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湉看不下去了，转身要走。
“欸，甜崽！”杰妮像是刚发现她，挥手推开把玩她头发的毛芸，“什么时候来的？快过来。”
苏湉从善如流地走进去：“讲个笑话，”她指指身后的卷毛，“我先来，她后到。”
杰妮干笑了两声：“什、什么事？忘带宿舍钥匙了？”
苏湉说：“你都没问她找你什么事。”
毛芸觉得她今天很会抓重点。
“她么，呵呵，她……”杰妮又干笑两声，“她太闲了，你那么忙。”
苏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她经常来找你。”
杰妮张了张嘴，又闭上，感觉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作为一个rapper，简直颜面全无。
毛芸看不下去了，上前护住杰妮，对苏湉怒目而视：“你到底来干嘛？没事快走，该找谁找谁去。”
苏湉冲她一呲牙。然后转向杰妮，亮了亮手中的mp3，甜甜道：“我们组的歌新鲜出炉啦，来唱给你听。”
杰妮一个头还没点到位，毛芸先急了：“唱给她听干什么玩意，”她抢下mp3就要往外扔，“该唱给谁唱给谁去。”
苏湉敏捷地跳起来，险险捞住mp3。门口似乎有身影闪过，她顾不得看看是谁，回头扑过来就要咬毛芸，对方猝不及防，露了要害，眼看一口小白牙就要咬上手腕，突然后颈一凉——
“你们在做什么？”
被提溜住的瞬间，苏湉老实了。
毛芸啧啧称奇地看着这货从龇牙咧嘴到低眉顺眼，仿佛被人一把撸顺了全身的毛，只有尾巴竖了起来，摇成了一副扇面。
她觉得苏湉最近比从前活泼多了。
杰妮乐呵呵道：“甜崽要给我们唱歌听！”
苏湉拼命冲她使眼色。
杰妮会意，赶紧补充道：“是她们组的新歌，这应该是首唱吧？”然后代苏湉发出邀请，“主唱大人你要不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听听？”
毛芸给杰妮比了个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苏湉气得直翻白眼。
“哦？”一直未曾离开她后颈的手轻轻捏了她两下，“词已经填好了？”
苏湉拼命忍住想蹭一蹭那只手的冲动，僵硬地点了下头。
韩笃安放开她，微微俯身，与她平视：“你给那首歌，起名叫作什么？”
苏湉身量娇小，旁人与她说话时，从来都是她仰头，唯有一个人，总是低下身来，珍重得显而易见。
她小小声道：“立春。”
《无字歌》不再无字，旋律却一如这绵绵岁月，从未断绝。
韩笃安神情柔软地看着她，轻轻笑了。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在听到歌名的一瞬间，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眼尾浮起一道很浅的红。
“咳，我说二位，”这回轮到毛芸看不下去了，“我有个建议啊，干脆改成《怀春》，更应景些。你们说呢？”
***
如果把苏湉的脸皮剖开，会发现其厚度呈变截面。大部分时候，截面形式厚于常人，不怎么在意形象——反正凭她那张脸，形象总是很难崩塌。但是偶尔，她也是要脸的。
故而，韩笃安第一次完整地听到《立春》，还是在舞台上。
苏湉穿了件嫩绿嫩绿的小裙子，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腿。妆也化得水灵，细闪点缀着那双水量充足的眸子，衬得眼波愈发脉脉。手腕脚腕上缠着鲜花，行走间花瓣飘零，像个真正的花仙子。
据说服装组和化妆组都抢着打扮她，光发型就折腾了十几种，活生生把她折腾睡了。最终的造型果然惊艳，上台前她从她身边经过时，几乎把她的魂儿都勾走了。
舞台布置了一片春色，采用全息投影，将淡黄色的小花铺满了整个演播厅。前奏响起时，万物复苏，伏地的精灵们渐次舒展，唯有苏湉在表演一颗发育不良的种子，把自己蜷成圆圆的一团，被人一戳才扭扭捏捏地动上一下。
多种乐器逐渐加入，音乐层次丰富起来。种子在春光中缓缓抬了头，半阖的眸中泛着好梦初醒的水光。她仿佛是为舞台而生的，连眼珠转动的节奏都在卡点，轻扫一圈，停留在拍她特写的机位上，睫毛轻颤，给了镜头一个温暖如春的甜笑。
台下姨母们纷纷被击中，发出啊啊噫噫哦哦的鬼叫。
苏湉的舞台风格一向是表演大过唱跳，细节满满，好像天生知道该怎么讨人喜欢似的，在舞台上总能展现出最可爱的一面。
不。韩笃安在心中默默反驳自己，不仅是在舞台上。
花俞开俞盛，种子却依旧不紧不慢地生长。队友们已经开始起身变换队形，苏湉依旧伏在地上，上半身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慢抬起。这个动作十分考验核心的控制力，但她完成得很好。
毛芸在台下戳戳韩笃安：“她腰力不错诶。”
韩笃安一句“我的更好”到了嘴边，又生生忍了回去，懒得跟这个屁都磕不明白的傻子多说。
舞台上，苏湉双膝跪地，和队友们作出了相同的手部舞蹈动作。然后她拿起麦克，一面起身，一面唱出了开场的第一句歌词——
“草色越季仍青翠，春光更比春雨贵。飞花醉醒绿杨阴里，迟来相会。”
“暖风荡开了阴霾，坚冰也融为绿水。玉笛唱响空庭新曲，愁尽欢来。
全开麦加大幅度动作，声音又稳又甜，毫不露怯。
台下，韩笃安微微张大了双眼。大概没人记得比她更清楚，她为她的上一首《立冬》填了怎样的词——
“草色消融于暖阳，世间却冰雪万丈。冬日里的金光灿灿，都是虚妄。”
“晚风吹来了星月，万物却无心细赏。纵使上有陆离斑驳，名为夜空。”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哀莫词句变得欣欣向荣，韩笃安无比庆幸她选对了方法。
苏湉是多么容易知足的人，捂暖她，从来都不是融化坚冰。
……而是播种太阳。
***
《立春》的舞台意料之内的成功。其中苏湉的个人直拍播放量直接破亿，应景地在立春当天被推上热搜。
很快，有盲生发现了华点——
【居然是主唱大人作曲，甜崽填词？！太有才了吧，两位真正是全能ace啊！】
【姐妹你才发现？指路甜崽海选舞台，看完你会回来感谢我的。】
【两首词都进我摘抄本了，甜崽真的是宝藏女孩！！】
【姐妹们我又磕到了！！第一首词是熊孩子说气话，第二首开始卑微讨好~连句式都一毛一样，把第一首的气氛全推翻了，这是啥？这是满满的求生欲啊！】
【看台下主唱大人的表情应该是相当满意了，眼都直了，搭配双马尾显得好憨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崽就问谁能不爱！！】
【发现苏湉很有表演天赋，如果没出道的话可以考虑转型做演员了。】
【别胡说好吧，我们甜崽必出道的。】
【在线等一个《立春》的甜崽独唱版本~我爱死她的蜜嗓小奶音了呜呜呜呜~~】
【那我在线等一个主唱大人的翻唱版本，期待段总清冷御姐音~】
【cp粉在线等一个合唱版本……算了我在做梦。】
这一条评论，被韩笃安经方佩怡同意后回复了——
@nty—韩笃安：梦想还是要有的。
下面成千上万条土拨鼠留下了同样的回复：万一实现了呢！！！
***
后来，她们果然录了双人合唱版本的《立春》。重唱与和声都配合得很好，两人音色互补，登对极了。韩笃安又优化了当日匆匆完成的编曲，增添了不少与歌词相呼应的小细节，词曲相合、浑然一体，上线后迅速火爆了乐坛，广受好评。
而后的发展，正如苏湉给这首歌命名的初衷，《立春》带火了整个《无字歌》系列。
由此，韩笃安的唱作才华终于被大众发现。
许多专业人士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路人慕名而来、震撼而去，合作邀请纷至沓来，但她不知犯了什么倔毛病，始终未将《无字歌》系列开放任何授权，兀自捂得严实，不作他用。
方佩怡对此十分不解：“我给你挑的这几个，那都是乐坛名门，你的歌能被他们选中，开出这么好的条件，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还能坑你不成！”
韩笃安不吭声，只挑眉将她望着。
方佩怡噎了一噎：“……这次真没有。”
从前，因为苏湉亲近她，方佩怡对她格外严格，类似于对“拱了自家白菜的猪”的敌意，坑她坑得几乎顺手，哪怕多数是好意，也总要拐个缺德的弯。
而韩笃安，怎么看都不像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对于方佩怡的种种刁难，她却总是当作考验，逆来顺受、堪称模范。
哦，三年前离开时除外，这回也除外。
方佩怡拿她当年解约的负债利诱她：“就一首，那笔债就清了，其他的我也不追究了。”
韩笃安不以为意：“我以后慢慢还。”
参加节目前，自然签了新的版权合约。但《无字歌》系列除《立春》外，全是节目外所创作，方佩怡想来硬的也是鞭长莫及，只好含恨作罢。
她自己捞不着，也见不得别人快活。网上有些不知死活的无授权将《无字歌》商用，被她揪了几个下了律师声明，强行蹭了波热度。
同时，苏湉引用《无字歌·立冬》的海选舞台又一次被挖了出来。最接近真相的猜测逐渐浮出水面——韩笃安之所以把《无字歌》捂得这么紧，是因为，独家授权早已开给了苏湉。
但她们猜不到的是，这份授权没有合约，无偿提供，许诺形式是……三年前她们的最后一次舞台，上台前，一句贴近耳畔的口头承诺。
坚守至今。
“会有一天，我们站在这里，表演着我作曲、你作词的歌。”
“我会写很多首歌，独家授权只开放给你，好不好？”
那一晚，她们在灯光骤然熄灭的后台贴得很近，彼此心绪不稳，都失了分寸。
后来，她们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错过了职业生涯最好的三年。
……也错过了彼此，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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