专门给肖非艳打电话,“他俩是要借着这事儿和我们决裂吗?叔婶辛辛苦苦地把孩子养大,一点儿功劳也没有了?不可以对他的事情发表意见?这么离经叛道有理啊?”

    肖非艳不好多说,回家之后同秦大沛讲,“怎么着也不能把叔和婶儿晾起来,他们年纪大了,儿女就是精神寄托。”

    秦大沛满脸不悦,“现在是寄托了。秦氏兄弟对待后代的态度都一个样儿,老大一家拼事业,把我交给爷爷奶奶带,后来都没奶奶了,我爷接茬儿拽冬阳,老头儿家的,再仔细能养多好?两口子放心极了,顶个父母的名,十天半月的跑去露个面就不错了,剩下时间全活自己。等到冬阳长成半大孩子才弄回去,看不着怎么疼,给口米饭面条糊弄住肚子就完事,鼓励支持见不到,讽刺打击信手拈来。那是养儿女吗?提前准备的养老服务员!他们最爱过年,一到过年就想起有爹有妈有儿子了,兄弟妯娌凑一块戏弄我和冬阳玩,嘻嘻哈哈的,从来不管孩子高不高兴,也从来没帮我爷我奶做过饭,想起来就生气!”

    肖非艳听了又心疼秦大沛又心疼秦冬阳,沉默半天,仍劝解说,“那也是一家人啊!还能真决裂啊?冬阳也不会开心。”

    “等等再说。”秦大沛想也不想,“我联系你婆婆那些前同事呢,等把冬阳的身世弄明白了再领小孩儿回去找他们聊。糊里糊涂的凑一块,就能过好年?”

    肖非艳叹口气,“小孩儿小孩儿,一晃儿冬阳都往三十跑了,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谜底等着他呢?回忆起他十几岁时候的模样,真有点儿难受。”

    秦大沛视线长长,“也是我太混了,大他那么多,不知道疼人。”

    “弄明白了能怎么样?”肖非艳又说,“叔和婶才是冬阳的父母。他们确实差点儿意思,没犯大错,毕竟把小孩儿养大了。”

    “他们不是收容所的工作人员!”秦大沛不认可,“冬阳管他们叫爸妈,怎么能差意思呢?以前我就对他们不满意——不知道给冬阳做好吃的,不记得给他买衣服,每次过生日都说扫兴的话。好在还有爷顶着,好在我够大,能管冬阳上大学的费用,没怎么亏着他的花销。给间房子给片瓦就能当父母了?养小狗也没那么简单粗暴吧?碍着长辈晚辈的区别,我懒得讲,可他们现在站到道德制高点上去了,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厉害得不得了!冬阳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没给他们丢过脸,就是……就是喜欢了林巍,怎么了?犯天条啊?我知道他们对我不满意,觉得我引狼入室,觉得我带坏了冬阳,爱怎怎,我就管我弟弟,谁欺负也不行!”

    肖非艳被他弄笑了,“得得得!这苦大仇深的劲儿,十足十的好战分子。叔婶是糊涂些,到不了敌人那步!你冷静冷静啊,想化解问题还是推波助澜啊?”

    “你是太正派了!”秦大沛很认真地对媳妇说,“人间的事儿从来此消彼长,咱们让步人家就往前逼,咱想敬人家一丈换一尺,城门都得被砸烂了!面子不能随便给,化解不是退让。冬阳这事儿我做主了,不能多好也不能再坏,他就一个哥,指望不上我,还能靠谁?”

    “他怎么就一个哥呢?”林巍听肖非艳跟自己说了一通电话之后问秦大沛,“我干什么使的?你查到什么程度了?我能帮点儿啥忙?”

    秦大沛听他主动请缨,也不说谎,“你好好把注意力放我弟弟身上,给哥们个踏实觉睡就行!这事儿也不用啥神秘力量,路径正当办法合法,耐得住性子肯定有结果。常在峰手下的小女警挺给力的,人靓嘴甜,会和人打交道。影影绰绰有了点儿线索,一点一点问拽人心,全清楚了我肯定告诉你。”

    林巍听常在峰已经出手相助,没再坚持,“那也行。冬阳最近挺好的,你不用惦记。”

    这是句安慰人的假话。

    大醉一场之后秦冬阳的状态果然很见改善,夜里能睡五六个小时,人也平和,精力体力都能保持在正常水平上。

    在向乾和沈浩澄的关照下,于有成先给秦冬阳安排了一例电诈罪的到案指导,觉得他完成得很好,又分给他一宗毁坏财物。

    案子都不大,都没什么特殊难点,只不过涉及刑事犯罪就不能轻忽怠慢,秦冬阳忙得认真,工作干得扎扎实实有条不紊。

    他对自己也很负责,每周都去隋萌的工作室接受两次疏解和治疗,出来一五一十地和林巍说经过说感受,不做半点儿隐瞒。

    此外他还会分担掉何姨的部分家务——自己整理房间,自己洗他和林巍两个人的衣物,擦楼梯扶手和客厅里的地板,等饭吃的时候去打下手,尽一切可能地为水隽影推轮椅,饭后帮林北得泡热茶。

    做这些事情的同时,他还会随意而又简单地与每个人聊几句天。

    谁也无法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年轻人,就连脾气秉性完全照抄硬搬了林北得的小庆,日常遇到秦冬阳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越来越柔和,假笑逐渐变成真笑,短得要死的打招呼慢慢长成了有来有往的寒暄。

    只有林巍知道身世之谜是秦冬阳的重伤,并没有好。

    他常常会在熟睡之中一脚踏空般剧烈抽搐,同时猛然惊醒,之后无声无息地躺着,不叫不喊,慢慢地等突然中断的呼吸恢复平稳,很久才能回归之前的频率。

    对此,林巍无策。

    酒只能借一时。

    性与爱抚也只能让秦冬阳再次入睡,治不好那些忽遭刀捅般的折磨。

    林巍不知道秦冬阳都梦见了什么,一个不说,一个就不问,同床共枕的两个男人极有默契地闭口不言故作轻松,想用漠视轻蔑对付可恶的梦魇。

    相比于言语沟通,他们的欢爱稠密而又积极,松木床的质量特别好,承载着两个男人各种各样的长时段折腾,不抱怨,不多嘴多舌。

    林巍的改变不是更投入更强悍,他具少见的健壮,一贯强悍,而作为精力过人的雄性动物,即使是自认不爱秦冬阳的时段,上了床的他也是投入的。

    有一种男人对于天赋机能的尊重刻在骨血内的每个细胞里,只受激素操控。

    他的改变是热乳鲜蜜般的温存,洋洋洒洒连绵不绝,能把情人彻底浸泡,能从肌肤毛发渗进体腔里去。

    大律师其实很会说情话,会说在最关键最要紧最防不胜防的时刻,近脏类俗,谁听了都会面红耳赤。

    这是他的恶趣味,也是催情剂。

    性也是场较量的话,秦冬阳完全不是对手。

    大型食肉动物的捕猎再温情也是掠夺和饕餮,直接被吃掉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意识尚存的猎物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沉沦,无以抵挡无力改变,甚至在濒死的瞬间生了欣快和甘愿。

    秦冬阳中了某种毒,他同林巍之间的肢体活动简单直接,不借任何外物,干净纯粹到只有彼此,可他再也不觉疼痛,不觉阻碍,即使探讨已经频繁到进了什么黑工厂般天天无休,仍然可以每日领薪,从不白劳。

    这对身体不好,但对精神好吧?肌骨皆疲,总可以少些力气去想烦恼。

    所以林巍心安理得地不当人,作够了孽再给补偿,隔三差五地领秦冬阳出去羊腰子烤生蚝,后来还听信了江湖神医的忽悠,学会了一套抚触按压肾俞命门和膀胱经的保健手法,认认真真开练。

    事实证明专业的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吃馋了嘴的情郎根本做不了兼职技师,体贴总会化为挑逗,暧昧每每变成立即出击,不如不保养了。

    “冬阳真好。”青壮男人最大的心满意足来自骨肉舒坦,林巍倒能暂时忘却秦冬阳的疾病,只觉幸福。

    秦冬阳不知道自己哪里好,他一直都是相同的模样,有真心,无绝色,两者都难改变。

    “你是心疼我吗?”相拥休息的时候,他询问过。

    能做片刻圣人的林巍智慧在线,明白秦冬阳这句询问的意思,答得肯定,“我喜欢你。”

    “嗯!”秦冬阳愿意信,信了才有活的力量,可被他人种了几十年的自卑难以磨灭,“真希望我能更好点儿。”

    “够好了!”林巍把他的耳骨含在嘴里轻咬,“是最适合我的那种好。”

    “最适合您?”秦冬阳不懂这句。

    “最适合我。”林巍浅浅地笑,大大地不正经,“什么都是。高矮,胖瘦,大小,粗细……”

    秦冬阳拱进被子里去了。

    林巍大概也没有错,人在床上,坦诚相对,多严肃的话也不用严肃说。

    爱着的话,性是多圣洁的事情?

    只要发生在相爱的人之间,不管曾有多少曲折误解,曾走过多不对的远路,不管对象是初恋初次还是经历过别人,只要是真的爱,真的打算长长久久地爱下去,宝贝彼此重视彼此,过程里的表现糙些还是细腻,混点儿亦或文雅,都是好关系啊!

    第177章   一个粗人

    腊月里是“小野”最忙的一段日子,每个人都脚不沾地,工作室的门不到子夜关不上。

    险险保住那张帅脸的林天野顾不得内伤还算不上彻底痊愈,奔赴战场重抄旧业,不但没有缓解店内的忙碌,倒把之前流失的一些客源又拽回来了。

    即便这样,林老板也没忘了惦记几个重要的人,特地给秦冬阳打电话,“年头必须得野哥给你剪,要不然跟谁说得过去?你什么时候有空?野哥单等着你。”

    秦冬阳受不了人这么在意他,马上说,“我明天就去。野哥不用等我,该怎么排号怎么排号,都不花钱了等等还不行?”

    “那说好了!”林天野这才舒坦些,“野哥等你”。

    顾小江一边忙活自己的事一边吃飞醋,“师父可真爱屋及乌,太宠小秦律师了!”

    林天野不解释。

    小江子哪里懂?

    秦冬阳的病比自己的伤和秦大沛的腿林巍的臂都更令人悬心,骨肉总容易长,精神情绪上的事情太玄妙了。那么好的小孩儿那么不好的经历,谁知道了心里不生几分唏嘘?总得稳稳当当的才是他哥们的幸福。

    正想着呢,外面进来一名中老年妇女,大喇喇地推开门,叉腿立在剪发区外,黑着脸问,“谁是林天野?”

    林天野在美发界成名已久,主动找过来的都端两分客气,很少遇到满脸不痛快的,见状,他凝神打量打量来人,心说这架势不像是要剪头发的啊,嘴上却挂了习惯性地生意口吻,“您好。准备做个发型吗?”

    “我找林天野!”女人很不客气地重复,看向林天野的眼睛满含不善,大概是觉得主动搭话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自己要寻觅的人。

    “我是,请问您……”林天野一面继续帮手上的顾客弄头发,一面拉长了声音说。

    女人戾气勃生,没等林天野说完就大步走近,两下里距离还有几米远的时候扬手一挥,金光闪闪的暗器凌空而至,精准无比地砸在林天野刚刚长好的鼻梁上,刮破了他的脸部皮肤。

    血丝蜿蜒而下。

    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林天野自己。

    素不相识,何仇何恨?

    顾小江反应最快,第一个冲上前,挺起胸膛挡住那个女人,“干什么干什么?你怎么打人呢?”

    女人没有继续向前的意图,也不搭理顾小江,隔着人指指林天野,“别想贿赂我儿子!收回你的破东西!”

    “说什么呢?”顾小江依旧嚷嚷,“这儿可不是随便撒野的地方!我师父用得着贿赂人?大婶儿,你搞错了吧?”

    林天野却没吭声,一低头间,他已看清了砸中自己的那样东西——正是送给常在峰母亲的那点金子。

    由落在地面的凶器上抬起眼,林天野认真看看打上门来的女人。

    常在峰是懂继承技术的,转挑父母的优点长。

    郑丽容貌不出色,可那愤怒的神情里隐约藏着个常在峰。

    林天野叹口气,一言未发。

    郑丽也没再吭声,转身走了。

    “哎你不能就这么走啊!”顾小江欲追,“说清楚了!”

    “小江子!”林天野喊住徒弟,而后对没做完头发的那位顾客低声致歉,弯腰把地上的金子捡起来,揣进兜里。

    “你没事儿吧?”那名客人同他很熟,关切地道,“这什么人啊?进来就动手,够可怕的!”

    林天野咧嘴一笑,表情十分勉强,他随手拂掉脸上的血,走到边上简单处理处理伤口和手,而后加快速度帮客人弄完了头发才钻回小黑屋去。

    客人多,vip室都占满了,只有那里能躲一躲。

    顾小江拿着酒精棉和创可贴进来,狐疑地问,“师父认识刚才那人?听你们说话没见过吧?”

    “别问。”林天野只道。

    顾小江不太情愿地闭上嘴,满肚子闷。

    快零点时,常在峰过来接林天野回家,一眼看见他鼻梁上的伤,脸色登时变了,“怎么回事?”

    “没事儿?”林天野简短无比。

    常在峰立刻道,“顾小江,把监控调出来!”

    “小江!”林天野不让。

    常在峰盯住林天野,脸色阴了,“我是谁啊野哥?”

    林天野情绪不好,皱眉说,“别闹!我累了一天,赶紧回家。”

    常在峰大步往吧台走。

    “常在峰!”林天野厉声喊。

    “哎呀!”顾小江沉不住气,“你俩就别争了!有啥瞒的?不知哪儿跑来个疯女人,进门就拿东西砸师父,摔脸上了。我要追,师父不让。”

    “女人?”常在峰拧眉。

    “你别瞎想啊!”顾小江的嘴非常快,“不是年轻的,看着好几十岁了,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哦,对了,她说别贿赂她儿子!搞笑,我师父有那闲工夫呢!”

    “小江!”林天野制止不及。

    常在峰脸色更变,“用什么砸的?”

    “首饰吧?”顾小江说,“我没看清。师父揣兜里了!”

    常在峰大步回来,伸手就往林天野的兜里掏。

    林天野疾退。

    常在峰明白了,朝外就冲。

    “常在峰!”林天野又喊。

    常在峰脚步一顿。

    林天野软下声去,“我可累了,快送我回家。”

    老房子里,常在峰轻轻揭掉林天野脸上的创可贴。

    金器厉害,割破的地方血肉狰狞,伤不重,看着惊心。

    常在峰痛苦地说,“野哥……”

    “多大个事儿?”林天野故作轻松,“几天就长好了!大场面都经历过了,在乎这点儿?”

    不是一回事。

    常在峰心疼难抑,“我对不起你。”

    林天野叹口气,“是野哥对不起你!要过年了,你们家……别因为我不开心。”

    常在峰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颈之间,使劲儿吸口气,“放心野哥,放心!”

    过了一会儿,疲惫不堪的林天野睡着了,常在峰在枕头上瞪着眼,心里划出一道比林天野脸上还长还深的伤。

    有些事情躲不过去,只能直面。

    常在峰想:那就直接点儿吧!

    翌日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吃完早饭秦冬阳和林巍便开车去小野。

    没进城呢,林天野打电话来,“我今天不去店里,你和冬阳直接来老房子。”

    “累着了?”林巍问他。

    “活干不完!”林天野只说,“来就得了。家里什么工具都有,野哥今天专门伺候你俩。”

    进门看见林天野脸上一条子伤,林巍和秦冬阳同时惊问,“怎么弄的?”“又和人动手?”

    林天野尴尬一笑,“在峰他妈过来发了顿威。”

    林巍闻言仔细看看林天野的伤口,“不愧是中队长的妈,够厉害的。常在峰怎么说啊?”

    “我压着他!”林天野道,“那可是妈!”

    “压得住?”林巍问。

    “应该吧!”林天野说,“他没那么混。”

    “那你俩咋办啊?”秦冬阳自己的事情还挂着,替人操心。

    林天野笑,“该怎么过怎么过呗!惹不起躲得起,野哥以后机灵点儿,不让老太太得手。”

    秦冬阳有点儿心疼他,“常队他……野哥有信心啊?”

    “冬阳,”林天野一直也没和秦冬阳细聊过天,借这个机会说,“野哥是个粗人,想东西浅,不怎么琢磨信心不信心的。我比你大这么多,经历也多不少,总觉得好多事儿吧,就得顺其自然。林勇同志豁出命去查了一辈子,啥结果?他那么死的,野哥没少做噩梦,憋屈的时候憎恨一切,恨不得和世界同归于尽,可我没有,那就挺不容易的,值得自豪。啥都有个定数,谁能想到一个杀亲妈的王八蛋能替咱们把线头拆开?谁能想到警察受限制的地方我当律师的哥们都给补上了?从后面往回看都是因果,杨兴华田龙山他们躲不过报应,当时能明白吗?最难熬的日子熬过来了,咱就有权过好日子。在峰怎么样我说了不算,野哥和他这样,对错难定,等到老了,要死了的时候回头看,谁也没骗谁,都是自己乐意的就行了。所以野哥不会难为他也不会难为自己,后面碰到什么事儿都好好活,不白做回人啊!我妈屈我爸惨,那不都得放下?放下才是好爷们呢!”

    秦冬阳心中大动,不由自主地想:难怪爱情枯萎,沈律也没太恨林律,还能拢好衣衫做朋友。大概也是他站在结局上往回看,发现虽然花凋蕊谢无可救药,当初也是真的盛开过,不是虚幻假象。

    永恒固然值得向往,消亡也有许多形式,不是每一种都烂得臭不可闻。

    推及自己,始终在踮着脚尖够取林巍的爱,累了疼了不免怨尤,可是即使终归没能得到,那些怨那些怪经过久长的岁月浸泡之后,苦味也会淡去的吧?

    只剩最初的那一点梗心,还能留有淡淡的余香。

    他赞叹说,“野哥你是真的棒。隋萌姐和我说过真正的勇敢不是对抗社会和他人,而是直面内心。我不和谁对抗,就是应付不了自己,野哥比我厉害。”

    “再长几岁啥都好了!”林天野拍拍他的肩膀,“有哥哥们在前面给你比着样子,小的不用怕。”

    秦冬阳很认真地笑了,“幸亏有你们。”

    第178章  我当宝贝

    男人家的,聊聊天把气氛聊温情了,林天野不适应,赶紧拽过围布来,“剪头发剪头发!哎我发现冬阳和你林律一个偏好哈,也爱穿白衬衫啊?”

    “和他学的。”秦冬阳坦然说,“林律和沈律都爱穿,我小时候可羡慕了。”

    林巍柔和地笑,“你野哥也爱穿,都是臭美。”

    “我差多了!”林天野摇头不认,“休闲装哪有衬衫英挺?你们好好穿,精英配置。”

    “精英?”林巍自嘲,“差点儿没跌在淤泥里面。”

    秦冬阳眸光动动,静静看他。

    林巍哄人地说,“多亏了冬阳。”

    “嗯?”秦冬阳不懂。

    “有了冬阳,林律不往脏地方走。”林巍从来没那样肉麻过,“咱都干干净净的。”

    秦冬阳不出声了,也不看他了。

    林天野使劲儿咧嘴,“我是和秦大沛不一样,愿意看你们浓情蜜意的,那也别太过分,酸掉了大老爷们的牙不得花钱治吗?”

    秦冬阳被他逗笑了,正正经经地让剪头发,不再多说,听那两个好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地瞎闹。

    离开林天野家返回林宅时,负责驾驶的秦冬阳突然道,“林哥,您在我心里永远白衣胜雪,我不想看你跌在淤泥里面,永远不想。”

    “淤泥不是外界怎么对待我。”林巍见他还没忘记这茬,认真解释,“而是心魔。冬阳,它曾离我很近,可是林哥没走进去,就不会再跌倒了!”

    秦冬阳侧首看看他,意外地发现车外的天空格外晴朗,不像严冬,像艳阳天,心里亮堂起来,又没头没脑地说,“即使您没爱上我,我也不会真的恨您。”

    林巍吓坏了,“干嘛?我还能怎么表白?”

    秦冬阳笑起来,“不干嘛!我也是一个粗人。”

    常在峰在办公室里窝了一整天,不知忙些什么,下午三点多,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取车的时候正好碰见办案回来的傅明。

    “忙……”傅明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常在峰就从身边错过去了,目不斜视,好像根本没看到人。

    “哎?”眼睁睁地瞪着常在峰上了车,傅明脸色极其难看地喊,“个人功还没评下来呢,你就牛成这样子了?”

    常在峰仍如未闻,开车走了。

    “要翻天!”傅明恨恨地骂,“没大没小没老没少!”

    跟着他的一名警员笑呵呵地帮常在峰说好话,“大个儿中队是倔了点儿,也不至于这么目中无人,遇到啥事儿了吧?”

    “遇到事儿就在窝里横揣?”人都走了,傅明无可奈何,只能接着骂,“欠收拾的玩意儿!等我逮着他的。”

    常在峰赶在银行下班之前把所有积蓄取成了现金。

    数额不太多,实钞显体积,鼓鼓囊囊地撑着制服裤袋。

    车开回钢厂家属区时到了吃晚饭的工夫,隆冬季节天黑得早,常在峰双手插兜,跨腿立在灰蒙蒙的夜色里等叶明。

    叶明顶风冒雪地跑到楼道口才看清满脸黑气的常在峰,脚步一顿。

    天冷,总在室外讨生活的人急需温暖地渴望着家和晚饭,毫无预料地碰见了煞神,青壮身体抖成个狗,“常……怎么个意思?”

    “我不和你计较,”对方没头没脑,常在峰也省了开场白,“你非跟我过不去?”

    “什么……”害怕也能让人脸色铁青,叶明哆嗦着说,“常队,我现在可是奉公守法。”

    “最好!”常在峰高大的身躯缓缓地朝前压,叶明被他的阴影衬得矮而猥琐,“法律保护一切守法公民,讨生活不容易,都别找事儿!常在峰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和看不见的阴暗,若不是野哥一直督促我,真不一定能考上警校。”

    叶明听他提起林天野,脸色更变了变。

    “有一次你不小心蹭到了甄阳的车,差点儿没被他和手下打死吧?谁给你说的情?”常在峰继续向前逼,声音寒得不行,“做人得知道感恩!钢厂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痞子都被甄阳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打服了,先下跪求饶,然后给他当狗腿子卖命。你现在没和甄阳一起在里面待着,能靠劳动吃饭,都是自己明智?野哥帮的那一把,不用记着了?”

    叶明哑口无言。

    甄氏父子折得惨,好多钢厂子弟都跟着“鸡犬升天”,他能没事儿,确实同林天野当年的出手相助脱不开关系。甄阳最风光的那几年,叶明也膝盖软过,想凑过去下跪,混点儿便宜营生,谁知道甄阳一听是他就皱眉,“林天野跟这小子熟啊!”

    叶明不知就里,还以为是林天野和甄星闹掰了的缘故,心里没少骂娘,这几个月才知道庆幸。

    金好银好,得有命花。

    “我没有……”他下意识地撒谎。

    常在峰不准他说话,“我把野哥当宝贝,掖着藏着,不是觉得他见不得人,而是不舍得谁拿臭嘴嘞嘞他,你有没有,瞒不住我。叶明,青春都混没了,还不想好好过?”

    叶明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常在峰冷冷盯他一眼,最后说,“过个消停年!”

    叶明忘了冷,傻傻地站在年份太久保养太差以至于非常老旧的楼道口,发了好半天的呆才意识到常在峰已经走了,一股旋风突然席卷上身,击得他猛一哆嗦,如梦初醒地上楼回家。

    他妈等在门口,埋怨地说,“咋这么晚?大雪天里四下穿梭,家里多惦记着?”

    叶明顾不得别的,直接问道,“妈,你和常在峰他妈说什么了?”

    “啊?”他妈一怔,“没说啥啊?”

    “没说常在峰的事儿?”叶明不信。

    他妈哦了一声,“你问那磕碜事儿啊?我能跟她说吗?就上次,你宋姨我俩唠嗑……”

    完了,中老年妇女的嘴,传播能力堪比任何一个公众号。

    叶明使劲儿顿足,“你这老太太啊!能不能少给我惹点儿事?得罪了警察,还能有好日子过啊?”

    常在峰家气氛压抑,他妈拉着脸不吭声,他爸闷闷地抽烟,也不吭声。

    常在峰没有感觉一般,他把裤兜里的现金都掏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老式电视柜上,“快过年了,我也没时间给家里买年货,这是儿子的孝敬。”

    他爸瞄瞄钱,“啥年货用得了这么多?”

    “爸,妈!”常在峰又说,“儿子没啥出息,挣不了啥大钱,也就能这样了!咱家养我不容易,常在峰说不出父母半点儿不是,你们咋对我都是应该的。可我现在不是小孩儿了,不是遇到啥不乐意的事都得憋着闷着不能发表意见的岁数了,今儿咱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野哥我是好定了,爸和妈要让我一步,儿子心里感激,”噗通一声,他直直地跪在地中间,“要是不让,儿子也得认父母,以后只好钱回来人不回来了!等你们打不动骂不动那天再回来尽孝!”

    郑丽面色雪白,“常在峰,你这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断不了!”常在峰摇头,“您是我妈,生了我养了我,儿子做不出那么牲口的事儿。可是妈,您都打上门去了,儿子还有啥办法呢?只能躲啊!”

    “你知不知道厂里传得多难听?”郑丽气急败坏地说,“先有一个甄星,又有一个你?我儿子可是警察啊!跟那蹲大牢的人家一个样儿?在峰,你拿那玩意儿回来的时候乐滋滋地说是朋友孝敬我的,妈还做梦呢,以为你交了女朋友,不好意思直说,要不然谁能买那么贵的东西给我?可你……你是图个啥啊?你妈就缺那玩意儿戴?”

    常在峰等她说完才接上话,“我和甄星不一样,他是桃花癫,我是真心真意宝贝野哥,别的啥也不图。”

    “你你你……”郑丽哭起来,“你真能耐啊!干出这么丢人的事儿,大言不惭地说!我们给你留面子,没找你,你倒洋洋得意不管不顾地回来示威了啊?养儿子盼出息,你当队长,我和你爸喝水都甜,啥也不寻思了,就盼着你成家立业过小日子,这是盼来了啥?外面风言风语的,你知道我们啥心情吗?我还不相信呢!以为我儿子干工作时得罪了人,遭编排了!谁知道越打听越真切,那是死的心都有啊!常在峰,你对得起父母吗?你想把这个家拆烂了啊?”

    常在峰端端正正地跪着,“妈这么说,我没话顶,只能给你们赔罪。反正就这么回事,妈嫌丢人,我只能不回来,让您眼不见心不烦。妈要再去门上打人,野哥便不开店了。剩下的事儿真没办法,儿子耽误了你们,从别的地方补吧!”

    他爸再次开口,“你咋补?给钱?”

    常在峰看向他爸,“你们也不能要我的命!我都这么大了,也要不了。算了,”他站起身,“这么说下去越来越惹你们生气,我就先回去了,您和妈好好过年!”

    “常在峰!”他妈哭着喊,“你是真的不要家了?”

    常在峰叹口气,“我咋不要?可我暂时也没别的办法能让您和我爸高兴,咱们都冷静冷静吧!”

    郑丽满脸泪痕地仰视儿子,“他就那么重要?盖得过我和你爸?”

    第179章  大年三十

    面对远就比自己强大的儿女,亲情绑架大概是最有效的手段了!

    “不是这么比的!”常在峰做足了准备,伸手搂搂他妈,“谁要伤了您的脸,儿子就是警察也得帮您揍他!您伤了野哥,我们就得认了!但我不能瞅着您没完没了吧?儿子不想撒开他,他就得挨您的打?”

    “我……”郑丽听儿子那么坚决,使劲儿哭,喉堵气哽,说不出话来。

    常在峰把脸贴在他妈眼睛上面,“妈,我是你生的啊!再不好,你和爸也应该心疼心疼我。不逼我行吗?别的我都能努力努力,就这个没办法,真的。”

    郑丽使劲捶打儿子的后背,捶得啪啪啪的,同时大声嚎啕。

    “对不起!”常在峰用力搂他妈一把,然后轻轻分开,伸手推门。

    “为点儿啥?”他爸又开口了,“男的哪好?你是找不到女的吗?”

    常在峰回身看看父亲,诚恳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因为我从来没想找过。男的好女的好儿子不知道,就觉得他好。”

    “他怎么好?”常父手夹香烟,缭绕的烟雾抖出一副抽象画。

    “他知道我没那么顶天立地,”常在峰飞快地说,“知道我其实打不过特别凶残的歹徒,知道我出身底层没什么钱,知道我干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当上公安局长,知道我买不起车买不起房性格还特别臭,知道我不会和人打交道永远没可能左右逢源,知道我随时都可能被犯罪分子惹火了犯错误,知道我忙上工作啥都不顾管不了家人等没等我……”换口气,常在峰继续说,“可他不嫌弃我,心疼我。爸,除了你和妈,儿子一直没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没办法。我十几岁就认识他了,啥都受他照顾,实在放不下他……野哥其实不愿意这样,是儿子非得巴着他,真的!你们就别难为他了!他没爹没妈的,父母都被人害死了,挺可怜的。别难为他了!求求你们!”

    常父没有说话。

    郑丽的哭声也减弱了。

    他们齐齐地看着儿子。

    “我能拿啥跟你们换啊?”常在峰的声音特别无奈,“下跪,磕头,能让你俩打心眼儿里高兴起来吗?所以就只能当不孝子了!但我也不愿意这样!妈,外面人怎么嚼舌根子,真那么重要吗?”

    秦冬阳最近表达欲强,隋萌也不拘泥于白噪音,利用约好的时间段陪他聊天。

    聊秦冬阳的童年,聊隋萌的青春,当然也聊林巍的经历。

    那是一些秦大沛和沈浩澄都不知道的过往。

    “野哥也没怎么提过,”秦冬阳说,“大概也不够了解。林律不爱说,我试探地问问,他都很快岔开。”

    “人类通常喜欢分享快乐的事情,”隋萌能在秦冬阳的时段里喝奶茶,也很快乐,“即使不能得到祝福,炫耀炫耀也觉得高兴。对于伤口的态度却大相径庭,有的人可以晾出来说,希望得到关心得到帮助,而有的人会以伤口为耻,觉得难看,怕被发现。林律的冷酷自封源自于太早开始的漫长崩塌,其实不是真正无情,从对朋友的态度上就能印证。”

    “以前是我太强求了,”秦冬阳叹气,“要求他对待沈律那样对我,可他还没爱上我啊!”

    “理由是理由,行为是行为。”隋萌又说,“童年际遇是他性格和处世习惯的成因,不是免责条件。林律还是该为他的那些粗暴买单,当然,冬阳愿意原谅是冬阳的权利。”

    秦冬阳有些腼腆,“他现在特别好,我不想从前了。”

    隋萌笑着晃晃奶茶杯,“这么直白!让姐怀疑自己太忙着参悟人性,被清醒理智耽误了,错失糊里糊涂遇见爱的好机会啊!也许感情就得糊里糊涂才能长起来呢?但我还是得很职业病地提醒你,有时候自以为的确定并非真的确定,你这个不想还需要时间检验,更需要林律的坚持。”

    “爱情是个挺可怕的东西。”秦冬阳得出一个结论。

    隋萌同意,“可怕!人皆向往,亦很畏惧。没有时叹贫瘠,拥有了怕失去,得到过又死掉了还会后悔曾经相信。 它大概和生命一样,起源与消亡都是个谜,怎么做也无法左右,所以干脆勇敢吧!勇敢地接收它的千万种变化。”

    “太复杂了!”秦冬阳问,“可不可以什么都不想?”

    “当然可以!”隋萌毫不犹豫,“勇敢地什么都不想。”

    林巍接了一起校园霸凌,这种罪名很难界定,作为需举证方的律师工作量自然不小,他又忙了起来,顾不上在意即将到来的春节。

    秦大沛喊他去一趟,因还不能驾驶,林巍站在路边等了半天网约车,在光龙一般的车灯里意识到这年真的要过去了。

    不寻常的一年,开头的时候还以为能挽回沈浩澄,到了结尾再想起爱了十余年的旧人时已无任何波澜,心里全是从前不在意的秦冬阳了。

    人生的悬疑之处是可以很多年如一日,一年又能如很多年,不到最后,谁也不敢断定自己这辈子会是什么样子。

    遇到什么,面对什么。

    佳节临近,肖非艳仍旧下班晚,秦大沛给林巍开了门,眉头紧锁地关掉灶台上的火,拿出几张纸来,简短地说,“看看!”

    林巍本来还想开玩笑问秦大沛是怕自己吃他的菜啊那么一副不开心样,看见纸上的内容之后却没了声。

    一张A4纸,标准字号,没有写满,却足波动人心。

    上面是秦冬阳的身世。

    秦大沛郁闷地说,“本来我想拿到结果就带冬阳回家去的……”

    “别带。”林巍迅速道。

    “嗯!”秦大沛顿几秒钟,而后说,“巍子,咱们几家一起过年吧!野子和常在峰,我和小飞燕,你和冬阳,咱们三家一起过。”

    林巍明白他的意思。

    年是中国人的盼望,也是中国人的考验,秦冬阳虽然一时接受自己并非父母亲生的事实,没打算跟他们决裂,这个年对他来说不好过。

    “行!”林巍把手中的纸折了一下,一下过后改了主意,撕碎了。

    秦大沛看着那张来之不易的纸,没制止。

    有的经历,真该销毁。

    水隽影听秦冬阳说要去哥哥家里过年,诧了一下,“我以为……”

    “很抱歉!”秦冬阳诚恳地说,“我哥和野哥同林律一样,这次都是死里逃生,他们又都没有什么亲人,凑一凑热闹些。嫂子怀孕了,人多活多,我怕她累着,得过去看看。”

    水隽影压下眼底的失望,“那好好过。不用抱歉,我和你林伯伯安静惯了。”

    “我们赶回来吃午夜的饺子!”秦冬阳说,“何姨不是不回家么?我们尽量回来帮忙包。一起吃交子的饺子就是一起过年,我爷活着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水隽影看看他,淡下去的眼神重新亮了,“是啊!守岁迎年,庆贺的就是那一刻,等你们。”

    常在峰再事业脑大除夕的也没法子工作,上午十点就载着林天野到了秦大沛家。

    林天野买的年货五花八门,哼哧哼哧地往楼上提,一边忙一边声明,“小江子去贴店门了,等下也上这儿来啊!妈在外地,那混账爹,我让他跟咱们一起过!”

    瘸腿秦大沛忙着备菜,待在厨房里不出来,肖非艳没啥干的,光迎接人,“来啊来啊!人多了热闹。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吃不了怎么办?”

    林天野吩咐苦力常在峰,“再拿两瓶茅台上来就行了!”

    常在峰一愣,“剩下的呢?”

    林天野白他一眼,“剩下的给你家送去,送完了再来!”

    “我……”常在峰。

    “别废话。”林天野霸道地说,“有爹妈呢!肖检初二回娘家,你也一样?”

    常在峰不想在朋友家争辩这个,转身下楼了。

    “巍子呢?”林天野换鞋进屋。

    “接我干爹去了。”肖非艳给他开饮料,“浩澄和池跃回sz市过年,老头儿自己,能炒个花生米啊?”

    林天野笑,“看来咱们不能聚这一次,人不全。”

    不大一会儿向乾和林巍到了,没看着秦冬阳,林天野又问,“小孩儿呢?”

    “新人自觉!”林巍回答,“去给朗乾贴春联了!这级别的,”他往向乾身上比划比划,“哪能事事躬亲?”

    向乾一本正经地拉着长辈脸,“别那么多废话!事事躬亲我还收什么徒子徒孙?知道你们嫌弃老家伙,我就在这儿意思一顿,晚上守你四叔去!还得他对脾气!”

    林巍揉了把脸,“四叔也混不上个四婶,都被您耽误了!”

    向乾满不在乎,“少嘚瑟!我俩都比你富!有买卖有徒弟有儿子有儿媳,房子存款加哥们的,没缺样!甭替古人担忧!”

    林巍不搭茬儿,钻进厨房里去,“剥葱还是剥蒜?”

    “太阳从哪边出来的?”秦大沛意外。

    “冬阳总帮何姨打下手!”林巍道,“我这大块头不好白凑合,学会了。来,给我点儿!”

    秦大沛把蒜袋子递给他,“那可真值得表扬,这十年,浩子都练成半个厨师了,你总是个摆设。”

    “说话注意点儿!”林巍提醒他,“总提从前干什么?我懒不懒可以单独评价!”

    “心虚啊?”秦大沛作势张望,“冬阳还没来呢!你想放一块儿评价也得行啊!个人修炼个人的,浩澄练出啥本事都是自己的,讨丈母娘喜欢去了。”

    林巍笑两下,边剥蒜边给秦冬阳发微信,“还得一会儿?”

    “马上下楼。”秦冬阳回复。

    第180章  保证不找

    刚关了微信界面电话就响起来,联系人是胡宇骁。

    “老虎!”林巍接起来。

    “秦大沛怎么不接电话?”胡宇骁问。

    “就知道你是先找的他!”林巍假装不悦,“永远有先有后!他做饭呢,没听见。就在边上瘸着呢,给他啊?”

    “不用了!瞿梁说亲眼看见你俩没事,”胡宇骁没啥感情地道,“我这儿分不开身,就没过去。”

    “犯得着解释?”林巍则笑,“需要你就直接找你了!怎么样?挺好的么?”

    “行!”胡宇骁的回答简单而淡,“就是挣钱挣够了,想归隐!”

    “艹!”林巍怒骂,“跟我个一穷二白的人说这话,真想弄死你!”

    “借你点儿!”胡宇骁说。

    “滚!”林巍道。

    “好!”胡宇骁要挂电话。

    “哎?”林巍喊他,“怎么过年?”

    “正常过!”胡宇骁答,“吃饺子喝红酒。”

    “会包饺子了?”

    “不会。”胡宇骁说得天经地义,“有速冻的!”

    “艹!”林巍又骂,“那么大的生意,随便拎去个厨师包点儿不行?”

    “都过年。”胡宇骁说,“骁哥没那么万恶。”

    “好好好!”林巍放弃抗拒速冻水饺了,“良心老板。这儿有现包的,欢迎你坐飞机来吃!”

    “想得美!”胡宇骁一点儿不领情,“我得二人世界。”

    林巍把他电话挂了,同秦大沛控诉,“慢悠悠的闷葫芦,学会气人了呢!谁没对象?”

    秦大沛咯咯乐,“骁哥就不能成长了?”

    “挣那么多钱还不是成长?”林巍认真剥蒜,“跟我们律师逗什么嘴?”

    秦大沛又往屋里望望,“常在峰得阵子能回来吧?冬阳能先到家。”

    林巍想起林天野同自己一样不被对象家里接受,不作声了。

    顾小江先一步跑来,高高兴兴地给向乾鞠躬。

    向乾措手不及,跟肖非艳借了点儿现金给小孩儿包红包,“过年,不能让你白鞠躬!”

    林巍看热闹不怕事儿大,抻着脖子逗师父,“一会儿我们都给您鞠躬!”

    “你们别做梦!”向乾冷哼,“磕头也没有。”

    “啧!”林巍不满,“留那么多钱干什么?”

    用不了太多人去所里贴春联,秦冬阳坚持陪几个行政和助理们忙活到最后,是最新人的勤谨态度。

    没大一会儿就彼此告别,秦冬阳怕大家等他等得着急,忙着往停车场跑,不防有人突然喊他,“冬阳!”

    秦冬阳震惊扭头,十分诧异,“妈?您怎么在这儿?”

    “等你!”秦冬阳妈的样子非常忧伤,“你要去哪儿啊?是回家吗?”

    秦冬阳答不上。

    他妈叹口气,“我就知道。前些天特意跟你嫂子打听了,知道你在这儿上班!”

    秦冬阳连忙过去牵住他妈,“快上车快上车,冻着了吧?手这么凉。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他妈不吭声,直到被秦冬阳拽进车里,看着儿子忙不迭地开空调升温度,才幽幽问,“冬阳,妈对你不好?”

    秦冬阳手一僵,抬眼看看他妈,“不是……我也不是不回家,怕您和我爸还在生气,想都平静平静。”

    “那你能改吗?”他妈问。

    秦冬阳沉默了。

    除夕,他不想和妈争辩,不想告诉她这种事情改不了。

    “没有父母接受得了这个。”他妈等一会儿,见秦冬阳不吭声,失望而又责备地说,“也没有父母会主动告诉孩子他是领养的,那是实在太生气了!冬阳,我和你爸没啥本事,但也对得起你,没让你过得比别的孩子差。到现在我们还在攒钱,想帮你结婚成家,可你……可你这样,让我们指望谁啊?”

    秦冬阳低声说,“我总是妈的儿子,总会孝顺你们,怎么就不能指望了呢?”

    他妈似想打他,手落下来却没什么力道,拍一下似的,“有那么简单?你老这样,让人知道,妈和你爸的脸往哪儿搁?你也想想我和你爸的感受,也别怪他那天说话不好听,他是气糊涂了。当初领养你的时候他确实挺犹豫,但也从来没有虐待过你。我们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老了老了……唉!为啥就样样不如人呢!”

    秦冬阳心一颤,立刻垂了眼睛,“我从来不可爱吧?”

    他妈闻言,转手摸摸他脸,“你小时候太黑瘦了,不会笑,特别不爱说话,也不爱动,确实不如一般小孩儿可爱。你哥两三岁的时候就上蹿下跳的,你爸看惯了那样的孩子,不习惯。”

    “那为什么会领我呢?”秦冬阳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妈摇摇头,“福利院挺多的,不缺孩子。你爸也不挑别的,就想要个更小的,不记事儿,没料到你也不记事儿……是你大伯母劝我们,说你来路清楚,没有家族性疾病,养起来踏实,也不用担心被半道要回去。”

    “来路清楚?”秦冬阳又抬起眼,“我不是流浪儿吗?”

    “你那么小,自己流浪不饿死了?”他妈半哼半嘲地道,“就那么一个说法,因为你总在街上乱晃,随便吃别人的施舍。其实你有妈,她就是不要你。”

    秦冬阳的心缓缓地往下沉,沉到冰冷的地方去,“为什么?”

    他妈有些怜悯地看他,“因为她不正常,也不知和谁生了你,人家不要你们娘俩,她就把你扔给了你外婆外公,自己跑了。你外公外婆恨女儿丢人,恨你是别人的种,对你特别不好,听人说比对狗崽子都不好。我们没领你之前你已经在街上晃好久了,晃够了自己回家,那家我们也去看了,没法说……邻居们实在看不过去才找的政府部门。办领养手续之前你大伯母托人把你妈叫回来了,问她意思,她一眼都没看你,直接签了字,保证永远不来找你。”

    秦冬阳耳畔嗡鸣——“不要你”、“不看你”、“保证永远不来找你”……这些话声调怪异地嚣叫着,鬼音鬼味,不像是他妈说的,幽冥之地传来的般。

    自己是个被亲生父母嫌弃被外公外婆厌恶,又瘦又丑一点儿都不可爱的破小孩儿啊!是被他爸妈勉强捡回家的私生子!黑,笨,不讨人喜欢,唯一的优胜之处就是亲生母亲不要他,保证不找。他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不为任何人欢迎的存在啊!

    “冬阳?”他妈见他久久不出声,唤他。

    秦冬阳的耳鸣稍微轻些,“那我原来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他妈似不知道他的痛苦,“就听你外婆和你妈叫你‘脏脏’,应该不是正经名字,他们也没给你上户口,我和你爸跑手续时特别费劲。”

    秦冬阳闭上了眼睛

    脏脏。

    胃脘不打招呼地翻腾起来。

    “生日呢?”痛,秦冬阳坚持问,“是真的吗?”

    “你妈临走时告诉了我们你的出生年月日,应该是真的。”

    秦冬阳不再言语。

    “所以妈来找你不是怕你跟我们隔心就回去找亲生父母,你找不着。”他妈又说,语气颇有一些语重心长,“你外公外婆都去世了,老房子早没有了,咱们没太搬家,人家要找你还能找不到吗?儿子,我们真是为你好!人就得走正经路,平淡点儿没意思点儿那也是正经的。不能歪魔邪道!像你妈那样,不负责任,害别人,也害自己!我和你爸都老了,该指望儿女了,你这样我们指望啥啊?冬阳,你现在年轻,本事,自己能挣钱,啥都想图新鲜图刺激,可你能总年轻吗?一转眼就到妈这岁数,到时候你哥有家有业有孩子,你什么都没有,咋办?”

    秦冬阳深深地勾着头,只不作声。

    “冬阳?”他妈见他没反应,又喊他。

    “妈,”秦冬阳哑哑地问,“我一直不好看不聪明,不会讨人喜欢,读书也不灵光,更不会赚钱,半点儿优秀的地方都没有,您嫌弃过我吗?累了烦了的时候,后没后悔过要我?”

    他妈卡了卡,然后叹口气,“你挺乖的,不惹祸,没让老师找过家长,也不乱花钱,妈挺知足,可你……”

    “可我要和林律在一起您就会后悔是吗?”记忆里的父母并不“知足”,他们总是很明显地遗憾,秦冬阳抢着说,“我要不听话,不改,您和我爸就会后悔要了我,对吧?你们还会认我吗?”

    他妈瞪眼看他,没料到秦冬阳会这样问似的,过了一会儿才皱眉道,“你是一定不改了?”

    秦冬阳脸上泛起古怪而又失望的笑,如在哭泣,他轻抖着,掩胸藏腹地趴到方向盘上,低声喃喃,“您让我静一会儿,让我静一会儿。”

    “儿子!”他妈见他肩胛不住耸动,有些担忧。

    “对不起妈,对不起!”秦冬阳拼力地说,“我现在没法跟你聊,也没法送您回家。您让我静静,求求您!”

    他妈脸色变了,“你这是赶妈?”

    秦冬阳没力气解释,只重复着,“求求您!”

    他妈阴下了脸,推门下车,震慑地道,“你真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这么白眼狼?”

    秦冬阳本能般地发动车,逃跑似地驶出停车场,拐上正路就起了速,飞驰而去。

    他妈这才意识到儿子真把自己扔下不管了,气急败坏地跺跺脚,朝外走了几步之后不甘心,又给肖非艳打电话,“小肖啊!冬阳是要去你那儿过年吧?把我丢这儿就跑,真够狠心的啊!你帮我告诉他,早知道是这么没良心的玩意儿,当初我们真不应该要他!”

    肖非艳和向乾聊得正开心,闻言一怔,“婶儿见着冬阳了?”

    “见着了!”当婶儿的人心情奇差,也顾不上同侄儿媳妇客气了,“我找他回家,他非问我亲妈的事儿,听完了就撵我,有这么当孩子的吗?行,就当我白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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