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虽低着头,但依旧难掩心尖一颤给他带来的神色微变。
好在刘牧的注意力全在阮柔身上,他这才逃过一劫。
“陛下劳累,都连续十几日未入后宫了,妾今日煮了些鱼汤,特地给陛下……”
阮柔还未说完便顿住了,手中拎着的食盒早已被寺人端走,她紧紧依偎在刘牧身侧,很是小鸟依人。
她讶异道,“子渊也在?”
刘牧道,“刚刚散了议事,朕留他说几句话。”
阮柔人如其名,举手投足尽显温柔贤淑,她只浅声一笑,“巧了,妾记得子渊也爱吃鱼,不如也一道尝尝?”
刘牧揽过她的肩,眉眼中笑意不减,“确实是巧了,你我三人许久不曾碰面了,子渊,既然柔儿都这般说了,那便留下一道尝尝吧。”
霍桑的心自她进来后便一直砰砰跳个不停,刘牧此言又仿佛有无数把弯刀在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一时竟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他才抽了抽嘴角,面色极其平静:“多谢陛下,多谢淑贵妃娘娘。”
重新落座,一只盛着浓白鱼汤的玉碗被一只纤纤腬胰摆在几子上。
清淡的脂粉香浅浅在他鼻尖飘过,只一瞬,便被浓郁的鱼香冲散,他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无数的关切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多谢淑贵妃。”
“不过是一碗鱼汤罢了。”阮柔轻柔地冲她一笑,极近温柔克制。
她从来不爱那些富贵繁琐的头饰衣裳,永远只是一套浅色衣裳,长如墨的乌发只簪了个素髻,如一朵出水的芙蓉。
她的笑更像是那朵芙蓉上的一滴露水,赏心悦目,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他确实醉了,但只是一瞬。
“看来今日朕是托了子渊的福,柔儿已经许久未给朕做鱼汤了。”刘牧将碗放回几子,眼角起了一丝笑意,看着他们。
阮柔起身过来,又给他盛了一碗。
“是啊,妾就是掐着时辰算着子渊来,才特地做的汤,若是陛下想常喝,那劳烦常招子渊入宫吧。”
刘牧一把抓住阮柔那双娇嫩的手,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柔儿的手举世无双,朕哪里舍得让柔儿常常洗手作羹汤。”
阮柔瞥了他一眼,将碗递到他面前。
这边厢霍桑吃得开心,而那边厢杨幼娘却吃得极其膈应。
她花了整整半日,终于将近一个月府内的所有账目查了个干净。
她简直不敢相信,堂堂霍宰辅的府邸、这个后院恨不得地砖上都镶上珠宝的府邸,竟是连普通人家的半仓存粮都没有!
更稀奇的是,不止粮仓,银两、俸禄、布匹绢丝,统统都没有存货!
几乎是朝廷发给霍府多少俸禄,霍桑便用多少,根本没有任何结余。
更提不上拿出多少银钱来修缮庭院和扩建池鱼湖了!
杨幼娘几乎咬牙切齿,当初是谁说霍府是个大金疙瘩窝的?盲人不闭眼,睁眼说瞎话!
她正怒着,厨房的奴仆又给她添置新菜了,她虽叫不上名儿,但闻着很香,看着很贵。
她突然想起每顿霍桑吃的那些大鱼大肉,面前的饭菜再一次不香了。
这个败家玩意儿!也没见他每样菜都吃啊!那都是白花花的雪花银啊!
啪地一声,她一掌拍在了几子上。
太气人了!
奴仆见她一脸狰狞,以为送来的菜不合她的口味,正心惊地要退下,一听这动静,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罪。
“夫人恕罪,冯师傅今日告了假,为此菜品才少了许多。”
“站住!”
菜品少了许多?可她看今日的账册上,花出去的雪花银一两未少啊!这是糊弄谁呢?
她将筷箸缓缓放下,眼下按照霍府这般的经济,且不说她能不能捞到油水,这一大堆烂摊子怕是早就催了她的命了!
思来想去,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奴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战战兢兢地等着她的训斥。
却听得她道,“冯师傅告了假?”
奴仆几乎匍匐下|身,“回夫人,冯师傅偶染疾病告了假,府上只有小冯师傅主厨。”
看来这府上除了她自己,也有人不想她执掌中馈啊!
呿!当她自愿的吗?
若不是为了她长远的计划,她才不稀罕管这穷困潦倒的霍府呢!
“下去吧。”
奴仆微微一愣,如临大赦,转身便溜走了。
杨幼娘看着几子上那些饭菜,心中却想着上午点算的那些账本。
霍府在京都东南西北四京郊都有农庄地产,再加上皇帝时不时的赏赐以及俸禄,满打满算,霍府财库也不该是这样。
她呵呵一笑,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其中必定有瞒报贪污。
怪不得东南西北庄自她入府后便巴不得将所有账目交给她。
看来不止她一人盯着霍府这块肥肉,而且这些人东南西北庄管不了。
“夫人,霍一方才来报,相爷今日在宫中用膳,不回来了。”
杨幼娘突然回过神来,眼神中还带着别样的神采,“好!”
红芷被她突然的唱喝吓得蹙起眉头,相爷在宫中用膳,哪里就好了?
杨幼娘却得意地笑了起来,至少这一顿的银两是省下来了,这败家玩意儿,就不该让他在府上吃饭食!
滚烫的烈日照在了门框上,此时有一只蚂蚁路过,兴许是烈日实在滚烫,那只蚂蚁没走几步,便硬生生从门框上掉了下去。
她眯了眯眼,心里有了个主意,“走,带我去厨房瞧瞧。”
虽然她心里那个预估,但当她亲眼瞧见厨房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着了。她实在是没想到,霍府的厨房会有那么大。
略微估摸了一下,不算院子的大小,只厨间便有霍桑书房的一倍大。
为了保证给霍桑吃的鱼虾的新鲜度,院子里还有一个专门养鱼虾的池子,她看了一眼,池子里的水十分清澈,里头只有几尾鱼。
听给她引路的奴仆道,相爷喜吃新鲜的鱼虾,所以池子里的鱼虾几乎每日一换。
一听夫人要来,所有奴仆都出来迎候,于院子里站了好几排,杨幼娘又暗地里数了数。
好家伙!一个厨房居然有五十几个奴仆!
杨幼娘暗自咬牙切齿,直到她进入厨房后,终于忍不住了。
皇帝的御膳房也不过如此吧!
满打满算,厨房里总共有二十几个灶台,每个灶台上分布着不同种类的鸡鸭鱼肉。
这都不算满墙满屋子挂着的新鲜食材。
有些食材还都是一日鲜的,若是今日不做了,那这些食材就废了。
真的是又娇又贵。
就连国色天香楼的后厨也没这么大的排场!
厨房里还有一个小门,她正要抬脚,却被红芷拦住,“夫人,那是后院。”
“我知道。”
红芷满是为难,“厨房后院污秽,请夫人止步。”
杨幼娘咬牙切齿,“无妨。”
“夫人!”红芷一下挡在了她的面前,“还请夫人移步。”
微风拂过,带动了一丝淡淡的腐臭味。
这味道杨幼娘非常熟悉,那些饥饿的年岁里,她就是带着阿离捡一些厨余填的肚子。
后院有什么,她此刻大抵也清楚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杨幼娘还是败下阵来,但她眼中怒意不减,转身便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杯盏轻轻落于几面之上,奴仆们的反应她尽收眼底。
按理说,这么大的一个厨房,总该有个管事的,可她已经来了这么许久了,却不见管事的来。
看来这位管事的,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啊!
红芷也有些气愤,声音比往常大了好些:“管事何在?”
突如其来的“问候”叫他们个个虎躯一震,有几个甚至身子一软,本能地想要跪下。
这畏畏缩缩的样子更叫红芷怒火中烧,堂堂霍相府中,竟怎得还有这么上不了台面的奴仆?
终于,奴仆中有个胆子稍微大些的说道,“回夫人,管事家中有事,告了假。”
杨幼娘微眯双眼扫视了一圈,站在院子里的分明都是些奴仆,莫说是管事,就连厨子都没出现。
她嘴角微扬起一丝叫人难以捉摸的笑,“这么巧?管事与厨子一块儿告了假?”
“夫人有所不知,冯师傅既是厨房管事也是厨子。”
人群中有一个弱小的声音传来,若非细听,杨幼娘还以为是蚊子在叫。
“哟,倒是本夫人无知了?”杨幼娘声音清亮,听得众人心尖一颤。
饶是再迟钝之人,也该听出杨幼娘言语间的怒气,却听噗通几声,面前的奴仆们纷纷跪倒一片。
“跪”是杨幼娘最常做的事,所以对于这个动作,她已经有了自己专属的心得。
例如,什么样的姿势是真心恐惧,什么样的表情实际只是在敷衍。
一眼望去,这五十几个奴仆中,只有跪在前面一排的,慌张地连手都伸不直。而后面几排,虽然跪得有模有样,但却也只是装装样子。
杨幼娘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一声,霍桑啊霍桑,好歹你这活阎王名声在外,竟连府上几个小鬼都管不好,当真丢人!
罢了,如今她好歹也是霍府后院的临时主子,他管不好,那也只有她来管了。
正值午后,日头正烈,杨幼娘舒服地坐在廊下,又命人搬来了冰鉴,舒舒服服地边吃着冰沙边看着他们跪着。
那群奴仆不明所以,又不敢出声,只能这么耗着。
杨幼娘也不急着喊他们起来,吃完冰沙又端来了靠座,竟舒舒服服地挨着冰鉴小憩了起来。
滚烫的日头打在了奴仆们的身上,他们平日里哪里遭得了这么重的罪?自当是想尽法子也要起身躲至凉爽的廊下才好。
可如今夫人却在廊下睡着了,他们根本没有说话请求的时机。后头几排的奴仆,相对一视,心中便生出了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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