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言没想到重逢会来得这么突然,竟在他的课上,见到本该身处国外的简随。
彼时林竹言在给s大学生上公共选修课,可容纳百人的教室,一眼望去,乌泱泱全是人头,很难分清谁是谁,偏总有人要往左边后排的角落处看,包括前几排以前认真听课的几个女同学。
林竹言不得不暂时停下,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后看去。
入目十几张年轻而陌生的脸,他们抬着头,便衬得其中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微侧头,姿态懒散地靠坐在凳子上的男生格外显眼。
男生穿着件黑色短袖,手臂的肌肤比旁边的几个男生要白出好几个度,从林竹言这个方向,经光线映射,可以看见他左耳略微闪烁着的光,是一颗银色的耳钉。
似是察觉到林竹言的停顿,又或是因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男生很轻地拨了一下帽檐。
他掀起眼皮,慢慢悠悠地朝讲台看来——
恍惚画面被按了暂停键,空气里的私语变得遥远,几十张人脸随之虚幻,只余那人的动作,穿过层层阻挡,慢镜头一般在林竹言眼前清晰显露。
帽檐之下,是一张男生俊朗帅气的面孔,林竹言见过这张脸更年轻稚嫩时的模样,看过他露出不耐,也看过他绽放笑容,知道他笑起来眼角会下弯,生气不耐时眉心拧起,板着脸满脸生人勿进,有时桀骜张扬,大笑起来满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气。
这是一张褪去稚嫩,愈发英俊的脸庞,是林竹言以往熟悉的少年,现在陌生的青年——简随。
那个和林竹言一起长大,说好要和林竹言做一辈子的好兄弟,考同一所大学,去哪儿都在一起,却在最后关头反悔,去了国外,至今七年的简随。
林竹言看着简随对上自己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阳光灿烂,不带半分阴霾。
这笑容如火一般烫了林竹言的眼,他紧紧按住自己的手心,无论怎样也没想到本该在国外的简随,会出现在他的课堂上。
太过措不及防,以至于林竹言的脑子有瞬息的空白。
他无法做出反应,僵立片刻,才缓缓放松身体,松开让他掐得生疼的手心。
好在他没有失态,用尽力气保持住平静。像是没看到那人一样,林竹言镇定地移开目光,转过身继续他的教学。
他的声音依旧不急不许,姿态平和如往日,直到下课也没朝简随的方向看去,不知道简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将他从上看到下,扫遍他身上的每个角落。
下课铃声响,林竹言关了多媒体,有同学上前向他请教问题,致使他没能第一时间离开教室。
林竹言余光瞥到从后排走来的那道身影,如少年时期一样,无论对方在哪儿,总能轻易俘获众人的注意力,成为人群的中心。
恰如此时,高大出众的青年随手取下头顶的鸭舌帽,露出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衬得脸部轮廓利落分明,他的面容较年少更加英挺,却依旧俊美优越,冷淡懒散的神情显出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
不知是否因为习惯旁人的围观,青年对周边的视线视而不见,姿态闲适地朝林竹言走来。
林竹言能听到近处女同学的惊呼声,以及四周纷乱的议论声。
察觉到那抹身影在自己身侧站定,林竹言握笔的手不自觉攥紧,与学生说话的声音有一瞬的停滞。
“你把最后一步改改就好了。”他吐出最后一个字,将笔和书本递给学生,而后再转头迎上身侧的目光。
黑玛瑙一般,微微染笑,漆黑明亮,林竹言的心口猛地敲击一下,骤然听见停滞七年的心跳节奏响在耳侧,急速而紊乱,后在另一种升腾而上、绵密苦涩,可称麻木的情绪中平息。
该说什么?好久不见,还是……你怎么在这儿?
“我回来了,小竹子。”没等林竹言想好,一只大手已经绕过他的肩头将他拥住。
方平息的心跳再次激荡起来,林竹言一动不动。
“实际上我回来了很多次,每次都没能见到你。”简随陈述事实,呼吸落在林竹言耳侧,带来淡淡痒意。
简随把林竹言揽得很紧,像拥住身体的某个缺口,漫不经心笑道:“我找了你很久,为什么躲着我?”
“电话、微信,都拉黑我。我去a大找你,不知道你在哪个专业,我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道,或是知道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简随的胳膊继续收紧,声音带笑,语气平静:“谢姨辞职了。我在国外半年,一放假就回来,一分钟也不敢耽误,然后被告知谢姨辞职了,说是跟儿子去上大学,可你不是报的a大?a大离我们家又不远,怎么会辞职?我才知道你改了志愿,我又到处问,可笑还都以为你去了a大。”
“以前我从没想过,信息世界还有找不到人的一天,何况我们一起长大,就算和全世界失联都不会和你失联,怎么就找不到呢?”
“寒假一个月我就找了你一个月,都不说,要么不知道要么知道不说。”
“怎么会找不到?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不想让我找到,你是生气了,可我找不到你,见不到你,联系不上你,没法哄你,只能给你发邮件,一封封给你发,想让你理我。”
简随将林竹言放开,亲昵笑问:“看到那些邮件了吗言言?”
对方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林竹言已完全平静下来,他镇定回视:“没有,那个邮箱没用了。”
其实是看见了的。
七年,1786封邮件,简随仿佛把邮箱当成了树洞,多的时候一天能收到三封,琐事杂事,事无巨细,掰开了揉碎了要让林竹言看到他在国外的一帧一幕,就像他们没有分开一样。
简随微笑点头,表示理解:“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看也行,反正我回来了,想听什么我慢慢跟你说。”他的重点在最后一句。
林竹言温声转移话题:“怎么回来了?”
“不想我回来?”简随问,语气微带不满。
林竹言笑着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简随追问,“意外我回来还是意外我来找你?”
“或者换个说法,”他的语气稍微加重,“意外我能找到你?”
他的语气透出点不满,更多的是委屈:“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小竹子,不想我就算了,拉黑我躲我改志愿不理我,甚至带着谢姨从我家离开,ok,没关系,原谅你,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法真的跟你生气,但你竟然不想我回来,想躲我一辈子,这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你还真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简随:“十几年的兄弟,你就这么舍得?”
“还是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林竹言继续摇头:“我没生气。”
听林竹言否认,简随露出笑容,熟稔地去揽林竹言的肩膀:“我就说嘛,我的小竹子才没那么小气。”
林竹言躲开他的手。
简随微怔,没放在心上,放下手问:“待会儿有课没?带你吃饭去。”
迎着简随的目光,林竹言语气自然:“有。”
怕简随不信,林竹言还弯唇补充:“不好意思,今天课比较多。”
“课比较多……”简随神色有些奇怪,他抬起一侧唇角,盯住林竹言,像要透过他的神色看穿他的心思。
“小竹子,你确定?”微微拉长语调,简随单手划过手机屏幕,点开一张图伸到林竹言面前。
入目一张课表,是林竹言的课程安排,周三下午明晃晃的空白,使得现场气氛短暂沉默。
对着简随轻眯的笑眼,林竹言视线微移,凝视虚空面不改色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不要紧。”简随点头微笑,看起来十分大度,抬手去揽林竹言的肩膀,“走,去吃饭吧。”
林竹言微挪步与简随拉开距离:“大概不行,我刚想起来待会儿有事,抱歉。”
简随看着自己搭空的手,神色微怔。
左一个抱歉,右一个不好意思,话里话外透着拒绝,这是没生气?
简随的唇角向下轻压,表情不复方才显露的轻松愉快,追问:“什么事儿?重要么?”
林竹言干脆点头:“重要。”
几秒后,简随扬唇笑道:“没事儿,我今天不忙,很有空,等你忙完再吃也行。”
林竹言狐疑地看他一眼,知道这人是赶不走了,勉强点了下头:“嗯好,你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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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室基地里,各类植物生机盎然,从从观赏性的花草到可食用的蔬菜,以及几颗半人高的大葱,而林竹言正穿梭在这些植物中,衬衫袖口挽到肘间,拿着洒水壶给植物浇水。
浇着浇着,林竹言暂时忘记旁边还站了个人,因此当简随上前问话时,他下意识回答:“不是。这些都是学生的作业,他们有时候会忘,我没事的时候来……”
说到这儿,他抬起眼,对上简随意味不明的神色。
简随刚才夸这些植物长得好,问往日是不是都是林竹言在照顾。
“没事的时候……”简随缓声重复,像把每一个字都揉碎了再吐出来,末了他冲林竹言露出笑容,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不对。
林竹言嘴微张,一时竟想不到找补的说词。
事实上简随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林竹言突然感觉有人按住了他的后颈。
像扼住小动物命脉那样将他按在掌心,那手落在林竹言颈后,不轻不重地捻了下他颈后的软肉。
“学坏了啊,小竹子。”简随凑近了,故意压着声音,呼吸洒在林竹言耳廓上。
他应是想给林竹言一个小小的惩罚,同年少时一样跟他玩闹,挠他脖子,最终不知怎的只捻了捻林竹言颈后的软肉,反倒将林竹言按得身体僵硬。
林竹言能感受到颈后的肌肤变得滚烫,呼吸逐渐压抑,从身体深处攀升起让人战.栗的麻意,叫嚣着要他向后靠去,靠进身后人的怀里,让对方触碰自己。
久未被人触碰的禁区,陡然触及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带出残留在身体里的瘾,酿成难以自控的戒断反应。
以前林竹言不喜欢别人碰他,不习惯与人有身体接触,简随除外,而简随又格外喜欢碰他,摸他脑袋,捏他脸,握他的手,甚至是搂他的腰,那些举动或玩闹、或表示亲昵,或无聊时地随意触碰,不带任何情.色意味。
简随走后,再没人能轻易碰林竹言。他们的朋友曾笑话简随患了“林竹言肌肤饥渴症”,不对林竹言搂搂抱抱、动手动脚,就不舒坦,只有林竹言知道,得了肌肤饥渴症的人是他。
本以为这病随着时间消失,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碰了下就带来这么大的反应。
林竹言皱起眉头,眼里浮出淡淡的水光,他拧眉闭目,抬手拍开简随的手,压着情绪道:“别碰我。”
简随怔住,不等他说话,见林竹言侧过身来,浅棕色的眼仁里若有若无的潮意,话瞬间卡在喉中。
“小……”
林竹言的脸色不太好,语气还算正常:“不是说要去吃饭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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