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对孩子的事有一种默认, 只是高明出入方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多待一会好像就不合适。
不过很快也没人管他们的事。
赵秀云忙着电视剧《女厂长》的宣传, 这对她而言是重要的一步。
公安学校开了暑期的培训课,会有一批人从外地来进修。
苗苗就此归姐姐管,禾儿打算带着妹妹去福建考察,当然,同行的还有高明。
三个人出发的时候,特别像父母带着孩子去旅游,搞得方海又唉声叹气起来。
赵秀云本来送完孩子上火车, 就要去电视台,忽然说:“你翘过班吗?”
部队是讲纪律的地方, 方海从没这样的经历,有些意动道:“要试试吗?”
两个人平常都是再负责不过,恨不得事事揽在身上, 虽然嘴上说是翘班,还是各自打过电话去单位请假。
地球不是缺谁不转的,偶尔放一天假也挪得开。
但乍然多出的时间,好像也有点无处安放。
赵秀云想想建议道:“你不是总说退休要怎么样, 要不今天先体验一下?”
方海有时候总把“退休”两个字挂在嘴边,这会欣然同意道:“行啊。”
赵秀云其实对这件事一直没什么想法,总觉得还太远,只是在他的勾勒里, 有些美好的幻想, 有些期待道:“先做什么?”
方海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说:“今天都听我的?”
赵秀云一咯噔,谨慎道:“不运动,到时候我都是老胳膊老腿的, 肯定动不了。”
这是给谁打预防针呢。
方海无奈道:“路总是要走的吧?”
要是走走路、看看风景还是可以的,赵秀云犹豫着点头说:“少少走一点可以。”
还挺警惕。
方海真心实意地问道:“那您觉得大概多少合适呢?”
赵秀云觉得从公园门口,走到荷花池前就差不多。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赏花,别提多惬意。
方海就陪她坐着,腿伸得长长的,饶有兴致东看西看。
这会是暑假,往常公园里白天总是老头老太太的多,现在是小孩子也很多,吵吵闹闹得叫人脑瓜子嗡嗡响。
他以前不止庆幸过一次,家里只有个苗苗,哭起来不消停,次数也不多,不像有的人家,一溜六七个孩子的,个个爱哭。
这会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那种庆幸又回来,说:“一家只生一个挺好的。”
赵秀云都不知道他怎么把话题转到这上头的,但是说:“确实挺好的。”
但只对城市独生女来说是好事,他们的父母多半都是国营单位职工,所以只有一个孩子,所有资源向她倾斜。
当然,这些都不归她管,只是想起部分农村地区的情况,有些想叹气。
计划生育以来,像他们家这样的二女户可不少。
哪怕是赵秀云,生苗苗的时候也曾经抱着是个儿子的希望。
她也在两个女儿这件事上纠结过、犹豫过,说到底,都是普通人,想想说:“而且现在叫咱们再生的人可没有了。”
这跟明摆着叫人丢工作有什么不一样,好不容易都到这级别,是谁谁都不会愿意的。
方海也想起这个,舒口气说:“以前几位老领导,见一次要跟我说一次,都被我打发了。”
老领导嘛,年纪大一些,对中国人的传统还是有执着的,时不时说些香火之类的话,他又不能像对着同级和不相干的人一样,纯粹是没办法,只能听着。
夫妻俩就坐着说话,赵秀云看打太极的几位大爷都开始舞剑,突然好奇道:“你会这个吗?”
方海还真不会,说:“我就会打拳。”
赵秀云很是怂恿道:“那你学学嘛,今天是退休生活你忘啦?”
方海有点犹豫,怕自己在这上头没天分,在媳妇面前丢脸。
男人嘛,总希望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赵秀云还挺想看的,虽然她在片场已经看过不少人舞刀弄枪,还是想知道枕边人能不能做到。
方海是赶鸭子上架,一边寻思自己应该能好好亮相,一边又担心丢脸出丑,他期期艾艾走过去,跟一位大爷搭几句话,人家就很乐意教他。
赵秀云隐约听得见说什么,多半是一些诀窍而已。
方海在这些上,确实颇有天赋,几下子就能耍起来,只是稍显笨拙。
但赵秀云很捧场啊,还给他拍手。
方海觉得自己像育红班上台表演的小朋友,不知道该不该笑。
倒是大爷说:“你媳妇啊?”
方海答道:“对。”
大爷见过多少人,说:“结婚多少年了?”
这个方海记得清楚,说:“快二十年。”
他还准备着到时候给媳妇送份大礼呢。
大爷有些调侃道:“看来你们夫妻感情不错啊。”
岂止是不错,方海常觉得有什么“恩爱夫妻”的奖项,很该颁给他们两个,这会也不谦虚,说:“挺好的。”
看着年纪也不小,笑得跟情窦初开的大小伙似的。
大爷有些感慨道:“那得好好珍惜啊。”
语气里多少寂寥,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有什么故事。
大家萍水相逢而已,方海也不问,只耐心讨教,到底剑是人家的,不好占用太久,稍微一会就道谢回去找媳妇。
赵秀云掏手帕给他擦汗说:“这个有意思吗?”
她看着觉得挺好玩的。
方海手腕给她看说:“三斤重的剑,你要是想学,得弄个轻一点的。”
三斤,赵秀云看着老大爷们的身板,很是佩服道:“体格真好。”
方海刚刚都跟人搭上话了,说:“都是老红军,当年过草地都扛下来了,还有什么不行。”
越发叫人佩服起来,赵秀云拍拍裤子说:“换个地方坐吧。”
听听,人家都不说上别的地方走走。
方海似笑非笑说:“行啊。”
赵秀云换一个地方是公园里的茶馆 ,有藤桌藤椅,五分钱买包瓜子,三毛钱买壶茶,就能坐大半天。
她还奢侈地买了包点心就茶吃,听着边上人说话,全是些家长里短、婆媳关系的。
她有些庆幸道:“我以后就没有儿媳妇。”
想想还松口气。
方海也支着耳朵听,说:“咋没听见抱怨女婿的。”
这里头要分析的话,道道可多了。
赵秀云一时不知道从哪讲,笼统归结为说:“儿媳多半是一起住的,女儿女婿不是。“
这样说也是,住一个屋檐下,能不闹矛盾嘛。
不过方海听着听着,说:“也不全是儿媳妇的问题,我看都是儿子的。“
听人家说话还敢这么大声,赵秀云扯他一下说:“轻点声。”
方海是一时失言,后来都凑在她耳边说。
沪市就这么大,还正巧遇见几个认识的人,纷纷调侃说:“你们夫妻是上这约会呢?”
约会这个词,还是新兴起来说小年轻的,赵秀云一直管这种行为叫压马路,随便说两句打发过去,但想也知道,这件事会小范围的流传开来。
赵秀云是不甚在意的,反正他们这一家在外面流传的事情太多,只是觉得到底是翘班出来的,万一传到单位去就不妙,有些可惜三毛钱的茶没能喝太久,说:“再换个地方坐吧。”
又是坐。
方海纵容笑道:“行,换吧。”
他今天倒要看看,这公园里有多少地方能坐。
赵秀云也是上次想找个地方拍节目的时候发现的,在公园最角落的地方有一根跷跷板,孤零零的,估计都没小孩爱来玩,木头风吹日晒得凹凸不平,还有黑点,但是正好遮挡在树荫之下,一点也不晒。
也没人会看见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正在玩这个快废弃的跷跷板。
方海理所当然更重,只得坐在更靠中心的地方,控制着跷跷板的上下。
赵秀云说不好那种心情,是雀跃居多,到高处还有些慌张,嘴角咧得跟不要钱似的,觉得怪有趣的。她以前陪孩子玩过几次,但都没敢到太高的地方,看着就叫做妈的人心惊。
这恐怕是唯一一次,她为自己在玩。
方海充当她陪孩子时的角色,忽然觉得坐着就坐着,这又有什么所谓呢,玩得越发起劲,有时候猛地脚一踏,媳妇那边就惊呼一声,从高处落下来。
赵秀云是心满意足,下来后说:“你看,坐着玩的事情也有那么多。”
绝对不打太极。
方海倒是实诚道:“我跟你一块就行。”
别说是坐着,跪着都行。
赵秀云推他一下,说:“那中午就吃你最爱吃的吧。”
方海几乎是不挑食,尤其是多多的肉最好,但要说最爱,是平安饭店的奶油蛋糕,有孩子在的时候都只能吃半个,今儿是整个归他,一口气吃完。
赵秀云看他吃都忍不住喝水说:“太甜了。”
方海觉得一点也不甜,就是捂着牙说:“可不能总这么吃。”
赵秀云警惕起来说:“牙又疼了?”
那倒还没有,方海刷牙可仔细了,还定时去看牙医,说:“没有,防患于未然。”
他可不能还没到老掉牙的年纪,牙齿就全掉了。
就这个爱吃甜食的劲,早晚的事。
赵秀云平常看他也看得紧,说:“反正就今天,要是真退休,你反而吃不了。”
到时候都六十多了,可不是小年轻,还能这么囫囵吞枣,就是今天这顿,估计都够呛。
方海感叹道:“有些事,还是要趁年轻做。”
他们说过想做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却抽不出时间,也许到有时间的时候就不一定做得了。
赵秀云想想说:“能做多少做多少吧。”
人这辈子终究是有遗憾的。
方海承诺道:“明年,等苗苗高考完就轻松一些,到时候她能自己玩,咱们也能。“
这样看来也不是很远,赵秀云很是憧憬道:“也别等退休了,什么沙漠、草原,慢慢规划起来吧,争取六十岁之前全去过。”
而且男人现在还是身强力壮的,再晚一些,他们就是落单的老头老太太,说不准会被抢。
方海手覆在她手背上,说:“好啊。”
他们起码还有二十年,甚至半辈子那么长,可以好好规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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