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四溢,甬道旁边栽着垂丝海棠,花枝摇曳,抖落了零星花瓣,宋姮娉婷立于花树下,一片落花坠在她的眼角。
须臾,宋姮脸颊泛起桃红,有些窘迫的道:“长兄……我不是故意的……”
袍袖轻晃,宋嘉言往前迈出一步,见宋姮没躲,又往前走出一步,直停到她面前,宋姮仰头看着他,清澈妩媚的桃花眼睁大了几分,倒影着他的影子。
站在宋姮身后的画眉看到宋嘉言时,神色一凛,低着头屈膝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画眉看到大公子,心里总有些发怵。
宋嘉言没理会画眉,注意力都在宋姮身上。
他瞥了眼她眼尾的粉色花瓣,眸光略深,低低道:“为何要撒谎?”
眼睛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小脸儿越发美艳绝伦,这身段儿也长了些,纤细窈窕,细腰儿韧柳一般,生生让人有了想要握在掌心的冲动。
宋姮想起那个梦的后续,她离开南安侯府后,无法回到宋家,因为宋家已被查封。
她流落街头,是已成为楚王的宋嘉言收留了她。
这三年来,她落落寡欢,早已积了一身病痛,来到楚王府便倒下了。
每日长兄忙完公务便来陪她,为了让她早日康复,他还承诺替她报仇。
可惜她终究没有等到那天,便坐在桃花树下,靠在宋嘉言的怀里阖上了眼睛,闭眼的一刹那,她看到男人眼眶里滑下两行泪。
宋嘉言是陪她到最后的人,想到上辈子他对自己的呵护,宋姮心里有种难掩的感动,长兄平日里冷僻,可他实际对自己很好很好的……这辈子,她想和他亲近,做一对好兄妹。
宋姮抬眸偷瞥了他一眼道:“姮儿只是想要打发他走。”
小姑娘声音软糯娇嫩,听着心头酥软,宋嘉言挑眉道:“为何?”用他来打发她的未婚夫,这小丫头可真敢说啊。
无人发现他掩在袖中之手已悄然紧握。
她小声嘟囔道:“姮儿与他闹了些不愉快,仓促之下说出了长兄,长兄可否原谅姮儿?”她只能这样解释,毕竟有些事情她暂时还不能说。
说完她又偷偷看他脸色。
小儿女闹别扭,倒是他想多了。
宋嘉言垂下睫毛掩住眸底的暗色,他忽然失去了计较的兴趣。
他道:“原谅你。”
宋姮便知道宋嘉言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她心中欢喜。
眨眨眼,露出一抹笑靥,颊边梨涡浅现。
他身后的鸣筝听了却目瞪口呆,仿佛没料到宋嘉言会说这等话,他公子可是不喜欢宋家人拿他做挡箭牌,怎么独独对四姑娘便特别些?
宋嘉言不知鸣筝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似探究道:“你从前喜欢躲着我?”
宋姮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
她顿了下,又马上道:“姮儿从未躲着长兄,只是长兄在府上待的时间少,姮儿没机会亲近罢了。”
听府上的人说,宋嘉言出生那天晚上发生了离奇之事,平静的夜空忽然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劈下来,将相府的祠堂给点燃了,祖宗的牌位都烧成了灰,还烧死了两个老仆。
次日,她爹爹宋星河的马忽然发狂,将他从马背上掀下来,摔断了一根肋骨,宋星河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好。
宋星河本就不喜欢宋夫人,也不喜欢宋夫人给他生的孩子,出了这些事情对宋嘉言反而生出了几分忌惮。
哥哥十岁那年,宋夫人忽然死了,胸口插了一把匕首,有人说宋夫人是哥哥杀的,但究竟真相如何,谁也不清楚,宋星河也并未追究他的责任,只是对他越发的疏远。
许多人私底下说,哥哥是天生的“灾星”,克死自己的亲娘,凡是靠近他之人没一个好下场,渐渐的宋府的人便自发的远离他,不敢靠近,唯恐沾了晦气,而宋嘉言也鲜少回宋府,大部分时间待在宋夫人留给他的露园中。
宋姮刚来府上那年,刚好八岁,遇到十四岁的宋嘉言,那时他被打的遍体鳞伤,她好心的递给他一颗糖,然后就被嬷嬷急匆匆的牵走了,嬷嬷告诉她,宋嘉言是个“灾星”,让她离开他远点,宋姮相信了,开始与他疏远。
可那个梦告诉她,宋嘉言哪里是什么灾星,他的身份贵不可言。
宋嘉言淡哂,倒成了他的不是。
他这个妹妹打入府便极得丞相大人宠爱,不仅因为生玉雪可爱,还有一张嘴,极会说甜话讨人欢喜的很。
今日宋姮态度实在太让他惊讶,虽说他乐见其成,可到底透着几分奇怪。
宋嘉言并未戳破她,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淡笑,他面相冷,眼神也冷,这样一笑,令这张冰雪雕琢的脸多了几分鲜活气息。
看来自己以后要多回府,给她“亲近”的机会。
宋姮不知他的心思,抬头,正撞上他的眸光,宋姮心底生出几分不自在,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像重重迷雾般,让人看不透。
她低着头道:“哥哥,若无其他事,姮儿先告退了。”
宋嘉言轻轻的“嗯”了一声,见他答应,她迈开步子要走,还没走出去,手臂便被拉住,她抬起头不解的望着他,“还有事?”
宋嘉言偏头瞥着她粉白娇媚的小脸,抬手指了指:“你脸上有东西?”
“啊?”宋姮没明白。
冰凉修长的手指在眼尾轻轻一点,他的食指托着那一片落花递到她眼前:“有落花。”
“哦。”不知道为什么,宋姮感觉被他拂过的地方有点烫。
感觉到手臂一松,她匆匆说了句:“多谢长兄。”便提着裙子快步离开了。
等她走远,宋嘉言的目光停驻在指尖那一抹花瓣上,花瓣沾了美人的香味是否格外香些?
他将指尖的花瓣放入薄唇里,舌尖一卷嚼碎了咽下去。
他身后的鸣筝瞥见他这个动作,神色一愣,公子不喜欢与宋府的人往来,但对这个传闻是媚姨娘所生的四姑娘很是不同,自从四姑娘来府上后,公子总是时不时的让他打听四姑娘的事。
眼下这个行为……有点让他难以理解,但愿是他想多了吧。
宋嘉言回头见鸣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不在意,他道:“你去查一下,今日绛雪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鸣筝走后,宋嘉言去了宋星河住的玄清阁,父子两才刚见面,宋星河便冷着脸呵斥道:“那王家的姑娘,你不喜欢也就罢了,却还在外散布谣言,说她清白已失,如今那姑娘已经被你逼死了,你满意了?”
宋嘉言冷冷的瞥了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别人畏惧丞相他可不怕,对自己所做之事并不否认,他语气淡漠道:“王家姑娘早与人私定终身,丞相却要非要下官娶她,莫非想要害下官一辈子不成?”
宋嘉言今年二十二岁,京城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满地跑了,而他还未成亲,除了是他自己不想成亲之外,另外就是他名声不好,加上宋星河对他置之不理,也不关心他的亲事,故而一直耽搁下来。
如今不经过他同意便给他找门亲事,就是觉得他老大不成亲,碍着下面的弟兄罢了。
宋星河听到他称他为“丞相”,称自己为“下官”,连句爹都不愿意叫,心头火起,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宋星河骂道:“混账东西,本相是你的亲爹,你就是这么跟本相说话的?”
宋嘉言冷笑一声,眼底没有半丝温度,亲爹?自从娘死后,他就没有爹了。
他面色沉冷道:“下官的婚事就不劳烦丞相操心了,下官自有主张。”
宋星河见他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气的浑身发颤,他低吼道:“混账,给本相滚出去!”
宋嘉言在玄清阁与宋星河吵架之事半个时辰内传遍了宋府。
绛雪院也听说了这事,画眉忍不住嘀咕道:“这亲生父子,怎么就像仇人一般?”
正在被强迫试嫁衣的宋姮看了她一眼,话藏在心里却说不出口,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父子,至于两人知不知道真相却难说,毕竟宋嘉言一直占着嫡长子的身份,若爹爹真知道,也不会一直留着他,而且上辈子,爹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而她现在也不清楚宋嘉言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哎,真是可惜了,这嫁衣大了半寸。”春莺掐着衣裳的腰身处,有些遗憾的说道。
宋姮收回视线,落在西洋镜中的自己身上,换上红衣后,小脸越发显得夺目,仿若盛开的牡丹,明艳不可方物。
这衣裳的腰身本就小,奈何宋姮的腰肢儿真真是细盈到了极致,加上这十来天来她频频噩梦,晚上睡不好,身子又清减了许多,所以腰身这般小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显大了些。
但上辈子,她穿这嫁衣却刚好合适。
看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心情略好,嘴里说道:“脱下来吧,改日我让府上的绣娘改一改。”等改好了,她和萧子谌的婚约也该退了,到时候这嫁衣也没必要了。
红日西沉,宋姮去了趟玄清阁,她穿着浅碧衫子,宋星河一见到她,眸光便温和起来。
宋姮上前行了一礼,娇声喊了句:“爹爹。”
宋星河本来憋了一肚子火气,见到宋姮火气消散了许多,语气都不知不觉缓和了些,他道:“晚晚怎么来了?”
晚晚是她娘亲给她起的乳名。
宋姮站起身来,她抬头看了眼宋星河,虽至中年,但宋星河依旧丰姿俊朗,器宇轩昂,反倒显得沉稳深厚,她道:“晚晚听闻长兄惹爹爹生气了,过来看看爹爹。”
提起这事,宋星河脸色一沉,他冷冷道:“别提那个混账东西。”
宋姮知道,宋嘉言之所以会便成这样,全是因为宋星河对他冷淡多年的缘故,她试探性的说道:“爹爹,这些年来,你对长兄不理不睬,长兄难免对您有些抗拒,您不妨对他多关心些。”
这辈子,她想化解二人的关系。
宋星河冷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晚晚这般知道感恩回报,有些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对他好,说不定他还会反咬你一口。”
她听出来,宋星河话里有话。
不过,现在宋星河还在气头上,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多说好了,她道:“即便如此,爹爹莫要生气了可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晚晚可要难过了。”
八岁那年,娘亲死了,爹爹将她从外头接回相府,告诉她,他就是她的亲爹,宋姮相信了,但他说不曾与她的生母白茉儿成亲,所以只能对外称她是媚姨娘的孩子。
后来才知道,她的娘亲白茉儿只是爹的义妹,外祖父是曾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白冀,白冀对宋老太爷有救命之恩,是以在白大将军夫妇战死后,宋老太爷收留了她的娘亲,认做义女,也和宋丞相成了兄妹。
至于她亲爹到底是谁,恐怕只有她死去的娘亲知道了。
丞相是世上对她最好之人,不管发生什么,他都是她最敬爱的爹爹。
在那个梦境里爹爹最终冤死狱中,她一定会努力去改变这个结局,让爹爹这辈子不要遭此劫难。
小姑娘的声音轻快娇嫩,仰头看着他时,眸子清澈纯粹,透着几分亲昵,宋星河的气消了大半,他温声道:“好,爹爹不生气了。”他的这些儿女,就属晚晚最贴心乖巧,真没白疼。
宋姮见他是真的不生气了,心里松了口气。
宋星河温声道:“去玩一会儿,等会同爹爹一起去前院用晚饭。”
宋姮这才想起,今儿是十五,每月的十五,宋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吃一顿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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