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还不知道正院儿里正在谈论自己,现在的她正坐在罗汉床上,一边打络子一边听潘有仁打听回来的消息。
“奴婢特意找人去青云书院打听过了,苗家大爷在开蒙的地字班里学得可好了,先生都说再有个一二年就能回乡去考试呢。”潘有仁站在云苓的面前,满脸是笑,“奴婢也不懂这些,大爷的同学都说苗大爷就算现在就回乡考县试都使得,不过是先生对他寄予厚望,希望到时候能县试、府试和院试一起过了,直接拿到秀才的功名,才让他过两年再下场的。”
青云书院既然叫了这个名字,自然是要求学生以科举为要的。学院一共分三个阶段,分别是“开蒙”、“进学”和“举业”,讲授的课程分别对应童试、乡试、和会试——也就是考秀才、举人和进士。每个阶段又分天地玄黄四个班,入书院一年多,苗云峰就能升到地字班,可见是真的努力了。
或许是全盘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对于这个弟弟这么能干,云苓还是有些欣慰的。正想着,就见潘有仁又继续道,“苗家大爷说了,如今还在正月,书院也还没开学,他这就过来,奴婢找的那个人走的时候,苗大爷正在案上写帖子呢。”
果然当天下午杨佩珊就在门房看到了苗家的帖子。
手里拿着帖子,杨佩珊不由得想起了早上的时候她对着吴嬷嬷说过的话,“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嬷嬷如果实在放心不下,不如等苗孺子的家人过来时看看苗家人是什么样的。虽有人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但我见过那么多人,还是龙生龙凤生凤的多,到底家教在那呢。”云苓在长春宫时提及好几次的弟弟,应该不会让她失望吧?
苗云峰还不知道他马上就要成为苗家家教的展示品了。听说姐姐做了五皇子府上的孺子,苗云峰当时就不好了。原本的苗云苓报名之后两人商议过,女史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到时他最起码能考个功名了,差一点是个秀才,好一点没准是个举人。有功名在身的男丁就可以出门应酬,找点来钱的门路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手里捏着苗父苗母剩的遗产还得躲躲藏藏装穷,就怕惹了别人的眼,被算计得渣都不剩。
当时苗云峰再三保证,如果到时候姐姐想嫁人,他就在同窗里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如果不想嫁人,就凭苗云苓在宫中当过女史,说一声要开班授课,不知有多少大家闺秀要抢着来呢!
怎么如今就忽然变成五皇子府上的孺子了?收到消息的苗云峰几乎没有犹豫,第二天就过来五皇子府看望云苓了。
五皇子府过年时允许侍妾、孺子的家人探亲,而一般过来的探亲也都是某家的母亲、嫂子,倒不必太注意。可谁让苗家除了云苓和苗云峰之外没人了呢?只能从进入角门开始一路都有太监跟着,路上注意避让,低头赶路。
潘有仁早在二门等着,见看守角门的小太监领着一个脸生的男人过来,又见那男人长得和苗孺子有几分像,就猜到这人就是那位“苗家大爷”了。殷勤地把人迎到云苓的小院儿中,刚进前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苗家这位大爷“噗通”一声跪下了,开口也全是哭腔,“姐姐……”
云苓见他丝毫没有“升级”成掺水的“皇亲国戚”的兴奋感,反倒有些伤心,不由得也惆怅了起来:从这苗云峰的反应来看,如果她真的熬到任职期满出宫,两人也会互相扶持,活得平淡却安然吧。
这样的念头只在一瞬间,她抬了抬手,潘有仁就把跪在地上的苗云峰搀了起来按倒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于是云苓笑了起来,“都多大了还哭鼻子,知道你想我,这不是见到了么。”
她一开口,苗云峰也反应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不好意思道,“太久没见到姐姐,是我失态了。”两姐弟见面的时间是有数的,苗云峰也不提这一年多在书院遇到的困难,只扬起笑脸道,“先生现在都夸我呢,说我继续努力下去,明年回乡考试兴许能考个廪生回来呢。”
廪生说白了就是前几名秀才,国家每年给禄米的。云苓想像记忆里那样拍拍他的头,抬起手才发现两人虽然是面对面坐着,但中间隔着的距离都能放下两张桌子,只好悻悻地缩回手,笑道,“是嘛,那是好事。只是你也不用过于紧张,是廪生姐姐当然高兴,不是也没什么,考上秀才就很好,咱家现在也不差那几斤米了。”
有了她这个在皇子府做孺子的姐姐,苗云峰一个人守着苗父苗母的遗产也不怕别人欺负,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花钱了。
苗云峰快速眨了眨眼,想让眼眶中的湿意消散些,声音却是轻快明亮的,“弟弟为的是廪生的荣光,要不然,我现在就不差那几斤米呀,姐姐,你弟弟很有本事的。”
原来,青云书院作为以科举课业立身的书院,里面勋贵、富家子弟并不多,家庭情况像苗父当年的占大多数。苗云峰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窗,在学校学习之余就会抄写四书五经补贴家用。苗云峰原本也想干这个的,可抄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赚的钱并不多,而且随着他学习的深入,抄写四书五经已经不能带来“温故知新”的效果了。
就在这时,一位同窗到他在青云书院旁租的院子坐坐,偶然看到了他桌上随手放着的盆栽,当即喜欢上了,说什么都要买。那个盆栽是苗云峰从外面买了花种,种出来后动手按照苗母陪嫁过来的杂书上的内容修剪的,摆在桌上是思念亡母的意思。毕竟出自自己的手,想要这样形状的盆栽多少个没有?于是没迟疑多一会儿,苗云峰就卖了那个盆栽。
也是苗云峰为人厚道,那同窗没花大价钱就买了个盆景,当然要和玩得好的人炫耀一番,因此,苗云峰会种花、擅长修剪盆栽的手艺竟然在同窗中就这么传了出去。这时的文人“擅莳花”是风雅事,苗云峰的审美又不错,培育出来的盆栽比花匠手里的更符合文人喜好,所以花虽然有点小贵,但销路竟然意外地还不错。
而且苗云峰也不多卖,每月只出手一两个,这样一来,又不会招人眼红,还能活得不错。知道云苓成为五皇子府上的孺子之前,苗云峰都打算用这手艺养家了。
“对了,姐姐,我如今有这名声在外,一些人手里有了奇怪的花种也会拿来给我看看,我还种出来过几种之前没见过的花呢。这次来得匆忙,下次过来我带给姐姐看。”说完自己的“发家史”,苗云峰笑着对云苓道。
云苓知道这一年多苗云峰的日子绝对不会像他说的这么顺利,就像两人对面坐着,她也没把好悬被人栽上“秽乱宫闱”的罪名跟他说一样。现在听到弟弟这么说了,云苓也只是笑道,“好啊,那姐姐等你的花了。”
再怎么不舍,时间到了,苗云峰也是要走的。见他这样子,云苓也不忍心,于是安慰道,“如今不比在宫中音讯全无好多了?想我了就递帖子,娘娘心善,不会拦着咱们姐弟见面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递帖子求见面能有多频繁?半年见一面已经算好的了。苗云峰跟在潘有仁的身后走出了五皇子府,转身往青云书院去了。
他却不知道,就在五皇子府的角门处,有个路过的人看着他的背影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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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城侯府的正房内,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着跟了自己四十多年的陪嫁嬷嬷,“你看准了?”
“老奴看得真真儿的,就是那苗家的小子。”坐在绣墩上的嬷嬷言辞凿凿,“从五皇子府上的角门出来,不知道是怎么搭上那边的。”
老太太沉默地捻着佛珠,看得嬷嬷心里也打起鼓来。原来,当年苗云苓和苗云峰找到定城侯府的时候,在门房处就被人打发了。可当时老太君的陪嫁嬷嬷出门办事,将这一幕正看在眼里。
陪嫁嬷嬷跟了老太太一辈子,自然知道老太太不待见庶女们,如今老侯爷又早就死了,她更不会冒着得罪老太太的风险,上前拦住门子做这个“好人”。
后来苗家人再没来过,她以为他们回乡了,就把这件事和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嘴上斥责了门子几句,实际上连月钱都没罚,她就知道当初自己做的是对的。真把人带到老太太面前,说不得老太太会就此厌恶了她。
没想到一晃过去了一年,她竟然在五皇子府的角门门口看到那苗家小子刚从里面出来。难道那家子破落户还能就此翻身了?她不敢隐瞒,连忙把事情告诉了老太太。
“叫管家去查查。”老太太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谢家的外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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