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击鼓传花, 顾名思义便有人击鼓,坐下来宾便开始传递手中的花,鼓声止时花落在谁手里谁就要当场作诗一首。
在场之人都是身有功名的举子, 作诗一首自然不在话下,这对于他们而言这也不过是开场热身而已。
但这里面并不包括赵郁, 一个写诗黑洞的案首。
在赵郁身旁的槐舟根本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 赵郁完全和在场举子一样言笑晏晏推杯换盏, 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姿态, 甚至还能隐隐看出他胸有成竹的意思。
倒底是不是胸有成竹槐舟不知道, 但等鼓声开始这传花的传到赵郁手中时, 他却速度极快的把花丢给了身旁的举子,弄得旁边那人都没反应过来,似乎很不理解赵郁为什么会一副避如蛇蝎的样子。
第一轮鼓声止, 花落在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举子手中,那举子持酒一杯,大大方方的做了一首诗, 诗文不算惊艳, 但也十分出彩, 可见也是有个有才气的人, 在场众人无不鼓掌赞誉。
第二轮开始,大家开始传递花束, 赵郁捏着酒杯的手如斯淡定,然而等那束花落在他手里时他还是给了身旁的人, 身旁的举子看了他一眼,等把花传了出去便好奇的问赵郁。
“赵兄不想作诗吗?”
这话说的, 赵郁淡定的笑了笑, “自然没有。”
这举子没当多想, 便继续看这击鼓传花了,而这次的鼓声格外漫长,等这束花轮了一圈还没停,眼见着又要轮到赵郁乐,也不知道是不是赶巧,赵郁身旁的举子刚把花递给赵郁,赵郁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那鼓声便戛然而止,而这花便好巧不巧的落在了赵郁手里。
真是来的好不如来的巧,赵郁盯着手里的杏花,一时进退两难。
“终于轮到咱们赵兄了!”
池安这个小机灵鬼一见是赵郁接了花,便马不停蹄的开始造作起来。
“我等都还没听过赵兄的诗作,赵兄快快起来作诗一首啊!”
赵郁动作自然的将手里的杏花放到桌上,随后行云流水的起身拱手拜了拜周围举子便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姿态十足潇洒,让看到的人还以为他早已诗文在腹了。
“赵郁献丑了。”
然而也只有槐舟知道,赵郁这一口闷完全是瞎耗时间,他这会儿脑子里定然正在疯狂想着作诗呢。
赵郁沉思了一会儿,便开始道:
“寒生花恼不得尝,多味炉边路渐赊。
桃叶红颊无两耳,数声商略是拾得。”
他做完诗便非常淡定的对周围一脸目瞪口呆的举子们拱了拱手,兀自坐下,完全没有一点儿不自在。
这诗,其实还可以,挺中规中矩的,就是太中规中矩了,让在场对赵郁期待着很高的免不了感到意外。
“好诗,好诗……”
池安率先回过神,连忙马不停蹄的给自己的小伙伴打圆场,甚至还违背良心的点评了几句,弄得槐舟掩面不敢看这场景。
偏偏赵郁一副‘我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模样让槐舟直叹他心理素质过分强大,完全没有一点儿尴尬的模样真是厉害极了。
池安点评了几句便赶紧与孙仲转移了话题,开始了新一轮的击鼓传花,也不知道是不是赵郁破罐子破摔了,总之在之后的传花中他再没有避之不及之态,但这花却偏偏再也没落到他手里过。
文会之中作诗是一个项目,而后等大家吃饱喝足以后便开始讨论起来,讨论着讨论着免不了要说说这朝政之事,说这朝堂之上厂卫独揽专权,昭明帝久不理朝政,朝堂之上党争激烈,有些一心想要报效国家的文臣武将也难以施展抱负。
而如今时任首辅的章庭之并非清流之辈,甚至还和锦衣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今的大魏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这让这些拥有满腔报国之志的学子们义愤填膺之时也觉得无奈至极。
大魏朝国祚以延续二百余年,如今俨然已初露颓势,若这朝廷还这般斗争下去,谁也不知道大魏未来是什么样的归途。
赵郁闻言心中自然也沉郁,但他大多时候都是听人讲,心里默默记着这些信息,这对于一个并没有太多人脉的学子而言算是很重要的信息了。
“赵兄,吾等如今对朝政大谈阔论,但终究只是籍籍无名之辈,未来倒底如何你我心中都没底,嗐,也不知道这当官,当个好官,倒底在这样的时代里是否也是奢望。”
池安吃酒吃多了,俨然醉意朦胧,便扯着赵郁叽里呱啦的大吐苦水,他能这么努力的读书显然是有抱负的,可在这样一个党、派林立,阉宦权倾的时代,他们这些立志救国救民的学子是否有出头之日也未可知。
赵郁沉默的喝了一口酒,他眼中也闪现几丝迷茫,但也只是一瞬,眼中便是更加清晰的坚定,他放下酒杯,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便是注定眼前荆棘密布,但他依然无所畏惧。
原本也少见的露出颓势的孙仲听了这些话也忍不住大喝一声。
“善!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还未走就怯了前路征程,真是胆小鬼之作态!”
说罢大力拍了拍赵郁的肩,“赵贤弟深得我心!”
赵郁也没想到平常十分温和的孙仲喝了酒之后能这么豪迈,可见他本身便是个心有侠气之人,也难怪如此赞同赵郁的话。
文会结束之时已是夜里,大家陆陆续续的离开,赵郁也起身准备走了,池安早就吃醉了被他家的小厮连拖带拽的拖回了家,赵郁理了理衣裳也准备离开,等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便转头看向案桌。
原来槐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整个人安安静静的,看上去睡了好久,她找的位置比较靠后,之前赵郁和孙仲等人聊的欢,她觉得无聊便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发呆,然后就不知不觉趴下睡着了。
赵郁转身走向槐舟,他刚想伸手拍拍槐舟想让她醒来,然那双手还未碰到便止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也吃多酒,看着趴在桌上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槐舟便心生好奇蹲了下来,看着趴在桌上脸都压平了的槐舟,忍不住笑出了声。
槐舟本来睡得挺好的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笑声,她全身一激灵坐起身看向周围,看了看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看到早已人去楼空的大厅更是唰的站起身。
“赵郁!”
她惊呼,完蛋了,她把赵郁弄丢了!
槐舟急的团团转,心下便准备靠着感应去找赵郁,然而刚准备闭眼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槐舟。”
赵郁看着槐舟一些列反应,又忍不住笑了笑,“我在这呢。”
槐舟闻言看去,看到蹲在地上笑看自己的赵郁心下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走了,吓死我了。”
赵郁起身,闻言压了压唇角,“就这么怕我走了吗?”
槐舟理所当然的点头,“我是要好好保护你的,你丢了我能不着急吗。”
赵郁终于没压下笑意,“我不会走丢的,走吧,我们回去了。”
槐舟嘟囔着嗯了声便亦步亦趋的跟在赵郁身后走出了乐丰楼,时下已经夜里,乐丰楼地处繁华之地,周围商贾云集,因为永宁县并不禁宵,夜里也十分繁华。
赵郁刚出乐丰楼,站在门口吹了吹冷风,只把身上的酒意吹散些才抬步往前走。
“有想要的东西吗?”
赵郁看着周围各种各样的店铺摊子,转头问槐舟。
槐舟看了看周围,指着那街角卖糖人的的小贩,“我要这个,你让他捏一个赵郁给我。”
赵郁闻言便是再淡定的人也有些赧色,“……为什么是我?”
他看向槐舟,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照着城中繁华的灯火,方寸间仿佛有万千星河,璀璨耀眼,炫人心魄。
槐舟一时被这双眼睛吸引住了,便一下子靠近赵郁,俩人顿时四目相对,赵郁被她这举动弄得慌忙后退,险些撞到了人。
“你,你这是做什么!”
赵郁少见的有点儿尴尬,槐舟却仿佛并没感觉到赵郁有多尴尬,甚至很不理解他为什么尴尬,她大言不惭道:
“你眼睛好看啊,我就看看你躲什么,真小气。”
说罢也没再靠近赵郁,而是转头蹦蹦跳跳的往糖人摊子走去了。
赵郁被槐舟这句‘你真小气’弄得有些无措,他想了想走到糖人摊子面前让摊主捏了一个他,然后等俩人走到人少的地方时递给槐舟。
“给你,别生气了,我不小气的。”
槐舟高兴的接过糖人,她原本是拿不住这些人间的小玩意的,但前段时间赵郁为了能让槐舟碰到人间的东西便试着供奉了她,自此以后槐舟就能借着赵郁的手拿到东西了。
槐舟看了看手里的糖人,又比划了一下赵郁,稍微满意道:“挺像的。”
看上去心情很好。
赵郁无奈的笑了笑,或许是这几百年间生长在树林山水间而少与人交往,槐舟的心思澄澈的让赵郁一眼能望得到底,如此赤诚之心在赵郁眼里竟也觉得珍贵极了。
槐舟感叹完了糖人的精致,然后啊呜一口咬掉了‘赵郁’的头,嘎嘣嘎嘣的吃了起来,看上去像个大傻子。
她吃着吃着忽然察觉到赵郁的目光,不解赵郁为什么一脸慈祥的看向自己,这让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槐树精觉得很没面子,于是她慢慢吐出嘴里的糖人,故作淡定道:
“我不怎么爱吃糖人,太甜了。”
赵郁看着槐舟口是心非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然而面上却一本正经的点头,“那我下次给你买别的好吃的怎么样?”
槐舟点头,高冷的说了一句赵郁说过的话,“善。”
弄得赵郁顿时忍俊不禁。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文会后的第二天赵郁就准备去拜访他的老师宋仲, 宋仲在睦洲省治嘉陵府任职,嘉陵府距离永宁县虽然不远,但也隔着一小段距离, 一日之中来回时间相当紧促,所以赵郁一般去拜访都会选择在恩师府上借宿一宿。
因为上次赵郁出门后赵母出了事, 于是这次赵郁特意嘱咐了赵母顾好自己安危, 而赵母也因为上次之事心有余悸, 她本来人胆子就小, 上次出了那事之后许久都没敢出门, 只说自己就在家里等赵郁回来。
赵郁闻言便放下心准备出门, 槐舟这次自然也是要跟着赵郁出门的,她有些紧张便忍不住同赵郁讲话。
“你说这能不能行啊?万一不行怎么办,若你以后进京赶考我岂不是还得守着这一亩三分地, 那可不中啊!我若一直留在这等你日后在京中当了官遇到危险我岂不是鞭长莫及!”
赵郁闻言也有些无奈,便安慰槐舟,“你就放心吧, 再说日后之事谁又能说的清。”
槐舟眨了眨眼, 觉得赵郁说的有道理便不打算与其争论了。
“你也不必担心你娘, 我这本体还在你家院子里头呢, 只要有什么不对我随时都能回去的。”
槐舟想表达自己移形换影的本事让赵郁羡慕羡慕,然而赵郁闻言却认真的对槐舟表达了感谢, 弄着槐舟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必谢我啊,反正都是顺手的事。”
赵郁依然正经的对槐舟说:“便是顺手的事对我来说也是天大的帮助了。”
他这人一本正经起来让槐舟有点招架不住, 便嚷嚷着想吃糖葫芦来转移话题,赵郁哪有不应, 着手就给槐舟买了一串糖葫芦, 槐舟啃着糖葫芦与赵郁坐在前往嘉陵府的牛车上, 牛车慢慢吞吞的走在道上,不一会儿便行至永宁县城门口,槐舟紧张的握着签子屏住呼吸。
等守门的士兵看过文籍示意牛车可以走后,牛车才又重新慢吞吞的往城外驶去,等彻底离开了后槐舟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过了。”
槐舟不敢置信,又觉得理所当然,她开心的看向赵郁,“你可真厉害,这都被你说中了。”
赵郁笑了笑,“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如今能过难道不是好事?”
槐舟当然点头直说这是大好事,这代表着赵郁院试及以后一系列活动她都可以参与了,这对她的任务相当有利。
牛车一路晃晃悠悠行驶了大半个上午,终于在中午之前到了嘉陵府,槐舟第一次来省治嘉陵府,只觉得不愧是睦洲省会城市,那繁华之景绝不是小小的永宁县可以比的,也正因为地处南方沿海,商户云集经济十分发达,街上身着绫罗绸缎的夫人小姐比比皆是,那房子都比永宁县里的好看精致。
槐舟看得目不转睛,赵郁由着她看,时不时还同她讲讲这街上的东西小店人群之类的常识,槐舟听得全神贯注,看向赵郁的眼睛充满崇拜。
“你真厉害,知道的这么多。”
对于一个被困在原地几百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槐树精而言,赵郁这样的博学多识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让她十足的羡慕赵郁的见多识广。
赵郁闻言轻轻咳了咳,低声道:“我知道的东西并不算多,你若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多看看多走走,说不定知道的能比我还多。”
赵郁这人说话向来好听,槐舟听了胸口顿时涌起一股豪气来,有一种想要说走就走的冲动,她也想看看这世上倒底有多大。
赵郁听了槐舟的感叹忍不住扬了扬唇角,他说,“会有机会的。”
槐舟就听进去了。
等到了宋仲府上赵郁就被门口的小厮领进了门,他言语间多询问小厮师父近况,得到近来安好的消息后就放下了心。
老师与师娘成婚几十载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他有幸被老师看中收入门下受其教导,心中十分感激,便也真心实意的关心爱戴他们。
宋仲早知道赵郁今日拜访,还特地在府中等着他,俩师徒会面好一顿寒暄之后宋仲便道:
“我知道你连中二元,不愧是吾弟子,但也切记要戒骄戒躁免得失了分寸,须知后头你要走的路还很长。”
宋仲对于弟子赵郁的成绩感到十分骄傲,他一向多看重赵郁,对于教导指点也从来不藏私,他这个弟子胸有沟壑性子沉稳,只要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日后必然能金榜题名,但这话他却从不会和赵郁说,便是担心少年人心态易移,怕他听多了夸赞而自满,古往今来伤仲永之事屡见不鲜,他不愿意赵郁变成这样。
赵郁知道老师用心,而他也一直谨记恩师教诲,从不敢轻易显露少年情态。
看着自己这个少年老成的弟子,宋仲一边是打心眼里的骄傲,一边又对他儿时的不幸感到怜惜,于是便越发看重赵郁,诸多事上多有看顾之情。
师徒俩这厢正在谈话,槐舟大多时候对俩人的谈话不太感冒,听到他们开始谈论政事后槐舟便同赵郁打了声招呼,准备倒别处看看。
慢慢的飘离书房往前院去,孙仲虽然时任嘉陵府知府,但府中诸多陈设都略显陈旧,看上去都是用了好些年的,可见孙仲此人也不大爱在外物注重心思。
说起孙仲这人,早些年也是进士出身,若没有‘陈盛年一案’此刻说不定都进了文渊阁当宰辅了,只可惜孙仲为人过于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而这样的性格在如今党羽林立官官相护的朝中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即便昭明帝心里对孙仲有几分愧疚,但有章庭之和宦臣势力的压制,他还是被贬到了嘉陵府当个正四品知府。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在京中讨不得好,也乐的远离了那漩涡般的是非之地,安安分分的当个知府。
看上去似乎就甘心这样了,直到他遇到赵郁,他从赵郁身上看到了某种特质,赵郁为人既有少年人的胆气,却也不缺少知世故的圆滑,看上去沉稳却并非胆小怯懦之辈,最主要的是他有一颗同他一样为国为民的心。
这样的人但凡有人助他一把,便是一飞冲天。
生而便不是池中之物,而他有幸成为了他的伯乐,实乃幸事也。
槐舟飘了一圈闻着味儿就飘到了厨房,厨房里如今热火朝天,指挥的是一个身着素色绸缎衣裙,头戴玉簪的年长女人,她指挥着厨房的人做哪些菜,嘴上还念叨着‘郁儿喜欢吃鱼汤,记得熬久一点’之类的话。
槐舟一听便之大此人就是赵郁的师娘李云竺了,李云竺年轻时也是京中才女,后来对琼林宴上的宋仲一见钟情,便嫁给了宋仲,如今夫妻俩人安居嘉陵府日子过的平淡安乐。
大约是这些年一直没有一儿半女的原因,李云竺就把满腔母爱全部给予了赵郁,赵郁一来最开心不是仅仅有宋仲,还有李云竺。
槐舟飘了一圈发现这些菜她都没吃过,心里也开始心痒,要不是此刻她吃不了东西,那必然就偷吃了,想着让赵郁给他留一份尝尝味儿也好。
呜呜呜,太可怜了她。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赵郁端着碗吃饭,一旁的李云竺热情的给赵郁夹菜,赵郁忙不停的感谢,弄得一旁的宋仲都有点儿吃味了。
“赵郁赵郁赵郁……”
槐舟看着这菜流口水,眼巴巴的瞧向赵郁,赵郁只觉得无奈,便眼神示意晚上给她偷渡,槐舟这才满意的笑了。
夜里赵郁果然没有食言,给槐舟准备了几小份吃食,槐舟自然开心的吃了起来,直感叹他师父家的饭菜真的好吃极了,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来吃吃。
赵郁坐在椅子上看书,等槐舟吃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帮她收拾残局给了门口的侍女,那侍女收过残羹剩饭去了厨房,不一会儿李云竺便知道赵郁晚饭没吃饱,还吃了宵夜的事,心里怪愧疚的,便准备第二天早上多准备些膳食,还有赵郁回家时也要多备些东西才行。
然而第二日一早,赵郁刚起身便听到府中传来响动,不一会儿整个府里都忙碌起来,赵郁醒的早也跟着出去,就看到早已穿戴整齐的宋仲急急忙忙的准备出门,面上一脸愤怒,隐隐弥漫杀气。
赵郁连忙抓住身旁路过的小厮询问原有,小厮面露苦楚道:“平南府叛军起义,大人如今正召集兵马准备支援呢,诶,这平南府离我们嘉陵府这么近,叛军若是打下了平南府,下一个要打的必然是我们嘉陵府啊。”
他们这群小喽喽也担心这群杀千刀的叛军若是真的杀进嘉陵府,自己会不会成为当下亡魂。
赵郁却一愣。
叛军?
如今天下虽然政治不明,但整体上还算海晏河清,这又哪里来的叛军?又是何人敢反呢?
赵郁看向急忙准备出门的宋仲,心下也有些担心,“师父。”
宋仲看到面容稚嫩的弟子,心下知道他的担忧,便安慰道:“不必担心你师父我,不过是一支小小的贼寇还敢支起叛军的名头,此次不光我嘉陵府会去支援,周围的州府也会及时去平反,只是你这些天要待在我这一段时间了,事情不平恐生它乱。”
赵郁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若真是一支小小的贼寇又怎么敢说反就反,他们不怕朝廷驻扎在周围州府的几十万兵马吗。
他总觉得事情并非师父说的那般简单,只可惜如今他知道的信息太少,怎么也无法捉住其中的关键讯息。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槐舟却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 很是开心的和赵郁说:“我可以帮你去探听消息啊!”
她成精以来最会的就是打听消息,这不就是她强项嘛!
赵郁闻言犹疑了一阵,“你能离开嘉陵府?”
槐舟眨了眨眼睛, “我都能进来为什么不能出去?”
“看我的!”说罢飘忽着离开了。
然而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槐舟就垂头丧气的飘了回来,她双手握拳重重的锤了一下柱子, “该死!为什么我出不去!?”
赵郁心里大概知道为什么, 便同她说了自己的猜想, “你大概只能去我去过的地方。”
平南府虽然离嘉陵府不远, 但赵郁并没有去过平南府, 理所当然的槐舟也无法去。
槐舟也是长见识了, 原来赵郁是给她开视野,只有赵郁开的地图她才能走,赵郁没去过的地方她还是去不了。
她有些无语, 又有些气馁,随后又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 既然没办法离你太远那我就好好留在这保护你好了。”
赵郁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眉间微蹙, 他总觉得还是不对劲, 想了想他便对槐舟道,“有劳你有空多替我看看嘉陵府外的情况, 有问题及时告诉我,我总担心事情不那么简单。”
他其实担心平南府那边的叛军会不会转折倒嘉陵府来, 若是真如他所料那可太不妙了。
槐舟自然答应,她飘到嘉陵府城墙之上, 靠着她那双高清视角的眼睛关注周围的一举一动。
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第二天依然如此, 但赵郁却觉得更加不对劲了。
按道理讲他师父已经到了平南府,不管镇压叛军还是对于平南府如今情况,无论如何师父都应该传消息回来,然而如今都过了一天了,平南府那边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传来,实在不寻常,而发现这不对劲的显然不止赵郁一人。
李云竺面色微白的找到赵郁,说出了她的猜测,“恐怕平南府那边的事并非你师父讲的那么简单。”
赵郁心下也微沉,但还是安慰师娘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许师父只是来不及回信而已。”
李云竺叹了口气,“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说罢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她抬头对赵郁道:“这封信是从你师父书房里找到的,平南府之事或许和白莲教有关。”
赵郁一惊。
白莲教。
在魏朝,任何与白莲教有关的人或事都会被朝廷镇压,对于朝廷来说白莲教这个号称起源于佛教净土宗,以杀人成佛为教义,极其擅长集结群众发动叛乱反抗朝廷的民间宗教组织就是一堆惹人心烦的鼠类。
自魏朝成立以来,历史上大大小小的白莲教起义数不胜数,虽然这些起义大都无法动摇大魏统治的根基,但整日里被这些污糟东西耗费心神也实在讨厌,更何况白莲教擅长隐于群众,属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那一类,上头在拔除白莲教上付出众多,但显然还是无法彻底根除。
而如今平南府的叛乱若和白莲教有关,那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魏朝没有哪一家王爷的封地在平南府,既然不是皇亲国戚造反,那事情也不算到了特别难搞的地步。
怪不得李云竺虽然担心但还不算失了分寸,以朝廷对白莲教深恶痛绝的态度来看,过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派兵镇压起义。
但赵郁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直到第三天,一个小兵夜叩城门急报,知府府中当夜灯火通明,赵郁也被请上了前厅,李云竺眼睛通红通红的。
“郁儿,你师父恐怕凶多吉少了。”
赵郁闻言心下一沉,但他面上却十分冷静,让原本心乱如麻的李云竺也稍微冷静了点。
“师娘,发生了什么事?”
李云竺:“我与你师父都不曾想到平南府早已是白莲教的聚居地,平南知府乃是白莲教徒,如今整个平南府被白莲教把持,你师父前去支援那会儿不知道此事,被平南府知府坑骗进城内,如今被关押在牢狱中不知生死,这消息还是有人拼死传回来的。”
赵郁握了握拳头,“此事朝廷可知。”
李云竺点点头,随即又道:“消息还是今天派人传去,但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也要时间,我只担心等朝廷出手你师父他……”
赵郁知道李云竺的意思,她担心等朝廷出手派兵恐为时已晚。
赵郁双手握成拳,越是混乱他的思路越是清晰,在师父生死未卜的巨大压力下他近乎一瞬间想出了无数方案,他甚至想带人去救,随即下一秒就被他打落。
平南虽然不如嘉陵人多,但面积却不比嘉陵小,他们如今出了一招请君入瓮困住了睦洲以南大部分兵马势力,而今之计唯有让睦洲以东的迁洲派军营救镇压才是上册,就算朝廷出手也会这么做,然而一府军政调动必须要有皇帝圣旨才能出兵,若私自调兵遣将就会予以谋反定罪,重则株连九族。
而赵郁却在极快的时间内做下决定,现在,立即,马上派人去迁洲求援。
不,不能派人,他得自己去。
说动迁洲布政使出兵并非易事,这是株连九族的罪,常人恐怕难以说动。
赵郁当机立断的带着一小队兵马夜奔迁洲,终于在天亮前到达了迁洲省治漳抚,敲响了迁洲布政使府的大门。
迁洲布政使听闻赵郁来意,一边嘴上说着必会援救,一边又说没有朝廷旨意下达他也不敢轻易调动迁洲的兵马,俩人交流半晌依然还在打太极,私自调兵遣将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赵郁自然能理解迁洲布政使的顾虑。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人的顾虑学生明白,但朝廷降旨如今能做的必然也只能让迁洲派兵,昨天夜里嘉陵府已向京中八百里加急,如今算来朝廷恐怕已经知道南平事变,大人如今派军前往正好与京城圣旨一同到达睦洲。”
他们谁都知道这是上上选择,早一日派兵早一日镇压,也能少一些百姓受苦,可官场并不是知道对就要做的,即便京中降旨让迁洲派兵,但若有心人存心参迁洲布政使私自调兵遣将,朝廷若怪罪下来倒霉的还是他。
如今迁洲布政使的想法就是火没烧到他身上他何必去冒着个险,等圣旨下来再调兵也不迟,反正他自保就好了。
赵郁拳头紧握,在此之前他并未真正接触过政治,便是天赋异禀也倒底年轻,很多东西并没有那么容易去做到。
他想了想,又看向迁洲布政使,道:“嘉陵府知府乃是吾师宋仲,当年陈盛年一案已然留下诸多遗憾,大人难道已然要眼睁睁看着宋仲步陈盛年后尘吗。”
迁洲布政使闻言一愣,他恍然忆起昭明十五年那场案子,陈盛年与宋仲都是昭明十三年进士,陈盛年更胜,是昭明十三年一甲状元出身,他身负才华满腔报国热血之志,而彼时正值东厂厂督瞿和光只手遮天之时,陈盛年在两年间收集了关于瞿和光在内一系奸党宦臣的一百三十多项罪责,于昭明十五年参了瞿和光,上书求陛下治罪东厂阉党。
彼时正是瞿和光权势滔天之际,陛下多有倚重瞿和光,最终这件事被皇帝按下不发,然而陈盛年却在昭明十五年惨死于府中,家中一家老小满门皆灭,凶手未明,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东厂番子。
此事如同一个导火索,让苦宦党奸臣久矣的文官举皆哗然,陈盛年忠心爱国却落得如此下场,那他们这些一路科举考上来的文官难道也要被这群宦官压一辈子吗?
这简直戳了这群清流的肺管子,当即包括内阁首辅武英殿大学士章庭之在内的阁老们加上一系朝廷官员长跪于太和殿外,求陛下惩治奸宦瞿和光,而皇帝最终顶不住压力杀了瞿和光才平息了一时的奸党乱政之像。
可被无辜杀害的陈盛年却成了当时此事的一个标记,宋仲与陈盛年是至交好友,俩人都是一路的人,为陈盛年平反这件事上最先出头的就是宋仲,只可惜皇帝不想处置瞿和光,便打发了宋仲外放,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大约皇帝也不愿意让宋仲回京了。
这是皇帝一辈子少有的黑历史,看到宋仲就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自己差点当了昏君。
虽然如此,但宋仲的名声在文人间口口相传,尤其在南方文人团体之间宋仲颇得赞誉。
迁洲布政使自然知道宋仲的,曾经他也曾感叹宋仲宁折不弯的骨气,而如今宋仲被白莲教困压牢狱,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服软,谁又能知道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陈盛年。
迁洲布政使叹了一口气,遥遥想起了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也曾立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太平的志向,而今回看竟都快记不清了。
他抬眸看向赵郁,仔细看眼前这个少年,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是一腔热血满腹报国之志的大魏的未来。
他看着赵郁,回忆自己如今年过六十,再过几年就要乞骸骨了,做官也做得中规中矩,便是在致使之前做一件对得起良心的事也好。
迁洲布政使长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赵郁的肩,只感叹道:
“你有你师风骨,吾自愧不如。”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当夜迁洲调兵, 迁洲都指挥使司内自然会有人异议,可迁洲布政使却自愿担众责,若朝廷真要怪罪下来, 他愿担下所有责任,这才稳定了军心, 从而得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调兵六万前往睦洲增援, 这近乎是迁洲一半的兵力, 而南平府那边加上俘虏的士兵不足三万。
赵郁对着这位年过六十的老人深深一拜, 一切溢于言表。
迁洲布政使含笑的点头, “定要救出你师父, 吾与孙仲神交久矣,有机会也要拜访一番。”
赵郁郑重点头,随后跨马而上, 与众军一路奔袭睦洲,直指平南府。
天已经亮了,晨日朝晖照耀大地, 迁洲都指挥使是个年过四十的老将, 在一路奔袭的路上便与赵郁定下了初步的计划, 对于平南府叛乱与白莲教有关的事还未传出, 他们决定派一队人马伪装睦洲通穆府援军将计就计先入平南,随后里应外合再一举拿下白莲教逆贼。
赵郁知道这是最快, 最好的办法,与其打草惊蛇, 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他们一路不停歇,为了避免生疑, 他们特地绕过平南府准备从通穆府的方向重新进入。
赵郁虽然擅马术, 但这一路神情紧绷的来回颠簸数十个时辰, 再加上和迁洲布政使的谈判让他说不上的疲惫,可他依然不敢放松,生怕去晚一步来不及救人。
槐舟一直跟在赵郁身边看着他做的一切,也忍不住对他产生怜惜,她想让让赵郁别那么紧张,他已经做的很好了,试问哪个学生能为了自己老师做到这种地步,赵郁绝对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然而她刚准备开口却面色一凝,猛地看向西方,随后飞快的飘向赵郁身边,神色说不出的紧绷。
“嘉陵府外有叛军集结,平南府开始反攻了。”
赵郁猛地看向槐舟,“你能知道城外集结了多少人吗。”
槐舟道:“大约三千兵马,并非叛民。”
这代表着这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军队,而如今嘉陵府留下的兵马不足一千。
赵郁没有说话,他当即手持缰绳快马加鞭冲向领头的迁洲都指挥使,大声道:“大人,计划有变!”
迁洲指挥使立即拉住缰绳看向赵郁,赵郁几乎以极快的速度将平南府已经开始起兵,恐怕过不了多久整个睦洲都会知道平南府白莲教之事,此刻他们若再想行将计就计的事怕是已经行不通了。
迁洲指挥使狐疑的看向赵郁,“你怎么知道他们起兵了。”
赵郁闻言丝毫不慌乱,他镇定自若道:“嘉陵府外已有三千叛军集结,消息是师母飞鸽传书而来,此事不可能有假。”
迁洲指挥使沉吟,他当然知道赵郁没必要骗他,那么如果事情是真的,他们这将计就计的计划显然行不通了,那么只能换一条路,智取不行唯有强攻,可这样伤亡必然会更多。
赵郁却想到嘉陵府的事,他们若全部人马都去平南府,那嘉陵府必然凶多吉少。
这点迁洲指挥使也想到了,俩人对视一眼,赵郁直接道:“大人可愿给我两千兵马,无论如何我定要救下嘉陵。”
迁洲指挥使犹豫,他有些不信赵郁,可如今他也不可能再转头先去救嘉陵在辗转平南,若真这样黄花菜都凉了。
犹豫良久,他还是看向赵郁,道:“两千可够?”
赵郁点头,“足够了。”
迁洲指挥使给了赵郁一队兵马,赵郁转头带着人往嘉陵府赶去,快要到嘉陵府时果然看到紧闭的城墙之下有人在强攻城门,而城墙之上的士兵都在奋力反抗,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也参与其中,一时两方势力仿佛凝滞了。
不知道城墙之上谁看了远处一眼,看到不远处乌泱泱的铁骑奔袭而来,他们眼睛缓缓睁大,第一个想到的是援军,可随后又想到而今被困平南的睦洲部分兵力,谁又能在如此之快的情况下支援嘉陵呢?
莫不是叛军的支援!
他们心下凉了,却还是眼睛不眨的看向那对兵马,直到有一支凌厉的长箭飞射而来,只取城墙之下叛军首级!
“是援军!援军来了!”
不知道谁大喊一声,当即城墙之上所有人热烈惊呼,而城墙下的叛军也意识到了来者并非他们的援军,而是来救围困的嘉陵府的,为首的指挥当机立断放弃攻城转而直面背后敌人。
或许是意识到此次攻城之举可能一败涂地,所有人都会死,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近乎不在乎生死的冲向前方。
赵郁看着冲在最前方的首领,那人冲在最前方俨然一副不顾生死的模样让身后的士兵士气大振。
“冲啊!杀了这群朝廷鹰犬!”
赵郁冷眼看着这群困鼠,转身却借身旁将士的弓箭,抬手搭箭,弦如满月,箭指叛军首级,他微微眯眼瞄准为首之人的脑袋,指尖一松,长箭破空,直接穿透了对方眉心!
那人眼睛一瞪,身体从马上落下,不消片刻便被踩踏于马蹄之间,尸骨糜烂。
赵郁放下弓箭当即高喊:“逆贼已诛!降者不杀!”
当下早已乱了军心的叛军顿时混乱起来,大部分人看首领已死,心下慌乱至极,听到降者不杀后直接扔下武器下马投降。
赵郁近乎不费一兵一卒解了嘉陵围困之难,而他那一箭射杀百步穿杨的本领却让在场众将士震惊,他们没想到赵郁一个文弱书生居然还有如此精准的箭法,一时心中既敬佩又复杂。
赵郁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转头吩咐人把这群投降的逆贼拿下,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时,忽然一支凛然长箭破空而来,直指赵郁。
“小心!”
离赵郁最近的士兵高喊,他想去救赵郁,可哪里赶得上箭的速度,只能奋力出声高喊。
赵郁抬头恰好看到空中泛着寒光的长箭射向自己,而他显然已经躲不过这箭了,在场众人忍不住闭眼,不想看这血溅当场的惨剧。
赵郁近乎强势的控制下意识僵硬的身体企图避开要害,无论如何只要不射中要害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额间汗珠落下,即便赵郁不怕死,但真的无限接近死亡时身体还是本能的无法控制,他就眼睁睁看着那支长箭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到眼前了。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赵郁双手紧握,他不甘心,可如今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而就在那长箭即将射入赵郁的身体时,一双霜白的手忽然出现,那双手近乎轻柔的握住了那凌厉的长箭,转而调转箭头反击射去,片刻人群中出现一声惨叫,一个拿着弓的人被长箭穿透心胸,血溅当场。
赵郁抬头看向手的主人,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姑娘笑吟吟的飘在空中,神色十分理所当然道:“我都说了我会保护你的嘛,你肯定不会死的。”
赵郁胸腔内的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一股巨大的酸麻感从心脏蔓延开来,游过四肢,遍布全身。
槐舟疑惑的看着看着她不说话的赵郁,不解的又飘近了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不说话,吓傻了?”
赵郁猛地回过神,倒吸一口气,下意识转头看向四周,大部分人都被这神转折惊呆了,一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为什么箭会转头。
这是目睹这匪夷所思一幕的所有人的心声。
赵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五官让自己表情也变得与所有人一样惊异,似乎他自己也很不解这样的情况。
“……怎么回事?”
他不敢置信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和他们一样震惊。
“……神迹。”
一个信奉白莲教的信中喃喃自语,随后接二连三有人说这就是神迹,是神仙显灵了!
事实上当然没有神仙的事,然而赵郁却看向这群满脸震惊和敬仰的看着自己的逆贼,他们看得当然不是他,他们看得是神迹。
神迹没什么大不了,可若这神迹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就不好了,赵郁当即肃目看向底下被捆绑的俘虏,高声道:“但若世上真有神,那么此刻天地神明就是站于朝廷,站于陛下,你们早就被神抛弃了。”
这话对于一向信奉弥勒佛和明王的白莲教信徒的世界观造成了粉碎性打击。
对啊,他们信大小明王,信弥勒佛,可为什么祂们不救自己呢,难道祂们早就抛弃了他们吗?
对信仰产生怀疑从而导致世界观动摇的后果就是一群人忽然开始哭爹喊娘。
看着一群神色癫狂的人大喊苍天负我的赵郁与士兵们:……
这画面一个大写的信仰崩塌现场实在过分辣眼睛,赵郁指挥着赶紧把人押入大牢,自己则带着人进了嘉陵府。
一群人刚一踏入嘉陵府就遭受了四面八方的百姓热烈欢迎,尤其赵郁因为年纪轻长的好看还有姑娘丢手帕给他,赵郁面色微窘,赶紧去了老师府上看望李云竺。
李云竺看到赵郁喜极而泣,抖着手扶着他衣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郁安抚李云竺,“迁洲指挥使带人去了平南府,恐怕很快就能平定叛乱了,届时师父就能回来了。”
李云竺边哭边笑的点头,“好好,我们在家等他回来……”
李云竺大概也是一夜未宿,脸色白的可怕,赵郁让侍女带人回去休息自己则去善后。
“你不休息吗?”槐舟看着面露疲惫的赵郁,关心的询问他。
赵郁摇头,“等会儿吧。”
他要等平南府那边的消息,等他师父的消息传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赵郁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槐舟陪在他身边看他强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总觉得涩涩的。
“你去休息吧,我帮你探看, 不管怎么样我肯定知道的比你快。”
赵郁抬眸看向她, 忽然想起那日槐舟手握长箭的场景, 莫名觉得心口渐渐泛麻, 而后他掩饰性的垂眸应了一声, “我实在睡不着。”
就算身体很累, 精神也很累,但他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满眼鲜血,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那种感觉并不让他害怕,但却很奇怪, 是一种无端的麻木。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双执笔的手会杀人, 当然, 这并没什么大不了, 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杀人总是在所难免的。
赵郁没有过分沉浸于这份怪异的情绪中,他现在的思路依然十分清晰, 朝廷的圣旨早在昨日便传达到了睦洲,内容果然是让迁洲派兵援助, 赵郁不敢耽误的让人连夜送去平南迁洲指挥使手中,而睦洲以北包括布政使在内的众位大人也在嘉陵府的八百里加急那天知道了平南乱事的真正缘由。
平南之乱平息是早晚只是, 只是……
赵郁闭了闭眼, 只是他不能确定师父是否会被穷途末路的叛军杀害于牢狱之中。
槐舟第一次看到赵郁如此沉重而萧瑟的样子, 以往赵郁给予所有人的映象都是稳重的,以及那天塌下来他都能撑住的成竹在怀。
他也确实努力的去做到这一点,可人们几乎忘了,现在的他也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并不是无所不能,他也会害怕,也会彷徨,也会无措。
槐舟脚尖轻轻触地,而后缓步走向赵郁,想了想她还是伸手无声的拍了拍他的肩。
赵郁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没事,槐舟你不用担心我。”
槐舟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感受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
“他们回来了。”
赵郁霎时起身,抬步就走向外面。
平南府的叛乱在迁洲与睦洲合力困压之下终于得以平息,为首的平南府知府被当场削掉了脑袋,而剩下的白莲教叛党悉数就地格杀。
这残忍到毫无人性的诛杀震慑了余下叛党,平南府收复之事也变得理所当然的顺利起来,而包括宋仲在内被关押在牢狱之中的官员也悉数被顺利救了出来,除个别被叛党拿来杀鸡儆猴的倒霉蛋大部分人都安全活着。
赵郁远远看到被士兵护在中间的宋仲,他身上的官袍有些脏污,头上发丝也有些凌乱,看上去受了些苦头。
“……老师。”
赵郁走到宋仲面前,眼眶忍不住发红,撩起衣摆就要跪下。
宋仲连忙制止,他扶起赵郁,微肃的面孔透露着几分柔和,他抿着唇伸手拍了拍赵郁的肩头,眼中含着骄傲与欣慰,还有某种闪亮的光,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我都知道,你做的很好。”
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也不过简单一句‘你做的很好’,却让赵郁险些红了眼。
“弟子甚幸。”
师徒俩寒暄几句,或许是心中的事情放下了,俩人都觉得有些疲惫,便一道回府休息调整。
赵郁躺在床上,闭上眼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直到第二日响午才醒,赵郁有些赧然,他第一次在恩师家中晚起,随后还是起床去拜见了宋仲,提出辞别之词。
宋仲和李云竺都有些舍不得他,都想挽留赵郁多待几天,但赵郁放心不下家里的母亲,还是毅然决然的准备回去,离去前赵郁特地同宋仲说了迁洲布政使的大义之举,宋仲闻言便懂徒弟的意思。
若朝廷真的怪罪下来,他们这些被救的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听到宋仲的保证后赵郁才挥手辞别,当日下午便启程坐着牛车回永宁县了,南平府叛乱的事让整个睦洲哗然,永年县自然也人人都知,前段几天还人人自危,生怕这战乱蔓延到这边,赵郁回到家里他娘是摸着眼泪出来接他的,看着完好无损的儿子哭的更是稀里哗啦。
“儿啊,娘还以为,还以为……”
赵母听说了平南府的事,又想起她儿子去的嘉陵府与平南府相距甚近,这几日真是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传来不好的消息,直到看到赵郁完完整整回来她才真的松了口气。
赵郁安慰了母亲,捡着轻松的说给了赵母听,而至于那些他连夜奔袭迁洲和险些死于利箭之下的事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弄得赵母真以为他不过只是稍微有点倒霉而已,根本没有参与到这事之中。
回来之后的赵郁很快又很快回到了之前的状态,继续苦读诗书,他要开始准备八月份的院试。
直到有一天,赵郁他们家门口突然来了一群敲锣打鼓骑着高马的人,那些人身穿统一的衙门制服,为首的中年男人身着正七品官袍,正是那永宁县县令裘大人。
彼时赵郁和赵母都在家中,直到大门被敲响前他们都不知道围墙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是来找自己的。
赵郁一开门就看到那一队人马,为首的裘县令笑着对赵郁拱了拱手,道:“恭喜赵公子啊!平南府平叛一事赵公子的功劳上达天听,陛下与内阁商议特意下旨为你赐下义士之名,还赐了匾额。”
说罢,裘县令从一旁随从的手里接过一卷明黄的布绸,高声道:“永宁县长水村赵郁接旨。”
不光赵郁,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连忙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很长,用词晦涩,但表达的意思却很简单,因为平南府之事,他师父宋仲联合几位大人上书在给迁洲布政使求情之时还提了赵郁的功劳,在内阁与陛下的商议之下自然免除了迁洲布政使的罪责,更赐了赵郁一个义士之名。
那匾额是朝廷特赦,上书四字还是陛下亲笔所写:义士之家
这其实就是上头随便洒洒水的事儿,甚至赵郁不过是顺带的幸运儿,然而在远离京都的永宁县这可算得上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
赵郁一瞬间就出名了。
总之在之后的日子里包括池安在内的许多文人团体都给赵郁发了帖子,然而大多都被赵郁一一婉拒了,他现在并不想太出风头,只有池安这个厚脸皮的亲自上门看这陛下御赐匾额,边看边感叹陛下的手书多么多么凌厉,字多么多么好看,一整个羡慕嫉妒。
赵郁只觉得好笑,他倒是没有特别激动,只是十分朴素的高兴一件事,就是有了这份圣旨和匾额,他和他娘在十里八村就没人敢欺负了。
所以还是很高兴的。
而也因为这件事,赵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赵郁在嘉陵府那几日并不是他先前所讲的那么简单,她担忧的问赵郁倒底发生了什么。
赵郁无奈,只是讲了他去迁洲拉援军的事,赵母不知道各洲军队变动需要朝廷降旨,稍有不慎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只以为赵郁只是赶路累了点,心下稍微安心了点,但还是叮嘱赵郁以后不能这样了,还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赵郁自然再三保证。
赵母说着说着忽然瞄向儿子,想起前段时间隔壁陈婶的话,现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赵郁被赵母突然出现的诡异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然。
“娘,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赵母犹豫再三,声音有些虚,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声对赵郁说,“……郁儿,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赵郁闻言只感觉不妙,果然下一刻他娘接着道:“你隔壁陈婶子想要给你做媒,是下峡村曹员外家的女儿,听说是个性格温顺贤良淑德的好姑娘。”
赵郁头皮发麻,他现在只想好好考试,而今是从来没想过成家这件事的,至少在他自己的计划里这应该是在他立业之后才会考虑的。
“娘,这事还早。”赵郁现在只想着赶紧打消他母亲的打算,他如今可丝毫没有成家的念头。
赵母失望的哦了一声,随后又不甘心的追问赵郁,“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再过三年你都及冠了。”
她想到隔壁老王家的大孙子,心里也有些痒痒,她也想抱孙子嘛。
赵郁无奈,最后还是说,“自然是先立业而再成家,孩儿如今连秀才都没考上,若真娶了媳妇还要多接些抄书的活计赚钱,那儿子岂不是辛苦,姑娘家也必然也跟着会吃苦的。”
赵母听了既觉得有道理又有点不开心,她小声嘟囔,“虽然但是,当媳妇总要吃点苦的,我们家虽然穷了一点,但郁儿却是很好的。”
嘴上这么说着,但倒底不想让儿子再辛苦养活一家人,心下已经隐隐打消了让赵郁娶媳妇的打算。
赵郁也有些无奈,他母亲原本也是普通农家女儿,因为家中贫困才卖身赵府为婢,而今过了二十多年,他外祖家早就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而他母亲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亲人,在母亲的记忆里嫁人之后的姑娘总要辛苦的操持一家人生活起居,即便是赵家的大夫人嫁进赵家之后也整日里忙碌的很,哪里有时间去享福。
赵郁不愿在此事上与母亲争辩,但他心里却觉得若有幸当他妻子,他自然不能让人受苦的,应该要好好待她,想吃什么就给她买,总之要让她每天都开心才好。
他边想,心里却缓缓浮现一个人影,那影子越来越清晰,最后定格成了一幅绚丽的画来。
作者有话说:
我真是冷评体质,呜呜呜
第一百二十六章
槐舟发现赵郁这几天心情莫名的好, 夜里抄书都抄的都格外勤快了,原本他一个月顶多能抄三本,而这个月槐舟发现赵郁居然抄了五本!
五本!
他几乎把读书以外的时间都用来抄书了, 连外头池安等人找他相聚他都婉拒了,槐舟总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她心里有问题就理所当然的去找赵郁, 槐舟站在角落里默默观察赵郁奋笔疾书的样子, 冷不丁的开口:
“你是想娶媳妇了吗。”
那天赵母和赵郁对话她听到了, 槐舟只觉得赵郁这么努力应该是在攒老婆本, 只是这语气却莫名幽怨。
赵郁闻言笔尖一颤, 当即一滴墨染了书页, 但他却并不在意这个。
“……为什么这么说?”赵郁不动声色的问槐舟,握着笔杆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有点发白。
槐舟并没有发现赵郁的异常,直把自己那天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事儿告诉了赵郁, 随后又疑惑赵郁明明和他娘说了不娶媳妇,怎么又突然开始发奋图强了。
赵郁闻言微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话, 这让槐舟越发惊奇。
“你真想娶媳妇啊?!”
这直白的话直让赵郁面露微赧,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反驳, 只是模棱两可道:“若遇上心悦之人, 总不能失了礼数。”
自然是要三媒六聘娶回家的。
槐舟听了这话除了震惊赵郁这个木头居然开窍这件事外,更多的却是萦绕她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 总之槐舟嘴上说着帮他看看哪家姑娘,心里却闷闷的想回树里睡觉, 不想理赵郁。
赵郁敏锐得发觉槐舟的情绪,他向来是个坦坦荡荡的人, 既然已经察觉心中所思所想自然要好好计划行事, 总不能一头热不计后果的往前冲, 且因为槐舟身份的原因,他心里的章程如今也只有一个大概模糊的影子,具体得他还没来得及琢磨。
而如今最主要的是,即便他有意可槐舟却不一定喜欢,若是不喜欢……
赵郁心里沉静,若是不喜欢,他也总有办法让她喜欢的。
想到这他笑了笑,低声对槐舟道:“只是听闻母亲的话觉得确实应该未雨绸缪些,至于姑娘……”
槐舟竖起耳朵,只听到赵郁道:“……暂时还不明晰。”
不明晰?
槐舟琢磨着,这是没有看上谁只是单纯攒老婆本呢,还是看上了还没心意相通?
她琢磨来琢磨去,忽然反应过来赵郁娶媳妇关她屁事,她怎么就那么了就琢磨了?!
这样一想,槐舟当下就不再去想了,但因为心情莫名的有点低沉,想了想就和赵郁打了一声招呼回树里睡觉去了。
不管遇到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若一觉不行,那就睡两觉。
这是槐舟大部分时候的想法。
只是她刚一睡着,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堕入一片漆黑的深渊,身体控制不住得往下落去,这种无法控制的坠落感让槐舟感到一阵慌乱。
怎么回事?!
鬼压床嘛!?
不对!
她就是鬼!谁敢压她!
槐舟张牙舞爪的想要醒来,却只觉有一股力正拽着她往下拉,不管槐舟怎么挣扎往上都无济于事,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四周漆黑的连一点光都没有,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于是就拼命的挣扎,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她隐约在前方看到了一点光,就顿时喜从中来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那发光的方向挣扎。
又不知道往前挣扎了多久,槐舟只觉得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越来越近,就在她将身体一股脑的翻进光里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那声音夹杂着女人的焦急呼喊声,总之乱腾腾的,弄得槐舟心烦意乱。
她努力着想要睁开眼却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急的槐舟呼吸急促,脑门冒汗,指尖发白。
终于,在她奋力的挣扎下,眼睛缓缓开了一条缝,随即亮白得光线射/而来,映照出眼前奇怪的场景。
她看到一个身穿华服发丝半白年近五十的老妇人红着眼颤声对她喊了一句:
“舟舟儿。”
槐舟:?
槐舟一脸傻愣的看着慈祥的看向自己的老妇人,心里先是懵懵的,随后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回事?
她又穿了?
槐舟懵完之后又是一阵不解。
赵郁的任务还没做完她怎么能莫名其妙又穿了,最主要她没有回星空,没有见灵书,更不知道如今的世界背景,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槐舟感受了一下当即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换任务也没有离开任务世界,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其妙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中。
此刻槐舟心中所思所想颇多可表情却是一片空白,像一个脑袋空空的木头人,面对这样的槐舟那老妇人的态度却仿佛习以为常,她心疼的摸了摸槐舟的脸,眼泪霎时流了下来。
“舟舟儿受苦了,都是为娘没有护好你,让舟舟儿受了别人的欺负。”
……娘?
槐舟呆滞的看了看年近半百的妇人,想着自己这会儿难道穿成了年近三十的妇女了吗?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愕然发现居然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即便槐舟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微微抬了抬手,最后只能躺在床上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具身体的老母亲。
“阿舟……”
一道浑厚的男声传来,槐舟视线顿时被这声音吸引去,就看到一个留了半长花白胡子的老头双目噙泪的看向槐舟。
“阿舟身上可有不舒服,乖,都告诉阿爹啊。”
槐舟眨了眨眼,随后在她眼睁睁看着门口一个身着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飞奔进来,嘴上还喊着:“阿舟,阿舟呢,快让我看看!”
槐舟视线这个蓄着胡子一路狂奔的中年男人移动,此刻他的举动与他那张严肃的脸十分相悖,然而还没等中年男人再说话,老妇人就呵斥道:“吵什么吵!你妹妹刚刚醒,莫要再吓到她了!”
中年男人当即放慢脚步看向槐舟,脸上充满怜爱和关心,看得槐舟莫名头皮发麻。
说罢三个人就围着槐舟嘘寒问暖,中年男人想说什么,却被老妇人一个眼神制止,“此事稍后再提。”
三人安抚好槐舟,又和大夫再三确认人醒了就没事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等人一离开槐舟全身一个激灵,她暗暗使了使劲儿,憋的脸红脖子粗才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后又用了好大的力气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当下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她扶住木梁一步一步的挪到梳妆台前,等透过铜镜看清自己的模样后又感到一阵诧异,先不说这张脸和她做树精时近乎一模一样,就说她原本以为自己穿成了一个将近三十的女人,可镜子中的倒映却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还是个年轻孩子。
这样想着她又控制不住的联想到不久前围着她转的父母和哥哥,顿时沉默了。
看来她还是个颇受宠爱的老来女。
照着照着槐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向来知道自己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赵郁光看她的脸就能把她的想法猜的七七八八,而如今却不管她内心怎么震惊怎么惊讶那张脸就一直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活像个面瘫。
槐舟甚至还努力的想要笑一笑,却连嘴角都没有牵动。
槐舟:……
看来她真的变成了一个面瘫。
就在槐舟纠结自己怎么变成了面瘫这件事时,一个捧着木盘的侍女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槐舟,下当下惊的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槐舟。
“郡主您怎么下来了!?您身上还有伤,快回床上歇着吧!”
明月甫一进来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自家郡主,吓得心肝颤的直乱飞,生怕她一不小心磕着碰着。
槐舟默默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动作,而那侍女显然对她呆滞的样子没感意外,反倒自己主动上前扶起槐舟往床边去,最后还悉心给她擦了脚盖上被子,槐舟就睁着一双眼睛默默看着这一些列动作。
她发现,她好像穿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槐舟先前并不是不想自己走,而是她根本走不动,那种走不动不是她腿脚有问题,是一种没人带着就摸不着头绪的茫然,而这茫然不是她脑子有问题,单纯的只是这具身体很茫然,它仿佛根本不受槐舟控制,一举一动都需要别人去引导,故而她之前从床上走到梳妆台前就显得那么费力,险些连滚带爬。
明月瞧着自家郡主呆滞的眼神心里也不由发酸,她家郡主多么金尊玉贵的人啊,明明出身高贵在家中受尽侯爷夫人世子得宠爱,宫里头还有个当太后的姑母,皇帝还是姑娘的表哥,如此金尊玉贵,说句大不敬的整个燕京之中连带着皇宫里的公主都比不上她家郡主尊贵。
可便是这样的天之骄子也难十全十美,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侯夫人怀她的时候年龄太大,又在生产时几欲凶险,在娘胎里憋的久了,姑娘一生下来便不会哭闹,整日里呆呆地,像个没魂儿的玉瓷娃娃。
而随着今年岁渐长,就越发像不似常人,没有一点儿烟火气,像天上仙似的冷冷清清。
侯爷和夫人这些年也是为郡主愁煞了心,寻了天下名医都没法子治好女儿,都说是娘胎里的病根这辈子便只能这样了,倒是前些年有一个云游的道士看到郡主,说郡主投胎那会儿就少了几缕魂魄,没有魂魄自然就没了神。
只是要如何治好那道士也摇了摇头,只说天定的命,大概是前几世都过的不大好这辈子才有了如今的金贵命格,她生来就是来红尘走一遭得,若不好好护着说不定哪天就回去了。
这话吓得整个候府的主子心肝颤颤,这些年整日好生护着生怕哪日不注意就让郡主遭了罪,怎料到全家放在心上护着疼着的姑娘居然被人欺负的险些一条命儿都没了。
明月想到那个把自家小姐丢弃在林子里的二公主,心里一阵咬牙。
真仗着她母妃是李贵妃就敢无法无天了吗,宫里头最疼爱姑娘的太后娘娘可是她家郡主的亲姑母,而这仇他们也早晚会报。
作者有话说:
摩西摩西?扣你鸡娃?有人吗?歪歪歪?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几天槐舟一直想方设法的想要获取有用的信息, 奈何她现在这具身体整天木愣愣的,即便费尽心思也不过能自己走几步路,无奈她只能按下心来静观其变。
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槐舟修养这几天她时常能看到这具身体的父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这应该是一对侯爵夫妇, 再看府中婢女如云, 雕梁画栋, 家底应当极其丰厚, 她时而还能见到这具身体的亲哥哥孙令舟, 槐舟记得她刚醒那会儿孙令舟身上穿着红色官袍, 似乎是刚刚下朝。
根据这些信息槐舟大概能猜到她现在应该在大魏都城燕京,而她是一对侯爵夫妇的小女儿,名叫孙槐舟, 有一个在朝中为官的哥哥,自己则是皇帝亲封的寿安郡主,传闻太后是她亲姑母, 那么孙家应该算是外戚。
这样高门显贵钟鸣鼎食之家, 槐舟很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好的一棵树怎么变成了一个贵族小姐, 她试图联系世界意识, 可最终以失败告终,而她现在除了耳清目明之外作为槐树精的金手指几近全无。
混蛋
槐舟咬牙切齿, 她没了金手指倒是无所谓,可如今她这一幅说话说不了, 走也走不动的处境却让她很难受,这几天她一直在担心自己突然不见赵郁会不会担心, 她倒是想回去, 奈何整天只能瞪着眼睛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 有心而无力。
并且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将近半个月,槐舟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她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一想到这槐舟忍不住悲从中来,夜里躺在床上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床顶,思来想去若真的回不去,她唯一见赵郁的办法就只能等他来燕京赶考,而现在满打满算等赵郁上京也还要四年,四年之后赵郁会来燕京参加会试,届时她可以找机会和赵郁相认。
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槐舟心里头还是气馁,一点预兆都没有说穿就穿她家灵书可干不出这事,唯一能干出这事的只有世界意识,真是离了大谱。
槐舟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对天怒比中指!
而就在槐舟内心狂骂不靠谱的世界意识时,她的脑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翁鸣,就好就像有什么东西试图连接她的脑电波,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连上,还没等槐舟说话那头就有消息传来。
哭了,居然是失联了半个月的世界意识!
槐舟当即询问她现在什么情况,还能不能回去之类的问题,世界意识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开始和槐舟解释。
因为女主今天穿越过来,而她的宠妃系统戳破了世界壁垒,世界意识心里怕死了,可它自己又能力有限,最后思来想去决定让槐舟先顶着侦查,而为了让槐舟顺利扎根女主附近,它还特地给她挑了一个出身好却缺魂少魄的躯体,而原本它只是单纯的想让槐舟监视女主,理论上她应该还能自由切换大小号的,可没想到它刚把她魂魄扒拉到这具身体里就好像两个本来不完整的灵魂互相吸引,瞬间合二为一。
槐舟倒吸一口气,她不敢置信的质问,“你的意思是我成凡人了??”
世界意识被她质问的颤了颤,心里也有点儿发虚,它委婉的表达也没有成为凡人,就是……切回树号有点困难……
槐舟沉默了半晌,“那你给我开的金手指有什么意义。”
这都还没用就废了。
世界意识连忙解释,它会帮她转移能力,至多过个三年五载她就能重新继承旧号的技能了。
三年五载……
槐舟默默吐出一口气。
“可赵郁那边我看顾不到,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办?”
槐舟缓了缓心态,三年五载她也不是等不起,可这不靠谱的意识为了他自己的小命罔顾槐舟的任务,这点让她很不爽。
再说她打心眼里还是在意她自己的任务的,女主又不是她的首要目标,她顺便帮忙可以,但主次不分就没必要了吧,要不是知道现在自己在别人的地盘不好发作,她早想撂担子不干了。
世界意识不知道槐舟心里的怨气,此刻相当自信的拍拍胸脯,表示赵郁头顶它给的光环,在没和女主杠起来之前非常安全,不会死的!
槐舟:……
更慌了
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能信也只能信了,毕竟赵郁算得上老天爷的亲儿子,怎么着也得护着几分,而槐舟自己也知道她后面真正要面对的是女主和她的系统,只有把这两个倒霉东西处理了赵郁才能更加安全。
可槐舟如今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她的身体不能自理,仿佛一个废物。
世界意识观察了一下,最终表示得槐舟自己努力复健,毕竟她刚刚和这具身体的残魂合二为一,按道理讲她已经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想要控制这具身体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早则三年,长则五载。
槐舟:……
她真的栓Q。
知道你不靠谱,但真没必要这么不靠谱。
长叹一口气,槐舟心里大概有了底后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努力复健,中间时不时想要打听赵郁的近况,据世界意识反馈人家过的挺好,照样读书看书考试,夜里睡得嘛嘛香,没什么不好的。
世界意识是挺高兴赵郁过的好的,可槐舟心里却酸溜溜的,心想自己也算是照顾了他小一年,自己突然消失了人还一点都不担心,可真是没良心的……
可不管怎样日子还要过,槐舟在侍女明月的带领下来到了候府的后花园亭子里吹风,中间明月不敢离开她半步,槐舟反正说不了话也只能静静的坐在亭子里看看小湖畔上的荷花。
而坐着坐着忽然有下人来报,说宫里来人,让郡主进宫见太后娘娘。
槐舟身子没动但耳朵听着,隐约听到二公主的名字,她恍然想起孙槐舟最开始是被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二公主带到小树林里走丢了一天一夜,后来还是候府彻夜派人去找才找到缩在树底下脏兮兮的孙槐舟,这事还闹到宫里头去了,孙槐舟的母亲在太后娘娘那哭了一宿,指名道姓的要二公主给个说法。
这事儿闹的大,可如今过了半个月也没后话,槐舟一听大概就能猜到这公道大概是不太好讨了。
二公主的母亲是李贵妃,李贵妃还是当今成王的亲生母亲,一个生了皇子公主的妃嫔在后宫乃至皇帝眼里都不可能没有存在感。
最主要她颇受宠爱。
槐舟之前还听明月叨叨说她身份有多尊贵,多得太后喜欢,陛下还是她亲表哥,各种各种厉害,可到头来看也似乎并非如此。
明月一听是宫里传来的消息,就下意识觉得是太后娘娘要给自家郡主讨公道了!
于是高高兴兴的给槐舟梳了头发换了衣裳,槐舟看着镜子里面瘫的脸,活脱脱一个木头桩子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唯一值得称道的大约也就她那张好看到明艳的脸,可一配上这无神的表情再明艳也难让人有心去欣赏。
槐舟被她娘带着去了皇宫,慈宁宫的太后体恤自家侄女特地差人配了轿撵,槐舟是一路坐着轿撵到慈宁宫的。
太后大约信奉佛祖,整座慈宁宫大殿内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坐在上首眉目祥和的太后一看到槐舟便笑容慈祥的向她招了招手。
“阿舟快来哀家这儿。”
槐舟随着嬷嬷走太后身前。
太后看着侄女,伸手就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全然一幅喜爱亲昵模样,还时不时抚摸她鬓角,满脸怜惜疼爱的模样。
“舟舟受到的委屈哀家都知道,等会儿姑母定会给舟舟讨回公道的。”
听到太后的话下首的侯夫人当下也隐隐松了口恶气,随即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一副委屈的模样。
“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舟舟这段日子时常噩梦缠身,夜里都偷偷哭了好几回,真是可怜我这小女儿了——”
槐舟:……
槐舟顿时对她娘说瞎话的本事刮目相看。
太后也心疼的把槐舟搂在怀里直喊着心肝宝贝受委屈了,姑母一定给你报仇,说罢便让大太监把二公主请过来。
槐舟垂眸盯着衣袖发呆,她心里盘算着太后早不报晚她报偏偏等事情过了半个月才给她讨说法,是真的因为那边的人难缠还是别有原因。
若真的是难缠,那慈宁宫太后似乎也并非侯府中人所说的位高权重,连一个小小的贵妃都能这般怠慢,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可若有别的原因,恐怕那这次过来讨说法是其次,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是主要。
没过多久外面便传二公主来了,同来的还有李贵妃,太后一听到李贵妃也来了表情就有点不太好,显然是不待见这位贵妃的。
然而人都到了总不能不让人进来,于是槐舟就看到一个身着锦衣华服头戴金钗玉簪风韵犹存的女人携着一个穿着绛红色宫装的少女走了进来。
两人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可太后全当没看到似的一个劲儿的和槐舟说话,等过了大概半刻钟太后才悠悠的让半蹲着已经膝盖颤颤的母女二人起身,二公主显然有些不忿,然而却被她娘死死压着。
李贵妃是一个一看就柔弱不能自理的病弱美人,整个人有一股凄风苦雨的凄美感,太后讨厌这样的人,于是开口就发落李贵妃教女无方冲撞郡主,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
却没想到李贵妃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话却绵里藏针,她语调柔柔道二公主乃是一国公主,何以欺负郡主一说。
意思便是就算欺负了又能怎样,那能叫欺负吗,那叫恩赐。
这话当即让太后和槐舟她娘面色一变,整个慈宁宫顿时陷入某种尴尬的死寂,槐舟一边想着太后和她娘这一举一动神似反派boss操作,一边又想着李贵妃不愧是宠妃,嚣张的很啊,看上去有点像后宫女强文主角。
怎么说呢,李贵妃作为未来的章孝太后,某种程度上确实算得上是主角。
那么这么一看,太后和她娘拿的妥妥的反派剧本!
尴尬也不过几秒,太后当即一掌拍了桌子,直接定下李贵妃不敬长者,二公主御前失仪,让人把他们拖下去责罚,事情就这样在槐舟的震惊中结束了。
槐舟震惊!
这是宫斗?
假的吧。
就这?
槐舟不敢置信,这和她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宫斗对峙完全不一样啊。
如果李贵妃这么辣鸡她倒底哪里来的胆子敢和太后这么说话?
总不能因为她是未来皇帝妈吧?!
这也太离谱了!
槐舟恍惚记得她穿的好像是本历史正剧来着,怎么这个画风有点不对啊。
难道是因为出现了穿越女从而导致文风渐渐古偶化?
被刷新三观的槐舟还在琢磨这事儿发展的过于莫名其妙时,就看到刚刚还满脸怒气的太后转头就和蔼的看向槐舟,嘴上说着给她报了仇,说着说着话音一转就要留她下来吃饭,一幅舍不得她走的样子。
“阿舟许久未见敬庭,恰好他今日入宫觐见皇帝,阿舟可能留下来陪陪姑母和敬庭一起吃顿午膳?”
这话一落年迈的侯夫人表情却是微微一变,随后她极快的调整表情与太过调笑道:“是许久没见韩王了,理当留下来叙叙的。”
说罢状似无意的对槐舟道:“阿舟刚出生那会儿韩王殿下还抱过你呢,不过那时候阿舟还小,怕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太后摆了摆手,亲昵的拉着槐舟,“不记得才好呢,现在慢慢再处好也来得及。”
侯夫人表情微微一僵,终究没再说什么。
槐舟原本有些不解,这下听了她俩的对话又看到了她娘的样子,心里隐隐卧了个大槽。
算了算辈分,说句大不敬的,韩王见着她还得喊她一声姑姑呢,太后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把韩王和她凑一对不成?
离大谱!
这能算乱/伦了吧!
且问题是韩王已经娶妻,虽然还没有长子,但他未来的官配可是嘎嘎乱杀的穿越女,就她现在这副样子去就是送菜的命。
槐舟真是头皮发麻。
太后可真会乱点鸳鸯谱。
此刻伯远侯夫人心里那是一万个不乐意,这关系乱七八糟不说,她哪里舍得自家闺女给别人做妾室,便是王爷也不行,她反正宁愿养着槐舟一辈子也不会送她去这种龙潭虎穴的。
可面对位高权重的太后,伯远侯夫人也不敢当场驳了太后面子,便迂回着想着打消太后的打算。
但太后心里想着的却是让他们孙家再出个皇后,但又不愿便宜了旁支,只就瞧上了槐舟,她心里是想槐舟傻又怎样,只要她能诞下儿子日后的发展谁又说的定。
槐舟三观炸裂,原本还以为太后有多疼爱原主,原来也不过满脑子权衡算计,甚至连她这个‘傻子’亲侄女都不放过,她顿时对太后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而就在三方各怀心思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太监传话。
“娘娘,韩王殿下来了。”
在太后喜笑颜开,伯远侯夫人表情微僵,槐舟一脸面瘫的场景下,所有人都抬首往外看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槐舟好奇这位男主是何方神圣, 抬头就看到一个身高八尺的高大男人大夸步而来,随着他越走越近槐舟也慢慢看清了对方的脸。
只见此人五官锐利棱角分明气势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身份尊贵从小就养尊处优长大的人。
韩王一进来谁也没看就单单对太后行了礼, 这一幅目中无人的模样让槐舟皱了皱眉,当然, 根本没人看得清她皱眉, 因为眉间幅度小到只有零点零一毫米。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人。
看上去有点目中无人。
太后是喜欢韩王的, 便好一顿关怀慰问, 最后言归正传拉回了槐舟身上, 想要让韩王留下来一道吃个饭, 韩王看了槐舟一眼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隐约有点不太情愿,但因为太后的极力挽留最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总之这一顿饭除了太后谁吃的都不太顺心,尤其是韩王, 看着还要别人喂饭的槐舟,打心眼厌恶太后的安排,以至于在太后硬夸槐舟时他直接语气硬硬蹦出了一句。
“小姑姑是长辈, 当然什么都好的。”
明明是在夸人, 却让餐桌上的几人安静如鸡, 槐舟砸吧着嘴里的饭心里笑的打鸣, 这韩王也太坏了吧。
是是是,小姑姑是长辈, 自然什么都好的嘛!
这一声小姑姑硬生生把所有的氛围破坏的一干二净,太后哽了半晌才道。
“……阿舟比你小, 你日后唤她名字就好。”
韩王放下碗筷一脸正色,“皇祖母, 礼不可废, 小姑姑本来就是我姑姑, 唤名字实乃逾矩。”
太后:……
到最后所有人都吃的没滋没味的,太后大概也被亲爱的乖孙子韩王堵的心里难受,最后摆摆手让他们都走了。
韩王一出慈宁宫脚步飞快,一下子就不见了影子,一看就不太待见侯夫人和槐舟,侯夫人表情也有点难看,即便她不喜欢韩王当她女婿,可他们伯远侯府是当今太后的外家,虽比不上他韩王尊贵,但也称得上皇亲国戚,韩王这番作态也太不给颜面了。
回到家的时候侯夫人当下就去找侯爷告状去了,而槐舟则回了自己的院子无所事事的发呆,她坐廊下看着风吹过木樨树飘落的点点黄花,一阵阵香气扑面而来,心旷神怡。
一朵小黄花被风带到了槐舟面前,她下意识伸手去接,黄花滚落在掌心,她看着看着又一朵小黄花落了下来,两朵花滚在一起,又被一阵风吹走了,槐舟就看到那两朵花被吹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花落了,代表快要入秋了,也不知道赵郁现在在做什么,也许在书房读书,也许在练字,哦对了,他最近在攒老婆本,说不定四年以后再见他媳妇都娶了,速度快一点孩子都能打酱油。
想到这,槐舟心里莫名的难过,她一点儿都不想做一具行尸走肉,她就想见赵郁。
然而即便槐舟再怎么去想,她依然还得留在这,她母亲有时候会带她出去游玩,有时候会带她上山拜佛烧香,总之想到什么都会带她,但那些夫人们的聚会她却从来不会带槐舟。
大约是顾忌她身体,不愿多让她承受流言蜚语。
而大多时候槐舟都是孤独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明月指挥别人干活,看着一院的繁花开了落,落了又开。
时间过的又快又慢,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在槐舟的不懈努力下她终于可以控制自己不用别人带着也能走路了,还记得她一个人走到母亲的院子时她娘不敢置信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拉着槐舟又笑又哭,槐舟想说不用哭,以后她会越来越好的。
那一天一家人都吃了顿团圆饭,她娘,她爹,她哥,她嫂子,还有她的小侄子,槐舟拒绝了婢女的喂食,自己伸手拿勺子吃了一口白饭,当即整个桌子上的人都盯着她看。
槐舟默默放下勺子,又因为饿继续吃了一口饭,最后全家争先恐后的给她夹菜,槐舟吃的很慢,慢到菜和饭都凉了还没吃完,但没有人走,她娘让人继续热菜热饭,然后所有人继续盯着她吃。
槐舟:……大可不必
总之寿安郡主转好的消息传遍燕京,但也只是说能自己走路吃饭了,大家传了几天又觉得索然无味,关注别的事去了。
有一天夜里,槐舟做梦梦到自己回到了长水村的小院里,院子里只住着赵氏,据说赵郁考上了秀才,如今在府学念书准备迎接明年的乡试。
赵氏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原先她也是个胆小如鼠的怯懦人,而后因为她儿子得了陛下亲赐的义士之名,如今赵家也算得上十里八乡的有名人家,再加上赵郁争气考上了秀才,如今大小也算个秀才娘了,根本没人敢欺负她。
说到永宁县的赵家,在赵郁连中三元以后也没什么动静,最终还是赵氏出面想要让赵大夫人松口把赵郁母子接回来,但赵大夫人的儿子赵诚也考上了秀才,虽然不是案首,但她还是一点儿都不想看到赵郁母子,就言辞拒绝了赵氏的意见。
槐舟想找赵郁,心念一动便飘到了府学,赵郁此刻正在秉烛夜读,他一边看一边用毛笔记着什么,昏黄的屋子里只看到他一个人奋笔疾书的模样。
也不过两年而已,赵郁俨然从一个小少年长成了青年模样,五官愈发丰神俊朗,配上他这一身的沉稳气质,总有种让人信服的成熟感。
赵郁这两年身高也拔的快,如今不过十九却已过八尺,除了因为年少长的快肩背略显单薄外,整个人都变得十分不一样了。
他眉眼有一股说不上疏离之气,槐舟记得她初见赵郁的时候他还是个满眼温和的少年,这变化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赵郁看了一会儿书,忽然笔尖一顿居然开始发起呆来,随后回过神看着自己写的东西,略显烦躁的一把把纸揉成团扔了出去,然后又拿出一张纸重新开始写。
他写了好几张却总觉得写不好,心情实在烦躁就合上书开始放空,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站起身书架走去,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幅珍藏完好的画卷。
槐舟好奇这画上画的什么,也跟着飘过去看,而视线却随着画卷的展开禁不住目露诧异。
只见画中有一颗繁盛的大树,树上长着串串白花,而在树影婆娑间坐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姑娘,姑娘手里捏着一串槐花不怀好意的看着底下看书的书生,那书生此刻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书页上掉落的槐花。
这画充满灵动感,虽然是静态的,但却让人觉得十分生动,仿佛下一刻书生就要抬头看树,又或者那树上的姑娘又要坏心眼的丢槐花了。
赵郁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最后默不作声的小心翼翼把画卷好放回了抽屉,整个过程他什么就在那儿安静的看了会画儿,视线一寸一寸的描绘着画上的人。
槐舟有些不解,为什么赵郁要画她,但心里却有点控制不住的雀跃,果然赵郁还是有良心的,也不是说忘就忘嘛。
心里开心,槐舟便飘到赵郁身边开始恬噪。
“你果然没忘了我,嘿嘿,算你小子还是有点良心!”
说罢她又想飘到柜子旁企图拿画再欣赏一下自己的容颜,可一伸手却穿透了柜子,她又不信邪的试了试,最后气馁的发现她什么都拿不动。
废物一个。
槐舟心里郁闷的飘到赵郁身旁,“你不知道这两年我过的多可怜,我真的好想念你呜呜呜……”
说着说着还有点儿难过,险些哭了出来,连忙转移话题。
“赵郁赵郁,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我看你长高了,一定吃的挺好吧!”
说罢对着赵郁飘了一圈,心里还挺满意赵郁如今的身材的,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完全可以预测等赵郁二十多岁之后得多好看。
只道是秋水为神月为骨,赵郁便是这样的。
赵郁写着写着忽然蹙眉,他似是不解的抬头看向四周,大概隐约察觉到什么,槐舟一看心情顿时激荡起来。
“赵郁赵郁!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赵郁赵郁……”
赵郁眉头紧皱,神情有点游移不定,又有点怀疑不解,最后开始有点将信将疑。
他好像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为什么隐约好像听到了槐舟的声音,但他其实还是有些不信,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里他时常能出现这样的幻觉,有时候听到槐舟叫自己名字,有时候又感觉眼前有一闪而过熟悉的身影,而他从最开始惊喜最后到了如今的平静。
似乎他已经习惯了槐舟不在的日子。
“赵郁!”
赵郁眼神一顿,猛地转头看向身旁。
“……槐舟?”
而他看到的依然是一片空荡荡,哪里有什么人影声音呢。
赵郁微嘲果然是幻觉,随后努力静下心来续写文章。
“赵郁!!”
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下赵郁清楚的知道不是幻觉,因为那声音就在他耳边。
他手忙脚乱的起身看向四周,因为过分匆忙而导致笔尖的墨水溅到了衣摆上,可他此刻一点都不在意。
“槐舟!?”
他没放过一处角落,试图一寸一寸的去寻找那个熟悉的人。
槐舟飘在那儿,看到赵郁的举动她就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而此刻她身体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拉扯感,和她当场穿越前的感觉一模一样,看来她又要被拉回去。
槐舟心里焦急,便匆匆道:“是我是我!我是槐舟,你看不到我,但我就在这!”
赵郁听到槐舟的声音心中绽开莫大的狂喜,“你回来了?”
槐舟摇摇头,她抗拒着愈发强大的拉扯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她当即捡着重点说,“我要走了,你别着急,我们还能再见的,等你到燕京就能见……”
话还没说完槐舟只觉得眼前一白,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伯远侯府的房间里。
而同时远在嘉陵府学的赵郁原本脸上的笑意却一僵,他小心翼翼的轻声呼唤槐舟,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最后独自一人在原地喃喃自语。
“……不是说好了保护我一辈子吗。”
这怎么能算一辈子。
他呢喃几声,又想起槐舟消失前说话,而后反复咀嚼,眼里渐渐浮现出点点细碎的光芒。
燕京。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先不说远在睦洲嘉陵府的赵郁如何琢磨槐舟留下的话, 这边在燕京伯远侯府醒来的槐舟却是被世界意识强行唤醒。
槐舟心里老大不乐意了,可世界意识却急得吱哇乱叫,它告诉槐舟韩霏雁已经开始计划上位韩王妃的位置, 让槐舟赶紧做点什么,别让韩霏雁这么快起来, 要知道等韩霏雁上位后面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成王的人。
槐舟蹙了蹙眉, 按剧情来说韩霏雁上位得是生下韩王长子, 如今她才勾搭上韩王不到两年, 而她生下韩王长子应该是明年秋天, 而在明年的冬天韩王妃就因病去世, 随后韩霏雁入府,但韩霏雁入韩王府之后并没有顺理成章的成为韩王妃。
至于为什么……
……因为太后直接指婚寿安郡主给韩王当继室。
寿安郡主=槐舟
槐舟:?
她万万没想到这剧情绕来绕去还能绕到她身上,而按照剧情中寥寥几笔讲述的韩王妃寿安郡主并不受韩王喜爱, 至韩王继位后都没能诞下一儿半女,直到她被册封皇后的第二年就突然暴毙而亡,而后韩霏雁顺利入主中宫, 成为隆泰皇帝的第二任皇后。
至于为什么等到槐舟成为皇后以后才死, 这其中的少不了挡箭牌工具人之类的原因, 毕竟她一个傻子, 生不出孩子,还不得韩王喜欢,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工具人了。
槐舟想到韩王那张刀削般的脸庞还有他狂傲不羁的态度,实在觉得腻歪, 一想到要当他媳妇她心里难受很,一点都不乐意。
那么为了防止她成为韩王继室, 现任的韩王妃必然不能死, 至少昭明帝没驾崩之前韩王妃必须好好活着。
心里隐约有了计划后槐舟便开始动作起来, 他们家向来和韩王不亲,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基本上很难见到韩王一家子。
可好巧不巧,再过半个月就是槐舟她老爷子六十大寿,届时燕京成中高门显贵皆会到场,韩王和韩王妃必然也不会缺席。
槐舟随手扯下一株芙蓉花开始盘算起来。
时间过的很快,伯远侯的六十大寿如期而至,整座候府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准备起寿宴的相关事宜,等到第二天清晨下人婢女早早起床动作了起来,忙碌中所有事井然有序进行着。
槐舟也被伺候的起身梳妆,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明月特地给她挑了一件嫣红色绣罗长裙,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硬生生把她装扮成了移动的多宝树。
珠光宝气,华府锦衣,泼天的富贵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过六十大寿呢。
要不是槐舟那张明艳的脸撑着,真的很像没什么格调的暴发户审美。
不过他们伯远候府往上数三代,槐舟她爷爷以前是屠户,专门杀猪的,谁料到生了个有出息的闺女,进宫后生了当今皇上,硬生生转型当了燕京新贵。
但也因为没什么底蕴,燕京城中大部分的高门都不太看得上伯远侯府一大家子,暗地里只道他们都是一群靠裙带关系上位的粗俗人。
总之伯远侯府因为出了长子这个科举入仕的文人,总是标榜自己书香门第,可那骨子里的暴发户气质还是很难去掉,就比如槐舟脑袋上那颗巨大的南珠。
“姑娘今天肯定艳压群芳。”
明月自觉良好,怎么看自家小姐都觉得好看的不行。
槐舟:……
槐舟死鱼眼,她懒得反驳,她也反驳不了,最后快开宴时被她娘带着进了主场,因为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宴席摆在院中,伴随着阵阵木樨香来往宾客如云,婢女小厮穿梭其中好一副大家大业的模样。
“寿安郡主来了……”
有些眼睛尖的瞧见了伯远侯夫人带着槐舟到了,私下里开始窃窃私语,好些人面露好奇的看向槐舟,有些听过寿安郡主传言的人乍一见到郡主只觉得一点儿都不像个口不能言的傻子,居然还十分好看。
而等到侯夫人带着槐舟入座,槐舟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木头美人似的模样后才反应过来,好像真的有点不太一样。
“我瞧着木愣愣的……”
一些关系好的小姐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槐舟,私底下小声讨论。
“真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
槐舟充耳不闻身边嗡嗡的讨论声,她此刻拢在袖中的手里正拿着一串槐花,不着痕迹的揉碎在掌心,花汁浸润了手指。
“成王,成王妃,成王世子到——”
伴随着声音,所有人都站起身目视大门,槐舟的爹和她的哥上前迎接成王,成王是个长相周正的青年,周身气质并不像韩王那般充满攻击性,给人一副脾气很好的感觉,而此刻成王正在同侯爷聊着什么,他身后的成王妃正牵着一个小小的娃娃走了进来。
那小娃娃白嫩嫩的,瞪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珠子好奇的看向四周,小小一只走路像个小企鹅似的。
槐舟的视线缓缓移到这娃娃身上,谁只那娃娃十分敏锐,一眼就瞧到了槐舟,忽然使劲拉着他母妃往槐舟这边来。
“啊……”
那娃娃兴奋异常,咯咯咯笑得像个布谷鸟,弄得他母妃也只能顺从的跟着儿子走。
小娃娃两腿蹬得飞快,险些连成王妃都拉不住力大无穷的儿子,直到世子忽然甩开成王妃的手在所有人措不及防下直接扑到了槐舟身上。
槐舟:……
成王妃吓了一跳,却见自家儿子努力伸着爪子去扒拉他姑奶奶的衣袖,而他姑奶奶此刻正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他。
槐舟低头和趴在自己膝盖上眨着两个大眼珠子无辜的看向她的小胖子四目相对。
“姑,奶奶……”
槐舟:……?
你再说一遍。
槐舟死鱼眼。
就在俩人僵持不下时,门口又传来唱声。
“韩王,韩王妃到——”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别人转移,槐舟抬起眼看向门口一脸酷炫狂霸拽的韩王和他那笑容得体的韩王妃。
“姑,姑奶奶!”
槐舟的注意力又被趴在膝盖上的小胖子引回来,小胖子似乎很不满意槐舟看别人,扒拉着槐舟的袖子就想牵她的手,槐舟死死抓紧袖口不让他得逞。
可恶。
槐舟咬牙切齿,她手里的东西有大用处,决不能浪费在这小子身上。
可这小胖子力气大的惊人,硬生生把槐舟的袖口拉开了一截,槐舟忍无可忍。
“……放手。”
然而这话音一落,小胖子当即停下动作,瞪着大眼珠子看向槐舟,他不确定的试探槐舟。
“……姑奶奶?”
他隐约记得姑奶奶不会说话来着。
槐舟面无表情的扯回袖口,抬头看向人群中的韩王和韩王妃,因着韩王两年前对槐舟喊了一声小姑姑,后来两年偶尔见到韩王妃也会跟着喊槐舟小姑姑,不知道韩王和韩王妃说了什么,总之韩王妃每次看到槐舟都对她充满着对长辈的敬爱。
当然,这不包括酷炫狂霸拽的韩王,他只有在太后面前才会一脸拽样的喊她姑姑,旁的见着就转头,一副十分不待见槐舟的模样。
大概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太后的拉郎而连带着也不喜欢槐舟。
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喜欢穿越女了。
韩王妃是个很擅长社交的女人,一入这种场合就如鱼得水,同有些腼腆的成王妃十分不一样,在和大部分夫人小姐浅聊几句后也没忘记槐舟,甚至还企图抱小胖子。
小胖子死死扒拉着槐舟,一脸‘我不要’的模样也没让韩王妃尴尬,反倒调笑一句:
“世子从小就喜欢小姑姑。”
这话说的没毛病,这小胖子刚出生还在喝奶的时候见谁都哇啦哇啦哭,洗三那天边洗边哭,而那日恰好是侯夫人带着槐舟参加洗三礼,站的位置就在旁边洗三盆旁边,这小子哭的眼泪汪汪,打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瞧见了槐舟忽然就开始咯咯咯笑了。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世子哭着哭着就笑了,但还是喜庆的说了好些好话,再后来满月那天又在哭,槐舟同她娘按规矩上前看了他一眼,谁知道这小子一看到槐舟就开始笑。
好家伙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成王世子喜欢他姑奶奶,喜欢到一见就笑得停不下来,从而导致成王家的小世子哭的哄不好的时候成王和成王妃直接把小世子往伯远侯府一送,百试百灵。
日积月累下成王府和伯远侯府的关系因为槐舟和世子的关系而越发亲近,尤其是对比韩王一副不待见他们家的模样后。
这事儿远在宫内的太后自然不知道,谁也不会把小世子爱哭这种小事告诉她,尤其是成王还是李贵妃的亲儿子。
槐舟忽然抬眸看向韩王妃,她眼神沉默的盯着韩王妃,直看得韩王妃发愣。
“小姑姑……?”韩王妃试探的询问槐舟。
槐舟轻轻张了张嘴,她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韩王妃看到槐舟的样子也是一愣,在她记忆力她这位姑奶奶从来没出现过这样有神的眼神,她的眼睛里从来都是空白的,无神到虚无的,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从槐舟眼里看到神采。
“……小姑姑?”
韩王妃再次试探的喊了她一声。
槐舟轻轻垂眸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对视是假的。
韩王妃想了想,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而就当她打算转身离开时一双手却抓住了她,韩王妃一顿,转头看向身后抓着她的槐舟。
却看到槐舟直直的看向自己,而后视线缓缓转向右边,韩王妃下意识顺着她的眼神往右看去,恰就好看到人群中的韩王。
她表情微变,因为她看到了韩王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而她的丈夫自以为隐蔽的眼神中充满着某种神色。
那是男人对女人的眼神。
槐舟原本只是打算借着和韩王妃接触的机会给她下一层庇护,可没想到身带系统的韩霏雁借着外挂胆子巨大的偷摸进伯远侯府勾搭韩王。
按照外挂系统和女主光环他俩即便再大庭广众之下勾搭也不会被人发现,可这不代表槐舟,在槐舟抓住韩王妃那一刹那,她眼里的蒙蔽瞬间烟消云散,自然就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尤其是那外挂之下的真实。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章
韩王妃意料之外的没有作出任何举动, 她收好了那一瞬间的微表情,继而扬着一抹得体的笑与槐舟说着话,她似乎很淡定, 她笑着对槐舟说:
“小姑姑是知道什么吗。”
槐舟早已在韩王妃看过去前就松开了手,此刻她低着头拨弄着怀里的荷包并不回应韩王妃的任何话, 仿佛刚刚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觉。
然而韩王妃却不在意, 她继续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 男人都喜欢外面的东西。”
她的语调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深沉, 随后轻轻抬眸扫过人群, 又轻声道:“真是自甘下贱的东西。”
韩王妃能这么多年让府中妾室如此安分守己自然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她对于韩王身边的莺莺燕燕永远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从不把这些女人放在眼里。
槐舟察觉到她言语中弥漫的淡淡杀气,继而默默把荷包塞进了袖中, 又一副呆呆的模样望着虚空。
韩王妃瞧着,笑意盈盈的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塞到了槐舟手里。
“小姑姑玩这个,这个好玩。”
说罢还抬手拍了拍旁边一脸懵懂的小企鹅, 只是眼神微微示意身旁侍女, 侍女示意后转身隐没在人群中。
其实原故事中因为韩王蓄意隐瞒韩霏雁的存在, 等韩王妃发现韩霏雁时她已经诞下了韩王长子, 这下不光韩王不会让她得手,宫里一直心心念念韩王长子的太后更不可能让她得手, 而后又因为韩霏雁的系统一直催促她加快任务进度,从而才导致韩王妃英年早逝。
若非这些原因, 就韩王妃这些信手捏来的手段,韩霏雁哪有那么容易就得手了。
如今韩王妃过早意识到了韩霏雁的存在, 也不知道最后会发展成怎样的结果, 但如果不出意外韩霏雁的任务进度恐怕要受到不小的阻力。
寿宴傍晚结束, 来宾依次拜别离开,槐舟也被明月带着回了书香苑,等吃了晚饭又和侯夫人散了会儿步才回房中沐浴更衣,最后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而今日夜里注定有人难眠。
韩王妃坐在椅上看着跪在脚边的婢女,语调带着些许怪异。
“怀孕了?”
婢女颤颤巍巍的低头小声道:“回娘娘,根据那信春堂大夫的话,那女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韩王妃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抵在唇上,鲜红的口脂轻而易举的沾染了指尖,而她则斯里慢条的抹到嘴角,又继续往外抹去,口脂在脸上浮擦出一抹醒目的猩红。
远远看去仿佛一具静默在昏黄烛光下的怪物,诡异而扭曲。
下面跪着的侍女越发紧张起来,她见韩王妃迟迟未说话,便壮着胆子询问韩王妃:
“娘娘,可要做点什么?”
韩王妃微微眯起眼,“……不,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侍女不解,韩王妃摆摆手让人退下,等房中只剩她一个时她缓缓站起身,脸上克制不住的露出一抹怪异而兴奋的笑容。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她甚至开心的快步走到床帐后,低声对着一堵墙喃喃自语。
“鬼母在上,祝我成愿,祝我成愿……”
·
槐舟是想不到韩王府中发生的事情,她此刻又梦到了赵郁,但这次赵郁并没有发现她,而她就一个人看着赵郁读书到夜里,直直三更才上榻休息。
赵郁在读书一事上毋庸置疑是有着天赋的,更可怕的是他还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这就导致他的课程进度永远被同届的人快一步,槐舟就看着赵郁越发成熟的面容,察觉他这些年必过的很辛苦,都快瘦成竹竿了。
虽然就算瘦成了竹竿,那也是一根俊俏的帅竹竿。
对赵郁拥有八百层滤镜的槐舟蹲在赵郁窗边默默腹诽。
而后的好些日子里槐舟总能时不时梦见自己回到了赵郁身边,只是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能产生对话。
乡试如期而至,赵郁待了三天三夜,这也是槐舟第一次看到考试时候的赵郁,小小的考棚横竖来看也就不到一平米,上下放着两张木板,高的那张是桌子,矮的那张是椅子,而考生就坐在矮的木板上答题,夜里就缩在木板上睡觉。
可怜好些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舒展不开身体,睡也睡不安稳,其中就包含赵郁,赵郁这些年长的快,夜里为了休息好并不像旁人那样企图躺着睡觉,而是直接趴在桌上,虽然第二天醒来免不了腰酸背痛,但比起躺不好还辗转反侧舒服一些。
槐舟是不知道赵郁考试这么苦,怪不得每次三天考完他就得回去补觉,就这样的环境不补得要气血两亏吧。
她看着趴在桌上睡得不太安稳的赵郁,还是没控制住轻轻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一阵微弱的白光闪过,而后他陷入了更深的睡梦中,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好事脸上隐约出现一抹笑意来。
槐舟看了看天,夜空群星闪耀,月光微凉,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时不时侧头看看一旁趴着的赵郁,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一刻特别想和赵郁在一起,然后同赵郁讲好多好多话。
第二日如期而至,赵郁在晨曦中睁开眼,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趴着睡了一夜居然没有腰酸,想着便很快收敛心情准备继续答题,只是一翻开卷子便有一朵白花掉落,赵郁下意识伸手去拿却是微微一愣。
是槐花。
他眼里缓缓浮现一抹欣喜。
他知道,她来过。
而槐舟醒来还没好好回味这一晚的梦就被世界意识告知韩霏雁的儿子出生了,然而却被韩王妃差人带回了韩王府,先不说知道消息的韩霏雁多么惊怒,她还指望着这儿子送她上位呢,而知道消息的韩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为韩霏雁讨公道,反而反过来让韩霏雁宽心,他们俩的孩子会成为韩王世子,成为未来的韩王府继承人。
韩霏雁一听,这不是活脱脱的给别人做嫁衣吗!
她自己千辛万苦生下了孩子,半点好处没捞到不说还转头养在别人膝下,全成全了韩王妃的地位,当她是当代圣母吗?!
韩霏雁这段时间一哭二闹三上吊,一边和韩王哭诉自己思念儿子,一边想这让系统帮自己夺回儿子,然而她的系统因为她没有顺利利用儿子进王府而迟迟没有升级,从而导致她闹来闹去还是一无所获。
韩王是打心眼里喜欢韩霏雁,自然千哄万哄,只道时机成熟便会带她回韩王府给予名分,但这时机倒底什么时候成熟谁又能知道。
孩子都生了,时机还不算成熟吗?!
槐舟一口一口吃着泡水的豌豆黄,心想什么时候成熟呢,要么韩霏雁再生一个孩子,最好是姑娘,要么等她儿子彻底认下韩王妃当亲生母亲,等她再也威胁不到韩王妃的位置以后再赏赐给她一个可有可无的妾室位置。
槐舟是没想到韩王妃直接釜底抽薪,夺了韩霏雁除系统外最大的‘金手指’,继而成为了自己的金手指。
但她却不得不佩服韩王妃这忍人所不能忍的本事,养着情敌的儿子在膝下,给他世子的位置,给他无上的宠爱。
真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可能这就是做大事的人,抛弃自己的情绪价值,这一招不光稳固了因为无子而颇受威胁的地位,还让韩霏雁吃了一记闷亏。
大概韩霏雁也想不到她自以为深爱自己的韩王在面对爱情与利益之间,竟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利益。
韩王困于无子境地久矣,韩霏雁虽然给他生了个长子,但终究只是个外室子,即便他用孩子把韩霏雁接进王府也顶多算个庶子,在大魏,庶子的地位哪里比得上嫡子。
而韩王妃便是用愿意把这庶子过继到自己膝下给予嫡出名头,来换取韩霏雁进不了韩王府的条件。
所以说嘛,韩霏雁要是想进韩王府,除非再生一个孩子,这下不管韩王妃如何不愿意也不可能让韩王子嗣流离在外,平白担了一个母不详的名讳来。
以韩霏雁的心计,连一个女眷都斗不过还妄想斗未来大佬们,也是天大的笑话,可惜了此刻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在确定她如今唯一进韩王府的办法只有再生一个孩子后,韩霏雁果断开始调养身体,为二胎做准备。
而远在睦洲的赵郁夺得了乡试第一,这样的成绩于赵郁是意料之中,而后他便要准备三年之后的会试,除了必要在府学中的学习外,赵郁的老师宋仲也会在这三年亲自教导,毕竟宋仲当年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在实践方面比府学的老师更加精炼些。
于是这三年赵郁依然要待在嘉陵,只能在三年后会试前进京。
槐舟虽然有些遗憾,但她如今基本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并非最开始成为人后的各种不习惯,她依然努力让自己在三年后和赵郁相遇能相识,至少能说简单的话吧,不然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她还怎么和赵郁相认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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