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一心虚,就会想的特别……
人一心虚, 就会想的特别多。正常情况下,如果有人问起江渡,捉刀是什么意思, 她保准会耐心解答, 当然,这么个词,一句话的事, 可比一道数学题简单多了。
江渡不是这么个反应, 她有种脑壳被什么东西劈了一下的感觉,懵懵的, 又像最警备的小狐狸, 立马联想到自己扣扣那个网名,有些事, 是要隐瞒的,打死也不能泄露半分。
“我不知道,要不然,你去查一查词典?”她静静地说, 大冬天的,一手心的汗,可没出息了。
可江渡看起来, 是少女宛然的模样,不像会撒谎的, 一张脸写的都是天真纯白。
魏清越笑的更显了,他没说什么,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懒得拆穿,连句“那你语文怎么考的高分?”都没出口,而是往窗边一站, 给她指图书馆跟前的大树,说:
“现在看着不像个人了吧?”
江渡几乎要跳起来,这种试探的把戏,魏清越玩的熟稔行云流水般,那么闲话家常的口气,她装起傻来:
“什么?”
魏清越扭头看看她,她可不敢跟他对视,视线一接,眼神就开始躲躲闪闪,老眨眼睛,声音簌簌的。
男生偏着头,探究地打量她几眼,又是笑,笑的人毛毛的,江渡忽然发现这人怎么这么爱笑了,她站那儿,温良恭俭让的姿态,不知该往前还是该转身,身体僵硬的不行,心里竭力盘算着,他要是不跟我说话了那我就走吧。
还真是,魏清越没再说什么了,他收回目光,伏在窗户那吹冷风。他头发修饰的好看,挺长的,比所有男生的都长,那一根根头发都像他的人一样。
“我先……”话刚出口,魏清越却又有事问她,“过年一个人吗?”
江渡愣了下,她不由望着他的脸:“我不知道,可能除夕会去表姨家,也可能留在老家,但后面我就能跟外婆外公一起过了。”
年不是只有除夕初一,年是个情绪概念,江渡含蓄强调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可不能觉得自己可怜,让人觉得自己可怜,要人怜悯,不好。
“你爸爸妈妈呢?”
女生的脸垮了几秒,她蹭了蹭鼻子,说:“我不知道,我一直跟着外婆外公住,没见过他们。”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外头天空布满暗沉沉的云,层次不明,一点太阳光都不给。
“你过年呢?”江渡决定也问一问他。
魏清越很平和地说:“老样子,弄点东西吃,打打游戏,看看书,不知道今年我妈会不会回来,我有爸妈的。”
弄点东西吃……这个形容难以形容,江渡猜,应该没有人给他做饭。
又是好一阵沉默。
她勉强笑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爸爸妈妈,比较惨?”
“我说了吗?”魏清越皱眉,“我没传达这个意思吧?但确实,跟正常人比惨了点。”
“我也是正常人,你看过《算命》吗?”江渡脸红红的,跟要纠正什么似的。
魏清越挑眉:“算命?”
“不是天桥下头那种,”江渡说,很快摇头,“也是吧,这个纪录片,讲的就是算命的人,眼睛看不到了,一只腿残疾,他叫历百程,名字起挺好。”
说到这,不确定魏清越乐不乐意听,江渡戛然而止。
魏清越等了几秒,疑惑地看看她,笑笑:“你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
“那好吧,”江渡那个慢吞吞的语气,好像是迫不得已才继续的一样,“算命的有群朋友,是乞丐,导演问算命的,这些人活着什么乐趣都没有,为什么还活着?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挺生气的,他说,这话说的,没乐趣就不活着呀,这话说的,太无情了。”
魏清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嗯”了声,有些微的笑意又从嘴角起来:“你看这种片子?”
他那表情,显然有些意外,他以为,女生们忙着看偶像剧。
“这个片子很好,那样一群人,也还都活的那么顽强,你不知道他穿的有多破烂,他……”江渡心头蓦地一酸,又狠狠压住,心想,我没爸爸妈妈而已,历百程才是生活的英雄,可没说出口,文绉绉的,怪不好意思,只好含糊收尾,“看了那个片子,我才知道有的人居然是那样活着,可都那样了,还很努力活着。”
魏清越一直那么微微笑着,笑的让江渡有点不高兴了,她很郁闷,她可不是那种打鸡血的励志,她很想再解释解释,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左右张望一番:“那,我先走了。”
她又是那种很害羞有点拘谨的样子,魏清越点点头:“不聊了?”
江渡暗暗深呼吸,她抿抿嘴,轻声说:“我该回家了。”
说完,装书的塑料袋被紧紧搂在胸前,她走的特别快,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跟魏清越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风噎着眼,冷气扼着喉咙,嘴角却情不自禁往上翘了又翘。
放寒假了。
这一次对话,够她回味整整一个假期了。
外公去灌了香肠,挂阳台上,家家户户都有,冷风吹过,香肠又干又硬,可跟米饭一块蒸了,一口咬下去,是香的是软的。或者,配上鲜蒜苗炒,又是另一种风味。江渡跟着外婆去菜市场买菜,临近年关,什么都涨价,但又不能不多备些。
鱼可以现选,外婆笑眯眯指着大盆里游来游去的鱼,说要这个,要那个。老板娘麻溜地捞起,拿刀背咣咣几下,砸得水渍四溅,江渡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想,难怪圣人说,君子远庖厨,看到这样杀生真的很残酷。可鱼吃蜉蝣,人吃万物,这是自然的规律……只希望鱼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
“宝宝,想什么呢呀?”外婆亲昵地喊她,江渡回神,笑着摇摇头。
鱼买了好几条,一条当天现做,剩下的外公切块用葱姜蒜盐和料酒腌了,又挂阳台。这一下,阳台挂得琳琅满目。
一桌子饭,有荤有素,还有凉菜热汤,外婆用饭盒每样装一些,让江渡给对面的老奶奶送去。
对面的奶奶八十岁了,独居,老伴走的早,唯一的女儿在国外。江渡家和老人做很多年邻居了,老奶奶喜欢半敞着门,好像不怎么考虑安全问题,屋里,永远响着电视的声音。
江渡进去时,喊了声“翁奶奶”,老人在客厅安安静静坐着,在翻看相册。听到动静了,惯例问一句:“是江渡吗?”
“是我。”她走过去,把饭给放餐桌上,“外婆让我给您送的,您趁热吃。”
老人连忙起身道谢,不让她走,拿出个很漂亮的方盒,说是她女儿从美国寄回来的零食,江渡本意是不想要的,想起外婆的话,便接了过来。
“你外公在家吗?”老人有点不要好意思的样子,江渡一看,就明白原因,她主动问,“是不是您家里什么东西坏了?我让外公过来,他什么都能修。”
果然,是卫生间水龙头坏了,江渡跑去小区外五金店买了个一样型号的水龙头,告诉老人:“等我外公回来,给您换上就好了,别急。”
老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拉着江渡的手,说宝宝你想吃什么零食,到奶奶家来,一定不要见外。
她都忘记了,江渡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会贪一口吃的而总毫无顾忌地跑邻居家。
皮肤干枯,失去了弹性,那么清晰地覆在江渡的手上,那是苍老的感觉,无比真实。她出来时,回头看一眼,老人又安安静静坐在了原处,电视机放着狗血而漫长的家庭伦理剧,很吵。
但那已经是房间里唯一的生机了。
江渡不知怎的,为这一眼,突然间无比的难过。她又折回去,说:“翁奶奶,你刚才在看什么呀?”
老人的眼睛一亮,那一刻,好像被触及了什么机关,神采奕奕。
于是,江渡留在老人家里听她讲了足足半小时的相册故事。中途,外婆来找过她,冬天饭菜凉的快,可外婆看到那样一幕,又默默退了回去。
二十八这天,家里依然没什么动静。中午时分,外婆的手机响了,接通的那瞬间,下意识看了江渡一眼,江渡佯作不知,安心吃饭。后来,外婆人去了自己的卧室,只能听到隐约低沉的人声。
外公则跟江渡讲起自己小时候放牛的事,他嗓门洪亮,江渡怀疑,当外公讲话时,是不是半个小区都能听到。
每当回忆过去,外公脸上每条皱纹都无比生动,他说,小牛犊子最爱蹭老牛了,蹭个没完,老牛呢,就一个劲儿地舔小牛犊。后来,把牛犊子卖了,老牛淌眼泪淌个不停,大家都很稀奇。但稀奇归稀奇,该卖还得卖。
江渡扒拉着米饭,不吭声,外公讲的很忘我,最后一声长叹,说自己也成一头老牛喽,快没什么力气了。
“天天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谁爱听?”外婆从卧室里抱怨着出来,敲外公的碗,“快吃你的饭吧。”
说完,从桌子底下踢了老头子一脚,囫囵说:“囡囡说,中秋来过了年关就不来了,天气也不好,有大雪。”
“不来就不来,就那么回事,来一趟不够折腾的。”外公话虽这么说,可眼睛,却是不觉往阳台上看的,那里,挂着很多腊肉香肠,自己灌的才干净,这是外公的口头禅。
这是敏感话题,江渡非常懂事地起身,说:“锅里还有米饭吗?我再去盛点儿。”
她进了厨房,一抬头,才发现窗外的桂花树萧索。
这个除夕,她应该非常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去表姨家了,真的是这样吗?
天气预报很准,除夕夜,下了大雪。
外婆要把翁奶奶请到家里来,和他们一起看电视,可翁奶奶这次特别固执,死活不肯。
雪很大,整个世界有种温柔的宁静,有人窗影欢声笑语齐聚一堂,有人孑然一身独坐茫茫雪夜。春晚很热闹,江渡看累了去趟卫生间,她拉开窗户,一阵风雪铺面,清凉无比。
翁奶奶是一个人啊,她想。
那么,魏清越的妈妈回来了吗?
凌晨十二点刚过,扣扣群里此起彼伏着新年快乐,城市禁放炮竹,年味儿总缺点什么。
江渡在电视里主持人喊着倒计时为一的那一刻,在心里说,新年快乐。
和那些信一样,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唯有外面雪落不停,静静掩盖人间。
第22章 初一一大早,江渡是被铲……
初一一大早, 江渡是被铲雪的声音吵醒的,雪下一夜,门口小菜园全都给盖住了, 外公种的菜死了个精光。她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 戴上帽子,手套,刚打开门, 就被满世界的白晃了一下眼。
清理完雪后, 外公外婆带她去一个表舅姥爷家拜年,江渡在长辈眼里, 还是小孩子。进了门, 寒暄着坐下,理所当然地被问起成绩, 江渡永远是最有礼貌的客人,问一句,柔和地答一句。有小孩子过来打打闹闹,撞她身上, 或者拉扯她,她也不烦,跟小孩在一起玩的有板有眼。
等到初三, 江渡开始补数学,不得不说, 补习老师真敬业,年初三就给学生上课,集中在上午。补习班里,见到一些熟面孔,江渡平时跟人来往不多, 现在都在一个补习班,也就是简单打个招呼而已。王京京在隔壁,两人下了学会跑附近店里喝一杯热饮。
“快烦死了,从初二开始,家里就一直来亲戚,”王京京一副炸毛表情,翻着白眼,“你不知道熊孩子有多可怕,爬我家沙发,硬要我的东西,我说给我妈听我妈还嫌我不懂事,说我那么大了,不知道让一个小孩子,太无语了!”
江渡宽和地笑笑,说:“也许,等长大就好了,小孩子就是很调皮的。”
“好个屁!”王京京不屑,“我不信小时候没规矩长大了自动变好。”
“可让小孩子安静确实很困难,谁都有成长的过程,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吗?我是说,三四岁那会儿。”
王京京还真被问住了,她摇摇头,不过很快明确表示她小时候肯定不是这么招人烦的那种。
“哎呀,你别这么圣母了。”
江渡脸一红:“我不是圣母,我是觉得,大部分小孩子好好引导能变好的。”
王京京二郎腿一翘:“对,那得是他们有一对正常的父母。”说着,苦笑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们怎么讨论起育儿知识了,你今年没回老家啊?”
“我外公这两天回去了。”
“好无聊啊!”王京京又开始感慨,“我本来打算初六约魏清越唱歌,约不动,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哎,你说高中什么时候能过完,我好想现在就去念大学,谈恋爱,想干嘛干嘛。”
仅仅一学期,王京京就觉得高中无比拖沓漫长,像没有尽头的铁轨。
江渡望着她,感受完全相反。她想考上好大学,这是必须的,但这个结果可以慢一点来,再慢一点,时间不要那么不舍昼夜地狂奔,她就可以跟某个人共处同一空间的光阴更多一分。
可是,王京京真的喜欢魏清越吗?江渡脑子里冒出这么个念头,又很快压下去了。那么,自己是真的喜欢魏清越吗?是荷尔蒙作祟?还是糟糕平庸的青春期需要一点色彩?她不清楚,她只清楚,那些对视的慌乱,谨慎的张望,以及能说上两句话的万分欢喜。
“要不然,初六咱们去唱歌吧?”王京京提议,打断了江渡的思绪,她顿时明白,张晓蔷肯定没请她。本来,她还在纠结怎么问王京京,又担心张晓蔷其实请了王京京,但王京京可能以为没请自己而不好意思问她,那万一到时碰上,还挺尴尬……这下好了,她暗自松口气,不用纠结这个了。
“要不然,初八?初八我陪你,我初六得陪我外婆去庙里。”江渡不自然地撒了个谎。
王京京撇嘴:“你还烧香啊,那是封建迷信,我们家从不进庙。搞不懂那些人,三十晚上那天排长队等着去撞钟,贼冷的天,还下着雪,这是多想不开啊。”
江渡不烧香,不拜佛,她也不信这些东西。可老人去庙里,求个心安,她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只是笑笑,没跟王京京争辩什么。
等王京京的妈过来接她们时,王京京一会儿抱怨妈妈来太晚了,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地说自己想要个新耳机,她妈妈什么都答应。江渡坐在后排,看王京京脱了鞋一点坐相都没有地蜷在副驾驶玩她妈的手机,打游戏呢,一边嘎嘎大笑,一边骂人。
“你这孩子,又带口头语,都跟谁学的?”
“谁不说啊,我们同学带口头语的可多了呢,相当于助词。”
“不学好,我看你皮痒痒了。”
“哎呀,说句口头语又怎么了,人家学习压力那么大,妈还老是唠叨,都要崩溃了!”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江渡沉默地听着,她扭过头,看窗外依次掠过的高楼大厦,云在上面,耳朵旁又飘来一句:
“给你买的羊毛袜子你不穿,活该冻脚!”
王京京的妈妈给她买了羊毛袜子啊,一定很暖和…………如果我妈给我买羊毛袜子,我一定穿。她没头没脑地想到这,忽然惊觉,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就又像一只不想唱歌的促织了,安静看风景。
她突然就知道送张晓蔷什么了。
为这个,江渡苦恼一段时间了。水晶球、日记本、好看的发饰……好像都太幼稚了,同时,她知道张晓蔷家境优越,送什么估计她都感觉一般吧,那不如送个实用的东西就好了。
下午,她联系上张晓蔷,张晓蔷的网名很个性,绝对不是什么轻舞飞扬,水晶之恋,她叫“俗不可耐”,明明她是个相当有风采令人羡慕的女生。
江渡问她:你喜欢什么颜色?
张晓蔷一下猜出她是要送礼物,先是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说:
千万不要太破费哦,我要是不让你买礼物你肯定不干,聊表心意就行,我其实是很简朴的一个人,哈哈。
最终,对方还是说了钟意的颜色:紫色。
江渡于是买了双紫色羊毛袜子,包装袋很漂亮。初六那天,她提前半小时跟补习老师请了假,做贼似的跑出来,唯恐被王京京看到追问,而且,对王京京撒谎她自己过意不去。
约定的饭店坐公交就能到,江渡到时,张晓蔷就在门口站着呢,等着迎人的样子,她穿了件雪白雪白的长款羽绒服,围红色围巾,特别显眼。
江渡也有个白色羽绒服,去年买的,没怎么舍得穿,太容易脏了,一天下来头发就把领子扫出淡淡的痕迹来,很尴尬。但是,白色羽绒服真好看啊,她看着张晓蔷,由衷地说了句:“你羽绒服很漂亮。”
“谢谢!特地穿的。”张晓蔷就是这么大方,开开心心接受赞美,绝不会忸怩地否认。
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同班同学,算起来,江渡跟林海洋是最相熟的了。
进包厢后,见到了张晓蔷的妈妈,她妈妈气质很好,高挑白净,跟他们打招呼时声音柔和亲切,江渡看到她第一眼时,就很喜欢这个阿姨。
最重要的是,阿姨善解人意,招呼过他们后,就要离开,说她在的话大家放不开,让大家今天尽情地吃,尽情地玩儿。大家都挺能装,阿姨说这话时,都一副乖巧模样说“谢谢阿姨”,尤其林海洋,强装要挽留阿姨的样子,场面话说的挺是那么一回事:
“阿姨,要不您别走了,坐下一起吃吧。”
“不不不,你们都是同龄人,有话题聊,阿姨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晓蔷提,别客气。”
“那行,阿姨您开车注意安全啊。”林海洋不忘出来送,她们几个女生还有班长,便也跟出来,阿姨只好摆手把大家往回推。
“行啊,林海洋,看把你能的吧,还阿姨坐下一起吃吧。”张晓蔷的同桌刘小乐转头就嘲笑林海洋,林海洋不服气,“我这是礼貌,一看你们就知道都是书呆子,啥人情世故都不懂,木头似的,杵那儿大眼瞪小眼。”
几个女生便上去一起揍林海洋,班长是个老好人,赶紧把林海洋拉了过来,说别碰到人家上菜的。
因为知道要吃饭,江渡怕滴身上菜油穿的旧黑色羽绒服,她本就清瘦,这么一衬,脸愈发白,五官也更醒目。可大家好像都特意穿的新衣服来的,江渡稍微有点后悔,怕让人觉得对这个场合不重视。
很快,她彻底后悔了。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魏清越,男生跟在张晓蔷身后进来的刹那,本来叽叽喳喳乱作一团的包厢,突然消声。
“嗨,不用我介绍了吧,一班的魏清越,咱们怎么都拉不下马的第一名。”张晓蔷俏皮地扯了下魏清越的衣服,把男生推到前面。
魏清越手里拎着礼盒,鼻尖微红,像是冻的,头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冲坐着的人摆了两下手,算是打招呼。
他随便坐的,正好在江渡对面,灯光落下来,男生眼下有一片小小的阴翳。
江渡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手按了按椅子,心脏像被什么突然揉了一把。
旁边,张晓蔷紧挨着他坐了,依次给他介绍,介绍到江渡时她不得已要抬头,可魏清越却突然说:“我认识这个妹妹。”
空气蓦地安静。
江渡的脸刷下就红了,大家清清楚楚看到那张素白的脸是如何产生这种生理性变化的,魏清越眨着促狭的眼,往后洒然一靠:
“你们班男生不是喊江渡林妹妹吗?妹妹的作文在我们班也被念过的。”
第23章 这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魏清越给大家留的印象,准确说,并不是高冷, 他有戾气, 动辄眉头皱出一抹不耐烦,他不是那么标准的优等生。很多优等生,是礼貌的, 疏离的, 待人不远也不近,魏清越像带刺的植物。
所以, 堂而皇之这么开起江渡的玩笑, 大家都愣愣的,江渡更是无地自容, 就差夺门而逃。
最后,还是张晓蔷打的圆场,说:“干嘛呢,欺负江渡胆子小是不是?你可别乱拿她开涮。”
魏清越眉眼间, 真的是说笑意味,他拆了筷子,“啪”的一声戳烂封在杯盏上的保鲜膜, 又把江渡吓一跳。
“开个玩笑,别介意, 这里不就我一个外班的吗?调动下气氛。”他淡淡解释了两句。
江渡只好笑笑,她笑得可真费劲,脸上肌肉不怎么受控制。
很快,服务员上菜,林海洋坐在靠门的地方, 忙着端菜。张晓蔷瞄了两眼,就势说起美食,算是岔开了话题,饭桌上慢慢活跃起来。
因为是转盘,江渡每每都要等没人转时才轻轻摁点玻璃盘,可是,每当刚要转,她发现,魏清越总是这个时候伸筷子,她只能放弃,男生则若无其事夹着菜。
连续这么几次,江渡眼前盘子里空空,她不由抬眼看看他,隔着笑声,也隔着人语,魏清越像早有准备接她投来的目光,两人视线相接,他眼里是隐隐的笑意,有点捉弄的意思。
江渡顿时耳热,她拿着筷子不知所措地又放下,抿起温温的果汁。
还是张晓蔷贴心,很快留意到江渡都没怎么夹东西吃,一边劝,一边站起来,给她夹了牛肉、羊排、西兰花……盘子凸起一座小山。
“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光喝饮料,回头该喝饱了。”张晓蔷头上带着生日配饰,她一笑,雪白的牙齿就露出来,可以去拍广告。
江渡被说的有些难为情,连忙道谢,心里却一阵轻松,她终于可以不用去转那个圆盘了。其实,偶尔跟外公外婆去酒店喝喜酒,她也挺怕这种转盘,别人都不尴尬,她太容易尴尬,总是找不准时机转,搞到最后,吃的半饱不饱回来,到家还得吃。
偷偷瞥魏清越一眼,一旁,林海洋正凑上去问游戏什么的,魏清越是游戏高手,周末常在网吧泡通宵的那种。反倒是另两个女生,抓住机会,跟魏清越请教学习理科的方法。
整个饭桌上,江渡几乎不发一言,沉闷的很,她很羡慕别人在这种场合都那么踊跃,那么收放自如,一会儿吐槽老师,一会儿八卦谁跟谁谈恋爱了,一会儿又能正儿八经聊起学习。
这样就很好,周围全是声音,全是兴高采烈的脸,灯光照在每一张年少的面孔上,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听别人说,并且,装作不经意间,目光从某人身上悄悄掠过,像燕子尾巴轻扫过麦芒。
身为东道主,张晓蔷必须时时留意有没有未照顾到谁,所以,当她意识到江渡都不出声的时候,主动挑了个话题:
“江渡,你肯定从小就读了不少书吧,传授传授我们作文秘诀呗?”
突然被点到,江渡措手不及,她眨眨眼,在大家的注视下,总是显得不那么自然。
“我没什么秘诀,我就是……”江渡僵僵地开口,“就那么写了。”如果魏清越不在场,她想,自己会发挥的更好些。
刘小乐接口说:“天赋吧?写作文这个东西是要看天赋的,我要求不高,反正套模板,得不了什么高分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已经放弃作文了。”
那头,林海洋筷子夹不住虾仁,气急败坏换了勺子,神奇的是,嘴巴还能插进来话:
“要不这样,咱们回头都以张晓蔷生日聚会为题写一篇作文,看是不是只有江渡骨骼清奇,江渡,亮一亮你真正的实力吧,闪瞎我们的狗眼!”
“可拉倒吧,以为小学春游回来写作文呢,林海洋,就属你一张嘴天天贱的要死。想写你写吧,江渡你别搭理他。”刘小乐笑起来,顺手打了他几下。
林海洋就这个样子,贱贱的,一天不被女生骂好像皮痒痒。最开始,只是去撩王京京,惹的王京京骂他,后来,全班撩一遍,女生们跟他说话基本都毫无顾忌,除了江渡这种老实人。
江渡挺羡慕同学们能打成一片,她觉得林海洋真是个开心果,他的爸爸妈妈,也一定是非常好相处的人,家庭气氛活泼有趣,才能养出林海洋这样的儿子。
这是江渡的毛病,她总是会通过同学们的表现,去猜测他们父母的样子。但是,她怎么都想不到,魏清越的爸爸会打他。
想到这,她下意识抬眼看了眼翘着腿的魏清越,他好像正在听,又好像在想自己的事情,眼神有些游离,但蓦地看过来,对上江渡探究的眼,他又微微一笑。
江渡立刻挪开了目光。
一顿饭,吃吃喝喝,搞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切的蛋糕,林海洋抹了张晓蔷一脸,张晓蔷躲时,拽了把魏清越想躲他后头,那一下,就被林海洋抹到了魏清越身上。
他穿件雾霾蓝的棉服,也戴红围巾,身上突然多了一道蛋糕印,并没在意,只是非常自然地把张晓蔷拉出来,往前推:“她脾气好,尽情抹。”
“魏清越,你这老同学真会插刀!”张晓蔷笑的很大声,她很快乐,两只眼都跟着无比明亮的那种快乐。
江渡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什么,她站起来了,在椅子旁,林海洋不会这么跟她闹,其他人也不会跟她这么闹。她在这里,有那么点格格不入,像只温驯的绵羊。
室内暖气太足,脸热了一大片。
除了她,每个人都已经跟魏清越有了或多或少的交流,学生时代,第一名总是自带光环,更何况,是那么个性的魏清越。江渡忍不住拿手背贴了贴脸,跟着大家,鱼贯出去。
结账时,他们先出来,张晓蔷拉着魏清越一起去的。
冷风一吹,脸上顿时舒服几分,江渡两手不觉插在兜里,几个人在风里议论接下来去唱歌的事。
等两个优等生出来后,最扎眼的,是两人脖子上的红围巾,看起来,很情侣款。江渡装作无意瞟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样子,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因为大家都在笑。
“打车吧!林海洋,你带着江渡还有她们两个,我跟魏清越小乐坐后面一辆。”张晓蔷有条不紊安排着,熟练地跑到路边招手。
“多远?”魏清越突然问,张晓蔷说,“走路大概二十分钟,打车快点。”
“走着过去吧,刚吃了那么多,消化消化。”他这么提议,张晓蔷便问问其他人意见,仿佛是习惯好学生安排一切,大家没什么意见,于是,一群人有说有笑过马路。
怪不得脖子漏风,江渡忽然面露难色,脚步一停,非常抱歉地看着大家:“对不起,我围巾忘拿了,我这就回去拿,你们先走。”
“我去,我跑的快!”林海洋自告奋勇,话音刚落,人就甩着两条长腿往回跑了。
江渡更不好意思了,为自己的疏忽再次道歉。
“没事,你先围我的,别冻着了。”张晓蔷话说着,就把自己围巾解了,给江渡缠上,她最不擅长跟人拉扯,只好由那道红亘在了脖颈间。
非常短暂,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样子,她和魏清越围了同一颜色的围巾,尽管是别人的,但那毕竟是难得的一致。她在大家后头,习惯性地看别人背影,包括魏清越的。
男生的头发被风吹起,清爽地飞扬着,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他发丝的每一次律动,契合着心跳。
林海洋真的很快折返回来,取来围巾,气喘吁吁地递给江渡,江渡看他那张热气腾腾的脸,忽然想笑,说:“真不好意思,害你跑一趟。”
“你老这么见外干什么,要不然,你外婆再炒酱,给我带一瓶?”男生恶作剧似的说,背后,传来刘小乐的声音,“林海洋,过分了啊,拿个围巾还讹人一瓶酱!”
“行,等外婆炒酱给你装一瓶。”江渡答应了。
林海洋跟在她身边,说:“下了晚自习总是饿,你不知道,我们男生都能吃的很,下了晚自习,吃大馍蘸酱,我能吃三个,你信不信?”
江渡忍俊不禁:“我信,你个子高。”
“我跟你说,男生都跟饿狼托生的呢,我们运动量大,你怎么吃那么少,我看你饭量跟鸟呢。”
江渡连忙否认:“哪有,我吃的也不少,小鸟才吃几口东西。”
在去唱歌的路上,她把时间就消磨在和林海洋的对话里了,没什么意义的细节。江渡时不时往前看,魏清越一次都没回头。
他看不见我。
但至少我可以看的到他,还有还有,脚下的这段路,是一起走过的,她要的不多,一点快乐,宛若急弦已成壮阔波澜的一曲高歌。
进了KTV,秾丽而动荡的流光,在脸上蜿蜒。途径走廊,门没关好的包房里漏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以及一阵鬼哭狼嚎。
江渡不会唱歌,只敢自己瞎哼哼。但今天的意义不是吃饭,也不再是唱歌,她一点都不觉得被勉强,她只觉得这一天太过侥幸。
外婆说,初六是个好日子,结婚的新人多,每年都是如此。
除夕也好,初一也好,的确都比不上初六这天美丽。
坐到包间后,脸上便落下无数旋转的小星星,却是深蓝大海的颜色。江渡坐在最边上,听他们说选哪首歌。
“你还欠我一首歌。”张晓蔷在流光溢彩中,悄然开口,她笑吟吟看着魏清越,魏清越装傻,他皱下眉,“什么叫我欠你一首歌?”
张晓蔷嘘他一声:“元旦汇演,你放我鸽子。”
魏清越这才笑了笑,一笔带过:“我嗓子今天不好,懒得唱。这样吧,你选一首歌唱,我给你点评点评?”
“看把你臭屁的吧,”张晓蔷清清嗓音,“我英文歌唱的比你标准,你别自大。”
“那你真高贵,伦敦腔吗?”魏清越笑着开了易拉罐,蹦的一声响后,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注入肺腑。
他这种口气,不讨人喜欢,说是讽刺吧,你要较真魏清越只会说没有,解释一遍是极限了。他真的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总之,魏清越就不是个会讨别人欢心的人,也不会怎么顾及别人感受。
张晓蔷瞪他一眼,看那边林海洋已经跃跃欲试等着唱粤语歌,一开口,典型的模仿口音,某些发音咬的奇怪,偏偏林海洋唱的无比陶醉,她跟女生们笑起来。
之后,刘小乐撺掇班长和张晓蔷男女对唱,两人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平时班级工作配合的也好,不合唱一首,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同学关系。
“唱什么啊,男女对唱我觉得好像都挺土?”张晓蔷茫然地选着歌。
“相思风雨中呗。”
“你最珍贵?”
“知心爱人,哈哈哈!”
“你们都这么爱怀旧的啊,好老的歌,不知道的以为是大爷大妈点的歌。”
江渡听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照例插不上话,她坐的很直,后背成一条平平的线。旁边,魏清越已经半躺在沙发上了,男生双手作枕,两条长腿盘在一起。
对唱开始,班长的唱功令人不忍卒听,林海洋已经开始狂笑了,一点面子不给,搞得班长尴尬地要放弃,他连忙摆手:“别,别,班长你得有始有终。”
歌声很响,像炸在四面八方,刘小乐忽然说,她想吃点水果,好像忘记点果盘了。魏清越直接起身:“我去,你们唱着。”
不知道他是觉得无聊了,还是包间太闷……江渡鼓起勇气,终于和他说了话:
“要不然,还是我去吧,反正我也不会唱歌。”
“那你跟着来做什么?”魏清越笑着问,江渡一下就被问的窘迫了,她抿抿嘴,含含糊糊说,“我去点果盘。”
真正走出来,却一阵晕眩,走廊里流光溢彩像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刚出来,就迷路了。
“不唱歌,还跟着来,张晓蔷生日为什么请你?你走反了。”身后魏清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拽了下江渡的羽绒服帽子,劲不大,却结结实实把江渡吓了一跳,她回头,半晌没反应过来。
一阵局促,好半天江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去点果盘就行了。”
魏清越哼笑了声:“我去卫生间。”
嗯?江渡愣住,是她自作多情了,一瞬间,心里又羞愧起来,这也太丢人了。
走廊有喝到醉醺醺的人踉跄走过,成年男人,差点一头撞上江渡,魏清越顺手扯了她一把,说:“就这?你也迷路?”
江渡嗫嚅着:“没来过。”
“饭没吃几口,歌不会唱,也不怎么跟人说话,你这么怕生?他们不都是你同学吗?”魏清越好像又开始笑,笑的人不安。
说到饭……江渡狐疑地瞅他几眼,欲言又止,睫毛垂了下去。
“江渡。”魏清越忽然喊她名字,她抬头,看到光从他脸上走过。
“你是不是每次见我,都很紧张?”他问的非常直接,直接到江渡有一瞬间觉得魂魄都抽离了。
凭着本能,她磕巴否认:“没,我没有。”
魏清越噙着笑,非常含蓄的感觉,他看了下四周,忽然,对她说:
“如果跟我说话觉得拘束,你可以,”他刻意停顿下,看女生的表情,果然,江渡神经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他的言语而断掉。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乌黑,里面凝着璀璨缤纷的光,光的中心,是他的影子。
“给我写信。”
这四个字,男生说的笃定,他依旧带着笑意,也依旧望着她的眼。
第24章 江渡错愕地看向魏清越,……
江渡错愕地看向魏清越, 那一刻,她的秘密,如鼓涨到极限的气球, 被人猛得一针刺破, 可她还要动用全部的智慧和毅力,不让眼前人听到那一声巨响。
“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话一出口,她觉得这像挑衅,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多奇怪啊,青春期, 她宁愿得罪喜欢的男孩子, 也不愿意说一个真字。好像承认自己喜欢魏清越,就泯然众人, 好像把秘密死守,就别有洞天,独立成国。
魏清越好像对她所有的反应,都有种早知如此的感觉, 他一点不尴尬,也不追究,笑的跟流光一样莫测, 说:“不是谁给我写信,我都回的。”
江渡又是一愣, 她分不清,这是否是魏清越的傲慢在某瞬间不经意地流露,他是不是觉得这更像种施舍?能被他回信,就是一个女生最大的荣光。
想到这,她的心情不仅黯淡, 还有些闷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魏清越这句话,看看他,心不争气地乱跳一通,只好搓了搓手,说:“我去点果盘。”
“我来吧。”魏清越还是那种寻常口气,他说他来,江渡就不知道是该跟着还是回去,他头一偏,示意她跟上,江渡犹豫几秒还是跟他一起去了。
再回来时,江渡忽然喊住他,说:“要不然,我先进去吧。”
魏清越嗤笑一声:“避嫌吗?我们之间没嫌可避吧?你看,你都不愿意给我继续写信。”
真是奇怪了,他这个人,怎么忽然那么爱打趣人呢?江渡听到那个刺耳的“继续”两字,她急着否认:
“我没给你写信,不存在继续不继续。”
魏清越“哦”了声,意味深长看着她,笑笑:“算我口误。”
心慌气短地先跑进了包间,一群女生,挤在那里一起唱《我是女生》,见江渡进来了,刘小乐把她赶紧拉进队伍,话筒给她。
江渡根本不会唱歌,也做不出别人那种自然的扭动,她很僵硬,刘小乐则对着林海洋和班长大喊:
“后面的观众,让我看到你们的手,来,大家一起来!”
这是大家最爱模仿歌星的戏码,林海洋就配合地又是挥手,又是拉口哨,搞的真跟开演唱会似的。
最糟糕的是,魏清越很快进来,他坐在那儿,看着光影交错下被人往左挤一下又往右挤一下的江渡,男生又笑了笑。
江渡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唱歌,完全像是出糗,她觉得没有比她更尬的了,她好希望魏清越此刻不要在包间里。
唯一庆幸的是,那些转动的星星图案可以掩饰住所有。
结束时,江渡如蒙大赦,她把话筒快速放下,坐到角落里去,为了避免说话拿起块哈密瓜堵在嘴唇那慢条斯理地咬起来。
“魏清越,你真的不来一首吗?”张晓蔷问他,“大家都等着呢!”
一阵起哄下,魏清越倒愿意了,他选好歌,把棉服脱了,扬手一扔,砸到江渡怀里,一股干燥的兰花香扑了满脸,江渡下意识抱住那件衣服,随即,反应过来,慌慌地给放到了一边。
他这是干嘛?为什么往她这边扔?可魏清越做什么看起来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不做作,也不矫情,就是随手丢了件衣裳,别人不会误会的,只有她,心里是一片惊涛骇浪,并且把这种无意的细节,无限延伸,延伸出她期盼又觉得不可能的涵义来。
棉服离她不远,触手可及,江渡装作把手搭在沙发上,一点点挪动,直到碰触到衣服的边缘,不知是衣襟,还是袖子,她小拇指轻轻压在衣服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魏清越一开口,女生们就“哇哦”了声,他嗓音淳透、清澈,人松松垮垮站在那里,星光一会落在他鼻端,一会落在他肩头,江渡默默望着他,他没唱流行歌曲,也没唱大家爱卖弄的英文歌。
唱的是江渡从没听过的《半点心》。
歌曲的前奏很旖旎,很缠绵,浓浓的复古风,江渡看了看屏幕上的歌词,明明是求而不得的歌词。
“真没想到,魏清越你还会唱情歌啊!”张晓蔷是第一个跟他开玩笑的,也只有她敢开,她半真半假地问,“该不会看上谁了吧?”
女生们立刻来了精神,齐刷刷看着走过来的魏清越,他坐在张晓蔷旁边,抻下身体,拽过自己的棉服,这时,江渡早已把手挪开。
她觉得心忽然被人攥到半空,悬而未决。
魏清越笑着喝碳酸饮料,他摇头:“无聊,你怎么也这么无聊,动不动就能想到这种破事上,必须得喜欢个人才能唱情歌?”
不喜欢,无聊,破事……江渡觉得被锤子接二连三地狠敲了脑袋,他谁都不喜欢,而且喜欢人这种事,是破事。张晓蔷在他眼里都是无聊的女生……
张晓蔷尴尬了一瞬,不过她应变能力向来很快,笑着说:“开句玩笑,你怎么这么小气,刚吃饭时,你还拿人家江渡开涮,江渡可一个字都没说。”
魏清越就是有让人变尴尬的本事,他逆反心理特别重,总是不经意流露,怼完张晓蔷,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从她面前拿走罐饮料拉开喝了。
不过好像,张晓蔷看起来对老同学的脾性一清二楚,不以为意。幸好屋里缤纷的光乱闪,可以很好地掩饰住江渡的那份诧异,除了诧异,应该还有隐约的惆怅。
林海洋是麦霸,歌唱的确实也不错,嚎了这么久,嗓子不带沙哑的。他最后特地点了首《冷雨夜》,指着江渡:“你最喜欢的,今天让你听个够,听听我唱的怎么样。”
江渡要向大家证明,她没那么自我封闭,也没那么不合群,于是,在最初的一秒慌乱后,镇定下来,冲林海洋拍了拍手,掌声鼓励。
我跟我的同学都能好好相处的,才不是什么林黛玉,她暗暗想,我是有朋友的,并不孤僻。
随着歌声,那个秋雨绵绵有点凄冷的夜就浮现在眼前,她记得每一秒,那次在食堂偶遇魏清越的每一秒,以及路灯下雨丝斜斜的样子。
包括这首《冷雨夜》。
林海洋忘我唱完,江渡把手掌拍的特别响,微微作痛,林海洋得意地话筒塞给刘小乐,看着江渡说:“怎么样,不赖吧。”
很快,音乐躁动起来,刘小乐挑战高难度,唱的是她偶像谢霆锋的歌《活着》,震耳欲聋。
不觉间,魏清越换了位置,他中途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看到的正是江渡冲着林海洋使劲鼓掌的模样,他在刘小乐声嘶力竭的背景下,忽然坐在了江渡身边,头一偏,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
“你喜欢《冷雨夜》?我也能唱这一首,比你同学唱的好。”
太近了,近到他一呼一吸间的热流,都喷洒在了耳廓边,那句话,那么清晰地送进耳朵里,江渡浑身都起了层战栗,条件反射般的,往后掣了掣身体,一双眼,扑闪个不停看着魏清越。
他好像只为了跟她说这么个事,简简单单,说个事实,迈开腿,从她并拢的膝头跨过去,坐在了沙发中间。
再后来,就没什么后来了,满包厢的音乐、人声、妖娆乱闪的灯光,谁又唱了什么,果盘里被吃掉了什么,屏幕上滚动着什么心碎的歌词……江渡统统都没记忆了,她只记得,耳朵旁那句话,他吐字的气流,无比真实,真实到像恍然一梦,多么矛盾又和谐的感觉。
冬天天黑的早,他们出来时,华灯初上,街头霓虹闪烁中是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车子。客观说,张晓蔷这个生日大家做到了吃好喝好玩好,很尽兴。
一切骚动和异样的情绪,也因为重见天日,而变得微妙。
江渡被刘小乐挎着胳膊,亲昵地紧挨着,一起往前走。其实,江渡不太习惯跟人挨这么近,但一起吃了顿饭唱了歌,好像理所当然地就走近了。
走了那么一会儿,意犹未尽,但不得不各自分开,各回各家,只有江渡一个人跟大家反向方,至于魏清越,连张晓蔷都不知道他住在哪个片区。
“江渡,你一个人行吗?”张晓蔷问她,话音刚落,林海洋自告奋勇地要送江渡,江渡连忙表示不用,“我可以坐公交,下了公交离我家差不多一百米的样子,很近,不用麻烦。”
“那行吧,坐公交也安全些,现在还有车。”张晓蔷低头看看手表,打算跟刘小乐几个打车走,她笑着问魏清越,“你怎么走?”
魏清越目光却有些游离,没回答,大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黑色大衣过膝十分英俊的中年男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一群人里,只有江渡和张晓蔷见过魏振东。
初中时,魏振东还被请到学校里作为家长代表讲过话,很有派头,张晓蔷对他印象深刻,无疑,魏清越的爸爸是个美男子,往那一站,非常扎眼。
江渡么,她也见过这个叔叔,却是些很暴力的回忆,她突然就比魏清越还要紧张了。
“魏叔叔好。”张晓蔷看魏清越居然不动,她犹豫了下,还是出于礼貌喊了声越走越近的魏振东。
魏振东果然高大,人一靠近,自带三分压迫感,英挺的眉毛下是双笑眼,说:“张晓蔷,你是那个叫张晓蔷的副班长对吧?”
大家面面相觑,因为都不认识魏振东,但显然张晓蔷是认识的,这男人看起来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有钱的感觉,气场十足,少年们下意识地拘谨起来。
能被一个气度不凡的长辈记住名字,张晓蔷心里高兴了下,她点点头:“魏叔叔还记得我,那什么,今天我生日,我请同学吃饭玩儿呢,真巧,在这碰到了您。”她手一指,笑着说,“这都是我们同学。”
然后,很自然地看向魏清越,觉得下一步介绍他爸爸,应该他张嘴比较合适。诡异的是,魏清越完全没有介绍他爸的意思,魏振东皮笑肉不笑地看看儿子,眯了下眼,转而微笑对着一群少年说:
“你们好。”
“叔叔……魏叔叔好。”大家参差不齐地打了招呼。
只有江渡没出声,她有些警惕甚至有些敌意地看着魏振东。
“我说怎么找不到人,手机关机,原来出来跟同学一起玩了。”魏振东轻飘飘看魏清越一眼,那一眼,在江渡看来是风暴的前奏,她的直觉如此,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魏清越。
空气如此的冷,江渡不知怎么的忽然打起寒噤,她直勾勾看着魏振东,忽然站出来说:
“魏叔叔,是我借魏清越的手机玩了会游戏,给他玩没电了,不好意思。”
牙齿相错,江渡觉得腮帮子都在抖。
魏振东笑的非常宽和:“小事,你们玩儿的开心就好。”说着,表示自己还有事要去办,让魏清越自己回家。
他走后,大家这才又活跃起来,刘小乐说魏清越的爸爸好帅啊,她没见过那么帅的中年叔叔,却发现魏清越面无表情地听着,没等她们花痴完,他走到路边拦车。
气氛突然就有点怪怪的,张晓蔷当然也感觉到了,她不好问,稍作思考,赶紧换上个笑脸,说天都黑了,大家回家注意安全,讲了一堆感谢的话,啰嗦完,再去看魏清越,已经拦好了车,他对几个人打了个手势:
“你们上车吧。”
各自道别,目送几个人上了两辆车租车,张晓蔷还伸出脑袋,挥了挥手。一时间,路边只剩了魏清越和江渡,站在墨蓝的夜幕下。
第25章 一箩筐的冷风,往身上倾……
一箩筐的冷风, 往身上倾倒,天气巨寒,但这是年关里头, 放眼望去, 满满的人潮,满满的车流,在风里站着的这一刻, 江渡却反而觉得异常沉静。
魏清越转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只这么一眼, 落在的是心巢上, 江渡这才想起似乎应该说点什么,她张张嘴, 男生已经先开口:
“你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
江渡一下萎到地上,她低头,脚尖一下下踢着并不存在的小石头。
“走吧,我送你坐公交。”魏清越把围巾缠的紧一些, 左右张望两眼,好像在判断方向。
两人往站台方向走,江渡戴着顶旧绒线帽, 起静电,头发一根根黏在脸上, 她很想告诉魏清越自己会坐公交,但没说,而是静静跟在他后面走,好像他就是个路标。
魏清越转身笑了声,若即若离的表情, 他说:“你跟我后头,跟俘虏似的。”
俘虏?江渡在听到这个词语时,一颗心,瞬间就莫名其妙被淹没在这个词语里头了,我是你的俘虏呢,魏清越,她觉得心头灰灰的,又浓浓的,几乎想大哭一场,她想,我那么担心你,真的害怕你爸爸又打你,你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地跟我开玩笑呢?
想到这,眼睛都像被心情腐蚀了,江渡嘴唇抖了几下,什么都没说出口。
“有硬币吗?”魏清越看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江渡终于抬眼:“有,我有一堆硬币,你要坐车用?”以为魏清越没有零钱,她摘掉手套,往羽绒服口袋里掏。
魏清越笑笑:“那天圣诞节,你怎么不挑个东西,我都准备好给你付钱了。”
江渡的动作缓缓一停,她勉强说:“我解释过了,不喜欢过圣诞节。”
“是吗?我把这个事忘了,”他摆摆手,“我不需要硬币,你别掏了,我就是问问你有没有零钱坐车。”
江渡只好把硬币又放回去。
这么走到站台,魏清越突然说:“刚才,你没必要替我解围的。”他声音低沉沉的,像冬天的云,“魏振东认定一件事,是不看理由的。”
江渡胸口堵的厉害:“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没有理由也要打人,你……”江渡迟疑着,“能去跟你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吗?”
“我的监护人是魏振东,他不喜欢我,其他人也未必有多喜欢我,我懒得麻烦别人。”魏清越重重吐出团团白色雾气,手插在兜里,头发凌乱地从眉毛上飞过。
“今天,我本来是拒绝了张晓蔷的,这种热闹,我一般不凑。但魏振东要带我去参加一个饭局,我不想去,所以来这边了,”魏清越嘴角一扯,自嘲地笑,“鬼知道还能在街上碰见他,他一定恨不得拿皮带抽死我。”
魏振东不是没用过皮带,打他时,顺手捞到什么是什么。
说到这些,魏清越语气轻描淡写就像在跟她聊别人的闲事。江渡真想说,要不,你去我们家吧。等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么离谱却真实的想法,被自己惊了下。
可是,这种事多难堪啊,魏清越就这么随随便便跟她说了。也许,仅仅是因为她已经看见过他狼狈的一幕,某种程度上,可以共享这个秘密。
江渡喉咙发苦,她斟酌着说:“那,等你考上大学离他远远的,以后工作了就能彻底摆脱你爸爸了。”
“我妈昨天刚走,”魏清越却露出个笑脸,很轻松的样子,“我大概快三年没见过她了。”
听他这么说,江渡也跟着高兴起来:“你一定很想你妈妈吧,这下终于见着了。”
“不想。”魏清越语调干脆,“她来我高兴,是因为我有机会当面和她谈出国的事,有些事前期可能需要她帮忙,你很吃惊是不是?”他挑挑眉毛,“我连自己的亲妈都不想,只是有事相求,就这么简单的关系。”
……
江渡神色一点点僵掉,她含混不清地摇了摇头,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是想传达什么意思。
魏清越却忽然冲她微微一笑:“你对我很好,比我父母对我都热心。”
啊?江渡五官都因为他这句话而静止了,呼吸是用哪个器官来着?
“别这么看着我,一个人对别人好,可能是亲情友情,或者爱情,”魏清越说到爱情这个词,表情微妙一瞬,是看起来很嫌弃的样子,“也可能是天生热心,你是这种人吧,江渡?”
被他说的,都很不好意思了,江渡摸摸围巾,轻声说:“我也没那么热心。”
“利民巷那件事,当时,我觉得你很蠢,自不量力,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说真的,你给我留的印象非常糟糕。”魏清越像打开了话匣子,咽着冷风,不说走,也不问她坐几路车,就在那不断哈着白汽跟她讲话。
她要坐的那辆公交,最前方,闪烁着绿色的标志,缓缓靠站停了,江渡只是盯着看却没动,其实很冷,脸被风吹的发疼。
魏清越这个人,说话真是……江渡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只露一双眼,水汪汪的,欲言又止。
“我脾气很差,很难心领别人好意,别吃惊,你如果像张晓蔷那样跟我做几年同学就知道了。”魏清越说着,伸手拽过她,直接把人推上了公交,他也跟着上来,身后的门慢慢合上了。
他从棉服里摸出钱夹,找几枚硬币,投了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又拉着江渡的袖子往最后一排的空位去了。
一切发生太快,江渡来不及反应,等再回神,魏清越已经靠窗坐了。
她把围巾往下一扯,慌乱说:“你是不是坐这辆车啊?怎么把我拉上了呢?”
“不是你坐这辆吗?”魏清越反问,“我送送你,天黑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原来是这样,可他怎么知道的啊,江渡眨眨眼,魏清越嘴角轻扯:“我猜的你坐这辆,对吧?”
她腼腆地点了点头,抿下头发,说:“可是,这样的话你回家就晚了。”
“我不急,急着回家挨揍吗?”魏清越拿自己开涮,一个刹车,本来站着还没坐的江渡,一下趴位子上去了,胳膊被魏清越眼疾手快牢牢抓住,他笑笑,“坐吧。”
江渡窘迫地看他一眼,垂着眼帘,坐上去了。
车里灯光昏昏,玻璃上,映出少年模糊的身影,魏清越看看窗外,又扭头看看她:“现在不糟了。”
江渡茫然地“嗯?”了声。
他是接着没上车之前那句说的,魏清越一解释,江渡才明白过来,她拘束地摆弄了几下围巾,那声“嗯”变成了平平的调子。
乘客上上下下,后排就坐着他们两个,一时间,没了话世界变得很安静,霓虹从窗户上掠过,照的眼睛时不时跟着亮一霎那。
明明灭灭,像似醒未醒时分。每一秒,都比阳光还要珍贵,江渡的手,一直攥着围巾,这是她离魏清越最近的时刻。
快到站时,她恋恋不舍扶着靠背站起来,说:“我该下车了。”
车门一开,流动的冷空气扑上来,把人裹在里头。
“你,”江渡轻咳一声,“要到对面坐公交车吗?”
“不了,打车回去。”
魏清越看看她,笑了:“你还有话想跟我说?”
江渡脑子乱乱的,一团乱麻,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你爸爸要是打你,你能报警吗?”
魏清越只是笑而已,暮色太深,江渡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回家吧,我就送到这。”他说。
江渡忽然就很想哭,低着头,她很想问他你是不是快出国了,但又不敢问,好像不出口事情就不会发生,她点了下头:“好的。”
“对了,新年快乐。”魏清越的声音,像春天的樱花一样温和,他很少用这种腔调说话,轻轻的,突然绽放在江渡耳畔。
江渡不禁抬头,她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努力挤出个笑:“新年快乐。”
本来是想看着他打上车的,但一秒都不能多呆了,刚转身,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江渡不再刻意忍着,世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好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关车门声,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此刻,只有她一个人行走人间似的,前方灯火林立,她只希望魏清越早日幸福,永远幸福。
第26章 寒假开学,梅中开始试行……
寒假开学, 梅中开始试行最新的文理分科制度。以往,都是高二开学正式分科,从2007年开始, 高一下开学就做分科调查, 并且给大家一个月适应期,可以后续做调整,文转理, 理转文, 不过小许老师建议文转理要慎重,理科难。
这个通知, 是在快开学的前两天正式下文的, 小许发在了班级扣扣群。
群里吵成一锅粥,说学校来这一套真是太突然了, 自己以为分科早着呢,为什么拿我们这届当试验品?
不过也有早就定好方向的,学文还是学理,目标明确。
不管怎么样, 大家有个共识:早分早好,省的在某些科目上浪费时间。
好在开学还有一定的缓冲期,换作以往, 放假归来,女生们最爱聚在一起聊假期看了什么电视剧, 现在,话题统统变成分班。王京京没江渡文科的优势,但理科也谈不上优势,所以,她爸妈让她选理科, 她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大不了,再转文,反正理转文更简单些。
江渡不用说,必选文科,文科数学没那么难,也不必再钻研头疼的物理。怎么看,选文科她考上重点大学的机会还是有的。
两人做同学那么多年,这意味着,自此要分道扬镳了。虽然还在一个学校,但课业渐重,不在一个楼层,见面会少许多。
“唉,还有点伤感。”王京京扒拉着笔袋,“咱班大部分都选理,我问了一圈,就没几个文科,你真的决定选文科啦?”
在大家的刻板印象里,选文科的,大部分都是成绩差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学校也一直是重理轻文,王京京嘴里说着大不了理转文,但为了不让人看扁,她只是说说而已。
江渡笑笑,抽出物理书放在手里摩挲两下,她其实一点都不讨厌理科,只是没学好。真的要告别了,心里有不舍,可人不管朝哪个方向飞,总不能一直停在原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对,决定了,选文选理,自己不后悔就行,”她从书包里掏出个符袋,庙里得来的,上面绣着“前程似锦”四个字,“给你,外婆给我求了一个,还给你求了一个,上次忘给你了。”
“哇,真是谢谢外婆了,我好喜欢!”王京京夸张地接过来,亲了又亲。
“那有没有我的啊!”林海洋的脑袋,突然就从后面冒出来了,“啪”一声,王京京拿书敲了他,“啥事都有你,阴魂不散。”
“那等明年春节,我让我外婆给你也求个吧。”江渡想起寒假的事,觉得欠林海洋一个人情,赶紧许下诺言。
大家还都穿着羽绒服,一动弹,沙沙地响,教室里人声不断,这样的相聚,已经是过一日少一日。
不过对于分别,同学们是习惯的,也是必须习惯的。那么多的过客匆匆,那么多的欢声笑语,那么多的悲伤和快乐,注定要在某一刻终结。
人心躁动的开学第一周,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分科调查表还要家长签字,周末,江渡把表拿给外公外婆看,当然是什么意见都没有,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周一上交给张晓蔷时,张晓蔷正在找同学补表,有的人总是不够细心,忘记填日期。
“确定选文了?”张晓蔷问江渡,她点点头。
“会有一次分班考试,加油,说不定你能冲进文实。”张晓蔷不忘给她鼓劲,江渡微笑了下,说,“你一定会进理科实验班的。”
“应该是的。”张晓蔷相当自信地说道,她笑起来,小梨涡更深了,江渡有一瞬的晃神,她知道,张晓蔷会再次成为魏清越的同班同学。
她再喜欢魏清越,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选理科,文科才是她的前程。她如果足够优秀,最起码,能换来跟他做同班同学的福气,可惜,她连这个本事都没有。
而王京京选理,意味着她再想当捉刀客也是不可能的了,光阴无涯,他对她来说,竟然是一件越来越没希望的事。
“这么巴结人家,还以为也跟着选理拍马屁呢。”陈慧明的声音,非常刺耳,睨过来几眼,她跟同桌在那嗑瓜子。
“人家是要进实验班的。”同桌含蓄接了句。
这话张晓蔷没听到,她已经到后面去找人了,江渡扭头看看她们,没说话,她不确定是不是在说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可陈慧明分明翻了个白眼给她,江渡立刻脸红了,王京京留意到这一幕,捣捣她:“那个三八是不是在说你?”
王京京嗓门大,陈慧明立刻喊她名字:“王京京,你说谁三八?”
这一下,王京京被气笑了,嘴巴上都要撇出胡子来:“做贼心虚,看来你还真是在说江渡,你无聊不无聊啊,一天天,跟菜市场大妈似的,大妈都没你嘴碎。”
“你说谁大妈!”陈慧明眼睛睁圆了,刚要跟她吵,同桌给她使了个眼神,陈慧明会意,改了策略,阴阳怪气瞪着王京京,“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可不见得能看上你。”
王京京不知道她在含沙射影什么,懒得理她,骂了句“有病”,转过了身。
江渡对于陈慧明这种想挑拨离间的行为,十分反感,但又不想跟人这个时候再起冲突,分班在即,二班就此被打散,没必要再跟人置气。
这时候,班长过来告诉江渡,小许老师喊她到办公室一趟。
班里有贫困生补助,每个班至少两个名额,这个年龄,大家有着敏感的自尊心,大部分人都不想承认自己家里穷。事实上,梅中学子贫困的确实不多。
“名额不用就浪费了,江渡,把这个表填了吧。”小许把情况表明,直接把表格推过来。
江渡有点为难,她不是因为自尊心,仅仅是觉得自己家里真的不算贫困。
“许老师,我外公外婆都有退休金,我们老家还卖了块地,供我念书,家人还是有这个能力的。我想,这个钱应该给班里更有需要的同学。”
小许笑了:“我知道,但你想过没,你外公外婆年纪越来越大,以后万一身体哪里不好,开销起来很厉害的,你年纪小,不知道有病的可怕。听老师的话,把这个钱领了,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两个老人着想了,相信老师的话没错。”
老师是好意,江渡明白,可依旧站着不动,迟疑了片刻,说:“许老师,如果同学们知道了我拿这个钱,会说我的。”
“我来解释,别想那么多。”小许忍不住叹气,“你这小姑娘思虑还挺多。”
表格最终填了,江渡把办公室门顺手带上,走到拐角那,穿堂风大的很,一股冷气袭来,女生打了个寒噤。
下楼梯时,迎面上来个人,江渡没留意,胳膊都伸到眼前了,才猛地刹住。
一抬头,对上魏清越一双含笑眼睛,他上下打量她两眼,说:
“怎么老是装看不见?”
偶遇来的突然,风起而潮涌,江渡愣了愣,望着他,慢慢腼腆露了点笑意:“我真的没看见你。”
“犯错了吗?”他张嘴就是句玩笑话。
江渡摇头,脸红红的,生怕魏清越知道自己领贫困补助的事,他要是知道了,得怎么想自己呀,明明吃喝穿戴,都很正常,哪里穷的要补助金?
“许老师找我有点事。”她含糊一句话带过,心想,你可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啊,想到这,赶紧问他,“你来办公室做什么?”
“老师找我谈竞赛的事,我不参加,但学校可能想让我参加。”魏清越比她坦白多了,“我仔细想了下,参加也行,要是能代表国家参赛,可能对我以后出国选学校有用处。”
这对于江渡来说,是很遥远,也很陌生的事。她静静听完,心里月落星沉,是说不出的忧愁。
“上去了?”魏清越看她不说话,手往上指了指。
江渡勉强笑笑,点下头,跟他错身而过。匆匆相遇,又匆匆分别,这一切,都让人来不及准备点什么。
如她所想,小许在班里宣读了贫困补助名单,做出解释后,还是有人悄悄议论了她。
毕竟,江渡秋天的时候,穿过耐克鞋子,那是打折活动时买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王京京似乎对她要补助金这个事,态度也有点微妙。她转着笔,像是漫不经心开的口:
“许老师不知道你外公外婆退休金都很高吗?”
江渡一下就听到话里不对劲的地方,在某些事情上,她堪比豌豆公主。
“我说了,没拒绝掉。”她慢慢解释,“许老师给我的说法,跟他在班里说的一样,不是我主动要的。”
王京京笑了声,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如果说,友情在某一刻发生细微的裂缝,那一定就是这个时刻,江渡感受到了,可她想不通。
“你不要怪人家背后说你,寒假的时候,你还去给张晓蔷过生日,都看见你们在街上玩儿,哪个贫困生这样?”王京京到底嘴快,但没说出陈慧明找过她的事。
有时候,情比金坚,也比纸脆。
她目光灼灼看着江渡,“是初六吧?还有魏清越也去了张晓蔷的生日聚会,可你跟我说你跟你外婆去庙里。”
江渡的心,一阵突突急跳,她想解释,但又觉得无从下嘴,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我之所以说谎,是因为知道张晓蔷没请你,我怕……”
“得了吧,你太小看我了,张晓蔷没请我请你了,你觉得我会嫉妒你?话说,她平时跟你也没那么熟吧,这事确实挺奇怪的。”王京京说着说着,不自觉就带了股冲味儿。
小女生之间的别扭,发生的莫名,又有蛛丝马迹可寻。心思瞬息万变,王京京可以为江渡慷慨出头不怕得罪人,同样,也可以为江渡的隐瞒而生气,到底为什么觉得生气,她自己都说不清。
江渡张了张嘴,半晌,才轻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希望你没生我的气。”
“看书吧。”王京京语气依旧很硬,她低下了头。
江渡怔怔的,看王京京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枯坐半天,一个人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因为分班的事,高一的同学们都有点浮躁,有人到现在还纠结,教学楼灯火辉煌,被分成一层层,一层层里又坐落着格子间般的教室,黑压压的人头,躁动的情绪,青春正在进行时。
天气依旧很冷,路灯昏暗,灯光像被冻的冰冷,江渡在走廊里往外看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图书馆那棵树上,影影绰绰的。
她从一班经过时,明亮的灯光,透过窗子,照到身上,她看着光,那一瞬间,某种情绪忽然强烈到无法再多一分。
她好想魏清越。
想看他笑一笑,想听他说话的声音,还想,他能陪一下自己,哪怕只是走一段去卫生间的路,都很好。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江渡扭头,大胆而又僵硬地往一班教室里张望了两眼。
一班比较安静,大部分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抬头往窗外看,她想的散心,不过是到卫生间去一趟,吹一吹冷风,兴许能好受点。
魏清越个头高,坐在最后面,他戴着耳机,合上了英文报纸。
兴许是打算出去,他先往外看了看,准备起身。
两人目光碰上,江渡忘记挪开,她有一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太希望见到魏清越,想象中的,他抬起了头。
魏清越狐疑地看着江渡隔窗盯自己,稍觉意外,很快,他冲她笑笑,分明看到那张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然变得惊慌,人扭头快步走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走出来,往卫生间的方向去,半路就看到了江渡的身影。
“江渡!”魏清越声线提的有点高。
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到的那一刻,江渡鼻腔里顿起的那股酸楚几乎要冲到眼眶,她拼命控制着情绪,转过了身。
魏清越走近了,两手插裤兜里,闲闲的,他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问:“你刚才往一班看什么呢?”
听到他的声音了,一如既往,他就像跟普通同学说话一样,没义务对她特别一点,她也不会怀抱这种妄想,江渡眨着眼,一想哭就使劲眨眼,手背快速蹭了下鼻子。
“怎么了?”魏清越稍稍俯身,挑起眉,目光往上去在她脸上流转,“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这么问,一切都轰然崩塌,江渡小脸一皱,再没办法说出一个字,她哭了。
第27章 灯光下,江渡处于一种明……
灯光下, 江渡处于一种明亮的寒冷之中,她哭了,如果魏清越没有任何反应, 她将继续往黑暗的寒冷中走去。
魏清越这个人的反应, 通常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见到女生哭,他第一没觉得尴尬手足无措,第二也没说什么最怕你们女生哭了你别哭了我不会安慰人啊云云。
他说:“路上随时都有人来, 你要是不想被别人看到, 换个地方哭。”
语气软软的,沉沉的, 魏清越认真地看着她。
江渡却羞愧地不行, 她以为他在嘲笑她,因为太慌乱, 以至于她压根没精力去留意什么他说话的口气,他真诚的表情,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一股讥诮, 客观说,魏清越是喜欢这么说话的。
她胡乱擦掉眼泪,掉头就想跑, 被魏清越一把拉住:“江渡,你跑什么啊?”
“我没事啦!”江渡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 乐观一点,但声线是飘的,带着脆弱颤抖的哭腔。
灯光照在她右半张脸上,眼睛忽闪,嘴唇上的颜色被冷风吹走一样, 江渡整个人似乎都暂时只剩下了一半,魏清越看见点点泪斑,这让他的心绪空白了一瞬。
他话锋转的特别突兀,语速也快:“你让之前给我写信的人继续给我写信吧,我知道不是王京京,但你知道是谁,我不会追问你到底是谁,但既然你知道,麻烦替我转告她,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写信。这件事,我会保守秘密。”
说到这,身后不远果然不知道来了哪个班的学生,大概也是要往卫生间去的,可魏清越这段话说的太绕口,太突兀,江渡吃惊地看着他,隐约中,她似乎看到魏清越甚至笑了一下,他麻利地收尾:“我一直等她给我写信。”
最后这句,江渡听得身体瞬间滚烫,她愣愣看着魏清越大步流星地从眼前走过去,男生带起一阵风,风里还是兰花香。
好像所有一切不好的情绪都跟着消散。
魏清越那么笃定,他的措辞,全是陈述句,不留任何余地。江渡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一身寒气,胸口还是在一阵阵发紧。旁边,王京京在做物理试卷,草稿纸划的沙沙作响,她找了句话,轻声说:
“外面还是很冷。”
王京京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算题,江渡便不作声了,她默默掏出份数学试卷,也低下了头。
晚自习放学后,王京京跑的比兔子还快,好像有心晾她,江渡一个人收拾了东西,到校门口的小店买信纸。
这次,买的是那种最普通,单位办公用的那种信纸,红条纹,学生根本不会买的类型。江渡买了一沓,心想,当草稿纸也是可以的。
这封信,却迟迟没写,江渡以为自己永远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但机会从天而降。可是,如果她写了,就等于变相承认,之前的那些信不是王京京写的,那样的话,等于是背叛王京京。
直到周六放学,张晓蔷让她留一下,教室里值日生打扫卫生神快无比,潦草搞完,急着走人。本来,这几天王京京对江渡都很冷淡,看她不走,张晓蔷也没走,教室里除了值日生没其他什么人了,她哼笑一声,拽出装资料的袋子,都没跟江渡打招呼,径自走了。
江渡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眼神黯淡,呆呆的。
“江渡,这个笔记给你。”张晓蔷把一份东西,放到了她眼前,“这次月考是分班考试的选拔赛,你加油,文科数学相对会简单些,这个笔记是我自己整理的,可能对你有点用处。”
江渡连忙拿起,她感激地冲张晓蔷笑笑,别人对她好,她总是有点无措,同时为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而多思多虑……更是在这一瞬间,想到如果将来某一天,对方也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而生气了,再不想搭理自己,又要怎么自处?
好像星云爆炸,江渡嘴里说着“真是谢谢你“,脑子已经是满的了。
“你笔记给我了,你自己怎么用啊?”她拘谨地犹豫着,是不是该把笔记推辞一番。
张晓蔷笑容明媚:“没关系,我重做一份,毕竟是打算竞赛,说实话,给你的这份笔记对我用处不大了。”
竞赛?江渡怔了怔:“你参加数学竞赛吗?”
“对,因为咱们的第一名参加嘛,我这叫趁腿搓绳,就算不取得名次,开拓下思维也是好的,就是准备的有点晚了。”张晓蔷说到这,忽然叹口气,“魏清越这家伙说不定哪天就出国跑路了,我得趁他在,多跟他讨教讨教,我现在是服气啦,他确实比我聪明很多。”
那么长的感慨,江渡只听到出国,一股强烈的酸楚忽然侵袭神经,情绪的源头,她一清二楚,于是,在极力克制中,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魏清越这就要出国了吗?”
“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不过肯定是读不完高中了,其实,不止他有出国打算,咱们学校每年都有几个高中就出去了的人。”张晓蔷对学校历史如数家珍。
江渡对这些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她笑笑,收起笔记跟张晓蔷再次道谢。两人结伴出来,校门口流动的摊贩已经出摊了,到处是学生,骑单车的,步行的,交通有点乱。
肩膀忽然被人搂了一下,原来,是刘小乐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她一手一个,搂住了江渡和张晓蔷,却是一脸的痛苦:“麻了麻了,彻底麻了。”她在厕所蹲了二十多分钟,不麻才怪。
“你怎么了?”张晓蔷笑着问她。
“便秘,屁股都快冻掉了,才拉出那么一小口。”刘小乐比划着,张晓蔷笑得很大声连忙去捂她嘴,“恶心不恶心?”
班里大部分女生都是非常活泼的,江渡是个异类,她天性如此,不爱多说话,也做不到什么都敢说,她太喜欢斟酌。
就比如此刻,听到刘小乐拿自己的便秘开玩笑,她就很吃惊。
“哎……”刘小乐忽然同时拽住两人,往前方丢个眼神,“等等。”
“又怎么了?”张晓蔷问。
刘小乐努努嘴儿:“看见那个男的没?就那个,头发油油的,长的就很猥琐的那个老男人。”
江渡一眼就看到了,顿时愣住。
这不就是在书店里碰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吗?她后来隐隐约约明白发生了什么,经历很糟糕,可因为有魏清越,那个雨天是甜的。
“他怎么了?”张晓蔷满脸问号。
刘小乐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这人是变态,最近老在我们学校溜达,上回对着一个高二的学姐脱裤子,学姐吓死了。你们知道吗?上次陈慧明遇到个事儿,没声张,可我听她同桌说了,陈慧明在门口买笔芯,这个男的就贴着陈慧明,奇怪的是,后来陈慧明衣服后头就黏黏糊糊一片,又腥又臭,跟浓鼻涕似的,她把那件衣服扔了,你们可别往外说啊,我就告诉你俩了。”
陈慧明同桌跟刘小乐说时,也是这样讲的:我就告诉你了,你可别往外说。
学生时代,但凡想分享个秘密,管不住嘴,又怕泄露,必加一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可不要说出去。
但往往事与愿违,最后闹的大家都知道了。
江渡听的云里雾里,可衣服被抹了浓鼻涕她也会扔的。果然,大家在那说这件事是多么多么令人作呕,死变态多么多么恶心,彼此提醒彼此一定要严防此人,看见了,就躲的远远的。
回到家时,外婆外公两人都在厨房忙活,很快,厨房那阵阵飘香。屋里暖气很足,江渡把丝棉袄脱了,只穿件白色毛衣,她探进个头,问外公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嘿,今天有口福喽,做的八宝鸭。”外公爽朗的笑声传出来。
饭菜上桌,一碗碗人间烟火,江渡吃的满嘴留香,她忽然想起魏清越说的随便弄点吃的,不禁想,如果能让他来家里吃饭就好了,都没人照顾他。
吃完饭散步,散完步洗漱,洗漱完复习功课,这是江渡在家里的步骤,雷打不动。
她不喜欢开大灯,只留台灯,一方明亮即可,其余隐没在淡淡的昏暗中莫名让人觉得温馨。
写完试卷,已经很晚,但丝毫困意都无。
江渡隔着窗子,看到了月亮,那么皎洁,那么冷,这么漂亮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看到了。她蹑手蹑脚跑到客厅,轻轻翻动抽屉,找外公的老式相机,想拍下这么美的月亮。
但拍出的效果,因为相机也因为她不懂技巧,而和看到的月亮,相差甚远。算了,她默默想着,又放下了相机,她真想告诉所有人,快抬头看看天空,今晚的月亮多美。
月亮,月亮,月亮也会照在异国吧?此刻的月亮,照在窗外的桂花树上,悄无声息。
她看着月亮,心想,我可以不伤害任何人,写一封永远不会投递出去的信,这个想法,瞬间安慰到了她,像春天的风一样熨帖。
纸笔备好,江渡安安静静坐在了窗前,时不时抬头看看月亮。
“见信好。
很久没给你写信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但我庆幸,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自洽的方法,为什么信一定要寄出去呢?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知道呢?是不是我太功利了?
我也终于可以更坦白一点了。
不想说生活中发生的不好的事,在我看来,和别人倾诉不好的事,会是个负担,对于别人来说。自己的不开心,也会让别人跟着不开心。但信里可以写吧,因为我清楚自己以后都会这么坦诚,因为你看不到。
我被好朋友误会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不想失去她,可如果她不愿意跟我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我想,我也是没办法的。我应该没有你那么潇洒,一个人,好像谁都不需要,我曾想过,你会不会觉得孤单,但又怕是我的自作多情,也许,有的人天生就享受孤独,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不行,我其实很害怕孤独。小时候,有段时间外婆生病住院,外公照顾她,两头奔波,我的作业没人检查签字,老师批评了我,最终,还把外公叫到了办公室,说老人家不能管孩子教育,孩子的学习问题,应该让她的爸爸妈妈管比较好。
当时,外公那么爽快开朗的一个人,被老师说的只能讪讪陪笑,像被训话的小学生,跟老师不停赔礼道歉,但即使是那样,外公也没说我没有爸爸妈妈管,他只说,以后一定会好好配合老师一定会对我的学习更用心。
我那时念小学,在大人看来只是小孩子,但我心里很难过,难过的比大人也许还要难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外公外婆都不在了,那我也不要活了,当然,这种想法,随着我的成长,知道是太过悲观了,不可取,也对不起外公外婆辛苦养育我那么久,他们养我,是要我好好热爱生活,热爱这个世界的,不是去死的。
所以,我很珍惜和任何一个对我好的人的感情,我总希望,大家成为好朋友,可以这么一直好下去,但现在出了问题,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间是会弥合,还是让我们之间变得更远,我不知道,也很迷茫。
我明白,自己不是在问你要答案,只是写出来,心里会舒服些。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无法真正高兴起来。初六那天,我想,大概会是我高中生涯里最快乐的一天了。你提到过几次要出国的事,每一次,我都能感觉到你语气中的期待和振奋,对于一个志向远大的人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能理解,毕竟你那么优秀。我只希望,梅中对你来说,还是有一些美好记忆的,老师,同学们,甚至是梅中的一草一木。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小区寂静,对面零星还有几户人家亮着灯,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也有在念高中需要学习的学生,又或者,是看电视看的入了迷,忘记睡觉。真的太安静了,外面月亮很大,皎白的月光照的到处都一片银亮亮的感觉。月光很神奇,一想到,无论是哪里的人们,都能被月光照到,竟会觉得很欣慰,这是遥远的,唯一的共同点了,都被同样的月光照耀。你出国后,如果偶尔想起家乡,就可以看看月亮,因为,月亮照着你,也照着这边的人。
对了,张晓蔷今天送我一本数学笔记,她人真好,我很羡慕她随时可以向你请教数学,你们是老同学,如果我们也认识了这么久,我想你一定也愿意给我传授些学习经验的,张晓蔷说,你不是小气的人,从来不介意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告诉别人,就是你说话比较直接,会嫌弃她笨。如果我向你请教,可能你会觉得我是超级大笨蛋,因为张晓蔷在我们眼里已经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优等生了。
不知不觉,满纸废言,夜深了,我也要休息了,祝你万事顺意。”
第28章 第一次月考举行时,开学……
第一次月考举行时, 开学一个多月了,春日多变,风野, 气温不稳定, 但迎春花开了,鹅黄的花一朵朵攀附在碧澄澄的枝叶上。江渡最喜欢春天,但很不幸的是, 这个春天, 是要别离的季节。
班级群没散,不过大家不再像初中时那样热衷写同学录, 这才高一, 再怎么样,还在同一所学校里, 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
因为涉及到文实,理实,同学们都很看重这次月考。小许老师开了最后一次班会,黑板上写着“有多少努力, 就有多少光芒”,给大家鼓气。
几门科目考下来,江渡觉得还行, 但到底能不能进文实,不好说, 毕竟梅中人太多了。文科班一共六个班,实验班只有一个,竞争还是蛮大的。
刚考完,学校里水漫金山似的,到处都是人。
报亭那挤满了女生买杂志, 江渡驻足,发现了王京京的身影。两人没恢复到之前那么亲密的状态,只能说,维持在正常同学交际的范围,她来买杂志,没喊江渡,而是和另一个也选了理科的女同学一起。
考完试,大家暂时放松,江渡一个人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去看迎春花。她可太喜欢迎春花了,那么娇的黄,干干净净的,像星星一样铺在那,趁人不注意,她掐了一朵,别在外套扣子上。
“几班的,干什么呢?”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呵斥,吓的江渡一哆嗦,可是,转头却发现是林海洋,她一颗心顿时落地,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林海洋笑哈哈的,他说:“是不是特像教导处主任?上回,他抓着我们吸烟,被罚蹲马步,我第二天走路都是瘸的。”
江渡终于跟着笑起来:“本来吸烟就不对。”说着,很自然地想起某人,笑意滞了滞——以后再不能坐在他隔壁班级了。
“哎,”林海洋很不见外地捣了一下她胳膊,“你跟王京京怎么回事儿啊?不会是因为魏清越吧?”
江渡的心,一下被人攥住了,她脸色不太好:“为什么这么说?”
“我昨天碰到魏清越了,他托我传个话,说拜托你的事你到底给他办了没,他一直等着呢。怕影响你考试,今天才跟你说,是不是因为魏清越什么事,你跟王京京闹别扭了?你们女生就是爱生气,我知道。”林海洋比妇女还能说,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江渡不是没有脾气,她心想,什么叫女生就是爱生气,我很少生气的,但她绝不会表露,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我跟魏清越不熟。”
“那他拜托你什么事啊?”林海洋还在八卦,江渡被他问的烦,忍着说,“我不方便讲。”她知道林海洋没有恶意,只是太吵了,平时觉得怪有趣,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突然就觉得心烦意乱,为分班,为很多细微的事情。
成绩公布,是在一周后,这天,公示栏前才叫壮观。大家迫不及待地找自己姓名,人群里,时不时发出一声欢呼,有人欢呼,就有人叹气,这种事,从来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江渡进了文实。
她在知道结果的那一刹,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她有希望了,考上重点大学的希望。
不出所料,王京京进的普通理科班,而魏清越的名字,高高挂在理实第一名的位置,再往下,没多远就能看见张晓蔷的排名。
自己的名字,仿佛跟他们隔了千山万水。
江渡被人挤来挤去,两只眼,却始终定在魏清越三个字上,这是越来越稀有的机会,她得抓住,魏清越每一科的分数,都深深地刻进脑海里,记这些有什么用呢?不是所有的事,都必须有用,魏清越就是她少女时代的意义。
接下来,将是无比忙碌的:搬宿舍,换教室,大家正式进入分科试验期。这天,二班开了个简短的告别会,小许老师还像以前那样幽默,大家听得又哭又笑,要启程了,一段新的路途。
人散尽后,江渡迟迟没走,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像地下的蝉蛹,那么安静。这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了,黄昏的光线,透过窗户长长的投在桌面上。
走廊的尽头,柜子已经被挪到了新班级的走廊。
江渡最后一次抚摸了讲台旁的课程表,进文实的喜悦,消失的那么快,她不能再轻而易举地看到图书馆前的那棵树,她不能再装作无意去张望隔壁教室里的身影,她能做的,只有写一封封永远不会寄送的书信。
“《书城》复刊后的新本,市立图书馆已经有了。”魏清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的二班门口,往那一靠,跟她说话连个开场白都没有。
江渡一怔,转过了头。
她有点结巴,慌忙回应道:“是吗?我好久没去了,寒假在补课,这段时间一直准备分班考试。”
“恭喜你,进了文实。”魏清越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直接扔给江渡,江渡手忙脚乱去接,抱住了。
是只新的,翠迪鸟挂件。
“上学期第一次月考,我可能把你挂件碰坏了,刚想起来,赔你一个新的。”他说的很轻快。
江渡攥着翠迪鸟,她很高兴,那种只要一见到他,什么烦恼都会暂时抛却的高兴。魏清越知道她进了文实,也知道她的挂件是翠迪鸟,还告诉她图书馆来了她喜欢的杂志,天知道,她要为此欢喜多久。
“谢谢你。”江渡浅浅笑了,一笑,眉眼跟着舒展,魏清越却说,“你看,我都记得你喜欢看《书城》杂志,请你吃过肯德基,还送你回家,这样,算是朋友了吧?”
江渡被问的一愣……朋友?他要把她当朋友?或者说,他们仅仅只能做朋友?那还要期望什么呢?本来,只是陌生人的。
她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尽量隐瞒着:“当然,你要是愿意跟我做朋友,那我们就是朋友。”
魏清越好像觉得这话好笑,他笑起来:“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乐意。”
“没有,我没有,我非常乐意跟你做朋友。”江渡急于辩白,脸都红了。
魏清越点点头,耐人寻味地瞧着她:“既然是朋友了,拜托你的事,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
江渡顿时失语。
她明白他说的什么。
心里像下起一阵急雨,江渡鼓起勇气,问道:“你为什么想收信?”
“你说为什么?”魏清越吊诡地反问道。
江渡呼吸急促起来,她摇摇头,含混说:“我怎么知道。”
掌心都被掐的微疼,她觉得,魏清越的眼睛看起来又黑又亮,亮到仿佛可以看穿人所有的心事,她不敢与之对视。
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频率出错。
“因为,”魏清越靠在门上,一直没动,看着她说的,“我猜给我写信的女生可能很害羞,像你一样,总是容易紧张。我想告诉她的是,我没那么可怕,接近我对于她来说不是那么困难,我想,我们应该能聊的来,她如果给我写信,我很乐意回复。如果害怕和我面对面说话,我们可以写信交流,”说到这,他顿了顿,“做朋友。”
江渡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突然松弛下来,做朋友。
她鼻子发酸,两手绞在一起,中间,是那个翠迪鸟。
“就是类似交笔友吗?”江渡声音听起来,像被寒风吹颤了。
魏清越低眸笑了声,说“不是”,但也没说是什么,他长吁口气:“你到底有没有告诉她呢?”
“信是王京京写的,你也有她的扣扣号,可以直接问她。”江渡心里堵的快要发不出声音,低头抿了抿头发。
魏清越没怎么反驳,只是说了句“是吗?”,江渡抬眼,对上他深深看过来的目光,忙不迭避开,岔开话:“那次,挂件没坏,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魏清越笑了笑,直起身子,“我先走了,吃点东西去。”
提到吃的,江渡忍不住问他:“你周末回家都怎么吃饭?”
“有时候阿姨过来打扫卫生顺便给我做顿饭,有时候出去买,怎么了?”
江渡心铿锵跳个不停:“我外婆说,外面的饭不干净,还是家里的饭好,你尽量让你家里的阿姨给你做饭吃吧。”
魏清越一脸无所谓:“生死有命,该活多久活多久。”他忽然促狭笑了,“要不然,我去你家吃?你家里一直有人做饭。”
江渡当真了,她虽然红着脸,但竟然回答:“也不是不行,我外公外婆都很好客。”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像不大合适,她不吭声了。
有徐徐的风吹来,吹的她一头细软的长发飘动着,魏清越突然很想伸手摸一摸,不知道触感是否和他想的一样柔软而凉滑。
女孩子的头发原来这么好看,魏清越第一次注意到女生的头发。
既然注意到了头发,视线游走,他很快注意到她纤细的身材,修长的双腿,洁白的脖颈,眉毛像画出来的,还有……微微隆起的胸脯,等到意识自己在看什么,魏清越立刻收回目光。
江渡被他看的越来越心虚,她不禁小声问:“是不是我衣服上有什么?”
魏清越喉头动了动,他指她肩膀,浑不在意似的:“你那有几根头发。”
宿舍里,天天有人掉头发,扫地时会缠扫把上,在家里也是,江渡连忙把肩膀上粘的头发捏下来,尴尬笑笑:“留长头发是会掉。”
“走了。”魏清越抵唇咳嗽了一声,江渡便点点头,一个人,站在教室里等了片刻,算差不多的时间后,才跑向窗户那,往外看。
魏清越又穿上了他的牛仔外套,头发蓬松,随着他的步伐一颤一颤的,仿佛也跃动着生命力。
忙碌的几天过去后,江渡来到新教室,有了新同桌,是个不爱讲话人看起来淡淡的女生,名字也很个性,叫朱玉龙。江渡进班时,成绩排名吊尾,每一年理科实验班都有觉得跟不上进度而自动退到普通班的学生,文实很少有,她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更努力才行。
朱玉龙不爱说话,人看着高冷,无论说什么都一副平静没有波澜的样子。江渡不主动开口,她也绝不主动跟她讲话,巧的是,她们还住同一宿舍。等住进来,江渡才发觉,好像气氛真的跟之前平行班不太一样,换句话说,这届文实班里,每个人似乎都那么特立独行,个性的要命。
江渡因为作文好,班里有些人在高一时听过她大号,但不代表真的佩服她。他们这些人,小学时就喜欢捧着当时最流行的《萌芽》杂志模仿写文,云里雾里描摹青春,初中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拿B组一等奖,写文章这种事上,心气是很高的。
当然,学习上的竞争更激烈。
江渡一度觉得不适,她反复安慰自己,大家都一样,来到新班级是需要时间的。可新建了班级群,她谁也不想认识,相反,她挺想王京京张晓蔷她们,可是,一旦分开了,好像大家都有了新生活,有了各自的新圈子,难道,只有她这么怀旧?
每到大课间,江渡都忍不住下楼走走,心里希望着什么。可惜的是,一次都没有。
一直到四月底文实的课程表因为老师的原因,稍作变动,体育课从下午换到上午第三节 ,她才发现,竟然意外和理实一班重合。
体育课上,江渡每次都只跑一圈,活动完了,一半的时间都在自由活动,看到张晓蔷时,她有点羞涩地冲她招了招手。理实的女生也很强,在那打篮球,张晓蔷个子不高,但足够灵活,拼抢起来看着很凶。
那边,男生则占据了另一个球场。
江渡看到了魏清越,他正在运球,她跟文实的女生一样,目光往理实男生那看。因为,大家都说这届文实男生长的像恐龙。
魏清越时不时掀起衣服擦汗,男生瘦劲的腰身,一闪而过。
女生们便好一阵窃窃私语。
休息时,魏清越一边不怎么讲究地继续撩衣服擦汗,一边往学校门口走。
门口保安正在被一个男人纠缠。
他本来只是无意扫一眼,但很快,在听到一个熟悉姓名时,扭头看了看。
“我是家长,名字我都说的出,高一文科那个什么重点班江渡,那就是我女儿。我告诉你,我女儿是梅中重点班的,你他妈还不让我进去找?凭什么?”说话的,是魏清越一眼就能认出的男人。
那个露阴癖,在书店里遇到过的,魏清越一直记得他。包括后来,他在学校门口也偶遇过,阴沉沉的三角眼,瘦长脸。
这个季节,男人只穿了件白衬衫,又脏又皱,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全是针眼,皮肤乌青。
他正闹着要进学校找人,保安不让,保安见过这个男人同样不止一次了。这个男人,最近总在学校附近晃荡,学校甚至报过警。
魏清越彻底停住了脚步,目光犀利,盯着眼前这个骂骂咧咧的差点猥亵了江渡的男人。
他居然说自己是江渡的父亲。
第29章 男人最终被保安轰走,魏……
男人最终被保安轰走, 魏清越一直站那看,最后,他目送男人远去, 才买了水回操场。
已向暮春, 风暖花香,这几天都是晴好天气,空气中涤荡着隐约的一股热流。魏清越这个人耐冷不耐热, 大家都还穿长袖, 他早换上白色短袖了,男生手臂上的青筋, 随着拧瓶盖的动作贲起, 他又长高了。
人群里,很容易发现江渡, 她是最文弱的那一个。魏清越趁下课的混乱,喊住了她,大家三两作伴,正往回走。江渡转身, 一张脸,白剥剥的,没什么血色。
她有点紧张, 僵硬地站那不动,魏清越永远比她自然悠游, 他很直接:“我有事想问问你。”
你是我班主任吗?江渡心里小小地反抗了下,明明,她高兴得不得了,但脸上,却只是个很镇定的样子:“什么事?”
“你父母呢?”魏清越果然够直接。
江渡愣了愣, 摇头说:“不知道,我外公外婆从来不提他们的事,我也没见过。”
魏清越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他怀疑,江渡可能是老人捡来的弃婴?念头一闪而过,他说:“还记得书店里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吗?就是,那次下雨我们在书店碰见了,还记得吗?”
细节很恶心,魏清越没提,江渡那个表情显然是知道他说的谁:“记得,前一段时间我跟张晓蔷还有刘小乐,在学校看见他了,刘小乐说他是个变态,让我们小心点。”
魏清越想了想,没跟她学全男人的话,怕吓到她,可光是男人知道她姓名的事情,江渡已经一脸惊骇了,那个表情,像忙忙乱乱在阳光下乱跌的细尘: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我都不认识他。”
魏清越不知道,但他脑子清醒无比:“学校公示栏和光荣榜经常会贴学生姓名,那么多人,应该不至于紧盯着你。你没单独上过宣传栏,这个被注意到的概率很小,先跟学校反映下,周末回家再跟你家里人说说。”他皱了皱眉,“那人手臂上有针眼,我怀疑,他吸/毒,做出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不足为奇。”
吸/毒……这种只有小时候在看普法栏目剧才能看到的字眼,忽然入耳,江渡脸色雪白雪白的。
“别怕,周末我送你回家,周日晚自习让你外公再送你过来,这段时间,注意一下。”魏清越冲她微微一笑,把水塞给了她。
江渡怔怔地抱紧了水,倒不怕了,人瘦瘦薄薄的,嘴角抿出个青涩的弧度:“我在学校附近坐公交,有梅中的人跟我一个方向。”
“放学你在校门口等我,等你看到我了,我们一前一后去站台,不坐一起。”魏清越笑,顿了顿,“你总跟我避嫌什么呢?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江渡便低头看脚尖,忍着系鞋带的冲动:“没有,就是觉得不大好,我怕别人说我。”
“说你什么?要说,也是说魏清越是不是在追江渡?”他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不是那么妥当,很快遮掩过去,“我开玩笑的,周末放学见吧。”
操场上,江渡抱着水一个人站了那么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回走,水在怀里抱出了温度。
时间一秒一秒过的,捱到周五黄昏,天空烧起一大片晚霞,滚滚上来,色彩横流。江渡有意避开人最多的那十分钟,拎袋子出来,远远的,一眼看到了高高的魏清越,书包一根带子在肩,斜斜垂坠着。
等走近了,魏清越无声笑笑,算是打招呼,江渡迅速瞥他一眼,几乎是面无表情地从他跟前过去了。
魏清越好笑地跟在她后面,真的是一前一后,到了站台,装作不认识。
上车时,嘻嘻哈哈的学生一阵挤,江渡最怕跟人挤,总是很礼貌,魏清越在她身后看不下去了,再不上去,只能等下一班,他从背后索性推着她往上挤,江渡回头看一眼,他眼睫一垂,也没什么表情。
车上当然没座位了,肩磨着肩,背蹭着背,江渡习惯抓后门附近的栏杆,魏清越就在她后头站定了,拽着把手,他肩头的书包有点松落,碰到她的手肘,随着他身体的轻微晃动,一下下的,来回那么碰着她的手肘。
江渡不动,知道魏清越离她很近,她没提醒他,你的书包总是碰到我。
身旁全是嘈杂的谈话声,她却觉得世界很宁静,像大海深处。
公交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学生渐少,车里的大人则一直沉默地看着外面红红绿绿的霓虹亮起,他们表情麻木而疲惫,深晓人事的态度下却不知道叽叽喳喳的少年们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也不知道在这样寻常的一班车上,一颗心,能因为一个人而悸动到什么样的程度。
魏清越就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啊,江渡默默地想,他不是第一名,不是女生们都花痴议论“好帅啊”的什么校草,她从不跟着别人去热烈探讨他的名字,她也从不表现出对他有分毫的关注,他只是魏清越而已,慢慢生长在她一个人的心里,根须蔓延,枝干茂盛,渐渐深扎在她的整个世界里——哪怕他仅仅是路过梅中,很快就要奔向远方。
又真实,又梦幻,他说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他跟她的友情,是混沌不清的,正是因为不够明朗,所以她可以有一点点绮丽的心思。
离家还有一站路时,学生下完了,大人也下了很多,空出座位来,魏清越拽了下她粉色卫衣的帽子,示意她坐下。
塑料袋弄的哗啦哗啦响,像惊醒梦中人,江渡不怎么背书包,买衣服专卖店给的袋子就成了书包。
她又跟魏清越坐在一起了,好像,寒假的那一次,还没回味完,惊喜又不期而至,她甚至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把好运一下用光,以至于以后没了着落。
魏清越没说话,他坐在两个连座的外面那个,一条腿,习惯性弯搭在另条腿的膝头,抱着肩,不知在想什么。
那这样就很好了,江渡也不说话,她扭过头,窗户是开着的,万丈红尘平地起,近处有高楼,远处有高楼,到处都是缤纷的光,笼罩着整个城市。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窗户那源源不断涌进窗户,商铺的土嗨慢摇,年轻姑娘们的欢笑,出租车司机的骂声,还有隆隆的汽车奔驰声,热热闹闹,蒸蒸腾腾,汇成一条旺盛的河流,在城市淌着,每一个夜晚都是如此。
外头是多么实实在在的生活啊,她却喜欢魏清越,喜欢着一个少年……肩头忽然被人碰了碰,魏清越打断她神游天外的思绪:
“是这一站?”
两人下了车。
穿过一条热闹夜市,百十米左右,尽头就是江渡家所在小区。
小区的樱花正在怒放,灯光下,是雪白的团子,其实白天看起来微粉,花瓣顺风扑到脸上,像跳跃的蝴蝶,江渡摆了摆手挡住,她学外婆那种客气的陈辞:
“魏清越,要不在我们家吃过晚饭再走吧?”
魏清越一点都没客气,他直接说“可以”。
这下轮到江渡一阵错愕了,她从没把男生往家里领过,她也从没想过这么招呼别人,对方会同意,不是应该说“不了不了”吗?
都没跟外公外婆提前说,也没办法再跟魏清越说“我就是客套一下”,江渡勉强笑笑,说:“我们家面积不算大。”边说,边一脸纠结地往单元楼走去,想着开门后怎么跟外公说。
“有什么特别涵义吗?”魏清越提了下书包。
江渡抬眉:“嗯?”
他眉头微蹙:“你跟我说你家面积不大,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渡偃旗息鼓说,想了想,补充说,“意思就是你别笑话,我听别的同学说,你们家住那种很高级的小区。”
“高级个屁,你听那些人扯淡。”魏清越说这话时,戾气就上来了,语气轻蔑。他就是头没长成的小野兽,毫无顾忌,顺着本能,在某个时刻宣泄着自己的压抑。
这弄的江渡很尴尬,她看看他,幸亏进楼道了她可以跺脚掩饰一下这份尴尬,声控灯亮了。
笃笃地敲门,她说:“外婆,是我。”
里面传来人声,门一开,外婆的笑容流动地慢起来:“宝宝,这位是……”
江渡语气做到了极致,她能装的极致:“同学,我们学校每次考第一的都是这位同学,魏清越,他送我回来的,他回家也没人做饭,我就留他在咱们家吃饭了。”
话里好几层意思,江渡不知道外婆领会了没,饭桌上,可千万别问魏清越爸爸妈妈的事。
“哦……那什么,孩子快进来。”外婆热情地招呼起来,其实,老人是非常意外的,也没闹明白为什么江渡突然被男同学送回家。
“饭差不多齐了,洗洗手,这就能吃饭。宝宝,你告诉同学在哪儿洗手。”外婆给魏清越拿了拖鞋,让他换上,转身进了厨房,不知跟正在忙的外公会说些什么。
江渡领魏清越到卫生间,她指了指,腼腆说:“这里可以洗手。”
真是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只有魏清越不尴尬,他洗了手,抽出几张纸擦干净丢进了垃圾桶。对房子摆设稍作打量,转头坐在了饭桌前。
“你在这等等,我进去看看。”江渡快速丢下一句,也钻进了厨房。
厨房不大,一下进来三个人,显得逼仄了。
“学校门口最近有变态,所以,男同学顺便送我回来。”江渡干巴巴解释说,她无意揪着卫衣,“你们待会儿别问他父母的事,他跟他父母关系很差,只能问学习。”
外公在盛汤,笑眼瞟过来,说:“江渡现在就领男朋友回家啦?听说还是学校里的第一名。”
“外公,您说什么呢?”江渡大惊失色,急的脸通红,“人家听到会生气的。”
“怎么了,我孙女儿漂漂亮亮又懂事,正配第一名。”外公性格开朗,能开得起玩笑,江渡娇嗔瞪他一眼,说,“您再乱说,魏清越就不留我们家吃饭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
外婆也瞪了老头子一眼,说:“你别跟人孩子乱扯,人是第一名,学习那么厉害怎么会早恋?我们宝宝也不是这种孩子。”
不知为什么,外婆对外公此刻的行为似乎特别不满,语气里有非常明显的不快。
这话一下敲打在江渡紧绷的神经上,她往上撸了下袖子,开始帮忙端菜。
果然,外婆说的都是最安全的话题,她打量着魏清越,一面给他夹菜,一面说:“孩子,别见外,多吃点儿都是家常菜,你们都是好同学,有空常来玩儿,江渡得向你学习,在梅中能考第一名是真聪明。”
魏清越淡淡地笑:“江渡也很聪明,语文我经常考不过她。”
“哎呀,她有点偏科,你肯定门门功课都念的好,要不然,怎么能考第一?能考第一的那都是智商高的孩子,江渡没那么聪明的。”外婆听魏清越夸江渡,很高兴,但不忘替江渡谦虚下。
外公跟魏清越聊的就很具体了,他问魏清越打算学什么专业,这个成绩,是不是可以保送清华,魏清越说:
“我出国,不打算在国内念大学。”
外公那个表情,一下变得有点微妙,他觉得,成绩这么好当然应该报效祖国,要是出国不回来报效洋鬼子去了,那国家真是白培养人才。
江渡唯恐外公讲出什么让魏清越不舒服的话来,生硬地打了个岔,对外公说:“今天的鱼汤特别鲜。”
魏清越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说:“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谢谢爷爷奶奶。”
外公是那种很得意自己厨艺的老头,一听魏清越这么说,来了精神,跟他长篇大论起做菜的门道,听得外婆在桌子底下题他一脚,娓娓说:“孩子们有几个对做菜有兴趣的,吃着好吃就行了,就你老头子话多,也不管人孩子爱听不爱听。”
外公很听外婆的劝,收敛了几分,嘴里只说着让魏清越尽管吃。
魏清越一直拈着筷子笑,又看了看江渡,女生几乎不说话,就在那斯斯文文地吃东西。
这就是江渡的家,还有家人,他有短暂地失神,是不是每个同学的家都差不多是这样的?
既然是学生,剩下的话题全部围绕学习,老人问他理科实验班是不是竞争特别大,是不是同学都很聪明,是不是老师配备的跟普通班不一样……但凡感兴趣的,老人几乎问了一遍。
问到最后,江渡都不好意思了。
吃完饭,本来该江渡收拾饭桌,外公拖地,今天例外,老人让她下楼送魏清越到小区门口。
外公外婆站在门前,反复嘱咐魏清越回家注意安全,并且,坚持看两个孩子下了楼,才关上门。
江渡忘记换鞋,还穿着冬天的棉拖鞋,毛茸茸的。
两人走在小区里,一抬头,就能看见千家万户亮着的灯,而江渡的家,不过是这无数灯盏中的一盏,并不特殊。
尽管如此,在魏清越抬头扫望时,一个清晰的念头还是跃入了脑海中:
从没有人为他亮起过一盏灯,等他回家,这万千灯火里,没有一盏,是真正属于他的,他的在哪儿,他不知道。
“你吃饱了吗?”江渡还是有些拘谨,直到此刻,她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魏清越,来她家里吃了一顿饭。
这其实细究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去王京京家吃过饭,王京京也曾在初中给男同学过生日去对方家里吃过饭。
魏清越没回答,他反而静静问江渡:“我从初一开始,就一直收情书,我知道很多女生都喜欢我,你猜,她们都喜欢我什么?是因为我成绩好,还是因为听说我家里有钱,或者,是女生们认为的长得很帅?你说,她们要是见过我被我爸打到爬不起来,像狗一样的情形,还会觉得我很帅吗?还会喜欢我?”
江渡一下被问的失语,有什么情绪,像潮水一样,有力地,不断地,狠狠撞击冲打着胸膛,一遍又一遍,她被他说的眼睛发酸。
“是你爸爸对你不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说自己像狗一样,你,”她胸膛微微起伏着,努力去正视他的眼睛,“你比我们大部分人都优秀,我们无论学习,都不会像你那样,真的,这是你爸爸抹杀不了的事实。”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匆匆几句,声音都是颤抖的,因为需要看着他的眼睛,表示最起码的尊重,和真诚。
魏清越却笑了,笑的不可捉摸:“你真有意思,江渡。”
江渡讪讪地瞧着他,实在搞不懂魏清越刚才是不是真的难过,因为他现在笑的真的一脸无所谓。
夜市灯火通明一条街,隐约喧嚣,烟火气仿佛就凝聚在城市的上空,传过来,传到四面八方去,可以传到叠叠暗云里去。
魏清越其实不怎么习惯那些味道,夜市的味道,他说:“你欠我的人情已经还了。”
江渡疑惑地看着他。
“我送你回家,你留我吃饭,我们两不相欠,我不喜欢欠别人情分,那样很麻烦。”
他轻飘飘解释,江渡有些失落,她低声说:“没必要算那么清的,最起码,我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校友。”
不觉间,走出小区,江渡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他,魏清越笑了:“你干什么?”
“你是因为送我回家才需要花打的钱的。”
“不刚说没必要算那么清吗?”魏清越永远能在言辞上占据上风,他把钱轻轻推回去,“你最好问问你外公你父母的事情,跟他谈谈,那个男人可能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你名字,不过,你自己还是要多当心。”他嘴角扯了扯,“如果你外公不方便接你,我都可以送你回家。”
江渡根本没把变态男人放在心上,她鼻腔蓦地一酸,为他最后的话。
埋下头,看着地上自己长长的影子,小声说:“可是,你也不能总送我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呢?”魏清越似笑非笑地一提书包,看看远处驶来的出租车,“我得走了,你回去吧。”
江渡轻轻“嗯”一声,她看着他上车,魏清越迈开长腿坐进了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窗户半张,他看见江渡还站在原地,他没动,没做什么挥手再见的动作,只是看了一眼。
而江渡,在车子走了之后,还站着,好像她可以一个人永远地在某个地方站着,看着他。
第30章 五月的一天,高二的学生……
五月的一天, 高二的学生给高三即将高考的学长学姐们表演节目打气,跳啦啦操,大家纷纷表示这样显得自己很傻逼, 但没办法, 这是梅中传统。
夏季校服倒很好看,白衫黑裙,有点旧时代台湾校园的感觉, 胸口绣着学校名称, 班级,学号, 一串数字。高三的学长们很喜欢看啦啦操, 看哪班的女生腿长,腿白, 反正青春期的男生就这么点事。
当然,高一的也喜欢挤在旁边凑热闹。
实验班的人总是要脱俗一点,跑去看的不多,大都在教室里该做什么做什么。整个学校这天都显得乱乱的, 空气中,似乎飘荡着无尽的躁动的荷尔蒙。
江渡在翻一本科普类的课外书,图书馆借的, 她从小就对杂七杂八的一些事感兴趣,比如, 怎么养兔子,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一明一暗的,真的像在眨眼睛。
她记得,以前跟王京京一起看小动物的科普,说到母兔跟公兔□□后, 公兔会晕倒,然后王京京大声在教室问老师什么是□□,为什么公兔子□□会晕倒,老师气坏了,把两个人都叫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通。说她们小小年纪看黄色,不正经,吓得两人吭都不敢吭。
想想很搞笑,也很伤感,江渡有一段时间没见王京京了,少女们总是会把这种再寻常不过的疏远,当作顶重大的事件,殊不知,成年后回望这根本不算什么,人来人往,再正常不过。
这天,明明也很寻常来着的。
事后,当事人才能清楚,这居然是整个青春的转折,分水岭。
某个同学进来告诉她,楼下有人找她,江渡问是谁,同学也不知道。
她满腹狐疑地下了楼,因为学校有活动,教学楼显得空了很多。一楼入口那,站着个男人,第一眼江渡没认出他,因为他穿的干干净净,好像刚剪完头,头发特别短,等跟他对上目光,男人目不转睛盯着她看,问:
“江渡?你姓江?”
她心里直打鼓,很谨慎,反问一句:“我好像不认识……”话说到这,脸色就变了,江渡已经认出了他,那个变态男,他拾掇了自己一番,竟然很能糊弄人。
好似本能驱使,江渡扭头就跑,她觉得自己迈开了腿,可惜,身后男人像饿鹰捕食,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跟你妈长的一模一样,都是美女。”男人笑的阴阳怪气,装的温和,“我是你爸爸,来接你的,跟爸爸走吧。”
江渡脸都白了,极力挣扎,想从他手里逃出来,一双眼,满是惊恐:“我不认得你,你,你干嘛啊!”
“啪”的一声,耳光就重重甩到了脸上,带着一阵剧烈的耳鸣,江渡头晕眼花地从他手底被甩出来,趴到地上,还没反应,人已经又被男人提溜起来,拽着头发,撕扯的头皮几乎要裂开。
江渡一下疼出了眼泪,半张脸,火辣辣烧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男人一手薅紧了江渡头发,往后一仰,另只手左右开弓开始抽她耳光。
“小贱人,你他妈不管到哪天都是老子的种,还敢不认,怎么着,嫌你亲爸丢人?跟你妈那个臭□□一个臭德性,骚的要死,装什么装?”男人情绪激烈地咒骂着,几乎要抽死江渡。
整个世界急剧地失真,失重。
过往的学生看到这一幕,被吓坏了,有人飞快跑开赶紧去找老师,一楼教室的学生们纷纷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魏清越人在三楼,一般情况下,理科实验班学生的定力都很强,学校无论多大动静,也有一部分从不看热闹。
一楼的尖叫声,特别凄厉,有围观的女生被吓哭了。
三楼的学生们可以清楚听到有人叫着“江渡”这个名字,魏清越也听到了,他靠窗,立刻站起踩着窗户便跳了出来。
只伸头看了一眼,魏清越跑下了楼。
江渡已经晕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男人在拉扯她,黑色裙子上全是脚印,掀开半边,露出安全裤的白色花边。
学生们被吓傻了,有男生犹豫着想要上前制止,被男人吼回去:“谁敢?我教训女儿你们谁敢管?”
“叔叔,求你别打了,你是她爸爸也不能这么打她。”人群里传来女生的抽噎声。
“我打的就是这个贱货,跟她妈一样的贱货,穿裙子不就是想勾引男人?欠艹的贱货,都该死!”男人阴森森笑看着围观的女学生,“你们一个个穿裙子,想勾引谁?”
人群忽被粗暴拨开,大家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见一个人影扑了上去。
魏清越飞身从男人身后跺上去的,男人没留意背后,踉跄跪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弄死他,我一定要弄死他。
魏清越几乎用一秒的时间就把腰带从男人腰间拽出,冷酷而迅速地缠上对方脖颈,咬牙切齿,喉咙里发出嗬嗬闷响,一张脸,因为力气用到极致而长筋贲起,涨得通红。
他觉得自己一嘴牙都快咬碎了。
男人到底是男人,他只是个还略显单薄的少年,男人双手死抠着皮带,眼睛瞪得要凸出来。
眼看要脱力,魏清越骤然一松手,趁男人捂着脖子剧咳时,抬起脚,对着□□就是一阵猛踹,男人终于惨声叫出来。
他跟疯了一样,咬紧牙关,又把人揪起来,专对鼻梁骨,一拳又一拳挥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跟消失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一声接一声浓重的喘息,魏清越不知道自己最后是被谁拉开的,他被几个男老师拦住了,人还在往外挣,眼睛几乎滴血,他那股不把人打死誓不罢休的模样,落在每个人的瞳仁深处。
魏清越觉得自己在某一瞬间,想把世界都毁灭了,那种绝望,那种仇恨,瞬间就把人穿的透透的。为什么,为什么成年人总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暴力血淋淋地施加在他们身上,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要忍?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满头是汗,衣服也皱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是红的,又苍白无比,老师在一旁跟他说了些什么,魏清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看见有老师背起了江渡,人群分开,她的裙子不知被哪个女生已经放平了,遮住了本该遮住的地方。
一切混乱渐渐趋于平静。
现场的学生开始散去,有人一直在看着他,窃窃私语议论着他,魏清越什么都不在乎,他人是虚脱的,往后趔趄了几下,面无表情。
一旁,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的张晓蔷慢慢走上前,喊了他一声:“魏清越。”
他失神地抬眼看了看老同学,没说话。
张晓蔷掏出张面巾纸,塞他手里:“你擦擦脸。”她看到了很多,脸色同样很不好。
魏清越没动,那边理实一班的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过来,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
学校发生这么一起恶□□件,首当问责保安怎么放进来的。家长如果要说法,学校该怎么应对,如果传到社会上造成不良舆论影响,又该拿出什么样的说法。这一套流程,是学校领导班子需要斟酌商量来的,班主任叫来魏清越,问他是不是认识这个男人。
“不认识,但不是第一次见。”他心不在焉回答。
班主任语重心长开口:“不认识,下什么死手?你见义勇为保护同学值得嘉奖,可今天这种行为,老师不能认同你。魏清越,你成绩一向很好,全校没人不认识你魏清越,但你魏清越身上有戾气,也是众所周知,去年开学典礼,你一鸣惊人,大家还都记得呢。”
魏清越不言不语,他漠然看着班主任,无动于衷。
“成材之前要先成人,世界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改变。”班主任看他这副样子,压着火气,“你这是什么眼神?”
语气似曾相识,每当魏振东对他不能顺从的像绵羊的时候,就会这么问。
“世界关我什么事?它变不变的,跟我没关系,老师对我大可不必误会至此,我从来不会自大到想去改变世界。”魏清越语气尖锐,他其实很少对老师出言不逊。
“你以为我生气什么?魏清越,你觉得老师对你误会很深?全世界都不了解你了是不是?我生气的是,你这么优秀,却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这个戾气,要是不收一收,早晚会害了你自己!把人打死了,你有理也变没理,知道刚才自己什么样子吗?老师们都在那看着你,几个大男人都抱不住你,你让我们觉得太陌生了,这就是我们成绩最好的孩子?我们没有一个老师希望你冲动之下酿出大祸!”
班主任掷地有声,每一字,都情绪饱满。
可魏清越一点都没办法产生共情,他很累,也很孤独,简直他妈的孤独透了,理智脱离躯体,像个幽灵似的飘在半空,看着站在那儿的他,说:老师是对的,他是为你好。
为你好的同时,总是希望能够改变你。
他很冷静,看着班主任:“我做不到当看客,我只知道,江渡快要被打死了,我不能忍受一个畜生打死我的同学,我可以走了吗?”
班主任一下把眉头拧成个川字:“我说半天,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解决事情不是只有暴力,总之,我不赞成我的学生做事这么不顾后果,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是个有远大前程的孩子,你为一个女同学这么冲动…………”
“我比你们大人简单。”魏清越第一次很不礼貌地直接打断老师的话,班主任诧异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知道老师在误会他什么,误会他,一定是喜欢江渡,或者是,他在跟江渡偷偷早恋。他也知道,同学们会怎么想。
魏清越不想跟班主任纠缠了,他投降,他说老师您的好意我明白了,我记住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他像个标准的优等生那样回答着老师,然后,终于有机会离开办公室。
办公楼门口小花坛那,张晓蔷还在等他,见他出来,忙跑过去,试探问:“班主任训你了?”
魏清越摇摇头,他头发稀乱,衣服又脏又皱,藏青色球鞋鞋带都松了。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江渡吧?”张晓蔷暗暗观察着他的脸色,“我刚问了,老师把江渡送的附近部队医院,你要过去看看吗?”
两人都准备好翘课,打车去医院。
江渡被打出脑震荡,她脸肿了,眼皮也肿了,身上到处是擦伤,人虽然醒了,但处于过度惊吓中,躺在那里,眼睛不知道看什么。
两人赶到时,病房里围着老师,文实的班长,还有外公外婆,外婆早哭成了泪人。
老师看到了魏清越,委婉告诉老人,就是这个男同学帮的忙,他跟对方打了一架,差点没把人用皮带勒死。
江渡的目光便往门口挪了挪,头疼欲裂。
对上站在门口往里看的魏清越,他都快要认不出她了。
江渡眼角慢慢流下眼泪,她冲他眨眨眼,又看看身边的外婆,嘴唇张了张,外婆忙俯下身听她说话。
时间似乎很漫长,老人终于直起身子,泪眼朦胧:“好孩子,你过来,江渡想跟你说谢谢。”
魏清越微怔,他慢慢走过来,坐在了病床旁的凳子上,江渡张嘴很费劲,他犹豫几秒,把耳朵凑在了她嘴旁。
“你跟人打架……”女生气若游丝,“要是被你爸爸知道就糟了,他会打你的,”暑假那一幕不断闪回,江渡痛苦地闭上了眼,泪水滚滚下来,意识混沌,“你爸爸会打你的,魏清越,你快跑吧,快跑,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