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劝说

    定国公府栽了几棵早梅,还未化雪的枝头上已经隐隐点缀了小小粉白花苞,方瑾凌跟随着绕过了几棵老梅树,就远离了那些勋贵纨绔的喧嚣,最后在前边一处无人的小亭中停下。

    “这里无风,景色又好,方少爷请在此处稍等,我家少爷一会儿就来。”

    小亭石凳上已经铺了软垫,放了炭盆取暖,桌上甚至备了一盘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点心,以及两杯袅袅的清茶。

    看样子钟齐是有话要跟他说了,方瑾凌也不多问,直接在软垫上坐下来,依靠着亭子围栏,将脑袋枕在手臂上望着早梅花苞出神。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那小厮看了长空一眼,在方瑾凌点头之下,长空便跟着他离开。

    “我就说你这个庶弟不是个安分的,上蹿下跳,不亦乐乎,旁人还以为他才是云阳侯府的继承人。”

    钟齐作为东道主,之前忙碌于招呼着同龄宾客,等各家公子安顿下来,眼看着要拿方家兄弟取笑,便眼疾手快地将方瑾凌带走,至于方瑾玉,人正巴不得多露露脸,他也懒得做坏人。

    他捡了块点心递过来,“特地命厨下做的,甜而不腻,你应该会喜欢。”

    方瑾凌从披风里伸出手,只捏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然后弯眼一笑:“他说了什么?”

    “自是诉尽了委屈,人说有心亲近你,你这个当兄长却冷漠以对,还明里暗里指责尚姨咄咄逼人,欺负他的母亲,母子俩可怜着呢。”

    方瑾玉会这么说,方瑾凌并不意外,看着杨映雪的做派,儿子大概也逃不出小家子气的手段。

    见方瑾凌心平气和,钟齐一脸惊奇,睁大眼睛上下仔细打量了他好几眼,惹得后者莫名其妙:“钟齐哥哥为什么这么看我?”

    “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这里的公子哥们别看纨绔做派,但心里都门儿清,方瑾玉这么说丢的只会是他自己的脸。

    钟齐却欣慰道:“我本以为你又要生闷气,哭鼻子,回去病上好几天。”

    “我看开了。”方瑾凌回答,接着他扫了一眼这小亭中的布置,意有所指道,“倒是钟齐哥哥似乎有话要跟我说?”

    钟齐抬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接着带笑的脸逐渐严肃起来,唤道:“瑾凌。”

    方瑾凌抬起眼睛望了过去,微微抿紧了唇。

    “我那天听到了祖父与父亲的谈话,提到了杨大学士。”

    听到这个名字,方瑾凌握紧了手里的茶盏,似乎有些紧张。

    “祖父说,可能阻止不了他入阁了。”

    这是方瑾凌早就预料到的,朝廷对寒灾的无能为力,只会更加迫切地实施新政,可是面上他的眸光暗了下来,似乎极为失望。

    钟齐不禁一叹:“今日那庶子挑衅地看了你好几眼,还将你和尚姨说得如此盛气凌人,我听着都生气,生怕你受不住。”

    方瑾凌委屈地垂下头,闷声道:“多谢钟齐哥哥,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今后是阁老的外孙,就是端王世子也看重他几分,更逞论爹……”方瑾凌说到这里,咬了咬唇,说不下去了。

    钟齐见此,眸色一暗,压低声音说:“瑾凌,若有一个办法可以将杨慎行拉下来,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听着这话,方瑾凌蓦地抬起眼睛,一脸诧异:“我?”

    钟齐笃定地点头。

    “什么办法?”方瑾凌惊讶极了,他期待又无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无足轻重之人,能做什么呢?钟齐哥哥莫不是捉弄我?”

    “你不能做什么,但尚姨可以。”

    方瑾凌瞬间睁大了眼睛。

    ……

    定国公府的暖阁中,百忙之中得空的大夫人终于寻了机会能单独与尚轻容说话。

    “虽是景王与端王之间的博弈,可此事与你也干系重大,杨慎行掌权,头一个倒霉的必然是你,然后便是瑾凌。轻容,你可愿助他们一臂之力?”

    方才尚轻容听着大夫人与他同仇敌忾地骂了方文成,又情真意切地分析了她如今的处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很糟糕,但最终直指祸端,便是杨慎行的崛起。

    至此,尚轻容听出了弦外之音,大夫人是给人做说客来的,她心下微沉,问道:“景王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大夫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一字一句说:“状告杨慎行逼迫学生宠妾灭妻,宠庶灭嫡,不遵礼法,以势欺压之罪。”

    闻言尚轻容面露惊愕,接着目光锐利起来,直看向大夫人:“周姐姐,你……”

    在后者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下,大夫人重重一叹,羞愧道:“轻容,多年姐妹,我也不愿意让你做这么为难的事情,但是想想,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吗?杨慎行一旦掌握大权,这样私德有亏的把柄可就再也不能拿他如何了!”

    尚轻容蜷起的手指顿时握紧了。

    大夫人于是握住她的手,继续道:“当初云阳侯能不顾你的反对,不顾瑾凌昏迷未醒就将人迎进门,摆明了是想舍弃西陵侯府,巴结杨家,若是等到他无所顾忌,你们还能指望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心慈手软吗?”

    尚轻容很清楚以云阳侯的薄情寡义,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若杨慎行倒了,那杨氏和庶子就只能仰仗你鼻息,是生是死皆在你一念之间,这样多好,谁也威胁不到瑾凌。”

    若是尚轻容没想过和离,还要继续留在云阳侯府,与小妾斗,与丈夫置气,为儿子打压庶子,她的确会心动,可是……听过方瑾凌对朝廷动向的分析,她不禁反问道:“杨慎行有这么容易能扳倒吗?”

    大夫人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国公爷说有极大的把握。大雪寒灾,饿殍千里,朝廷却没有能力赈灾,如今希望只能寄托在来年的新政当中,也因此将杨慎行的名望抬到空前的高度,一旦私德有亏,让人知道他是任人唯亲,私心甚重之人,这后果是他难以承受的。”

    为他摇旗呐喊,将他视为朝廷救星的士林读书人,岂会轻易放过他?

    “你好好想想,其实若是不愿也没什么,毕竟这样一来,你与云阳侯的情分也就彻底到头了。”

    不论是谁,作为一个妻子总是难以决定的,大夫人是知道尚轻容对云阳侯的感情,是以劝说的时候她也很为难。

    尚轻容垂下眼睛:“此事太突然了,周姐姐让我好好想想。”

    “也好,不过轻容,你最好今日就答复我,原本是景王妃来劝你的,想了想未免你不安,还是我亲自来说。”

    这么急切……

    尚轻容颔首,随着大夫人走出暖阁,然后对着门口的清叶道:“不知道凌儿身体怎么样了,你去瞧瞧。”

    清叶一怔,立刻转身离去。

    ……

    早梅树下的小亭中,方瑾凌鼻尖冻得发红,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钟齐诚恳道:“瑾凌,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尚姨,你好好劝劝她吧,这是个好机会。”

    “我……”方瑾凌一脸为难。

    只是没等他回答,钟齐身边的小厮便匆匆跑过来道:“大少爷,不好了,那边闹起来了。”

    钟齐神色一愣:“闹什么?”

    那小厮着急道:“小的也不清楚,听说是七皇子见无人替他安排见王姑娘,便自己派人去请,吓得王姑娘花容失色,伤心欲绝,差点就要投湖。消息传过来,两位王公子气极了,说是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得问过他们答不答应,便直接领头带人要去找七皇子算账,拦都拦不住!”

    钟齐一听眉毛简直能夹死苍蝇,脱口而出骂道:“我就知道刘珂在这里准没好事,这混账东西一定会惹出事情来!”他一把拉住小厮问,“他们上哪儿找七皇子?”

    “松石湖边的假山下,听说七皇子就在那儿等王姑娘!”

    钟齐抬起头直接朝湖边看了看,一把就冲了过去,只是没走几步,他又回头看着方瑾凌道:“瑾凌,快要开席了,你自己找个暖和的地方先坐坐,我待会儿就来找你,你再好好想想,哥哥不会害你。”

    方瑾凌没说话,乖巧而迟疑地点头。

    钟齐一转眼就绕过了梅树不见身影,可见他对七皇子的阴影有多大。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方瑾凌坐回小亭,靠着围栏,思索着钟齐的话,不禁嗤笑了一声。

    劝个大头鬼!

    阻止不了杨慎行入阁,竟把注意打到了他人后宅来,让一介妇孺为刀,这忒么谁想出来的?简直是人才啊!

    这个格局,这个手段……方瑾凌觉得他要是景王,不把这出主意的脑袋打爆,都对不起背后支撑的勋贵世家。

    可惜人不仅没反对还采纳并且付诸行动,连他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都有钟齐来劝,尚轻容那里,必然也有大夫人做说客。

    虽然自家娘不是个被仇恨迷眼,整日想着斗小妾欺庶子的后宅妇人,可是人情脸面之下,再加上定国公夫人和景王妃在旁压着,也不能干脆拒绝。

    这样想来,接下来的这场席面不如不吃,或许他真该病弱一回,装个昏迷什么的……

    一棵梅花树的枝丫伸进了亭子,到了方瑾凌的面前,带给他一点粉红。方瑾凌轻轻一叹,便要伸手去挠一挠那顽强的小花苞。

    “我说方家小兔子,少听钟家小鬼扯犊子。”忽然亭子后面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刹那间,方瑾凌缩回了手,所有的思绪也被这突然而出的声音给惊跑了。

    缓了一会儿,他趴上沿栏,寻着声音往下看,惊讶地看到亭子下的那张熟悉的面孔,明明很俊俏却因为嬉皮笑脸,毫无正形反而变得分外欠扁的七皇子!

    “爷都说了,安安分分地回家去,别参合这种破事,否则你跟你娘怎么哭都不知道了。”刘珂笑得恶劣极了,仿佛已经看到方瑾凌在哭鼻子。

    第24章 试探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去湖边假山见王家小姐了吗?

    各种念头在方瑾凌心中淌过,最终落到嘴里便是:“你偷听我们说话?”

    “恶人先告状了吧,这儿是我先来的,然后你们才偷偷摸摸地一前一后来私会,本殿下是正大光明地听。”刘珂理直气壮,一点也听人壁角的不好意思,“谁知钟家小鬼不怀好意,正欺骗你这只单蠢的小兔子。”

    方瑾凌虽然对这人张口闭口称他兔子很不喜欢,可是这话却让他心中一动,抿了抿唇,他脸上露出不相信来:“你胡说,钟齐哥哥对我一直很照顾,他说这些也是为我好。”

    刘珂简直气笑了,抬手指着方瑾凌,啧啧两声:“说你蠢还不乐意,杨慎行是什么人,就靠你娘一纸状书就能扳倒的话,他这会儿早滚回西南去了,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我朝以德治国,怎么会毫无用处?”方瑾凌嘴硬道。

    “笨,德有什么用,像本皇子全天下都骂,可就是把爷的脑袋上骂出花儿来,那王氏女不照样得嫁,任那些蠢驴再怎么跳脚都没用。”刘珂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得意,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可看向湖边假山的目光又带着深深的讽刺,仿佛正透过梅树望见一群可笑的跳梁小丑。

    这倒是让方瑾凌颇为意外,他心思微动,说:“都说景王爱护您这个弟弟,才舍得将王氏精心培养的嫡女嫁给你。”

    说到爱护这个词,方瑾凌咬重了音,果然,就见刘珂脸上的嘲意加深,一脸你果真是个蠢货,但他没有再解释。

    方瑾凌不蠢,所以在这只字片语中就明白,所谓的兄友弟恭也只是流于表面,那么王氏女的婚事也就没那么简单,而七皇子这棒槌似乎也没这么又臭又硬。

    想到这里,方瑾凌立刻将钟齐的劝说抛到脑后,反而对面前的七皇子生出了试探之心。

    “殿下,你好像不想娶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兼美女。”

    闻言,刘珂英俊的眉毛一动,脸上的嘲意难得地稍稍减轻了些,故作姿态道:“打哪儿的结论,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娶,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方瑾凌见到这个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笑了笑:“彼之蜜糖,尔之砒霜,谁让她姓王呢。”

    刘珂顿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抬头直望着方瑾凌,接着嗤了一声:“原来不傻,是个明白人。”

    方瑾凌笑了笑,接着拍了拍围栏,邀请道:“您若不着急去惹事,不如上来坐坐?”

    刘珂没拒绝,他没绕上来,而是直接单手攀住亭子栏杆,脚上踩住边沿,腿一蹬就跳上来了,干净利落地翻过了围栏。明明人高马大,可动作之敏捷,堪比猴子,方瑾凌看着好生羡慕,忍不住拍手道:“好厉害。”

    刘珂嘴角往上一勾,眼睛在亭子周围一扫,最终落在方瑾凌身上:“你起来。”

    做什么?

    方瑾凌莫名,可是看着刘珂仿佛单手虚握着什么,于是便起了身,让出了屁股下的软垫。

    刘珂走过来,小心地将手放开,露出里面的一只……鸟?

    方瑾凌惊奇地看着:“这又是打哪儿来的?”

    “就在亭子下捡的,不然小爷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躲角落里偷听你们谈话?”刘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方瑾凌无语,心说你总算承认了自己在偷听。

    这只鸟很小一只,似乎尚幼,不过瞧它翅膀支棱不起来,细看嘴角还带着点点血迹,显然是摔伤了,正虚弱地伏在软垫上。不过幸好摔的不严重,也足够幸运让七皇子看到,这位大闲人才能寻着方向找到了坠落小亭下的鸟,不至于让其冻死。

    方瑾凌见他从桌上的糕点捏了一点碎屑洒在幼鸟的面前,又将方瑾凌喝剩的杯子拿过来喂水,可惜受惊的鸟儿并不给他面子,毫无动静。

    刘珂拿手指弹了弹它的脑袋,提醒道:“傻鸟,要是还想再追上你的鸟群,就乖乖的吃东西,爷心情好就给你找大夫治,不然你就别想再看见娘亲了,懂吗?”

    鸟要是能听懂人话,它就成精了。

    方瑾凌站在边上好以整暇地看着,本以为七皇子自说自话,唱独角戏,没想到那只鸟犹豫了一下,还真的啄了啄细碎的糕点。

    刘珂见此顿时满意极了,笑道:“还知道好歹,比旁边这只傻兔子聪明多了。”

    谁是傻兔子?

    方瑾凌很不高兴,他说:“殿下既然觉得钟齐哥哥说的不对,那我们母子又能如何呢?”

    云阳侯摆明了讨厌尚轻容,丈夫厌恶妻子,这个家就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刘珂闻言,往石凳上一坐,双臂张开,靠在那栏上,懒洋洋道:“将门之女,武侯之后,非得留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这种烂透的男人,留着何用?看开点,趁着这个机会和离算了,至少你娘还能走。”

    方瑾凌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隐晦不明,然后问:“那我呢?”

    “你?”刘珂上下打量了方瑾凌一眼,“要是舍得就跟着走呗。”

    方瑾凌眸光微动:“敢问殿下我怎么走?”

    “方才钟家小子不是说了吗,聪明点就拿着那纸状书去找杨慎行,让他放人。”

    这话颇离经叛道,在常人眼里也就只有这满身荒唐,唯恐天下不乱的七皇子才说得出来。再配上戏谑的口吻,以及那张不正经的脸,跟胡诌没什么两样。

    谁要真按照他的鬼话去做,别人只会觉的那人疯了。

    当然刘珂也没指望方瑾凌会听,他就是吃饱了饭多管闲事,说完就没再搭理,摸着小鸟的毛,似乎这鸟比人让他更感兴趣。

    可是突然,身后传来少年一字一句的声音,“多谢殿下,可我不仅要我娘和离,让云阳侯放我离开,还要将侯府所有的一切都一并带走,一根针都不留,送这些烂人名扬天下,遗臭万年,以此赔偿我娘受到的欺骗和伤害,以及十多年的青春损失。”

    刘珂摸鸟毛的手一顿,接着一脸见鬼地回头。

    刚是这小子说的?

    只见方瑾凌那稚嫩的脸庞,带着的依旧那淡淡而腼腆的笑容,苍白的脸色一看就知道身体极弱,毫无威胁。可越是这般人畜无害,越让刘珂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冰凉感。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用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方瑾凌。

    方瑾凌走到软垫旁,靠近刘珂,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这只幼鸟,然后以照旧软而糯的声音不缓不急地说:“王氏百年,底蕴深厚,景王殿下既然舍得用王氏女来笼络您,看来都这么多年了,王氏一族依旧尚未完全掌握在王尚书手上。殿下,真是可喜可贺。”

    “娘的,我竟然看走眼了,忒么你这只狼崽子披兔子皮?”刘珂震惊。

    方瑾凌闻言宛然,也恭维道:“彼此彼此,七殿下,您这副玩世不恭,躲得起惹不起的废物点心形象,也立得非常稳。”

    “我琢磨着你这话好像不是在夸奖我。”刘珂说道。

    方瑾凌眨了眨眼睛,脸上写着四字:你听错了。

    两人装模作样互相看着,突然刘珂拍着栏杆哈哈大笑起来,而方瑾凌则弯了弯眼睛,浅浅一笑。

    “殿下,殿下!”

    远处,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正压低着喊道,梅树间依稀能看到一个身着太监补服的身影。

    刘珂收了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吵什么,爷在这里。”

    “啊哟,殿下,总算找到您了,王家公子带人都已经到地方了,骂的极难听,都等着找到您后出现出手教训您哩……”

    一个圆脸小太监眯着小眼睛,抹着头上看不见的虚汗,对着刘珂哈腰着,扑面而来的明明是憨厚傻气感,可惜他眼里准备搞事的兴奋显示着有其主必有其仆,一样不是省油的灯。

    “咳咳……”刘珂清了清嗓子,小太监一抬头,就见到边上的方瑾凌,顿时啊哟一声:“这,怎么还有人呀。”

    “是你蠢,眼睛不看,长着用来吃饭的嘛?”刘珂骂归骂,但是却没有太生气,反而看了一眼方瑾凌,他觉得这小子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然而方瑾凌给了他一张天真懵懂的无辜脸,极力撇清关系。

    刘珂气笑了,心说真会装!他正要讽刺一句,却见一个小厮领着一个丫鬟走进来。

    “少爷。”是长空和清叶。

    方瑾凌一看到清叶出现在这里,顿时了然了:“大夫人也跟娘密谈了?”

    清叶回答:“少爷聪慧,就是夫人让我来找您的。”

    找他什么事,也就是那一纸状书的事,方瑾凌想到原本的打算……但现在他的目光却不由地看向刘珂。

    于是轮到刘珂装傻了,他踢了小太监一脚:“看花儿呢,还不赶紧带路!去晚了,人都散了爷还玩个屁!”明明看着挺聪明的,咋就这么傻。

    祖宗不是你在这儿逗人家小少爷正欢吗?小太监有些委屈,但是不敢还嘴,只能点头哈腰:“是是。”

    只是刘珂还没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脆中带糯,糯中带甜的声音:“七殿下请留步。”

    你说留步就留步,你谁啊!

    刘珂龇了龇牙,突然有些后悔掺和到方瑾凌的破事当中,叫自己多嘴!

    但他最终还是不太乐意地回头:“爷忙着呢。”

    只见方瑾凌笑眯眯地拱手道:“可不敢打搅殿下好事,瑾凌只是想请教,不知接下来这定国公府的寿宴还能不能照常开?”

    “哟,套话儿呀?”刘珂虽看起来不着调,可他心里门儿清,一下子就明白了方瑾凌的言下之意。

    方瑾凌微微一笑。

    刘珂想了想,忽然反问道:“我要是说能开呢?”

    “那真是太遗憾了,瑾凌只能自己想办法。”

    刘珂有点好奇:“你能想什么办法?装晕可就太明显了,爷不妨告诉你,我六哥没那么好糊弄。”

    闻言,方瑾凌苦恼道:“那怎么办呢?要不我也随殿下一起去,我那庶弟想必是跟着端王世子去瞧热闹了,正好借他一用,气急攻心,吐血昏迷似乎也说得过去。”

    刘珂眼皮子一跳。

    接着方瑾凌仰起脸,带着歉疚,慢吞吞道:“就是可能,也许,大概得打搅殿下的好事,让您只能高兴地将王大小姐娶回家了。”

    看着好像满满内疚,可最后一句话,刘珂明显地听出一丝幸灾乐祸来。

    他磨了磨牙,冷笑道:“这是威胁我呀,那你可得想好,我这人非常记仇。”满京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七皇子报复手段从来不讲究,弄不死人,却能恶心死人。

    方瑾凌眨眨眼睛,接着皱了皱鼻子,委屈道:“所以您又何必逗我呢,明明殿下去招惹王小姐,不就是为了引起诸位公子们的怒气,待会儿起冲突吗?”

    他说着又仔细瞧了瞧刘珂,赞叹道:“以殿下的伟岸,矫捷的身手,想必将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乌合之众揍趴下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结亲不成反结仇,婚事不就黄了吗?”

    那前面带路的小太监闻言睁圆了眼睛,指着方瑾凌看着刘珂,惊慌道:“殿下,这,他怎么知道?”

    “蠢货,他当然不知道,在这装模作样唬人呢,倒是你这么一说,就坐实了!”刘珂瞪了他一眼,头一次生出身边换人的想法。

    方瑾凌给了小太监一个明媚的笑容。

    小太监顿时缩路边不说话了。

    刘珂围着方瑾凌绕了一圈,心中长叹:刘珂啊刘珂,你自诩愚人无数,铁石心肠,却最终栽在一时怜悯上,这披皮兔子有什么好可怜的,你可怜的应该是钟齐那小子啊!

    不对,最可怜的不是自己吗?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一颗善心喂了狗,还被人牵了鼻子走。

    想到这里,刘珂气不过了,他直接挑明道:“爷无法无天惯了,打记事起就在惹事,最多就被六哥给撵走,反正目的达到,不痛不痒。可这里宾客这么多,席面还得照开,你跟你娘不还是得给六哥一个回答吗?”

    方瑾凌扬起漂亮稚气的脸,自信道:“殿下又骗我,单单只黄一件婚事有什么意思,不将定国公府的寿宴给搞砸了,不让那些公子们被抬着回去,惹得众怨,又怎么体现殿下天怒人怨的杀伤力,让皇上顺理成章地将您踹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呢?”

    刘珂:“!!!”你怎么知道?

    方瑾凌眼睛一弯,狡黠一笑,“猜的。”

    刘珂一脸信你是鬼。

    方瑾凌觉得再装模作样下去,刘珂得考虑灭口了,于是折了边上满上花苞的梅枝,走到刘珂的面前,轻软地央求道:“殿下,帮帮我吧,将来您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瑾凌万死不辞好不好,七哥哥?”说完将手里的梅枝塞进了刘珂的手里,期待地望着他。

    七哥哥?

    这小子居然玩撒娇这一招?

    刘珂听着这个称呼,一张俊脸白了黑,黑了红,红了绿,五颜六色的好不精彩,手里的梅枝是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最终他只吐出三个字,“你厉害。”就这种人话鬼话信手捏来的本事,他甘拜下风。

    方瑾凌脸皮奇厚,闻言可爱地皱了皱鼻子,眉眼笑得跟新月似的:“对我好的人,我才这样亲切相称的,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他答应什么了?

    刘珂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方瑾凌,闲闲地把玩着梅枝,总觉得三言两语之间这小子挖了一个大坑,忽悠着他往下跳。

    可是仔细琢磨着话,貌似自己也没吃亏,因为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干的,还能白得一个人情。虽然,一个养在深闺中,二流侯府的少爷能帮他什么,他还没弄清楚。

    “你这样你爹知道吗?”

    刘珂虽然没注意过方瑾玉,但是从钟齐三言两语的话中可以看出,那也就是个手段流于表面的小角色,城府和心计根本不能跟面前的方瑾凌相比。

    方瑾凌笑道:“我迫不及待地想死……咳,没爹。”

    这个回答比他还大逆不道,但是刘珂觉得就冲这比他还不“孝”的不孝子,他得帮。

    “殿下,再不走,那些公子哥儿们就得散了。”这时,刘珂身边的小太监催了一声。

    事情不等人,刘珂就不再纠结,“就这么着吧,方瑾凌是吧,爷记住你了。”

    方瑾凌扬了扬手:“祝七哥哥大获全胜,这只小鸟儿我就帮您先照看了。”

    刘珂深深地看了方瑾凌一眼,嗯了一声,然后甩起披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方瑾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耸了耸肩,转头对着当柱子一声不吭的清叶和长空道:“走,清叶姑姑,我们去找娘。长空,你将这只鸟给找个篮子装上。”

    清叶:“……”

    长空:“……是。”

    全程目睹方才一幕的两个人,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那可是全京城都想避着走的七皇子啊,他们家少爷厉害了!

    第25章 大祸

    当尚轻容见到悠悠走来的方瑾凌时,那紧蹙的眉才松了松,急忙上前嘘寒问暖:“怎么样,你身子可还吃得消?”

    方瑾凌是在远离女眷所在的小路上见到尚轻容的,看母亲脸上的愁容,他不禁笑了笑:“大夫人的话让您感到为难了?”

    人前,尚轻容并未跟清叶细说缘由,但是没想到方瑾凌居然猜到了,她惊讶地问:“凌儿怎么知道?”

    “钟齐也来找我了。”

    方瑾凌话音落下,尚轻容沉下脸,咬了牙道:“什么,这也太过分了!”

    的确过分,他们不是不知道方瑾凌深居简出,不谙世事,最是懵懂好骗,居然从他那里下手,未免下作。

    若不是方瑾凌心思通透,早有成算,保不定就言听计从地来劝尚轻容答应。

    但是撇开这令人不齿的手段不谈,她说:“凌儿,你怎么想的?娘并不在意你爹的看法,若是有机会真能扳倒杨慎行,这也未尝不可。”

    方瑾凌摇头道:“娘,做他人手中刀,就得做好被舍弃的准备,往往下场极为凄惨,我不觉得我们有那个本事全身而退。况且,不是说过吗,只要朝廷用得到他,杨慎行不会倒的。”

    “我想也是,可是方才景王妃明里暗里地向我示好,甚至邀我同席,这样让我难以拒绝。”

    不答应,便是得罪,没有道理可讲。

    方瑾凌安慰道:“没关系,待会儿景王妃就顾不上您了。”

    尚轻容一愣:“这怎么说?”

    方瑾凌想到刘珂那朵奇葩,顿时笑起来:“您安心等着,很快我们就能回去。”

    临近开席,不管是男宾还是女客,都开始聚在一起,准备前往花厅就座。

    云阳侯跟随杨慎行和端王身边,明明关系匪浅,可他总觉得插不上任何话,仿佛被刻意忽视了,这个认知让他非常难受,然而又不敢直接问,只能暗自纠结,安慰自己周围人太多,老师也不好明着偏袒。

    不过好在,方瑾玉在端王世子面前得脸,几首诗也引得周围称赞,消息传过来,或多或少弥补了他的遗憾,心道果真没有白带他来。

    定国公已经邀请景王和端王前往席面,浩浩荡荡的人群说笑而去。

    然而突然,一个匆匆的身影从远处跑来,口中大喊:“不好了,国公爷!七皇子,七皇子将王家公子,永定侯公子,程勇公世子……全扔进湖里了——”

    那声音是如此的嘹亮高昂,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定国公脸上明明还带着笑意,回过头仿佛幻听了一般再一次发问:“你说什么?”

    来报信的是钟齐身边的小厮,他一边急喘着,一边回答:“七皇子与诸位公子起了争执,然后就,下饺子一样都给丢进湖里去了!”他的脸上还犹带着惊慌。

    “湖里?”这会儿听明白了,端王简直瞠目结舌,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天气,湖里?”

    湖没结冰,但是能冻死人。

    再看景王,他已经全身被黑云笼罩,黑着脸大氅一扬,咬牙怒喝道:“还不快带路!”

    女眷这边的消息稍微慢了一些,不过很快整个暖阁中便是人仰马翻,哭声喊声传了出来。

    方瑾凌陪着尚轻容回去的时候,就见到王老夫人大喊一声:“天哪,华儿,凡儿!”接着身体摇摇欲坠起来,若不是身边人搀扶了一把,就要栽倒了。

    不只是王老夫人,小厮所报的每一位公子的祖母,母亲都惊呼一声,站不住地跌坐下来,还能坚持的便是眼泪一流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尚轻容听清了怎么回事之后,回头震惊地看向方瑾凌,后者直接摊了摊手,无辜一笑,心道七皇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票玩得够大!

    “来人,快去请太医,让厨房立刻熬姜汤!”关键时刻,还是老夫人稳得住,“对了,人呢,都救起来了吗?别让人受了寒气!”

    大夫人立刻安排下去,又命人带着被褥厚衣赶过去,忙地头上冷汗直流,脚不沾地。

    而景王妃一想到刘珂的婚事,亦再也顾不上尚轻容,跟着去看。

    “那混账东西,真是……”她气得都骂不出来。

    谁都知道七皇子在哪儿,哪儿就别想安宁。

    定国公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今天小心谨慎,不敢招惹这位祖宗,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说不恼怒是假的,他不由地看向景王,这位殿下的脸色已经黑的能掉墨汁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七为何突然跟几位公子过不去?”端王世子没有派人来,显然是好好的,没受到池鱼之灾,端王的心情就没有那么沉重,一边走,他一边问话,口气之中多了几分轻松好奇。

    那小厮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回答道:“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两位王公子带领其他公子们一起去找七皇子,说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言语中冒犯了七皇子,便被一一揍进了湖里。我家少爷拦都拦不住,也跟着跳进湖里去救人,让小的立刻来禀告国公爷。”

    端王听此头疼道:“老七这又是做了什么惹了这般众怒。”

    他言语之中不免带了一丝幸灾乐祸,毕竟能让王氏兄弟出头的,怕也只有那桩婚事。

    王氏本就不愿意,好了,这下还没结亲就已经先结仇,这婚事还成不成呢?

    滚刀肉刘珂会怎么样,端王不关心,但是能让景王吃瘪,他乐见其成。

    众人急匆匆地走,在一阵惊呼中,不一会儿就到了湖边,里面扑腾的这会儿已经被周围的家丁给救上来了,在岸边战战兢兢裹着披风冻得脸色青白,有的甚至都晕了过去,端王世子正派人照看。

    钟齐也是全身湿透,冒着寒气,这么多勋贵弟子掉下去,他不亲自去救都说不过去,只是颤着牙齿愤恨地盯着岸边的刘珂,这人还抱着胸,翘着脚,洋洋得意。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哼,就这点本事就敢在老子面前叫,谁给你们的狗胆?弱鸡崽子,小爷一只手都能揍趴下!湖里面清醒清醒脑子吧,蠢货!”

    他伸出中指,比了比,鄙视之意相当气人。

    “告诉你们,王家的丫头不想嫁就别嫁,真以为小爷多稀罕,给老子记住了,本殿下看得上她是她的荣幸!把我惹毛了,有她好看!”

    “看什么,不服气啊?来啊,不是骂的很厉害嘛,继续,不把老子揍趴下,你们就是孬种!”

    最后一句,洋洋得意不见,反而说不出的冷厉,如此刺耳,一下子穿透了周围惊呼和哭喊,眼前是一片狼藉,直接让景王的脸色黑成锅底,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刘珂——”

    三五位太医被急匆匆地催到了国公府,在冰冷的湖水里受了一次洗礼的诸位公子们已经快速地被抬下去保暖驱寒就诊。

    临走之前,还能睁眼呻吟几乎用能喷火的目光看着他,而这次刘珂亦是用冰冷的眼神回望他们,刺骨中带着戾气。

    “老七,你干什么!”景王怒道。

    然而闯了祸从来都是以嬉皮笑脸企图蒙混过关的七皇子却哼了一声,说:“还能喘啊,那真是便宜他们了。”

    “你说什么?”景王觉得自己听岔了,“你还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定国公夫人的大寿,半个京城的权贵都在这里,连父皇都下旨赏赐,你就闹成这样,你疯了吗?”

    景王简直不知道刘珂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忽然很后悔拉拢这个只会惹麻烦的弟弟。

    今日掉进湖里以王家为首,所以几乎都是景王一系,不只定国公,还有这几家铁杆支持的勋贵,景王都得一一好言安抚,一想到此他头都大了。

    更别要说……

    “你既然喜欢王氏女,为何如此对待她的兄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想娶也娶不到了!”景王恨铁不成钢道。

    终于,一直沉默被骂的刘珂开口了,却是嗤声道:“她不想嫁,我还不想娶呢,稀罕。”

    景王的额头顿时拧出了井字,若不是良好的教养,这会儿就要动起手来。

    这臭小子以为他舍得吗?王家精心教养的姑娘就是要派上大用的,笼络谁不是手到擒来,要不是刘珂手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岂会便宜了这个棒槌!

    想到这里,景王按下了怒火,说:“这难道还是娶亲这种小事吗,接下来你能不能留在京城都是未知,你快想想该如何面对父皇的怒火吧,今日之事,哥哥也不能保证能将他们安抚下来,不弹劾你!”

    刘珂一怔,但是很快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

    “你……”景王气得都说不出话来,心头火冒三丈,每次都这样,闯了祸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他收拾烂摊子!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可一转身,就看到以王尚书和定国公为首,众多勋贵大臣肃容看着他。

    定国公眼含怒意道:“景王殿下,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

    定国公夫人的寿宴还没开始就在七皇子的一场大闹之中提早结束,宾客一一离开,自然更无人关注云阳侯府的事。

    倒是临走之前,周夫人还感慨了几句,尚轻容没有答应,含糊地走了。

    马车里,终于从那场风波中平静下来,尚轻容问道:“凌儿,方才七皇子他……”

    “这可不关我的事。”方瑾凌连忙撇清关系。

    “你怎么会跟七皇子走到一处?”

    方瑾凌想起来亭子里的事,就笑起来:“那只是个意外,对了,长空?”

    他朝车厢外喊了一声,长空开了车门,钻进一个脑袋:“少爷?”

    “我的那只小鸟呢?”

    “在这里。”长空说着递了个篮子进来,里面放了柔软的棉絮,上面还遮了一块挡风的布料,方瑾凌掀开来看了看,小东西正奄奄地蜷缩着,直到进了车厢里,暖和起来,那细软的羽毛才蓬松了一些。

    拂香和清叶见了,不禁惊奇道:“少爷这是打哪儿来的?”就是尚轻容都带着好奇。

    “是那位闯祸的七殿下找到的,暂时放我这里养伤。”方瑾凌拿手指轻轻捋着小鸟白色的毛,笑道,“你们认得这是什么鸟吗?”

    就头上一撮白,身体灰褐,足部黑亮,体型小巧与麻雀类似,清叶道:“这好像是白头翁吧。”

    “好养吗?”

    “好养,吃虫子,种子和果子也可,这个季节该是飞往南边,可这只真小,估摸着飞不动摔下来了。”女孩子最喜欢这些小动物,说到这里,她的眼里带着怜惜。

    “回去之后就找个大夫给它看看,既然是七皇子的鸟儿,万万不能有闪失。”尚轻容吩咐道。

    “夫人放心。”

    方瑾凌体虚,虽只是半日,可脸上已经露出疲态和倦意,即使车厢内较外头温暖几分,可手指依旧冰凉。

    “凌儿,回去之后也早些歇息吧。”尚轻容关切道。

    方瑾凌点了点头,笑道:“好。”

    另一辆车中,方瑾玉正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的诗文怎样惊艳四座,怎样得到端王世子的看重,听得云阳侯直点头。

    “爹,若不是七皇子闯祸,我还能跟世子再说说话,让他彻底记住我。”方瑾玉可惜道。

    然而云阳侯却欣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我儿前途无量,今日已经做的很好,等你将来高中,侯府就能发扬光大了。”

    方瑾玉眼睛一亮,连忙道:“爹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他想了想又小心地说,“就是大哥,好像不太高兴。”

    云阳侯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管他,他就是这样小家子气的性子,上不了台面。”

    他一想到尚轻容对他横眉冷对也就罢了,竟然当众拆他的台,甚至让杨慎行难堪,就气不打一处来,暗道:“这女人……得想个办法……”

    第26章 招惹

    杨氏原本还在纳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听到七皇子惹事,顿时放下心来。

    她听到儿子大放光彩,得端王世子赏识,更是喜上眉头,“这是娘听到的最好消息了,果然让我儿去是对的,给娘争气。对了,方瑾凌那小畜生呢,一副病怏怏的孤僻样,可有什么表现?”

    “他?”方瑾玉端着茶杯,瞥了瞥嘴道,“娘,您是不知道,他就坐在火盆边,屁股跟长钉子一样,挪都不挪一下,全身裹得紧紧,好像要冻僵似的,谁见了都嫌晦气。别说是端王世子,就是钟大少爷都没跟他说话,一直孤零零的一个,哪边都靠不上,后来大概是无人搭理嫌无趣,自己就走了,爹回来的路上提都不想提他。”

    杨氏听着嗤笑一声,“他还当是在云阳侯府呢,谁都要围着他,体谅他。”她扬眉吐气起来,“所以尚轻容占了个正室的位置又怎么样,她儿子比不过我儿子,她就得认输。”

    提起尚轻容,方瑾玉忽然响起云阳侯在车上最后一句话,心砰砰一跳,然后低声地告诉了杨氏。

    杨氏听着简直惊喜不已,眸中闪着光:“真的,你爹真这么说?”

    “嗯,今日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夫人直接驳了外祖面子,让爹难堪不已,爹的不满藏都藏不住。”

    杨氏在屋里走了一圈,满脸兴奋,最后注视着方瑾玉道:“真是老天眷顾,玉儿,这是我们的机会。”

    方瑾玉非常明白这个机会指的是什么,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他今日虽然极力忽视,可那些尊贵少爷们充满了取笑和鄙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如芒在背,令他难以忍受,就是因为庶出私生,他就得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吗?

    倘若他也是嫡子,是不是就能理直气壮起来?

    想到这里,方瑾玉的眼神暗下来:“娘,我们该怎么做?”

    第二天,舒云院到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访客。

    *

    方瑾凌很并不喜欢方瑾玉,可以说非常排斥。

    不过他毕竟拥有成年人的灵魂,不喜欢但不至于针对,毕竟人的出生无从选择,造就方瑾玉如此尴尬的身份,是他爹和杨氏的错,职责划分再清楚一些,渣男最可恨。

    只是理解,并不代表释然,方瑾玉的存在让尚轻容的痛苦更深一分,所以方瑾凌希望在他跟随尚轻容离开之前,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不要有直接往来。

    可惜方瑾玉还是来了,带着一个小厮。

    彼时方瑾凌正在窗子前逗鸟,那白头翁生命力顽强,让大夫接了骨,不过一晚上时间就已经能在笼子里蹦蹦跳跳了,虽暂时还不能飞,可是扑腾几下也不见吃力。

    他拿着小勺将吃食放进笼子里,见它轻啄,于是自言自语地问:“你说你主子还记得你吗?”换句话说还记得他吗?

    想起刘珂,方瑾凌不禁笑起来,心道那奇葩这么一闹大概是能得偿所愿了。

    论方瑾凌不顾身体前往定国公府拜寿的唯一收获,大概就这匹不算黑马的黑马。

    不管在那小亭下面偷听的刘珂是出于怜悯还是无聊,总之能劝上这么一句话,就让方瑾凌心生好感,其余吊儿郎当的伪装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方瑾凌才会小心试探,袒露一点自己的算计,展现出诚意就是为了让刘珂记住他,以便在尚轻容和离,或者母子俩离开京城之前再有所接触。

    就是不知道那人愿不愿意给这个机会。

    方瑾凌的心情不错,派人出去打听定国公府寿宴的后续,想必如此轰动,定有各种消息传出来。

    可惜,消息没收到,却先等到了不想见的人。

    紫晶不太乐意地禀告道:“少爷,方瑾玉来了。”

    *

    方瑾凌坐在花厅里,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方瑾玉。

    昨日定国公府的短暂接触,如钟齐所言他这位庶弟的野心不小,不过在外如何闹腾,一心想远走高飞的方瑾凌并不在意,可要是蹦跶到自己的面前,这就过线了。

    今日的方瑾玉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素纹锦缎的儒袍,厚实却不显臃肿,腰上悬挂着一方美玉,行走间,仿若有一尾鲤鱼正临空跃起。腰侧另一边则挂着一只香囊,君子兰花刺绣精美,纹路分明,隐隐传来幽香。

    虽年岁尚小,稍显稚嫩,可直接复刻了云阳侯俊俏的脸庞,让他显得风度翩翩,书卷浓郁,简直一派大家公子风范。

    这样的打扮,光彩夺目,比坐在软椅上病怏怏的方瑾凌看起来精神多了。不过舒云院同仇敌忾,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厮,没一个有好脸色。

    方瑾玉仿若没看见敌意,反而手执折扇,抬手以标准的儒生方式见礼,微笑道:“大哥,来府这么多日,瑾玉这才过来探望您,实属不该,还请万万不要怪罪。”

    方瑾凌并没有接受这番客套,反而端着温水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其实你不来更好……”方瑾玉一怔,没想到方瑾凌这么直白,却听到他又说,“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坐吧。”

    方瑾玉忽视他前面那句,彬彬有礼地道了声谢,然后落了座,接着他侧身指着身后小厮手里的食盒,笑道:“大哥,昨日你离开的早,瑾玉也什么空闲与你说话,不知你的喜好,听爹说你对庆云楼里的糕点情有独钟,便特意让人买了新鲜出炉的过来,还望不要嫌弃。”

    这话没什么不妥,但是方瑾凌却问:“这是爹说的?”

    方瑾玉笑容不变:“是啊,说你尤爱白兔豆沙包。”

    方瑾凌的神情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终于他身后的紫晶面无表情道:“侯爷怕是记错了,我家少爷口味清淡,不爱吃甜腻的东西,庆云楼里的糕点都偏甜,豆沙包更是甜的能掉牙。”

    “这……”方瑾玉睁了睁眼,惊讶道,“我还真不知道,昨日我的确问过了爹,还想着这么巧大哥与我的口味相同,正欢喜着……”说完,他懊恼地一拍自己的脑门,面露歉意,“原来是爹记错了,真是对不住。”

    将庶子的口味记得牢牢的,反而忘了嫡子,若是原身听到,怕是又该默默地难过去了。

    方瑾凌微微勾起唇角,觉得有点意思,他说:“无妨,也算是你的心意。”

    方瑾玉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怪我没有仔细询问大哥的口味,才出了此等乌龙,不过幸好除了糕点,我还在里面准备了其他东西,必然是大哥喜欢的。”

    见他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方瑾凌挑了挑眉,似乎猜到了什么,玩味道:“我必定喜欢的?”

    “正是。”方瑾玉笑道,“听爹说大哥也在习读四书五经,正好,我那儿有爹赠与的几本注疏,都是他早些年科举之时研习所留,对我大有裨益,如今我已了然如心,正可赠与大哥。至于另外一本字帖,也是爹的大作,既然大哥也在临摹爹的字,便一同共大哥品鉴。”

    长空正准备去接食盒的脚步一顿,接着一股怒火从心底烧起来,他看着方瑾玉微笑的脸,恨不得抢过食盒砸上去!

    显然今日方瑾玉的拜访,并非出自善意,他是故意来戳方瑾凌心窝的!

    不仅长空,紫晶也是一脸怒容,连下人都看得出来,那敏感多想的方瑾凌……她担心地不由唤了一声:“少爷。”

    虽然云阳侯对方瑾凌不冷不热,可贴身伺候的她非常清楚自家少爷有多孺慕父亲,有多期待得到云阳侯的喜爱。平日里只要病得不重,方瑾凌必定努力读书习字,以期追逐父亲的脚步。

    哪怕现在夫人和侯爷几乎反目成仇,方瑾凌对云阳侯大失所望,可这种感情不会立刻消失。

    本以为父爱淡如水,云阳侯性格如此,却没想到突然有另外一个孩子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所可望不可即的宠爱。云阳侯会记住那孩子的口味,会将珍藏的书籍赠与,会特意为他编写字帖,会为了这对母子,伤害妻子的心!

    如此差别,不去想也就罢,却被这个可恶的庶子充满恶意地撕开来……紫晶是真怕方瑾凌着了对方的道,暗生郁气,伤害身体。

    拳头不禁捏紧了,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家少爷,这口恶气如何咽下!

    “少爷。”紫晶唤了一声,询问要不要动手?

    长空挺了挺胸脯,撸起袖子,表示他来。

    然而方瑾凌却笑起来,低低的笑声显示着他的愉悦,神情并无一丝阴霾。

    方瑾玉都感到意外,他清楚的看到方瑾凌身后的婢女已经动了气,边上的小厮马上就要动手,却没想到本该伤心难过的方瑾凌居然笑起来。

    他莫名其妙地问:“大哥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瞌睡了,正好有人递上枕头。”方瑾凌扬着唇角,对着长空抬起手轻轻往下一按。

    长空只得将撸起的袖子给放下来,嘀咕了两声。

    这话模棱两可,方瑾玉不禁皱了皱眉:“大哥的意思,恕小弟不懂。”

    “无妨,看来昨日的几声好叫让你的自信心膨胀,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倒也省了我的麻烦。”方瑾凌虽笑着,可惜笑意不达眼底,暗藏凶光,隐隐锋芒,带着警告,“千等万等,没想到杨姨娘只想到了这个法子,实在令人失望。”

    方瑾玉被看着脖子有些发毛,这些话也让他心底不安。

    可明明对方文文弱弱,在宴会上没声没响,看着好欺负的很,可不知为何,现在给他以猛兽盯梢的感觉。

    一时间方瑾玉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招惹了。

    短暂的沉默后,方瑾凌见他没反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给你个机会,在我动手之前,回去吧,你年纪小,我大人大量,今日便当做你不曾来过,怎么样?”

    方瑾玉没说话,闻言握紧了手中折扇。

    “既然马上就要科举,那就好好读书,乱七八糟的事情少沾惹。其实出身这东西,你越是在乎,就越受其限制,反而变得狭隘起来。”

    方瑾凌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不是他圣母,实在是对方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不管再怎么装文人雅士,终究手段稚嫩,心智也未成熟。作为成年人,该给一次悬崖勒马的机会,所以他好言相劝。

    “所以,还有事吗?”

    那是因为你本身就是嫡子,感受不到作为庶子的痛苦,方瑾玉这样想着指节就泛了白。

    他暗中咬了咬牙,眼中露出不忿来,心说方瑾凌以什么身份,高高在上地规劝他读书,不就是刚好比他早出生一年,运气好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吗?一个废物点心,还真把自己当做大哥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暗沉,脸上却强笑道:“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冒犯了大哥。”他说着走向旁边的高几,那上面已有婢女送上了茶盏,端起来,“既然如此,还请大哥务必喝下这盏赔罪茶,原谅瑾玉,以后我们兄弟自当同心协力。”

    说着,他端着茶走向了方瑾凌。

    瞬间,后者的眼神变了。

    第27章 威吓

    同样的血脉,为何妾室所出的子女一般较嫡出的会差上一等,不仅因为财产上的差距,更多的是眼界和格局。

    虽说养不教父之过,但论对子女的影响,父亲绝对比不过母亲。

    杨氏哪怕出自书香门第,可多年见不得人的外室经历,造就了她如今狭隘算计的心理,自然养出来的方瑾玉就算看起来人模狗样,一副翩翩公子风范,也逃不开小家子气的白莲无辜和挑拨离间的绿茶手段。

    今日方瑾玉所做的一切,跟当初刚进门时,跪在庭院里的杨氏一模一样。

    幽幽暗香随着方瑾玉的靠近传了过来,方瑾凌忍不住皱起了眉,声音渐冷:“我不喝茶,只喝水。”

    “那就请大哥接过我这盏茶,便不生瑾玉的气了。”方瑾玉的脚步未停,直直朝方瑾凌的面前走去。

    方瑾凌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就这么看着他。心道这杯茶若是能顺利到达他的手中,不出幺蛾子,那就算他输。否则……他绝对让对方“得偿所愿”!

    方瑾玉啊方瑾玉,真是来作死的吗?

    这边紫晶和长空的眼睛也一同死死地盯着方瑾玉手里的茶,一步,两步——茶已经不烫了,茶盏只有八分满,地面平整,毫无台阶,就这么点距离,一般人稍微注意点儿怎么着都不该洒了或者泼了。

    可是明明一步一步很稳的方瑾玉到了方瑾凌的跟前,手却端不稳了。

    在那仿佛不经意倾倒的瞬间,“少爷小心!”不管是紫晶还是长空齐齐出手,一人护住方瑾凌,另一人直接将方瑾玉用力一推……

    这一推,推出了茶盏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以及接下来的一声吃痛闷哼。

    “少爷——”方瑾玉的小厮大叫着冲了上来,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方瑾玉扶起,只见他的右手掌心被刺破,流出了血,却是好巧不巧刚好按在了碎瓷上,扎破了皮肉。

    这小厮立刻惊叫起来:“少爷,你流血了!天哪,这……这……”接着眼睛一红,转头就对着被方瑾凌的方向愤怒道:“大少爷,我家少爷一片好心,又是着人排队买点心,又是精心挑选书册相赠,就等着与您亲近,哪怕一时大意冒犯了您,您不愿原谅也罢,却不该如此羞辱他啊!他是读书人,马上要考秀才了,这伤了右手,该如何是好?大少爷,您是不是看不得我家少爷好?”

    噼里啪啦一段急切的话,仿佛真是一位护主心切的小厮口不择言。

    长空气得大吼一声:“放屁,你瞎嚷嚷什么,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你的主子是个什么货色,一进门就打着坏主意,故意挑衅我家少爷,是不是就想气病他?都说了不喝,还想泼他一身,这会儿装什么无辜委屈,果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天下第一!”

    他气势不让,与紫晶一左一右站在方瑾凌的面前,跟门神一样护着。

    “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呸,仗着侯爷喜欢,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真以为端王世子会看重你啊,别笑死人了,那些贵人就是逗条哈巴狗摇尾巴,当个乐子看呢!”

    长空昨日是跟在方瑾凌身边的,是以将方瑾玉那般大献殷勤甚至谄媚的模样看了个正着,而这话则直接踩在了方瑾玉的痛楚上,让他再也掩饰不了目光,露出愤恨来。

    可惜这还不够,长空见此骂的更凶。

    “明知道谁也不待见,还贱兮兮地跑来大献殷勤,果然包藏祸心,欺负我家少爷心善,小娘养的就是心思歹毒!还考秀才,主考官是眼瞎了才能考中吧。”

    “你敢诅咒我家少爷,我定要告诉侯爷!”

    那小厮气得从地上站起来,就要跟长空动手,结果被后者一腿子撂倒,在地上大呼小叫地哀嚎。

    紫晶见着乱糟糟的,眉头皱紧,看着故作委屈的方瑾玉道:“二少爷,你既是读书人,怎就不知道礼义廉耻,敬重兄长?行事如此小人,莫不是意在挑拨离间,装着委屈好去侯爷面前哭诉?那与不上台面的卑妾有何区别?”

    这跟直接骂对方母子是一对贱人一样的效果,一个劲地往方瑾玉的痛脚上踩。

    方瑾凌很想看看方瑾玉的脸色,可惜面前两大门神,他这个柔弱的病患伸手拨都拨不开。

    “少爷别担心,我们来保护你。”长空回头还嘱咐了一句,立刻又转回去怒目而视。

    方瑾凌:“……”不是,他就想看热闹,稍微给他留点发挥空间行不行?

    那小厮终于对着摇摇欲坠,面色苍白的方瑾玉哭喊道:“少爷,小的就说了,不要来,夫人和大少爷视你们如眼中钉,来了只会受欺辱,可您非不听,说什么兄弟手足,如今看吧,舒云院上下都不待见您。大少爷自己不得侯爷喜爱,得不到贵人青眼,就把气撒在您身上……”

    “你他娘的再说一句话,信不信我宰了你!”长空一把揪住这小厮的衣襟,给拎了起来。

    “住手。”这是方瑾玉和方瑾凌一同的声音。

    “少爷?”长空回过头,有些不解。

    只见方瑾凌站起身,抬起手摆了摆:“放手,边上让让,我都看不见了。”

    长空有些委屈,但还是听话地手一松,任那小厮跌坐地上,然后往旁边挪了一步。

    见方瑾凌走来,方瑾玉握着受伤的手,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愤,仿佛受到了极致侮辱,怔怔道:“爹说,我有一个大哥,生来病弱,怕是一辈子好不了了,今后让我多多照顾,支撑起侯府门楣。我一直谨遵着爹的教诲,哪怕明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想同大哥亲近,原来竟是我一厢情愿。”

    “胡言乱语,有我家少爷在,轮得到你支撑门户?”紫晶啐了一口。

    即便是在屋内,方瑾凌也是暖炉不离手。这会儿他将暖炉从怀里取出来,一边听着方瑾玉看似饱含深意,却依旧往他怒气上撒了话,一边递给了紫晶。然后一把握住了方瑾玉受伤的手抬到面前,眯着眼睛凑上去仔细打量着伤口,啧啧两声:“舒云院都是我的人,这恶心的话就不用说了。难为你克服恐惧故意往碎瓷上扑,算是个人物,不过是不是下手太轻了些?”

    方瑾玉眼睛一睁,“你说什么?”

    方瑾凌笑着说:“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话语激我,甚至不惜自残栽赃,就是吃准了爹的偏心,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你的伤害都算在我头上,出于嫉妒你吗?”

    “我没有……”方瑾玉立刻否认,手也开始挣扎。

    “没有?”方瑾凌力量弱,未免伤到自己,顺势放开了手,还在自己的披风上擦了擦,似乎颇为嫌弃,“也行,不管有没有,做到这份上今日我都成全你。”

    方瑾玉对方瑾凌所有的认知,其实都是从云阳侯和杨氏那里得来的。身体不好,心思敏感,轻不得重不得,好欺负的很……可是,面前的方瑾凌,好像跟听闻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愣神间,方瑾凌已转过身,从紫晶那儿拿回暖炉,神色淡淡:“为了让你在爹面前好告状,让杨姨娘更好地发挥,不如……就揍个半身不遂怎么样?”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方瑾玉的瞳孔骤然一缩,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方瑾凌坐回椅子上,端起边上的温水,喝了一口去去恶心,然后嘴角勾起,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得偿所愿之后,可别太感谢我,好弟弟。”话毕,他冷下声音,不等方瑾玉主仆反应,便喝道:“关门。”

    方瑾玉想也不想地往门口跑,然而这在舒云院,上下全是方瑾凌的人,还没跑到门口,两个家丁就将他们给撵了回来,手里拿着棍子,一把关上门,凶神恶煞地走进来。

    “方瑾凌,你敢!”看到这个阵势,方瑾玉突然就怕了,他本以为凭方瑾凌那性子,定会气得哭鼻子,最多气不过让人将他们主仆打出去,没先到居然真敢关门行殴。

    “你疯了,爹不会放过你的!”他色厉内荏地喊道。

    然而方瑾凌就这么支着脑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道:“爹?你也知道因为我身体太差,考不了科举才不得他的重视,所以你要是也成了不良于行,比我还废的废物,你看他会不会因此来惩罚我?”

    方瑾玉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瞬间惨白,身体都抖起来。

    紫晶重新端上一杯温水,方瑾凌捧在抿了一口,然后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颤抖的人,问:“你说你哪儿来的自信,在这般挑衅我,企图栽赃我之后,还能囫囵地回去?难道就欺负我善良?”

    “连族谱的没上去的人呐,不乖乖地夹着尾巴做人,到我的地盘上上蹿下跳,嫌命太长。”

    长空已经带人将这对主仆给压住了,抬起棍子直接对着膝盖重重地打下去。

    “啊——”

    惨叫声传来,两人相继噗通重重跪地,疼痛瞬间将膝盖给麻了,接着家丁腾出双手分别吐了一口唾沫,摩拳擦掌,只等方瑾凌一声令下就动手,好叫方才的憋屈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方瑾玉额头俱是冷汗,疼的也是吓的,但还是色厉内荏地喊道:“方瑾凌,你不能这么做,杨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没学乖?”方瑾凌掀了掀眼皮,惊讶极了,“没关系,哥哥我现在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至此,方瑾玉终于绝望,他害怕极了,忍不住哀求道:“大哥,我错了,求你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小厮哪儿还有方才的嚣张,眼泪真的吓出来了,呜呜直哭。

    然而方瑾凌却皱了皱眉:“吵。”

    长空二话不说给这对主仆嘴里塞了白布,直接堵住了他们的嘴。

    出自边关的西陵侯府,尚轻容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作为她的儿子,难道真以为方瑾凌是只豢养的无害白兔子吗?等方瑾玉认清这个事实,眼中的恐惧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使劲地挣扎,眼泪滚下,苦苦哀求,万分后悔今日的招惹。

    然而一切都晚了,只听方瑾凌幽幽道:“啧,看着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算了,不用打残了,直接打死吧,一了百了。”

    “是!”

    话音刚落,一股恶臭传来,却是那小厮吓地失禁,而方瑾玉则眼睛一闭,直接晕了过去。他毕竟只有十四岁,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恐吓。

    长空呸了一口,拿脚一踹,见真的没反应,不禁回头问道:“少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瑾凌嫌恶地看了一眼:“自是丢回去,难道还想脏了我的地方?”

    紫晶有些担忧:“怕是醒来,定要在侯爷面前添油加醋,诋毁少爷。”她也知道云阳侯和尚轻容撕破了脸,正互相较着劲,若再让方瑾玉胡言乱语……

    “那怎么办,弄死弄残?”方瑾凌玩笑地问道。

    紫晶想到今日方瑾玉如此猖狂,于是挺起胸膛道:“那又如何,这是他自找的。少爷若是不忍心,奴婢来便是。”

    方瑾凌:“……”好厉害的姑娘,见识了。

    他摸了摸鼻子,终究来自后世的灵魂,面对未成年人,吓唬吓唬就算了。他觉得只要不是没心没肺之人,短时间内总会长点记性不会再来招惹他。

    思索之中,忽然长空捧着一个物件递到了他的面前,却是方瑾玉腰上悬挂的玉佩,在方才拖拽之中,这玉掉落下来。

    “少爷。”

    方瑾凌将这枚佩玉握在手里,触手水泽温润,细看雕刻精美不说,鲤鱼的鳞片和曲线顺着纹理仿佛天然雕饰,好似空中跃起,跳过龙门之相。

    好东西!

    于是问题来了,这么值钱的玩意儿……

    “看仔细了,拓印下来,去查查打哪儿来的?”

    “是,那这个……”

    方瑾凌一笑:“给他系回去,到时候好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第28章 休妻

    等尚轻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方瑾玉已经被丢回了听雨轩,听说杨氏见到眼泪鼻涕横流,屎尿在身,还昏死过去的儿子,差点也撅了过去。

    顿时哭天抢地,人仰马翻,整个云阳侯府都仿佛听得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嚎,而在衙门里的云阳侯也被匆匆地给叫了回来,没过多久,便传来他愤怒的咆哮。

    而这边,方瑾凌看着磨刀霍霍的尚轻容,无奈道:“儿子没吃亏,而且已经教训过了,您实在不必再费心。”

    “这怎么能叫费心?”尚轻容满脸怒容,又有些后怕,“真是贱人养的贱种,读书读到狗肚子离去了,冲我来也就罢了,居然敢打你的主意!”

    儿子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许碰的。

    “这一定是杨映雪那贱人出的主意,自己一肚子男盗女娼,教着儿子也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不行,我实在咽不下那口恶气。”

    尚轻容说着说着越想越气,最终高声一喊:“拂香。”

    “夫人。”

    “你去听雨轩,给我好好赏她两巴掌,不打肿别回来!不是说我欺负她吗,那我真欺负了!”

    “是,夫人!”拂香大声应下,然后挺起胸膛带人走了。

    这两巴掌下去,直接能让云阳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理智全无吧。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杨氏想要的结果。

    “凌儿。”这个时候,尚轻容才沉下心看向方瑾凌,担忧道,“你没事吧?”

    方瑾凌莫名:“我能有什么事?”

    尚轻容欲言又止,那些话方瑾玉能说出都是诛心,方瑾凌若往心里去……

    可是如今瞧着,倒也不像伤心。

    “真没事?”她不确定再一次问。

    方瑾凌摇头失笑:“真没事,娘,难道你还期待我对爹有一丝感情吗,推心置腹地告诉您,不存在的。”

    若是原主,十多年的孺慕追随,或许会又爱又恨,而他,对不起,只想快点死爹。

    “娘还是想想接下来我们住哪儿,我估摸着这事就该成了。”

    尚轻容闻言一怔,她光顾着生气,竟没想到这茬,然而思及云阳侯自大固执的性格,又不觉得意外,“不用担心,娘在京城有宅子,一直都有人打理。”只是想到今日,她又有些不可思议道,“如此明显的局,他蠢的难道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问?”

    这件事明显是方瑾玉的错,故意挑衅,方瑾凌此举已经很宽容了,但凡多问一句……

    “难道娘还觉得爹会给我主持公道?”方瑾凌好笑地摇头,“他这样的人,只会听他自己想听的。”所以杨氏才这般有恃无恐,因为这种手段拙劣但是出奇的有效。

    尚轻容轻叹:“若真着了道他这辈子就白活了。”

    方瑾凌深以为然。

    拂香带着几个腰大膀圆的婆子,直接到了听雨轩,朝云阳侯毫无诚意地一行礼,便二话不说让人揪住杨氏,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所有人都震惊地回不过神来,直到杨氏尖叫响起,云阳侯才愤而怒喝道:“住手!”

    拂香作为尚轻容的陪嫁丫鬟,她也是从马背上下来练过刀枪的姑娘,这毫不留情的两巴掌下去,杨氏白皙的脸上不仅左右对称留下红印,甚至连嘴角都打出血,眼神出现短暂的涣散,估摸着有些脑震荡了。

    她与清叶两人并未出嫁,一直做姑娘打扮,与林嬷嬷一道将方瑾凌当做眼珠子来对待,不仅尚轻容听了此事怒不可遏,就是她们也咬碎了牙。

    若不是方瑾凌昏迷醒来不再软弱可欺,若他还是原来脆弱敏感的性子,怕不只是当初那一口血那么简单,所以杨氏母子,简直该死!

    “夫人说了,再敢打少爷的主意,就准备好棺材,一大一小埋了吧!”

    “放肆!”云阳侯简直要气疯,指着拂香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侯面前动手,来人给我拿下!”

    文福随云阳侯从衙门回来听到这件事已经懵了,等到方才拂香干净利落的两巴掌下去,更是回不过神来,这会儿听到云阳侯怒不可遏的声音,只觉得乱糟糟的,左右为难。

    他好不容易才劝住云阳侯罢了和离一事,没想到都没几日消停,又闹出事端来,只觉得嘴里发苦,劝说的话都无力起来:“侯爷,您冷静,拂香姑娘是夫人的脸面,不能动啊!”

    结果云阳侯抬起一脚就踹在他腰窝上,眼睛猩红:“狗奴才,你究竟是哪边的?”

    文福啊哟一声倒在地,心口巴巴凉:“侯爷,小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您动了拂香,必然招来夫人,杨姨娘怕不只是两巴掌那么简单了!”

    等尚轻容来了,杨氏哪儿还能有命在?

    云阳侯一滞,却见拂香冷冷一笑,眼露轻蔑,云阳侯顿时火冒三丈,理智全无,“明明是瑾凌的错,他殴打弟弟,尚轻容还有理了?你不动手,我来!”

    就知道颠倒黑白,拂香冷笑一声,连解释都懒得说,直接抬起下巴,岿然不惧。

    文福用脚趾头想想都不是杨氏说的那样,可是云阳侯不听,心急如焚之下,他突然大喊了一声:“杨姨娘!”

    云阳侯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此刻脸盘已经完全肿胀,唇破渗血的杨氏如风中飘零的柔弱百花,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雪儿!”云阳侯再也顾不得拂香,连忙上前一步抱住人,满脸着急,“快,快找大夫!”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文福趁着周围都簇拥到杨氏身边,赶紧对拂香劝道:“拂香姑娘,我的姑奶奶哦,您快走吧!”

    “惺惺作态!”拂香看着那晕倒的女人啐了一口,接着又瞟了文福一眼,“你说跟着这种人累不累?”说完,不等文福回答就带人离开了。

    文福只剩下深深一叹。

    大夫才刚看完方瑾玉,这会儿刚好给杨氏瞧,听了一耳朵,只觉得大户人家妻妾嫡庶乱糟糟的,云阳侯没本事还瞎折腾。

    杨氏不久便幽幽转醒,她看着床边的男人,虽被打的口中带伤,暂不能言,可用一双含泪的眼睛凄风苦雨地望着就足够让云阳侯感到她的委屈和绝望。

    至此,云阳侯再也无法忍受,怒火烧光了他最后一点理智:“那女人简直疯了,雪儿放心,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仅要和离,还要休妻!休妻!”

    这个朝代没有休夫一说,和离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妻子对丈夫的休弃,好面子的云阳侯竟在这个时候选择休妻。

    杨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眼中有了光芒。

    突然发现这顿挨打真是太值。

    消息传到松竹院,尚轻容和方瑾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母子俩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哭笑不得四个字。

    方瑾凌道:“娘,这下您可以给周夫人一个交代了。”

    *

    冬夜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无需多久便能封住前方道路。这种天气还能骑马奔驰,可算是艺高人胆。

    突然奔跑的马蹄高高扬起,踏起雪花纷扬,马背上之人紧紧地牵住缰绳,腰背弯起如同一弧新月,甩出利落的长发,翻飞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随着“吁——”一声,黑马四肢落地,打出响鼻,白气喷洒吹飞雪花,背上身着劲装的小将遥遥望着前方传来的微弱灯光,抬起了手。

    在她的身后,十几匹马连同一辆马车一起停下。

    “大姐?”

    “不前进了吗?”

    两匹马踱步到她的身前,听着声音这三位竟皆是女子。

    尚初晴望着前面微弱的灯火回答:“已经到驿馆了,这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完,赶了两天的路,马疲人倦不如歇息一晚再走。”

    “可我们还能坚持,离京城已经不远了,若再加把劲就能早点见到小姑姑和小表弟,也好放心。”尚稀云道。

    尚未雪也点头:“就这么点大的雪,跟沙门关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大姐,继续走吧,小表弟那么柔弱,不知道怎么被人欺负呢,我们好去给他撑腰。”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笑。

    尚初晴顿时哭笑不得:“你皮厚无妨,难道三妹夫也经受的住?他一路跟着颠簸,已经够辛苦了,好歹你也体贴一些。”

    在风雪中说话犹如艰难,呼出的白气一会儿就被雪花给卷走了。

    尚未雪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只见车窗帘子稍稍掀起一个角落,勉强露出半张菜色的脸,马车没什么避震效果,这位虽然坐在里面无需骑马,可是这七姐妹急行军一般地赶路,还没颠死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人已经算他命大了。

    况且大雪夜实在是太冷了,这会儿这三姑爷是再也坚持不住,摇摇欲坠。

    尚未雪见此,顿时心软下来,不过还是嘴硬:“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三姐姐来不来无关紧要,三姐夫是祖父指定要来的。”后面压阵的尚家四姐妹也骑马到了她们身边,排行第四的尚无冰大声地说。

    第五的尚落雨颇为认同:“四姐说得对,姑姑和离,这嫁妆可得好好掰扯,不能便宜了那对狗男女,祖父说了,都得要回来,有三姐夫出马,这一分一厘定给他算的明明白白!”

    “是啊,是啊!”最后两个双胞胎一同点头,“三姐夫算账的本事可厉害了。”

    原本就分不清谁是谁,这黑夜雪天听着连声音都一样。

    尚初晴听着妹妹们你一言我一语,头有些大,直接以长姐将军之威道:“行了,还有三天就到京城,不必急于一时,传我命令,就在这驿馆修整,三个时辰之后再出发。”

    “是!”

    军令之下,整齐划一,再无废话。

    第29章 哑巴

    落英殿中,王贵妃正躺在贵妃椅上闭眸小憩,柔荑交由着身旁的宫女替她涂抹朱丹,远远望去仿若二八的娇俏姑娘,然实则年近四十,有着成熟妇人的风韵妩媚,在一袭尊贵的宫装下,又显得雍容华贵,只觉得端庄妖娆,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样的女人,只有大顺朝最尊贵的皇帝才能拥有了。

    很快,听着由近及远的脚步声,王贵妃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当宫女涂上最后一根手指,她抬起手轻轻一挥,殿内所有的宫女都安静而快速地退去,只来得及对来人欠了欠身。

    “母妃。”景王站在王贵妃的面前,抬手恭敬地行礼。

    王贵妃没有起身,照旧懒洋洋地斜躺着,姿态优美动人,闻言便道:“你外祖母带着大舅母和二舅母刚来过,哭得我头痛。”

    “让母妃费心了。”景王愧疚道。

    王贵妃笑了笑,缓缓地起身:“你外祖母说华儿和凡儿在湖里泡了许久,双双得了风寒,如今卧床不起。小婉倒是不哭不闹,可拿着剪子直接削了一缕头发。琅儿,这门婚事若是再继续下去,她就得出家当姑子去了。”

    景王眉头皱得极紧:“刘珂那小子,真是不识抬举,这门亲闹成这样,不提也罢。”

    “以小婉的才貌家室,这样的姑娘,天底下男儿谁不想娶,若不是你与她年纪相差太多,我都想亲上加亲,将她指给你为妃,却没想到刘珂直接闹没了。”

    王贵妃这么一说,景王若有所思道:“母妃的意思,是他故意的?”

    “把将来的舅子直接丢湖里,差点弄出了人命,两家结仇,真迫不及待想娶小婉谁会这么做?刘珂以前再怎么乱来,可从来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景王听着目光直接深了:“难不成他知道了?”

    王贵妃看着自己的鲜红指甲,没有说话。

    景王想了想,最终摇头:“不可能,伯祖父手里还有王氏隐藏的一股势力我们也是最近才察觉,刘珂怎么会知道?况且伯祖父已经退隐,都不在京城,刘珂一直住在宫中,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若真有接触,我们不可能不清楚。”

    王贵妃看过来,问:“那昨日之举,如何解释?”

    景王叹道:“我问过了,虽是刘珂孟浪地私下底想见小婉,可王子华和王子凡却是当众辱骂刘珂,甚至还提及了……已逝的王嫔。”

    王嫔是刘珂的生母,王贵妃的堂姐。

    那二十年前的宫闱丑闻,是刘珂出身的污点,也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痛楚。对皇家的敬畏,没人敢当面提及,然而盛极一时的王家,怒气冲冲的王子华和王子凡却忘了这个忌讳,戳着刘珂的逆鳞辱骂,不用想也知道话有多难听。

    景王知道之后,也就不难猜测刘珂为何在闯了祸之后毫无任何的愧疚之心,反而冰冷煞气地来了一句:便宜他们了。

    任谁被骂娘,都是一样的。

    提到王嫔,王贵妃眼底深暗,忽而她挑起了眉,笑道:“是不是故意的,再试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

    王贵妃道:“小婉我原本就舍不得,不嫁便不嫁了,换个人就是,京城那么多姑娘,总会有合适的。要不是大伯父只有这一个外孙,对王氏多有怨怼,也无需搭理那小子。”

    景王点点头:“让母妃费心了。”接着他苦笑道,“端王兄与杨慎行联合起来蛊惑父皇推行新政,已经够让我头疼了,若是刘珂再给我惹事,简直是腹背受敌。”

    王贵妃从躺椅上起来,到了景王面前,抬起手摸了摸他眉间的皱痕,心疼地说:“你原本是好心,可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安分,还得让你出面替他善后,那就别留着了。”

    景王显然已经耐心告罄,没有反对,“昨日一事,支持我的各家因此也对我有了微词,特别是定国公,其夫人的大寿居然就这么搞砸了,真是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已经弹劾到了父皇面前,请求封地让他离开京城。”

    “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王贵妃又道,“对了,不是说要云阳侯夫人上书状告杨慎行吗,可行得通?”

    “王妃还没得到准话,就让刘珂那小子搞砸了,不过不是要紧的是,再去催一催便是。”

    大成宫

    刘珂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身形挺直。

    夜晚的烛光有些昏暗,映照在地上留下一圈圈的阴影,他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丹陛上,坐在龙椅的皇帝头发白了两鬓,深陷的眼窝看起来有些萎靡,仿佛虚的很,可是眼睛却严厉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儿子。

    “你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

    声音低沉威严,却没有任何温度,刘珂已经习惯了,照旧低着头沉默以对。但是嘴角勾出个讥笑的弧度,心说那可多了。

    顺帝眼睛微眯:“怎么,闯了祸就知道装鹌鹑,朝廷大臣一个个跟朕告状,皇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刘珂闻言抬起头来,惊奇地问:“皇家还有脸面这种东西吗?”他往顺帝边上站立的太监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那是个面白清秀,容貌漂亮的少年,此刻眉宇间还尤带着一丝旖旎昳丽。被刘珂这么一看,不禁往后缩了缩。

    突然龙椅上传来一声怒喝,伴随着龙头椅背上重重地一拍:“放肆!”

    刘珂听话地把眼神给收了回去,耸了耸肩,继续规规矩矩地跪好。可是这种故作乖顺的姿态并没有让顺帝息怒,因为每一次闯祸,刘珂都是这个模样。

    死猪不怕开水烫,大概更加贴切一些,下次还要犯,想到这里,顺帝更加生气:“如此不知忏悔,目中无人,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你!”

    这话让刘珂放在身侧的拳头下意识握紧。

    “这么,你还不服?不是朕仁慈,焉有你在?”

    刘珂笑了,他真诚地问:“那怎么就没直接掐死呢?”

    “啪——”一盏茶直接砸在他的脚边,碎瓷瞬间划破了他的手背。

    顺帝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刘珂低头看了看慢慢渗出血迹的伤口,仿佛没感觉到刺痛。

    “你再给朕说一遍!咳咳……”似乎说的太急,一口气没顺下去,顺帝便咳嗽起来,伛偻着身体扶在龙椅上一颤一颤,弄得身旁的小太监满脸恐慌。

    终于一个老太监听到了声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啊呀,皇上息怒,您骂归骂怎么将自己给气着了。”这位才是服侍帝王身边长久的內侍大总管,秦海,“还愣着干什么,快,快给皇上倒水。”

    小太监似乎刚来不久,手上还不稳,倒得茶水都洒了,但总算递到了顺帝面前。一口水下去,顺帝粗喘了几下,终于缓过气来,他脸色潮红,眼含愤怒:“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这次朕不会容忍你了!既然不想留在京城,那就给朕滚出来!”

    听此,刘珂蓦地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顺帝冷笑一声:“现在怕了,刚才嘴不是很犟吗?”

    刘珂的眼睛慢慢变深。

    顺帝生的儿子很多,但是留住的成年皇子却只有三个,他对刘珂的感情是最为复杂的,见他沉默,口气微微放缓,“知道错了?”

    然而刘珂却抬头问:“儿臣能滚了吗?”

    顺帝顿时脸上一滞,接着暴怒地吼了一声:“滚——”

    刘珂麻溜地从地上起来,腿脚利索地就滚了,气得顺帝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皇上,请消消气。”待他一走,秦海安抚道,而皇帝闭着眼睛胸口直起伏,最后恨恨一声,“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秦海劝慰:“七殿下还小,不懂事……”

    “都二十了,还不懂事?”

    “可这不是还没成亲嘛。”秦海讪笑了一声,说着他看了那小太监一眼,“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歇着吧。”

    小太监垂了垂眼睛,细声道:“是。”

    门口,刘珂还没走远,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台阶边的柱子,见到小太监出来,玩味地往他脸上看。

    小太监躲了躲,却被刘珂拦住了:“躲什么,新来的,叫什么名儿。”

    小太监低头回答:“回,回禀殿下,皇上赐名小元……”说到最后两个字,如蚊子呐喊,几乎模糊的。

    “我是问你原本叫什么。”

    小太监下意识地抬起头,愣了愣。

    刘珂脸上带着不耐烦:“不记得了?”

    “元,元风,竺元风。”

    “什么时候入的宫?”

    “一个月前。”

    “读书人?”

    小太监脸上露出难堪,似乎不愿意侮辱这三个字。

    “啧,就知道,又是秦海那老不死的干的缺德事。”刘珂眼里产生一股厌恶,他看了小太监一眼道,“少了物件就不是读书人了?换一条路继续走就是了。”

    刘珂说完,转身下了白玉阶,远去。

    刘珂虽然没成婚,可年纪却不小了,虽说还未封王按理该住在宫中,不过对他这种完全不在乎繁文缛节的人来说,管他呢,照样在宫外置办了宅子,只要顺帝不是忍无可忍,跟他计较,他懒得回宫住着。

    宅子不大,三进三出,这还是景王送的,他收的坦然,可是里面的人,却已经相继换的七七八八,除了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还伤了一只眼睛的哑巴没被清理出去。

    那哑巴孤苦伶仃,无儿无女,疯疯癫癫地又哭又跪,刘珂这才不耐烦地留下来,在府里做个粗使扫洒。

    可如今这哑巴正坐在书房里,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翘着二郎腿的刘珂,他脸上已经看不到外人眼里的老实巴交,只留下历经岁月的沧桑,和遭受苦难后的坚韧。

    他沙哑着声音说:“皇上既然这么说,他便已经打定主意让您离开京城,最晚开春,您就可以分封了。”

    “你说我能封哪儿?”刘珂摸着下巴问。

    哑巴道:“您可以看看舆图,只要是荒凉之地,皆有可能。”

    荒凉,意味着人少,收成少,气候还艰难,刘珂作为王,封下百姓的日子都不好,他能好到哪儿去,远没有在京城来得快活。

    “那我的日子恐怕得艰难了,朝廷连大臣的俸银都拖欠,绝对吝啬给我安家银子。”

    哑巴低哑一笑:“无妨,您将来不会缺这些,重要的是您能远离是非,韬光养晦。”

    “你是说新政?”

    “杨慎行注定要进内阁,可想要推行新政却没那么容易,景王一定会全力阻挠,那时候,朝廷便只剩下乌烟瘴气,最终两败俱伤。”

    刘珂重重点头:“那本殿下就等着他们鹬蚌相争吧。”他脸上一派轻松,好似高枕无忧。

    哑叔见此微微一哂,脸上起伏的沟壑挤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恐怖。

    “虽说王氏的婚事定然成不了,可您也别掉以轻心,怕就怕另择人选。”

    “我都要滚出京城了,这对母子还不死心?”刘珂看着哑巴,忽然问道,“说来外祖父究竟给我留了什么,这么想要?”

    “是……”哑巴还没说完,忽然一阵胸闷传来,身体顿时弯下佝起,刘珂见此忙跳下椅子,扶住他,“哑叔,你怎么样?”

    眼前一片模糊,声音仿佛听不见,不知过了多久,五感才渐渐回来,他看着刘珂惊慌的表情,一把抓住道:“别,别找太医……”

    “你都这样来了,还……”

    “死不了。”哑巴嘶嘶地笑起来,“我这条贱命,还得好好活着,看到那些人的下场才行……别废心了,免得遭人怀疑。”

    刘珂捏紧了拳头,而哑巴将其泛白的手指则一根一根地打开,仿若无事道:“留给您的是百年王氏的底蕴,您觉得如何呢?”

    刘珂闻言心中一动:“外祖都不曾告诉我。”

    “太早了,您如今是守不住的。”

    刘珂将哑巴扶回椅子,沉吟道:“虽说娶个老婆也没什么,可就怕小麻烦带来大麻烦,无穷无尽,看来我们得想个法子一劳永逸,哑叔,你有招吗?”

    哑巴摇了摇头,表示暂无。

    智囊居然没招,然以刘珂这小聪明不断,大聪明没有的空空脑袋,也懒得想这种麻烦事。他摸了摸下巴,决定换个智囊。

    第30章 前夕

    这个时代,女子一旦出嫁,便是以夫家为家,娘家只能称之为客,若是被休弃,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是以若非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一般人不会休弃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伤筋动骨不说,也会落得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可是这点道德上的瑕疵对云阳侯来说不痛不痒,世人对男子多宽容,相比较起来,那即将被他休了的尚轻容,若得了个下堂妇的身份,下场只会比他更惨,名声更臭!

    论哪个贵妇会与一个被夫家休离的女子相交,多说一句话都得嫌晦气,京城之地她还能如何立足?甚至连带着方瑾凌,也得受人鄙视,给了他借口将继承权交给方瑾玉。

    云阳侯知道尚轻容一定能将这些想明白,所以他一直等着,等那女人痛哭流涕地跪在他面前,请他宽恕,随他折磨,只要一想到这些,十多年来的压抑恶念仿佛萌芽成株,产生了一种隐秘而扭曲的快感。

    他告诉自己,哪怕对方再怎么求饶,他也一定会狠狠将休书甩在她的脸上。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宗亲族人都已经到了,明日就要开祠堂动族谱,松竹院却依旧毫无动静。

    别说是尚轻容的影子,就是方瑾凌都没有来劝说一声!父亲要将母亲给休了,他居然无动无衷,难道一点也不怕没了母亲?

    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云阳侯觉得匪夷所思,他在屋里坐下站起好几次,胡思乱想之间反而弄得坐立不安。

    终于在喝饱了茶水之后,他决定去看看。

    尚轻容和方瑾凌自不是毫无反应,此刻他们正在清点和离所需的所有物证和人证。

    “嫁妆单子上缺失的东西,老奴已经一一罗列出来。有些东西夫人之前不在意,没了就没了,殊不知有人早已经起了贼心,偷天换日。”

    林嬷嬷最近不在尚轻容跟前伺候,便是带人查找这些东西的去向。

    “云阳侯虽然做的隐秘,可是东西进了当铺,一进一出又换出了什么,皆有记录。还有那贱人打点西南时托人送的银两,老奴也找到了中人,已经着人带回来了。”

    尚轻容闻言感慨道:“辛苦嬷嬷了。”

    林嬷嬷摇头道:“辛苦什么,和离也就罢了,他竟敢休妻,简直岂有此理,不将那虚伪皮子一一扒下来,老奴亦是不甘心!”

    方瑾凌笑着递上一盏茶:“嬷嬷放心,这是必然的。”说着他问尚轻容,“娘,周夫人可有回信,她愿意来吗?”

    “她说一定到,而老夫人知道后,甚至劝动勋贵当中几位有名望的夫人一同前来,声势颇为浩大。”

    下堂并不光荣,有些忌讳之人更是恨不得避之不及,可云阳侯这一休妻,却是直接坐实了宠妾灭妻的罪名,生生连累了既是老师又是宠妾之父的杨慎行,这效果显然比尚轻容一纸状书好很多。

    都不是傻子,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尚轻容想到这里不禁对自家运筹帷幄的儿子心生佩服,忍不住问道:“凌儿,你说这次有可能扳倒杨慎行吗?”

    方瑾凌摇了摇头:“不好说,就目前来看,端景两派在新政之争中,是端王占得了上峰,杨慎行入内阁之势其实已经不可挡了。不过听说他在士林之中的威望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有志之士都将他视为救世能臣,期盼着他的新政能给愈见腐朽的朝廷带来希望。”

    尚轻容点头:“可谓是忍辱负重苦熬十载,忧国忧民初心未变。”

    “这么高的评价!”方瑾凌闻言惊讶了一下,“古时圣贤也不过如此吧!”

    “可惜名望盛到极致,便容不得一丝瑕疵。”

    特别是道德的瑕疵,这个时候若是宣告世人,他们口中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杨大学士在朝中连脚跟都没站稳,就急急忙忙让学生将苟合的女儿纳入府中,甚至逼其休弃生儿育女,相夫持家的贤良妻子,扶妾为正,这样的品行……

    方瑾凌眨了眨眼睛:“所以您猜,此等大事,我爹有通知过他未来的岳父吗?”

    话音刚落,门口来禀:“夫人,少爷,侯爷来了。”

    尚轻容冷笑道:“我都还没怎么着,这人竟先坐不住了。凌儿,待会儿娘帮你问问这个问题。”

    方瑾凌笑着颔首。

    于是尚轻容披了件披风,慵懒着发髻,看也没看正要一脚进门的云阳侯,跨出了门槛,“有话外面说,别脏了我的地。”

    云阳侯脸上一滞,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

    尚轻容脚步未停,神色淡淡,“要么就跟上,要么就滚。”背影未停,直接往廊下走去。

    云阳侯捏了捏拳头,发现自己竟拿她没办法,只得恨恨跟上。

    尚轻容随意选的地方,周围连坐的都没有,可见是要三言两语将人打发的。

    “说吧,废话就少讲。”

    云阳侯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由衷地问:“尚轻容,你知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你就不担心离了侯府,会落得什么下场?”

    “难道担心,你就不会休妻了?”尚轻容反问。

    云阳侯顿时一噎。

    尚轻容见此露出讥笑:“怎么,想看我跪在你面前苦苦求饶,痛哭流涕,好叫你为所欲为?可惜我没这么做,让你失望了?”

    云阳侯被说中的心事,嘴硬道:“我是在给你机会!凌儿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尚轻容惊奇地望着他,都气笑了:“难为你还记得凌儿,放心,我就是自己吃苦受累,也决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这怎么可能呢?

    见云阳侯还要掰扯,尚轻容不耐烦道:“既然做了恶人,就别再用这种故作善良的口气说话,简直令人作呕。”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云阳侯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好,你这个不知悔改的女人,我要是不休了你,我方文成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这话只得尚轻容纤眉一挑,以及一声包含讽刺的嗤笑。

    真是冥顽不灵!云阳侯再也呆不下去,“我看你嘴硬到几时!”他后悔今日多事踏足这里,于是气势冲冲准备离开。

    然而才刚走两步,尚轻容忽然唤住了他:“等等。”

    “怎么,后悔了?”云阳侯冷笑问。

    “夫妻一场,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云阳侯面上不耐烦,心中却有些期待道:“问什么?”

    “你这么一意孤行,杨慎行知道吗?”

    闻言云阳侯顿时神情一僵。

    见此,尚轻容知道再无需寻求答案,转身便离开,“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嫁给你!幸好,明日我就能解脱了。”

    大晚上的云阳侯前往松竹院,听雨轩是一直让人盯着的,生怕他后悔,临门一脚之时落一场空。

    而云阳侯一离开松竹院,杨氏便迎了上去:“成哥。”

    云阳侯看着她问:“你昨日不是去杨府了吗,老师怎么说?”

    杨氏笑容一凝,很快又重新笑起来道:“侯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云阳侯神情有些不自在,“我是怕影响老师。”

    杨氏心中打了打鼓,眼神转了转,侧了侧脸颊,低声道:“成哥多虑了,我爹虽然不赞同,可是也没有反对,他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最是嘴硬心软,看到我这张惨不忍睹的脸,他于心何忍?成哥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只能当做不知道。”杨氏委屈起来,“你要是有疑虑,不如派人去兄长那里一问便知?”

    “我怎么会不信你?”云阳侯松了口气,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上面还未消去的巴掌印,眼露心疼。

    杨氏依恋热切地望着他,双手不由地环住他的腰,声音渐软,“你我本来就有婚约,若不是尚轻容横插一脚,我合该就是你的妻子,不是吗?”

    云阳侯点了点头,想想也是这个理:“放心,明日之后不会再委屈你了。”

    “那妾身服侍你休息。”

    等杨氏将他安顿回到听雨轩,夜已经完全深了。

    方瑾玉还未熄灯,正在等她,“娘,怎么说,爹不会是后悔了吧?”要说休妻这件事,除了杨氏得利之外,最大的赢家便是他了,是以这么晚了他还没有睡意,反而如同惊弓之鸟般等消息。

    “哼,后悔什么,他是在害怕。”杨氏不屑道。

    “害怕?”方瑾玉不明白。

    “怕你外祖责备。”

    “可是外祖不是同意了吗?”

    闻言杨氏咬了咬唇,眼神讳莫,低声道:“我没告诉他,而是见了你舅舅,将这身伤给他瞧了,让他帮忙瞒着。”

    方瑾玉眼睛都睁大了:“这……娘,万一……爹怪罪下来……”

    “怪罪?”杨氏笑了,“他能怪罪谁?同朝为官,不过是派人问一句的事,你爹为什么不敢亲自去问,反而让我顶着这张可怕的脸去,不就是因为他知道一旦问了,你外祖反对不说,甚至还会狠狠叱责他!可不休妻不足以泄愤,让他向尚轻容低头,他更是不愿,所以,干脆躲开了事。”

    杨氏将云阳侯懦弱逃避的性格可谓摸了个透底,心下的悲凉,化为了愤懑,“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阳奉阴违。”

    方瑾玉听着都愣住了,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不懂这些复杂之事。

    杨氏看向方瑾玉,忍不住怜惜地抚摸着儿子俊秀的脸颊道:“玉儿,娘不怕吃苦,就怕你委屈。明明你什么都不差,合该也是位尊贵的少爷,凭什么要矮方瑾凌一头?还遭到这样的欺辱!”

    杨氏一想起三日前儿子昏迷狼狈的模样,顿时恨得牙痒痒,“是他抢了你的位置,娘是在拨乱反正!”

    有些歪理说的多了,就能让人相信,方瑾玉缓缓点头,动容道:“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

    杨氏笑着颔首,“所以,明日我一定要让尚轻容滚!”她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决绝的狠厉,让人心惊,但转眼又收了起来,“快回去好好躺着,你的膝盖还伤着,可不能随意下床让人看到。”

    这时,门口小丫鬟禀告道:“姨娘,二夫人和三少爷来探望您了。”

    杨氏听此扯了扯嘴角,坐下端起手边的一盏茶,转头对方瑾玉笑道:“瞧,这见风使舵的都来了,玉儿就放宽心,不会再有什么岔子。”

    墙头草的二房在尚轻容强势的时候,逼着杨氏掏银子填补自己,这会儿眼看着云阳侯休妻成定局,杨氏即将崛起,就眼巴巴地贴上来。

    “您见吗?”方瑾玉曾听母亲提及过,想起自己一段时间拮据煎熬的日子,便神色淡淡,很不待见。

    杨氏撇了撇嘴角:“我现在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于是二夫人结实地吃了个闭门羹。

    她站在院门口,脸色青白相加,边上的方瑾书看了看自己的母亲,问:“娘,这怎么办?”

    “怎么办?”二夫人愤愤道,“这还没扶正呢,就翘起尾巴来了!真以为大嫂什么准备都没有吗?蠢货,我原本还想提醒她,现在看来就由着他们明日吃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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