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锦衣卫小饭堂(美食) > 第164章 虽死无悔
    众人都聚集到了厢房之中,夜屿也被莫远山和冥光合力挪了过来。


    冥光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开口。


    “如今,我们面前摆着的,只有两条路。”他目光扫过众人,停留在舒甜面上,道:“第一,他按照现在这种情况,继续熬下去,和等死没什么区别;第二,我们用针灸刺激他的重要穴位,将他激得醒过来。但他如今的身子,是一点止疼药剂都不能用了,醒着便只能靠自己扛住那钻心的疼。”


    “若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能试着慢慢进食,促进胃腹蠕动,兴许还有恢复一部分机能的可能性。”


    因为夜屿的胃腹常年用药压抑疼痛,却缺乏调理,胃腹的动力极差,好似一座生了锈的机械,要重新转动起来,那是难上加难。


    舒甜抬眸,看向冥光,问道:“若有第二个法子,有什么风险么?”


    冥光沉吟片刻,道:“有。”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众人,低声道:“夜屿如今身子虚弱,若是刺激他的大穴,若他受不得激,很可能直接便撒手人寰了。”


    舒甜面色一白。


    冥光又道:“而且,就算他吃尽了苦头醒来,也不见得能恢复胃腹的机能,因为他的胃疾实在太严重了……若不成,对他来说,不过是换种更痛苦的死法罢了。”


    说罢,他凝视舒甜一瞬,又看了莫远山一眼,问道:“要不要试,由你们决定。”


    莫远山有些迟疑,他默默看了舒甜一眼,低声:“董姑娘……”


    “试。”舒甜指甲钳进肉里,唇无血色,但眸光却异常坚定。


    她沉声道:“我相信大人……他一定能醒过来,只要他醒过来,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他当初经历了那么多,都熬过来了,如今这般考验,舒甜相信,他也能顺利度过。


    而且,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好起来。


    冥光微微叹了口气,道:“若大家没有异议的话,那我们等会便开始了。”他身后跟着一位药童,拎了个偌大的药箱,看起来沉甸甸的。


    白神医见到众人,皱了皱眉:“怎的这么多人,妨碍老夫施针。”


    此刻,舒甜、莫远山和宋亦清都在房内,冥光也道:“不如你们三位,就留一人罢。”


    舒甜抿了抿唇,低声道:“莫大哥……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夜屿一定很疼,她想陪着他。


    莫远山点了点头,道:“那我和阿清先出去。”


    说罢,他便和宋亦清出去了。


    厢房的门,被药童关上。


    莫远山的心,仿佛也被重重捶了一下。


    他眉头紧紧皱着,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宋亦清见他面色不太好,便低声道:“白神医医术高明,许多疑难杂症都能治好,夜屿这病……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你别太忧心了。”


    莫远山无声颔首,宋亦清便站在一旁,陪他等待。


    室内,白神医正和药童在一旁做施针准备,冥光便和舒甜一起,将夜屿扶了起来。


    冥光撑着夜屿的身子,舒甜伸出手指,将他的衣襟解开,露出象牙白的肌肤。


    这段日子,他瘦了不少,看起来虚弱至极。


    舒甜看着,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不自觉偏过了头。


    冥光看了她一眼,道:“你能行吗?一会儿施针的时候,只怕你会心疼。”


    舒甜连忙敛了敛神,摇头,道:“我可以,别担心。”


    说罢,她快速地将夜屿的衣襟褪下,然后,坐到他后面,轻轻环抱着他,让他坐直。


    他身上有种淡淡的药香,萦绕着她,舒甜觉得十分亲切。


    白神医已经准备好了。


    银针过火,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锐利的烟痕。


    白神医捻着银针,一手扶着夜屿的头,看了看,然后,便缓缓施针。


    银针微旋,刺入他的头部,看着十分骇人。舒甜一动不敢动,将夜屿稳稳抱住,以防他倒下,或者突然醒来。


    一针下去,夜屿并没有什么反应。


    舒甜心中有些紧张,柔软的手指,下意识拢上他的胃腹。


    她只盼着他快些好起来。


    冥光协助白神医,在他身上的穴位施针。


    他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一丝不苟地将银针缓缓旋入夜屿体内。


    舒甜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施针。


    夜屿身上的银针越来越多,他眼睑微动,眉毛皱了皱,似乎有些不适。


    冥光低声道:“师父,似乎有作用了。”


    白神医淡淡看了夜屿一眼,又摸了摸他的脉搏,道:“还早。”


    说罢,继续在夜屿身上加针。


    舒甜见到夜屿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好像心也被扎了一样,细细密密,疼痛不已。


    一刻钟后,白神医和冥光终于停下了动作。


    药童掏出备好的手帕,递给白神医,白神医接过手帕,擦了擦手,对舒甜道:“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舒甜依旧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一刻不敢松懈。


    但夜屿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厉害,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牙关咬紧,薄唇微抿,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舒甜忍不住出声:“大人……”


    而夜屿,正在梦中经历一场浩劫。


    ……


    “疼……”男孩不自觉出声,背后一片冰凉,是被汗打湿的。


    叶夫人温柔地抚着儿子的胃腹,声音轻轻的:“娘亲帮你摸摸……这样好些吗?”


    这个男孩,还不到七岁。


    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因为饥饿,而胃疼得厉害。


    男孩尚且年幼,疼得眼泪的眼眶里打转,却不肯哭出声来。


    叶夫人看着十分心焦,却又无可奈何。


    见母亲难过,男孩艰难地咧嘴一笑:“母亲,我不疼了。”


    父亲告诉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是男子汉,当然不能在女人面前哭。


    叶夫人勉强一笑,低声道:“好……娘亲知道你厉害,再忍一忍便好了,今夜轮到我们吃饼了。”


    今日,是玉谷城被困的第二十一天。


    北疆大战初期,军民一心,抵御外敌,将北戎主力打得节节败退,但玉谷城人多,粮食也消耗得很快,几个月下来,军粮便消耗得差不多了。


    一个月前,玄宁军的主帅叶乾大将军便写信回京城请粮,中间还催过两次,可到了现在,还没有回应。


    玉谷城缺粮的风声,也不知怎么回事,传到了北戎人的耳朵里,他们近乎狂喜。


    主力部队将玉谷城牢牢围住,他们只要继续拖下去,便能不战而胜,北戎军队还要出兵挑衅玄宁军,阵前羞辱大云将士。


    玄宁军们憋着一口气,却无处发泄,只能牢牢守着城池。


    从这个月开始,叶乾在永王殿下的支持下,接管了玉谷城的粮仓,将军粮和民粮合在一起,按计划分发给士兵和百姓。


    但粮食有限,谁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会增粮增兵,玉谷城离京城相距千里,永王和叶乾在朝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如今被困在玉谷城,也无法施展。


    于是粮官便只能根据现有的粮食,控制着分发。


    士兵和百姓们,都是两日一领,两者错开。


    而就算发了粮食,也不是人人能吃到的。


    士兵们的粮食,优先供给守城、冲锋的将士们;百姓们的粮食,则优先兼顾老幼妇孺等体弱之人。


    昨日的粮食发给了百姓,今日才轮到军队。


    叶夫人之前攒着的馒头,昨日无粮时,便喂男孩吃了。


    但男孩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两日只吃一个馒头怎么够?于是今日一早,男孩便饿得腹痛了。


    叶夫人心疼至极。


    连一旁的侍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道:“夫人,咱们玉谷城就算再缺粮,也不缺公子这一口罢?公子还这么小,又是大将军的亲儿子……多给个馒头都不行吗!?”


    叶夫人摇了摇头,道:“小翠,这样的话,你以后莫要说了。”


    她微微抬头,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正是将军最难的时候,谁不想填饱肚子呢?可粮食不够,只能按照计划发放,若有一人例外,便会有千万人觉得不服,万一起了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侍女听了,也明白了几分,但看到男孩这可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叶夫人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叶夫人肃然道:“我们身为将军的家眷,更应以身作则,若连我们都坏了规矩,如何服众?”


    侍女见一贯温和的夫人,如此郑重地交代,便听话地点了点头。


    叶夫人心中也有些堵,她将男孩抱起来,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乖,睡一会儿罢……睡着了就不疼了……”


    母亲轻柔的安慰在耳畔环绕,男孩默默闭上了眼睛。


    但疼痛一点儿也没有减轻,反而更甚。


    男孩实在忍不了了,他缓缓张开眼,可母亲却消失不见了。


    男孩一惊,连忙呼唤:“母亲!”


    可画面一转,他已经站在了军帐外,军营门口来了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一片混乱。


    男孩顾不得胃腹疼痛,他连忙躲到一旁,悄悄看向那些人。


    来的是一群面黄肌瘦的百姓,他们堵在军营门口,大声嚷嚷着——


    “我们要粮食!若是不发粮食,我们就不走了!”


    “让叶将军出来!他凭什么夺走我们在城里屯下的粮食!害得我们日日饿肚子!”


    “就是!他一定将粮仓里的粮食,填到了军队里!你们到底是来守城的,还是来吃空玉谷城的?”


    他们越说越激动,就要往军营里冲,几个士兵连在一起,筑成人墙,将他们牢牢截住。


    “别吵!别吵!”


    “擅闯军营者,军法处置!”


    但百姓们依旧群情激奋,不满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孙副将带着人马赶来,他原本就是个暴脾气,过来之后,一把抽出长刀,“叮”地一声,插在地上。


    “谁要闹事,先问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


    百姓们一惊,顿时安静了几分。


    莫远山也站在一旁,孙副将是个急脾气,莫远山担心他和百姓们面对面,矛盾会被激化得越来越严重,于是便对孙副将使了个眼色,他站出来,朗声道:“各位,方才大家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想来是其中有误会。”


    莫远山虽然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却很是沉稳。


    “如今城里的粮仓,确实与军队的粮仓合并了,如今玉谷城的将士们大约有十万人,百姓也接近十万,但军饷却比你们粮仓的多,所以,不存在军队占百姓便宜一说。”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还有人不服,道:“你空口无凭,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孙副将暴怒而起:“你们不知道去问太守吗?跑到这儿来闹什么!你们是不知道前方打仗死了多少人吗!为了屁大的事,居然敢扰乱军营,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罢,孙副将就要拔箭,莫远山连忙拦住他,沉声道:“孙副将!冷静些,免得事情越闹越大,不好收场!”


    孙副将怒不可遏,两人还在僵持,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玄宁军不但抢百姓的粮食,还要杀人啦!”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百姓们更加激动,想冲破军营大门。


    “我们要见叶将军!”


    “我们要见永王殿下!让我们进去!”


    场面彻底失控,百姓们不要命似的往军营里冲。


    男孩躲在军营里,顺着篱笆的缝隙看向他们,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见爹爹呢?爹爹自己都吃不饱呢,哪里有食物给他们?


    男孩不明白。


    就在混乱之际,一根长箭飞来,“嗖”地一声,射中了一个百姓。


    众人哗然变色。


    叶乾的箭法百步穿杨,百米内要射死一个百姓,简直易如反掌。


    他收了长弓,带着两名将领,大步向这边走来。


    众人呆呆地看着他,竟然忘了逃跑。


    直到他走到众人面前,才有人呼喊起来。


    “杀人了!杀人了!”


    “叶将军……他杀人了?”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乾,他在北疆百姓的心目中,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可今日,叶乾却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个手无寸铁的百姓。


    栅栏后面的男孩,吓得跌坐在地上,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


    他虽然知道爹爹上了战场会杀敌人,但他从没见过爹爹出手伤人,更不相信爹爹会滥杀无辜。


    叶乾带着人一步步前进,百姓们却有些惊惶地后退。


    叶乾走到他们面前,顿住步子,他低头看了一眼中箭的男子,对旁边的副将道:“搜身。”


    副将得令,便撩袍蹲下,伸手去摸那中箭男子的衣襟。


    他被一剑穿心,瞬间毙命。


    众人疑惑地看着副将,不明白他为何要搜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副将从那人的衣襟里,搜出了一袋肉干,还有一包糕饼,按照现在发粮的标准,他这无异于一户人家,十天的粮食。


    众人目瞪口呆。


    “他方才不是叫得最凶么……”


    “就是啊,他说自己好几日没有吃东西了……”


    “他还借了我的饼来吃呢!骗子!”


    百姓们一时有些糊涂了。


    叶乾目光逡巡一周,语气肃然,道:“这人是我们查到的北戎细作,潜伏在玉谷城一段时间了,他带你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军民不和,借机生事。”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有些后怕。


    一个百姓小心翼翼地问:“叶将军,我们不是不相信玄宁军……只是,如今大家都饿得难受啊……草民的孙女儿,今日难受得哭了一早上了,实在是让人心疼


    最新章节内容[第165章逃]:军营中,寒风呼啸,吹得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莫远山话音刚落,又有两位副将单膝跪地,也誓死请命。那位脾气暴躁的孙副将,也是其中之一。孙副将声大如雷:“将军可让末将打头阵,万一冲出去了,末将便直奔京城求援……万一没能冲出去,就当为下一位弟兄打掩护了!”说罢,他爽朗一笑,豪气干云。叶乾看着众人,面色紧绷,一一将人扶起。叶乾低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若不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是万万不愿你们去冒险的。”他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在莫远山面上停下。“远山,就你罢。”莫远山出身莫家,莫家在京城颇有人脉,而且他虽然年纪轻,但为人机灵,办事稳妥。他若能回京,应该比其他人要更合适些。莫远山拱手领命。叶乾安排完突击的事宜,便让众人散了,只留下了莫远山。“远山,此去京城,路途艰险,万一事情不如我们料想的那般,你万不可冲动,一定要保全自己。”这些话,叶乾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就是担心众将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还要瞻前顾后。莫远山听了,有些不解,问:“将军的意思是?”叶乾轻叹一声,道:“你以为,自玉谷城发去京城的信,只有三封么?”莫远山微怔,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除了将信送到宫中,我还发给了户部、兵部,永王殿下则亲笔写给了信阳王……但这些信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叶乾眸色微顿,沉声道:“要么是被人截了,要么……这些人,如今都不会与我们站在一处了。”莫远山心头震动,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叶乾看了莫远山一眼,他不过才十七八岁,这一趟便要担负起玉谷城二十万人的生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远山,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次的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朝堂上的波谲云诡,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加可怕,很可能杀我们个措手不及。你就算能顺利入京,也未必能求到援兵或者军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的如我所料,你便不要在京城逗留,立即离开,更不要回玉谷城,走得越远越好。”莫远山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乾,颤声问道:“若真的如将军所说,那……玉谷城,岂不是成了大云的弃子?”叶乾沉着脸,没有回答他。但答案显而易见。莫远山整个人犹如醍醐灌顶,顿时参悟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他面色郑重,声音沉沉:“将军放心,末将一定竭尽全力请来粮饷和援兵,将军一定要在玉谷城等着末将!”叶乾见他年少的脸上,满是坚定和忠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等你回来,一起喝酒。”说罢,叶乾便转身离开。栅栏后的男孩,伸长了脖子,一直目送父亲离去。他的身影还是那么高大,走起路来总是意气风发,威风凛凛,但如今他的背上好似有千斤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男孩绕过篱笆,缓缓走了出来。“莫大哥……”他小声开口。但这声音仍然被莫远山听见了。他有些意外,问:“小叶,你何时来的?”男孩想了想,道:“刚刚来的……莫大哥,你要回京城了吗?”他眨眨眼,面上满是纯真与不舍。莫远山笑了下,蹲下来,平视他,低声道:“是啊,不过这是个秘密,小叶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笑着问:“莫大哥是要回去成亲么?我听娘亲说,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就要娶新娘子了,小叶也想看莫大哥娶新娘子啊……”莫远山一愣,随即笑开,他耐心地解释道:“莫大哥这次回去,不是为了成亲……小叶不是肚子饿吗?莫大哥回去找吃的,等我回来的时候,小叶就有好吃的了。”男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真的么?”莫远山认真点头。半日之后,莫远山便在众人的掩护之下,冲出了城门,一路头也不回地南下,奔赴京城。自从莫远山走后,男孩每日都数着手指头,盼他回来。男孩逢人便说:“莫大哥回来的时候,就有好吃的了!我们再等一等!”可他没有等来莫远山,粮食却改成三日发一次了,而且越来越少。一开始发的粮食,还有粟米、肉类、蔬菜,后来慢慢变成玉米、土豆等食物,再后来,便只有硬邦邦的干粮了。母亲几乎不吃,都留给男孩,但他饿得胃疼,干粮硬得像石头一样,吃也吃不下,又让给母亲。在这种艰难的境地里,许多人病了。城内的医馆排起了长队,但大夫们也束手无策,只能让人回家将养着。有些人本就体弱,挨不住饿,饿死的人便越来越多。玉谷城的长街街头,每日都要处理尸体。百姓们围在长街之上,看着自己曾经的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化为灰烬,心中有说不出的绝望。到了后来,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甚至于有人说:“如今这世道,死一个人还不如死一匹马,至少能分而食之。”与百姓们相比,士兵们一面挨饿,一面抵御外敌,简直苦不堪言。男孩从没觉得,日子居然如此漫长。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胃腹疼得睡不着,却又不敢和母亲说,母亲这段时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男孩不愿再令她忧心。许久之后,才听到门帘响动,应该是父亲回来了。屏风外响起父亲叶乾的声音,压得极低:“孩子睡了?”叶夫人轻轻“嗯”了声,道:“孩子胃腹疼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叶乾叹了口气,道:“都怪我……让你们留在京城便好了,也不会跟着我受罪……”叶夫人却道:“一家人本来就应该同气连枝,夫君不要自责。”顿了顿,她柔声道:“如今虽难,但咱们一家人好歹在一起,我很知足了。”叶乾深深看了叶夫人一眼,心头怅然,拥上她的肩头,道:“夫人……如今的情况,只怕不乐观。”叶夫人微怔,看向叶乾,低声问:“远山还未回来么?”莫远山已经走了七八日了,应该已经足够打个来回。叶乾微微颔首。莫远山自从走后,也与他断了联络,如今于叶乾也不知道,莫远山到底有没有平安到达京城。“夫人,若远山能带回援兵和军粮还好,如若不然,这样下去,只怕玉谷城撑不过十日了。”如今城外战火纷飞,城内因为缺粮、疾病蔓延也是一片混乱,玄宁军还得拨出一部分人,去维持城内的秩序,士兵们疲惫不已,许多人都已经熬到了极限。叶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乾,低声问:“可永王殿下也在城里啊,难道……朝廷连他都不管了吗?他可是皇上最重视的儿子啊……”叶乾神色黯然,他低声道:“永王殿下同我说,京城中必然失控了,不然皇上不可能放任玉谷城濒危而不管……说不定,这次的事,就是冲永王殿下来的。”叶夫人心中一惊,面色煞白。叶乾的心里也十分沉重,历朝历代都有党争,但以牺牲数十万百姓、士兵性命为代价的,当真是闻所未闻。可对于他来说,朝廷是驰援也好,放任不理也罢,守护城池、守护百姓,都是玄宁军的使命和责任。“夫君……”叶夫人心中忐忑,喃喃出声:“无论怎样,我们都陪着你一起。”叶夫人了解叶乾的抱负,也清楚叶乾的为人,他只怕早就做好了与玉谷城共存亡的准备……这也是她最心疼的地方,明知道这玉谷城很可能沦为党争的牺牲品,还要奋不顾身地往火坑里跳,守护这一城手无寸铁的百姓。叶乾沉声道:“若城破了,你们不要管我,一定要逃出去。”叶夫人浑身颤抖,眼泪簌簌而落。叶乾见到妻子落泪,也十分心疼,他这一辈子,无愧于国家,无愧于百姓,却唯独对不起妻儿。叶乾心中悲凉,他紧紧拥住叶夫人,叶夫人肩头微耸,却不敢哭出声来,怕吵到年仅七岁的孩子。男孩躺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他胃疼得缩成一团,一直睁着眼睛。一家三口,各有各的隐忍和无奈,却仍然小心翼翼地维持眼下的宁静,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相聚,格外值得珍惜。男孩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他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十分困顿,睡不熟,又醒不过来。忽然之间,他感觉身子颠簸,每移动一下,胃腹的疼痛都在加剧,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伏在母亲肩头。瘦弱的叶夫人穿着一身男装,死死抱着男孩,沿着街边小路,踉跄狂奔。一刻钟前,士兵来报,永王殿下站在城头,与众将士们共同迎敌,直至战到最后一刻,力竭而亡。叶将军在城下领兵作战,以一敌百,如今生死不明。男孩顿时明白过来——玉谷城,破了。叶夫人饿得头昏眼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依旧咬牙前行,她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找自己的夫君,她按照叶乾所说的,如果城破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逃出玉谷城,向南走,走得越远越好。他们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人跟上来。唯独侍女小芬,拎着一个包袱,手持一把匕首,一直跟在叶夫人身后,满脸惊恐地四处张望。长街上到处是尸体,有战死的,也有饿死的,鲜血徐徐绽放,如地狱开在人间的花,不断吞噬着生命,这腐烂、血腥的味道,引来几只秃鹫,它们盘旋在玉谷城上空,久久不散,仿佛地面上有极致的美味,等待它们享用。北戎的铁骑长驱直入,他们仿佛牧羊一般,以驱赶百姓为乐,长街上到处是逃命的百姓,北戎人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疯狂宣泄、甚至抓回营地,一时之间,这座丰收之城,变成了人间炼狱。城门处被北戎控制了,他们逃不出去,叶夫人便只能带着男孩和小芬,逃到一条隐秘的巷子里。他们慌不择路地闯进一间民宅,小芬吓得尖叫一声,院子里躺了好几具尸体,个个瘦骨嶙峋,宛如骷髅一般,应该饿死多时了。男孩一看,胃腹抽搐起来,忍不住干呕。叶夫人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带着男孩便躲了进去。他们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男孩的身体本就虚弱,在民宅里躲了一天,已经奄奄一息,叶夫人焦急万分,小芬一咬牙,道:“夫人,您带着公子躲好,小芬去去就来!”“小芬!小芬!”叶夫人抱着男孩,无力阻止小芬,只余下满腔不安。半日之后,小芬衣衫褴褛地回来了,怀里揣着两个脏兮兮的馒头。“夫人,快给公子吃点儿罢!”小芬手指颤抖地将馒头递过来,笑得十分勉强。叶夫人深深看了小芬一眼,她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清澈又明亮,圆圆的脸上,稚气未脱,脖子上满是骇人的红痕。小芬拢了拢衣襟,憨厚地笑了下:“公子吃饱的话,应该就会没事了。”叶夫人心头,仿佛被猛地抽了一下,生疼。叶夫人只拿了一个馒头,余下的那个留给了小芬。男孩见到了白馒头,也强撑着精神张口,咬下一块,便又将馒头推给叶夫人:“娘亲也吃。”叶夫人摇了摇头,她忍着心酸,转头问小芬:“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小芬擦了擦满是污秽的脸,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馒头,却没有舍得吃。“爹娘还在京城,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叶夫人眼圈红了,伸手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小芬,苦了你了。”说罢,叶夫人垂眸,对男孩道:“你要记着小芬姐姐,她对我们有恩……未来,若你有能力,一定要好好报答她,记住了吗?”男孩懵懂地点了点头,他将小芬这双清澈的大眼睛,牢牢记在了心里。在这段混乱的时期,三人便在这破落的宅院里相依为命。小芬每日都出去打探消息,但是一直没有打听到叶乾的下落。如今的玉谷城一片混乱,有北戎军队,有民间零散的义军,还有朝廷派来的军队——他们以新太子的名义,来缉拿守城不力的将士们,收复北疆失地。叶夫人心中着急,想亲自出门去找叶乾,但小芬却死活不让她去。“夫人,现在外面乱得很!那些京城来的军队,他们好像在抓玄宁军的军官和家眷,您和公子可千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叶夫人怅然道:“在玉谷城最需要支援的时候,他们冷眼旁观;如今城破了,却要来兴师问罪,坐享其成?这世间哪有这般道理!?”北戎虽然入了城,但主力军队的最强战力已经被消磨了大半,如今朝廷派个几万人马过来,轻轻松松便能收复玉谷城。两人正说着,外面却传来一阵声响,叶夫人和小芬一惊,急忙躲进地窖里。而地窖的门只能从外面关上,不然会暴露行踪,叶夫人便道:“小芬,你快带着公子进去!”小芬摇摇头,道:“不不!夫人您进去,快!”男孩害怕地抱紧母亲,整个人瑟瑟发抖。小芬不由分说地将叶夫人和男孩推进地窖,叶夫人焦急万分,连连唤她:“小芬!你……”小芬找来一个大木箱,挡在地窖门口,她隔着地板,低声道:“夫人!小芬自八岁开始跟着您,您教小芬读书明礼,对小芬恩重如山,可小芬不能再伺候您了……您和公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说罢,她没等叶夫人回应,便跑了出去。叶夫人抱着男孩,心急如焚,却又顶不开上面的箱子。这地窖里黑漆漆的,一丝光线也无,男孩十分害怕,紧紧抱着叶夫人的脖子:“娘亲……”叶夫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声音极低,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千万别出声……”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就踏在地窖的上面。轰轰隆隆的,仿佛踩在人心上。叶夫人抱着儿子,心惊胆战地,一动不敢动。外面依稀还有小芬的声音。“大人,我不知道啊,夫人早就丢下我逃了……”那穿飞鱼服的男子,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一脚踏在小芬身上,又连着刺了两刀。小芬颓然倒地,不慎撞到了木箱,露出一条地窖的缝隙。光线射进地窖,男孩惊恐之余,顺着缝隙看去,只见那杀死小芬的男子,身着绯红飞鱼服,脚踏金丝黑靴,他一身戾气,左脸上有极其骇人的疤痕。他冷冷道:“给我搜!不能有任何漏网之鱼!”有锦衣卫来报:“庞大人,已经搜过了,确实没有发现叶夫人母子。”庞鑫气急败坏,道:“去别处看看!我就不信他们能逃出去!”叶夫人和男孩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小芬的血迹,顺着地缝流了下来,滴滴答答的,仿佛索命的音阶,一室血腥,气味浓得化不开。男孩有些反胃,先是干呕了几次,然后开始剧烈地抽疼起来。叶夫人抱着他,绝望至极。地窖的门打不开,可就算打开了,他们又能去哪儿呢?索性这地窖里还存了半缸水,他们便靠着这一点水,苦苦熬着。不知过了几天,地窖上面,再次发出了声响。男孩已经晕了过去,而叶夫人还艰难地支撑着,她心头一紧,下意识抱紧儿子。“夫人!小叶!你们在吗?”一个熟悉的少年声响起,叶夫人一愣,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下一刻,上面的木箱被人推开,地窖门把松动,盖板被打开了,一束光射入地窖,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叶夫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外面的人却喜极而泣:“夫人!我是远山啊!我回来了!”莫远山声音颤抖,却充满了激动,叶夫人又累又饿又惊恐,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莫远山连忙跳下来,从她手中接过男孩,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总算还活着。莫远山鼻子一酸,将孩子背起来,他轻得仿佛只余下一副骨架了,令人心疼。“夫人,我找到了几名活下来的同僚,这几日一直在城里搜寻您和公子的下落,终于找到你们了!”叶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流着泪点头,她担惊受怕太久了。莫远山背着男孩,带着叶夫人出了地窖。小芬的尸首就在旁边,还睁着眼睛,满脸恐惧。叶夫人潸然泪下,心头大恸,伸手为她合上眼,才跟着莫远山出去。长街上依旧混乱不堪。“夫人,咱们走小路去城门,到了那里,有人接应咱们。”莫远山带着叶夫人,在城里七拐八拐,绕过了所有的岗哨。这一路上,叶夫人看到许多悬赏捉拿永王余孽、叶乾同党的告示,她心头仿佛被冷水泼过,凉得发抖。他们慎之又慎,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城门附近。两个乞丐模样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叶夫人定睛一看,有些意外:“怎么是你们?”他们是叶乾的近卫,与叶夫人也算熟识。两人在城里逗留了许久,将情况都摸清了,其中一人低声道:“夫人,属下已经买通了城门的守卫,等会城门换班之时,我们就能出去了……”莫远山也道:“如今端王上位,正在排除异己,咱们务必小心。”叶夫人点了点头,她连忙问道:“将军呢?你们可有见到他?”自城破那一日开始,叶夫人便带着孩子逃亡,都没有机会去找叶乾。两名近卫一听,顿时面色僵住,不知道如何开口。其中一人,忍不住目光向城门瞟了一眼,又急忙收回。叶夫人微怔,她下意识回头,向玉谷城的城门方向看去。下一刻,她浑身恍若雷击,颓然跌坐在地上。这声响吓醒了昏睡的男孩,他趴在莫远山背上,茫然地张开了眼,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城楼上,悬着一颗人头。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叶乾。男孩呆呆的看着,他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胃腹剧烈疼痛起来,恍如被火烤,被刀割,被针刺。他突然“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夜屿血气上涌,喉间腥甜,冲破混沌的梦境,陡然睁开了眼。他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便看到了一双宛如明月的眼睛。啊……”


    “是啊,我母亲也是,这才几日啊,都瘦得皮包骨了……”


    “我娘子没有吃的,就没有奶水,孩子每日饿得哇哇哭……”


    “到底什么时候会有粮食送来呢?朝廷是不管我们了么?”


    众人说着,有人抹起了眼泪。


    叶乾心中怅然。


    眼前的这些,不过是普通的百姓。


    他们生活的玉谷城,原本是一座丰收之城,每年出产的粟米,会运往各地,举国闻名。


    可如今,却陷入了断粮的境地。


    叶乾拳头拧紧,他目光扫视众人,语气低沉:“玉谷城距京城甚远,消息一来一回,要花上好几日时间,我相信朝廷也在想办法,还请大家耐心等等。”


    顿了顿,他郑重道:“我向诸位保证,若玉谷城真的陷入饥荒的境地,玄宁军一定以保百姓安宁为先。”


    他的话掷地有声,终于将百姓们安抚好了。


    待百姓们散去之后,孙副将和莫远山也围到叶乾身边。


    “叶将军,如今这粮食越来越少了,这样下去……只怕我们撑不过十天,就要山穷水尽了!”孙副将一向快人快语,所有人担心的事,被他说了出来。


    叶乾何尝不清楚,他日日与粮官算账,如今库里还剩几斤米,几颗菜他都知道。


    叶乾看着众将,他们的面色疲惫不堪,有的人这段日子又打仗,又饿肚子,瘦得眼眶都凹陷了下去。


    叶乾看得心头沉重。


    他低声道:“方才来之前,我已经找王爷商量过了。”


    众将一听,连忙竖起了耳朵。


    “如今我们被北戎围堵,他们看准了我们拖不起,于是不时来攻,他们为的并不是胜利,而是为了消磨我们的意志,让我们更早地缴械投降,他们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玉谷城。”


    众将表情凝重,一言不发地听着,孙副将问道:“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乾沉声道:“现在我们不清楚京中局势,也不知他们是否足够重视玉谷城之困,永王殿下的意思,是我们掩护一队人马杀出去,直奔京城求援。”


    如今的玉谷城,好似一座“孤城”,被北戎团团围住,却又无法和京城取得联系,周边的城池里,能调的粮和人手,都已经调拨完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走投无路了。


    叶乾看向众人,语气十分低沉:“但此举乃九死一生,要知道,北戎就等着我们出去,好将我们杀个片甲不留……这一队人马,相当于我玄宁军的死士。”


    众人心头一震,他们既然是将士,便早就想过为大云抛头颅,洒热血。


    可万万没想到,这份雄心和忠诚,居然要用在这样的境遇下。


    不过,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将军。”少年莫远山一撩袍,单膝跪地。


    他拱手,看向叶乾,一字一句道:“末将愿往,虽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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