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瑾的话抛掷出来,其余的两人却都没有给出应答。
因为霍晟楷和南昭这段旧爱的存在,霍瑾本身就对年龄和成熟度的话题很敏感。他不想让自己被小叔叔比下去——哪怕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实绩来压过小叔叔一头,他可能只是胜在了年轻的身体上。
于是,眼下南昭和霍晟楷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更像是在嘲讽他。
这无疑让霍瑾感到不爽,他觉得自己忽然被打压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大人们仿佛理所当然地漠视着他的抗议。
他愤怒地将视线投向南昭,无果后,他又怒目瞪着霍晟楷。
“谁能给我一个解释?八年前都发生了什么?”
其实他自己是清楚答案的。
八年前,他还在念高中。那时南昭和霍晟楷还处在热恋期,他们总是形影不离,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最终能走入婚姻的殿堂,就连霍瑾,当年都曾半开玩笑地当面称呼南昭为小婶婶——霍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八年前还能发生什么事情?
他的心在作痛。
如果南昭愿意看他一眼的话,他可能会好受一些。
但事实是,南昭此刻根本就不在看他。她独自将视线浸没在手中的红酒杯里。她看起来寥落而孤单,瘦削的身形被包裹在白色针织衫里,这种色调本该在视觉上给人以膨胀的错觉,但她还是显得骨感分明,疏离淡漠的精英感都深透在她的骨骼中。
霍晟楷走到了霍瑾和南昭中间。他遮挡住了霍瑾的眼神。
这让霍瑾妒火中烧。
他的理智掉线了。
他把脾气全部都发泄在霍晟楷那儿。
“你有什么资格再说爱她?”霍瑾红着眼睛,他嘶吼着喊道,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突起,他恨不得朝着霍晟楷的面孔挥拳相向。
“当年是你出轨了,是你劈腿了,所以南昭才不要你的。”
他抽穿霍晟楷的底牌,把自己也搞得风度全无、狼狈不堪。
“你们分手后,你知道南昭去了港城。于是有一段时间里,你也频繁地坐航班飞港城,并且给自己找各式各样的借口来合理化你的行为。可是有哪一次你真的敢跑到南昭的跟前去当面见她?你在犯下无法被原谅的错误之后,还有这个脸去见她吗?”
“你这些年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把她追回来的。但你偏偏要等到我和她在一起后,你才出手和我抢——小叔叔,你为什么总是要针对我?把我的路全部都堵死了,你就高兴了吗,你就有成就感了吗,你犯得着放低身份跟我比吗?”
他字字句句都挑着霍晟楷的软肋去狠戳。
霍晟楷岿然不动。
他神色冷淡地打断霍瑾的意气用事:“你知道你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吗?”
霍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霍晟楷你卑鄙无耻。怪不得他们都说你不择手段。”
霍瑾一直在往后倒退,他始终和霍晟楷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退到了将要撞到沙发的位置上,避无可避。
他觉得今晚他的克制力一直在掉线,他想自己的头可能快要裂开了。
霍瑾再次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南昭,而她这次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
其实南昭一直在作壁上观。她的演技很好,她让自己看起来真情实感地投入现场的修罗场氛围中,仿佛她时刻为这两个男人之间因她而起的争执悬着一颗心,不能安宁,但实际上她本人全程都在冷漠地旁观。
所以,当霍瑾涨红着脸,表现得完全像是一只走失家门的大狗的时候,南昭的真实想法,则是相当得铁石心肠。
她巴不得他看起来更落魄一些。
她没有搭腔霍瑾的求援。她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说话。
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其实是打算把霍瑾彻底地推入万丈深渊。
她主动和霍晟楷说话:“晟楷,别再说了。”
南昭请求霍晟楷点到为止。
她说:“请为我保留最后的体面,不要拆穿我的伪善和虚假。”
南昭此言一出,霍晟楷就已经非常明朗了——
她几乎是间接地承认了霍晟楷的猜测。她就是把霍瑾当成了替身,当成了代餐。她不遗余力地在霍瑾的身上找当初霍晟楷的影子。她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和霍晟楷重新复合,于是她把霍瑾作为了备选,这就是她和霍瑾走在一起的理由。
今晚她更新的社交动态,与八年前如出一辙的地点和文字,绝非偶然,而是她有意促成的雷同,她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故地重游、旧梦重温——无非八年前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是霍晟楷,而现在换成了霍瑾。
她塑造了一种事实来让霍晟楷信以为真:她没有能走出自己在择偶观上的偏狭,这么多年过去了,南昭依然喜欢这一款男人。
但霍瑾犹一知半解,他仍然被蒙在鼓里。他还需要更明确、更残忍的点醒。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昭昭姐,请你告诉我。”他几乎是在卑微地哀求南昭。
最开始那个野心勃勃、意气风发的弟弟不得不向惨淡的现实低头,他改口了。他对南昭的称谓,从起初的“南昭姐”变成“南昭”,后来快进到“昭昭”,直到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被舍弃的“姐姐”一词,再度被连缀到南昭的名字后面。
霍瑾带着挫败感唤她为“昭昭姐”。
南昭在表面上做足了功夫。她把酒杯推得远了一些,然后她绕过吧台,路过霍晟楷,径直走到霍瑾的面前。
大男孩的视线触到南昭温柔似水的眼神,他其实有所预感,所以他瑟缩了一下,缓缓地掩着耳朵和鬓发蹲坐下来,脊背紧靠着沙发的下边缘,他颓唐地滑坐下去,嘴里犹在轻声重复着、默念着:“昭昭姐,请你告诉我,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对不起,小瑾。”南昭把手放在霍瑾的脑袋上,她的掌心温暖而细腻,稍微拂了拂他微卷的头发。仅仅这是这样一句话,杀伤力已经很强了。
霍瑾的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鼓起勇气把南昭后面的话听完。
南昭还算是体谅他。所以她仰起头看向霍晟楷,把谈话的第一对象转变成了霍晟楷。
“我不该把小瑾牵扯进来的。是我太贪心。”
“我回沪城后,第一个见到的熟人就是小瑾。我在酒吧见到他。他已经完全长成了男人的模样。我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灰扣的衬衣,他从酒吧的二楼沿着台阶走下来,举手投足间,张力拉得很满。”
“有那么一瞬间,我误以为这些年我在港城的记忆其实都是一场梦。我以为二十多岁的霍晟楷又站在我的面前了,我们之间没有那些矛盾,没有那些撕扯,没有那些不堪,只有甜蜜而青涩的回忆,一切像是又回到了最美好的时候,我有点儿陷进去了。”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我和霍瑾走得很近——”
南昭仍然把手掌按在霍瑾的头上,她一边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边抬着头和霍晟楷说话。
“我能感觉出来,小瑾对我也有好感。我没有拒绝他——我本该拒绝他的。我比小瑾更年长,见过更多的风花雪月,我知道这种关系是不正确的。我透过他的脸,看到的是另一个男人。我用我和他的当下,去怀念我和你的过往。”
霍瑾的心彻底凉了。
南昭坐实了这条指控,在她的心里,霍瑾就是他小叔叔的替身。
“我一边道貌岸然地指责你把林俏当成替身,但是另一边,我自己也犯着同样的错误。可能人就是这样糟糕的动物,我们总是无可救药地踏入注定错误的道路,并且还要给自己的行为找出足够多的理由,来论证其合理性。我也不能免于俗套。”
南昭说着这些话,把渣女的自我修养端持得很到位。
她看起来格外得清醒,她的眼睛里盈着一丝需要他人细细分辨后才能捕捉到的脆弱。霍晟楷和霍瑾都觉察到了,于是他们怎么舍得怪罪她呢。他们只能把错误都揽上自己的身,然后继续维持着南昭在他们心目中纯白无暇的形象。
但霍瑾还是年轻人,他有他自己的骄傲。
他不能够接受南昭的这些话,他至少没有办法迈过自尊心的这道坎儿。
像霍瑾这样一贯游戏人间的雄性花蝴蝶,向来都是他玩弄别人的份儿,哪里会像今天这样撞上南墙一头鲜血?
或许他很快就会甘之如饴,继续调转过来愚蠢地撞南墙,但是此刻,他还是四肢僵硬地落荒而逃了。
当霍瑾夺门而出后,公寓里只剩下南昭和霍晟楷。
在南昭说出任何话来赶客之前,霍晟楷抢白道:“当初我真的没有出轨。”
他还对此耿耿于怀,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脏水。
但是他仍然没有明白,南昭其实根本就不关心这些来龙去脉。
她只在意自己把霍晟楷和霍瑾虐得是否足够到位。
【不够,不够,还不够!】
系统高分贝地叫嚷起来。
【我要看昭昭继续虐他们一百个回合!】
南昭用自己信手拈来的手段打发走了霍瑾,但是她知道,同样的招数对霍晟楷并不管用。她必须得换用更有针对性的态度。
于是,她顺势落座在沙发上,翘搭着长腿,好整以暇地调整心情。
“愿闻其详。”
她这四个字针对的是他说的自己当初没有出轨的话。
她微微扬起下巴,眼高于顶,仿佛在邀请霍晟楷尽快开始自我辩护的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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