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在走出大殿时,心情总体上是愉悦的。


    虽然顾识殊没有收下他的礼物让他有点失望,但是仔细一想,爱心石头确实有点过于寒酸,魔尊此时还没有像之前那两个攻略对象一样朝他疯狂释放爱意呢。


    时机还不对,他下次谨慎些就好了。


    至于高兴,当然是他不用再像一个仆役一样拿着扫帚做最低贱的洒扫工作,而是终于成为了魔宫的贵客。顾识殊甚至给了他宫中大部分地方的通行权。


    沈念早就想把那一身粗糙又硌着皮肤的粗布衣服换掉了。


    当然,他也不想住狭□□仄的下人房,魔尊答应他搬进西边那座华美的宫室里。


    就是在这个时候,系统告诉他:


    “出了一点问题。”


    沈念正在脑海中幻想未来作为魔宫主人的美好生活,被它一打岔,倒是有点扫兴。


    何况方才系统还拦着他不让他上前——


    也不看顾识殊分明已经对他中意,要不是他执意为之,哪有今天的收获。


    所以他漫不经心地随便应了一声,没怎么当回事。


    系统拿他没办法,只能指望这个“问题”能稍微引起宿主的警惕。


    “宿主当年为从景千山身边脱身设下的幻境空壳,有被触动的痕迹。”


    “……什么?”沈念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想了想才记起来之前攻略完人皇之后为了脱身假装病重,又请人说服景千山只有远离恋人静养,彼此不通消息,才能最终痊愈。


    当然,景千山一开始还不放心,亲自陪他实地考察了一番。沈念便用积分兑换了幻术,让皇帝以为此处亭台楼阁、水榭花圃样样俱全,确实是养病的好地方,才平息了他的疑虑。


    若不是系统要求,他本想死遁的。


    但是系统说他需要聚拢各个攻略对象的气运,若是假装一死了之,就无法得到持续而正面的情感了。


    沈念当时觉得姑且就这样,也算万无一失。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盘棋竟会有露出破绽的一天。


    “他怎么会去找我……我们说好了一年之期……”


    沈念脸色煞白,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喃喃道。


    “我,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系统颇有些无可奈何,它的宿主好在有着永远难以满足的贪婪欲望,容易利用;坏就坏在确实没什么应对问题的脑子。


    不过它经过计算,判断景千山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沈念。


    “宿主别着急,”脑中的机械音替他出谋划策,“目前只不过是幻境被揭开,人皇发现你不在其中而已,你离开时他如此深爱你,不一定会把责任归咎于你。”


    “况且,”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可以用冷漠来形容,


    “此时宿主最重要的任务是拿下顾识殊,此前攻略对象的价值基本已经被利用完全,必要时可以舍弃。”


    沈念迷茫的眼神重新有了点焦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错,是这样的。不用担心,一切都很顺利。


    喜欢都是轻贱,爱意可以是工具。


    只要他过的好就成。


    *


    顾识殊手指轻动,法阵被收起,他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心里想象了一下景千山的脸色,稍微感到了一点愉悦。


    不出他所料,沈念自从拥有了人身自由,就每天在各个地方和他邂逅。


    倒也不能说暗示,几乎可以算是明谋。


    顾识殊有时候被他雷的头皮发麻,完全演不下去。他的脸色隐忍,实则是因为他极力克制自己拿刀砍了对方的冲动。


    但好在他一开始树立的形象比较稳固,沈念大概以为他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型”的恶劣人物,就算画风冷漠也不怎么意外。


    他垂眸掩盖眼中厌恶之色,口中却给沈念赐了价值珍贵的一大堆修炼宝器。


    嗯,演戏演不像就算了,至少要在物质上麻痹敌人。


    可惜魔尊决不是什么好人。


    他给沈念挑的礼物,自然是价值连城无价之宝,修仙之人趋之若鹜,但都对主人的修炼强度有着不少要求,许多甚至需要每日操持。


    沈念不是自称仙门坚韧不拔小白花么,必然是要做做样子的。


    为了立自己的人设,沈念只得每天早晨起床用顾识殊送的重剑练一小时基本功,再在那个据说能融化玄铁的巨大炼丹炉边上学习半天,熏得他眼睛不停流泪,随后接受炼体训练,扎马步练姿势,总之怎么疲累怎么来。


    他当然会偷懒,但就算是偶尔几次在顾识殊面前被迫真的操练,也够使娇软而未经苦楚的气运之子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叫苦不迭了。


    几次之后,顾识殊基本知道如何维持微妙的平衡,既让他不起疑心,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又能让他过的不痛快。


    沈念自认为忍受着成功大道上必须忍受的痛苦,并且乐观地觉得一切都照着他计划中向好发展。


    顾识殊觉得自己也挺辛苦的。


    毕竟他既要装作一个被美人迷惑的昏君,又见不到真正的美人。他甚至询问了黑书能不能恢复一下沈念脸的万人迷效果,至少他看着不难受。


    天道拒绝了,还批判了一下魔尊的错误思想。


    顾识殊道:“你是不是做不到?”


    天道:……


    它确实做不到。顾识殊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方才在沈念讲到动情处时温和地提醒他此时是修炼锻体的时间。


    意思是谢谢你我们聊的很开心,不过你得回去扎三个时辰马步。


    沈念临走之前最后娇软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攻略对象看他可怜都是把他千娇百宠,顾识殊却认为要尊重他作为仙门小可怜的理想,让他好好修炼待成大器。还不许他用那些增长灵力的丹药,说是会破坏修炼的根基,应该要稳扎稳打。


    虽然……这听起来也不无道理。沈念自己都快被洗脑了。


    他惨兮兮地撒了一个娇:


    “还是尊主对我最好了,您是唯一一个这么为我着想的人……”


    没有白设阵法。


    顾识殊对于沈念的表现还算满意,毕竟景千山全程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向着另一个人软语殷切,也不知一气之下又砍了多少人头。


    他从那一天起就派出最精锐的暗卫遍天下寻找沈念,当然,还有就是求见傅停雪。


    很可惜。


    傅停雪在顾识殊这里。


    魔尊收起阵法,自认为完成了每天让景千山实时观看沈念最新动向的任务,然后驾轻就熟地去找傅停雪。


    *


    仙尊的院子被施加了障眼法。


    以仙尊的实力,也绝不会被沈念发现。


    傅停雪对青城派的人只说是闭关,实际上便留在了顾识殊的魔宫中。虽然他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事要做,但是魔尊把他视为同谋,所以每次和沈念打完交道都会过来找他叙旧闲谈。


    顾识殊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傅停雪,他被灼热的视线烫得有点不适应,低下眼睛。


    “你觉得沈念好看吗?”顾识殊忽然问。


    在傅停雪的视角下,沈念应该是极好看的,毕竟万人迷系统是一个绝佳的障眼法,能够刷高初始好感的美貌会是什么模样?


    ——顾识殊虽然不想亲自体验,但还是有点好奇。


    仙尊抿了一口茶,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识殊更加好奇:“和你相比呢?”


    这就让人很难回答了。


    不过这确实是顾识殊的真实心理。他自认为自己并不十分以貌取人,但是盯着沈念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庸俗的脸虚与委蛇还是不太好受。


    所以他喜欢在应付完沈念后来看傅停雪,对他的心态有好处。


    傅停雪是好看的,毫无疑问。


    明月白雪,孤鹤霜星。


    美人。


    不只是比喻他溶淡的眼睛,还是他露出的那一截霜白的颈子,和他弧度漂亮的锁骨。


    傅停雪显然很迟疑怎么回答魔尊突发奇想的问题,他又抿了一口茶,话语也被茶汤闷进去,酿成了模糊却潋滟的酒水,朦朦胧胧听不太清:


    “我不知道……”


    这句没什么说服力,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又含糊地补充:


    “若是和魔尊相比的话,不如你。”


    顾识殊不禁失笑。


    他不是喜欢喝茶的人,不过当年在小竹峰,他也学过品茶,因为傅停雪喜欢。


    魔宫中有最上好的茶叶,他同样饮了一瓷杯。


    他们相处起来越来越自然,就像是当年仙山之上,仙人面前,唯有他一人而已。


    但顾识殊并不认为傅停雪还喜欢自己,他把这一切归咎为旧识之间的理解和熟络。


    他觉得自己也并没有心动,只是因为傅停雪好看,还因为此时他需要对方,两人间的距离才被重新拉近。


    这其实不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毕竟当年他们分手时,两个人都饮下了忘情水。


    *


    太上忘情,人所不能也。


    所以需要假借于物。


    断情水,尝之如醇香仙酿,色若琥珀,服下后能断绝服用者此前的一切情爱纠葛。


    百年前,青城派,小竹峰。


    两人相对。


    仙尊难得没有敛眉,而是坦然地看着顾识殊,他的眼中并无掩饰,一如□□的新雪。


    是有喜欢的。


    就像顾识殊也喜欢他。虽然他已经决定从今往后再不如此。


    酒杯之间相触,发出细脆的声音。


    “我希望仙尊永远孤高凌尘,剑道大成,如月之恒。”


    他先饮下那杯液体,琥珀色的酿物在杯中摇摇晃晃,随后消失殆尽。


    傅停雪安静地看着他骤然变得冷淡的双眼,没有像他一样给对方祝福。


    而是直接微曲手腕,断情水便尽数入喉。


    就像是眼中落了一场大雪。所有情绪都消失在他的瞳孔里。


    一刀两断,陌路殊途。


    从此顾识殊不再是青城派弟子,而是幽冥魔界至高无上的尊主。


    傅停雪也不再是他的爱人,而重新成为仙界高高在上的剑尊。


    *


    可惜。


    顾识殊离开得很快,且没有回头。


    所以他不会知道在饮下忘情水前,对方那个未被宣之于口的愿望是什么。


    傅停雪的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我希望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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