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烟强压下欢喜,犹如一只轻快的山雀匆匆跑进屋收拾东西走人。


    带着包袱钻进马车,看到那个温雅端方的男人,她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咧嘴露出两个酒窝,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任郎君。


    萧衍瞥了她一眼,神情高冷,并未答话。


    程烟收敛了些,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马车再次离开这条街巷。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衍才缓缓说道:“阿烟不想呆在平州?”


    程烟垂首偷偷地瞄他,琢磨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回答:“阿烟害怕。”


    萧衍蹙眉,“怕什么?”


    程烟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这里的人阿烟一个都不认识,心里头不踏实。”


    萧衍沉默不语。


    程烟小心翼翼试探问:“阿烟这般不知好歹,任郎君是不是生气了?”


    萧衍睇了她一眼,“不曾。”


    程烟展颜道:“我就知道任郎君是最好的了。”又赶忙狗腿道,“阿烟孤苦无依,只想寻一个依靠,不敢打扰任郎君。”


    萧衍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你倒有自知之明。”


    程烟闭嘴不语。


    萧衍:“跟着我去了京城,恐怕规矩会更多,你可适应得惯?”


    程烟:“……”


    顿时露出丧气的表情。


    她一个现代人,哪受得了礼仪教条?


    见她又丧又憋屈的模样,萧衍觉得心情大好。


    他盘算着,她既然愿意去京城,那往后便做主替她挑合适的夫家让她有个依靠归宿,不再孤苦无依。


    他如此给自己找台阶下。


    就如同当初折返回杏花村那样,只想再看她过得好不好,而今带她回京,也不过是顺了她自己的意愿罢了。


    二人离开后,在沈案的安排下乔装打扮,跟随商队前往京都汴阳。


    这一走,便行了一个多月。


    商队非常谨慎,沿途处处小心,不曾露出分毫马脚,程烟有幸见识了大齐的瑰丽江山。


    待到二月中旬时,商队在京畿边界的徐州停留,城里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京城那边发生了大事,易主了。


    这样的传言委实骇人听闻。


    萧衍意识到不对劲,差李盛去打听。


    李盛寻了一家茶馆,听到里头的人们窃窃私语,皆在讨论这一时政话题。


    原是大齐天子退位让贤给了魏王。


    就在十日前。


    李盛暗暗吃惊,捋了捋胡子,故意碰了碰拼桌的茶客,八卦问:“好端端,天子何故就让了贤?”


    青衫茶客回道:“我也不清楚。”


    隔壁桌的绿袍茶客接茬,“嗐,自打魏王进京后,都是他在把控朝政,迟早的事儿,不足为奇。”


    茶客甲:“管他谁做主呢,只要咱们有饱饭吃就行。”


    茶客乙:“是啊,天家姓萧,魏王也姓萧,都是一个窝里头的血脉,谁当家做主对咱们来说都一样。”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他们并不关心谁当家做主,反正都是皇室萧家的人,皇权更替也没发生战乱,只要没有影响到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就好。


    不过魏王萧乾安的发家史着实值得人们八卦热议,目前大齐的言论管控得不算严,有人津津乐道八卦:“依我之见,魏王能走到今天可不容易。”


    “是啊,好好的皇室宗亲,偏被赶到那鸟不拉屎的樊城吃了几十年的灰。”


    “要我说啊,还是马贩子沈家厉害,魏王若没有沈家的富可敌国,岂能起势卷土重来?”


    “这话有道理!”


    “前阵子贴了告示,说魏王嫡子流落在外,也不知寻回没有。”


    “哎哟,那可是太子了!”


    “……”


    人们七嘴八舌,唾沫横飞。


    李盛无暇再听,起身离去。


    萧衍一行人安顿在一所农家小院里,春日纷繁生机,小院周边种了不少李树,正是花开的时节,层层叠叠雪白相拥,美不胜收。


    程烟坐在矮凳上眺望远处的青青郁郁,听着蜜蜂嗡嗡忙碌,享受着日光的抚慰,整个人的心情舒畅无比。


    家养的土狗不欺生,懒洋洋地趴在附近晒太阳,它的小狗仔则围在她脚边转,时不时摇着小尾巴,活泼欢快。


    才满月的狗儿肥嘟嘟灰扑扑的,性情也调皮贪玩。


    程烟手痒地逗弄它,一会儿挠它的痒,一会儿又把狗头扭捏成怪相。那小狗仔任由她欺负,在地上打滚撒欢逗得她咯咯发笑。


    听到她的笑声,萧衍从屋里出来。


    那时阳光正好,李树的花香馥郁芬芳,周边绿意盎然,院坝里的布衣少女恣意逗弄脚下的狗儿。


    温煦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到他们身上,惬意得犹如一幅祥和而美妙的画卷。


    萧衍安静地站在门口,默默地注视着那一幕,不忍打破那种纯粹美好。


    他爱极了那种无忧无虑的天真淳朴,爱极了他们身上的干净与清澈,因为它不曾受世俗污染,更没有任何攻击与防备,有的仅仅只是治愈单纯。


    那样的祥和安宁是他不曾有过的,从小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哪怕母亲沈氏曾给予过他短暂的安稳温柔,而今也已成为了过去,永久的过去。


    程烟身上的天真烂漫令他的内心得到平和,虽然灵魂早已被仇恨拖入深渊覆灭,却依然期盼阳光照进心间。


    毕竟,他也曾见过光。


    感受过它的温柔。


    阵阵微风扫来,少许李树花随风飘落,程烟后知后觉扭头,看到萧衍站在门口,咧嘴冲他笑,喊了一声任郎君。


    萧衍瞥了一眼她脚下的毛茸茸,嫌弃道:“脏。”


    程烟反驳道:“不脏,比人干净多了!”


    萧衍:“……”


    一时竟无法反驳。


    程烟指着院坝周边的李树花,问道:“任郎君,京城也有这样的李树花吗?”


    萧衍淡淡回答:“上不了台面。”


    程烟撇嘴,那贵公子到底是倨傲的,遂懒得理他,又低头逗弄狗儿。


    萧衍斜睨她。


    这两月伙食条件不错,她的身体也养得好了些,不过还是跟小鸡仔似的,颈脖纤细,个头娇小,一只手就能拎走。


    他想着,她这般娇弱,性子又软,若是到夫家被婆母欺负,只怕也不会吭声。他得多费些心思把她养好点,仔细替她找个品行端正,家风优良的夫家。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他这般操碎心养的小村姑,就要送去给别人,总觉得不痛快。


    萧衍一时陷入了矛盾中。


    心里头不爽,他板着棺材脸进屋去了。


    也在这时,外出的李盛归来,程烟朝他打招呼,李盛应了一声,问:“郎君可在家里?”


    程烟:“在。”


    李盛匆匆进院坝前往堂屋。


    萧衍在后院的厢房,听到他的声音,问:“如何了?”


    李盛向他行了一礼,把房门掩上,压低声音道:“十日前天子退位让贤,家主上位了。”又道,“京中多半出了变故,世子如今流落在外,要回去只怕困难重重。”


    萧衍轻轻摩挲手中的玉佩,没有说话。


    李盛:“如今家主成了天子,那温氏母子又陪伴在左右,若得知世子你归京,定会再次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属下以为,此行需从长计议。”


    萧衍慢条斯理地把玉佩放入袖袋里,不紧不慢道:“我父亲就只有那么两个儿子,我这个嫡子若没了,岂不白白便宜了温氏?”


    李盛咬牙道:“世子若再出岔子,沈家人也会跟着陪葬,这二十多年的筹谋便全都付之东流了。”


    萧衍的视线缓缓落到他的脸上,忽地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温氏最紧要的是什么?”


    李盛愣住,他隔了好一阵儿才回答:“自然是长子萧珂。”


    萧衍抿嘴微微一笑,又垂首看自己的手,“她是容不得阿兄出任何岔子的。”


    这话李盛听不明白,困惑问:“世子的意思是?”


    萧衍淡淡道:“与其躲躲藏藏,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回去。”停顿片刻,“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便让阿兄亲自来接我回去好了。”


    李盛吃惊道:“可是……”


    萧衍面色平静,“我得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我萧二郎回京了,由兄长萧珂亲自接回京的,倘若我在路上又出了岔子,你猜,这一回,我那老父亲敢不敢把两个儿子的命都搭进去?”


    李盛:“……”


    整个人都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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