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6、彦桓

    程锦一看便知眼前这个女孩儿不大好活, 但那筠三娘当初买下她的时候,竟然能看走了眼,估计当初筠三娘也没用几个钱就将女孩买了。若是使大了银子, 做惯了这种买卖的筠三娘不得里里外外好生看过了几遍?哪里能一时被女孩的容貌迷了, 就上了这个当?

    这样,程锦要赎这个女孩儿,估计也不会使多少银子,她倒是有心将这女孩买下来。若是能治得好,也算救了一个人。若是治不好,就将这女孩埋在吴大娘的坟边上, 总比从花船上直接扔到河里好些,还能跟吴大娘做个伴儿。

    程锦便对那矮胖男人冷笑道:“样貌确实看着是好, 但也快死了, 眼睛都不见睁一下。我要她做什么?没得晦气。”

    程锦说罢, 就伸手去拉关嫣:“当我带你回去是过好日子的么?竟跟我要这个要那个的。”

    程锦虽然是拉着关嫣,但手上却并没有用力。她一边被对着那矮胖男人,一边对关嫣使眼色,她的大拇指轻轻摸了摸关嫣的手腕。关嫣便垂下头, 不再多话了。

    矮胖男人忙跟兜售货物一样劝程锦:“姑娘, 你何时看过这么好的模样?将她带回去养好了, 可卖了, 也可送人。姑娘这行事做派应该家里是有做官的, 这么好的小丫头送出去, 还不保姑娘家里人官运亨通么?若不是她如今这个样, 我们也是如何都舍不得给姑娘的?这么好的模样, 便是死了, 也能拿去配阴婚, 怎么都有赚头的。别看她脸色不好,可如今还有着气儿呢,身上还是暖的。你带回家里,没准儿喝两碗粥饭就好起来了。”

    程锦做出一副有些被说动的样子,便道:“罢了,她这模样倒是真的好,既被我看到了,也算有缘分了,就带回去吧。看看回去还中用不中用,但你们可别拿跟我要高价。若是高了,我也就不要了。”

    矮胖男人忙道:“不值得多少银子的,我帮姑娘好好再说说,还能再便宜些。”

    “你若说得算才好,墨竹,把人接过来。”程锦说罢,就让墨竹抱过了那女孩。

    墨竹方才见到女孩的样貌也是呆了许久,这会儿才猛地醒过神地接了过去。墨竹已是算是见过世面的,但也是头一次见过这么好相貌的人。

    程锦随后就立即去找了筠三娘,关嫣的事倒是办得痛快,只是这女孩儿,筠三娘仍有不舍。

    筠三娘先是不住念叨着这女孩儿要是好了,便是万两黄金都是值得的,随后竟一开口就又要了二十两。

    程锦虽然暗恨筠三娘心黑,但眼看那女孩儿只余下一口气吊着,再耽搁不得。程锦便忍痛甩了给了筠三娘五十两银子,然后程锦快速立好了文书,便拿着关嫣及女孩的身契,忙离开了划船。

    程锦等人一离开花船,就见墨松和长顺也驾着马车赶过来了。程锦便忙对抱着女孩的墨竹道:“你把她放在马车上,我先看看怎么回事。”

    待墨竹将女孩抱到马车前,墨松与长顺也因为女孩的相貌愣了愣。程锦便带着关嫣先上了马车,然后两人将女孩从墨竹怀中接了过来,把女孩放在马车上躺平。

    程锦忙先给女孩把了把脉,然后又解开了女孩的衣服,就见女孩腹部缠着几圈破布,如今破布已经渗出血来。

    关嫣在一旁忙道:“她跟我是一天进来的,来的时候昏迷着,筠三娘他们只看她模样好又便宜,就一时头昏买了下来。但给她换衣服时一看,才发现她里面受了伤,肚子破了个口子。只是那个将她卖过来的人,用破布把她的伤口绑了,一时看不出来罢了。”

    似乎方才将女孩放入马车的动作牵扯到了她的伤口,她竟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虚虚地摁住她的裤带,气息微弱:“别……”

    “不要怕,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程锦轻声道。

    但女孩似是已经糊涂了,只是摇头:“别碰我……”

    程锦听得奇怪,不碰她,又怎么看得了伤?莫非这小丫头受过什么欺负,因此害怕了旁人碰触不成?但无论她怕什么,如今都得先把伤给治了。

    程锦并不忙着解绑在女孩腹部的破布,先去吩咐墨松、墨竹:“你们先骑马回去,跟珍珠一道把真麻油、花乳石散、银线、白酒都备好,再在我屋里支出一个板床来。”

    然后程锦就让长顺快些驾马回家,也不顾女孩怕不怕的,又重新仔细为女孩把了一回脉。

    她方才为女孩把脉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妥。因怕有所错漏,程锦少不得细细的再把过一回脉。但仔细探过,程锦也没想明白这不妥在何处。

    程锦皱着眉头,方要把手收回,却又顿住。

    程锦看着女孩露出来的里衣料子,伸手摸了摸。这女孩的外衣服虽是寻常人家的衣服,但她这里衣料子可是供应宫里的顶尖料子,都是供应给宫里紧要的主子。这女孩儿难不成是哪家王亲贵胄家里养得?因为换了外面的衣裳到外面玩去,才遭了人的毒害,落进花船上?

    因为女孩儿相貌过好,家里藏得严些,平素不被人知,也是有的。但燕州又有哪个王亲贵胄能得了宫里供应的料子?便是顾珏也是做了摄政王后,也才穿得上这么好的料子。若是哪个儿得了宫里赏赐,也该好好供奉,哪里能当真做里衣,穿在身上?

    更何况女孩儿身上竟然还有冻疮,并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

    但待程锦细看,就见这里衣料子,虽然宫里供应的料子,却是太旧了。而且里衣竟是改过的,是将原本的里衣用笨拙的针线又添上了一截。

    这就太过古怪了。

    虽然有些贵人家乐得穿半旧的里衣,也是因为这样穿着舒服,却没有穿得这样旧的。

    难不成这女孩儿家里有宫里出来的人,因为在主子跟前儿得脸,才得了这个料子?

    当时宫里出来的人,倒是少有来燕州的,更何况在主子跟前儿得脸的奴才。倒是从云州皇陵换下来的人,会多来燕州置业……

    程锦才想到这里,就是一震,忙再探女孩的脉。

    程锦这回终于明白这个女孩的脉怪在哪里了,因为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女孩儿,而是男孩穿了女装假扮的。

    那他的年龄,衣着,境遇,连同重伤的时间,倒是合了一桩大事。

    程锦眼前的这个所谓“女孩”,也许是本该已死的皇太孙彦桓。

    这些宫闱旧事,也是程锦做了摄政王妃多年后才知道的。

    如今的皇上成帝继位艰难,先皇更偏爱柔妃所生的襄阳王,曾几次起了废太子的念头。

    待成帝登基,便不喜纳妃,只独宠他的原配孝德皇后。成帝性子偏执,便是孝德皇后薨逝后,也空置后宫。

    成帝与孝德皇后生下两个皇子。长子被立为太子,次子便是后来芮湘所嫁的瑞王。

    太子因想效仿父母,娶了太子妃后,也便只疼宠有太子妃一个,再不肯近身别的女子。但是太子妃生下彦桓后,便因产后出血而死。彦桓虽为太子独子,却因为太子妃的死,而被太子所厌。但彦桓作为圣上的唯一孙辈,倒也无人敢轻忽。

    只是早彦桓五岁时,太子突然病重。最后查验出来,竟是彦桓的身边人出了岔子,借用彦桓的手给太子下了毒。虽因为救治及时,太子并未死,但也就此倒在榻上,身体也亏空了大半。

    孝德皇后薨逝后,成帝便最为疼惜太子,谁都越不过太子去。太子中毒后,彦桓虽是被人利用,但也被成帝厌憎。

    成帝便把年仅五岁的彦桓发落到了云州皇陵为太子祈福。

    云州临近燕州,那是比燕州更苦寒的地方。大人都不好熬,更何况个小孩子?

    但太子却并未好起来,熬了两年就薨逝了。

    太子薨逝当日,成帝竟连下十道圣旨道云州斥责彦桓克母克父,乃魔星转世,天地难容。

    京里的人只记得成帝当时如何震怒,众人如何胆战心惊。对于那年七岁就受了十道斥责圣旨的彦桓,倒是没人记得他当时如何,之后又如何。

    但是料想彦桓之后的日子应该过得极差,不然堂堂皇孙,身上怎么会有冻伤?

    成帝自此就把所有事都压在了余下的唯一儿子瑞王身上,但瑞王却远不及先太子,不止是样貌、才能、连子嗣上都比先太子艰难。

    到了瑞王年二十时,却依旧没个一男半女。成帝见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断然不肯将皇位让给跟他厮杀了半生,如今仍在辖制他的所谓兄弟们。成帝就动了心思,想要下诏让彦桓回京,虽然他也厌恶这个孙子,但这个孙子终究是他的血脉,总比将皇位让给自己那些兄弟们强。

    但成帝心思才动,就先有一纸诏书到了云州,竟下旨让彦桓及一众仆从处死,之后放火烧殿。成帝知道此事后,头一个就是怀疑的就是瑞王,只当瑞王为了储君之位杀了彦桓。

    ◉ 27、一争

    自此成帝虽然只有瑞王一个儿子, 但是父子关系终究淡了下来。

    成帝并不在意彦桓这一人的生死,但却在意他将来的皇位会落在他的那些兄弟身上。尤其是先皇宠妃柔妃的儿子襄阳王,当年正是柔妃害得成帝的生母端肃皇后早亡, 又让成帝的胞姐康宁长公主所嫁非人, 受尽屈辱。

    哪怕先皇驾崩,就要给柔妃的儿子襄阳王留下诏书,竟说什么若是成帝不仁,可取而代之。

    成帝只要想起那些为了皇储之位惴惴难安的日子,怎么甘心让他的那些兄弟继承皇位。什么父子之情,也挡不住这往日的旧恨去。成帝是当真埋怨了瑞王, 他觉得这个儿子不像他,更像是他那些兄弟的儿子, 不然为何要杀了彦桓, 给他的那些兄弟铺路?

    瑞王一直都未有子嗣, 为此性情越发怪异。尤其是他已是成帝的唯一儿子,竟还是瑞王,并未封为太子,更让瑞王心生怨恨。甚至对着成帝, 直接问难不成还要把太子的位置一直留给死去的兄长?

    最后瑞王不知听了谁的挑唆, 竟然起兵谋反, 兵败后自刎而死。临死前, 瑞王只说他从未动手除去彦桓。

    成帝痛悔不已, 好在瑞王妃芮湘在八个月后产下一个男婴。成帝便在临死前, 将才刚满周岁的婴孩立为皇帝, 由顾珏摄政。从此芮湘便做了皇后, 顾珏便做了摄政王。

    但若是太孙彦桓没死呢?

    他从云州逃了, 换成女装逃到了燕州呢?彦桓来到燕州时不过五岁时, 死时十一岁,虽只是六年时间,但小儿容貌变化的快,后来随着彦桓去云州的人又都被杀了。便是他容貌出众,但许没人见过他真容呢?

    程锦也自从顾珏那里听过,说彦桓小时候生得极好,如仙童一般。

    此时离彦桓被赐死也过了大半年,也够彦桓一个人逃到燕州了。

    “姑娘,她怎么了?可不是不好了?”关嫣看程锦脸色不对,忙问道。

    程锦垂眸看着这个“女孩”,脸色苍白地低声道:“他这会儿还没事,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便是此刻能活,谁知道往后有没有活下的命呢?

    若这“女孩”当真是彦桓,在程锦私心里,一时也不希望他能活。彦桓若是能活下来,将来的朝堂必定大变。那程锦能够依仗的前世之事,就都会有所变化。哪怕将来世道乱了,但只要时局没有太大变化,程锦倒也有能耐避一避祸事。可彦桓不死,那是时局大变。

    最要紧的是,若是她救活了彦桓,那她也会被拖进权利旋涡中心。

    虽然谁也不知拿道诛杀彦桓的那道圣旨,是不是瑞王派人做得。但成帝既然能信,就说明杀了彦桓对瑞王极为有利。极为有利之事,此刻不做,下一刻终是要做的,并且还有隐藏才背后的襄阳王等人。

    甚至还有成帝……

    成帝性情乖戾,自先太子薨逝之后,行了许多疯癫之事。他本就怨恨因为彦桓害了他最爱的长子,就算动了召彦桓回去的心思,也不见得就不恨了。不过是比起彦桓,成帝更厌恶他的那些所谓兄弟罢了。

    哪一天风云突变,她程锦作为彦桓的救命恩人,怎能脱生?便是最后彦桓得了帝位,他又怎么会留这些见过他落魄姿态的人?

    成帝又并没有派人认真找过,就算“女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也应该无人知道死的是彦桓吧?

    程锦片刻之间,已想了许多。当程锦再看向“女孩”时,就见“女孩”也在目光涣散地虚虚看着她。

    程锦慌忙避开避光,随后女孩像是看出自己命数一般,她合上了眼睛,手竟也滑落下来。

    程锦紧握着手,坐在一边,不出一声。

    回到程家的路上出奇的漫长,每刻钟都在煎熬着程锦。

    “女孩”若有似无的呼吸像是再责问程锦,程锦只在心中默念:这么样没有错,断没有为了个陌生人,就让自己冒险的。往日里虽然救一些人,但那些人都没有损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救了帮了不过顺手的事。但她总不能去为了救个陌生人,把自己搁置在旋涡之中。

    不过是延误些罢了,他本就该死的人,谁有能说她些什么呢?天都不会怪她吧?

    是的,天都不会怪她!

    但当马车停到程家门口,程锦却一咬牙忙让长顺将“女孩”抱了下去,然后程锦则带着关嫣快速赶回屋子,竟没有丝毫延误。

    万一她把错了脉,这“女孩”并非男孩假扮的呢。若非经期孕期,用脉象辨别男女本就不大准的,程锦也不敢断言自己把脉就把得准。

    万一“女孩”就算是男儿假扮的,却不是彦桓呢?万一“女孩”就算是彦桓,也妨碍不到她什么呢?万一她将来不是被卷入权利争斗,而是她就想要进去一争呢?

    就算没有诸多万一,这“女孩”也不该因她的有意延误而死。

    往后的事如何,往后再想就是。

    再说,她程锦当真就只愿意过安安稳稳的寻常日子么?

    程锦屋子里的板床已经支撑好,墨松、墨竹因为不好留在程锦的屋子里,屋里就只有珍珠等着程锦。程锦让长顺把“女孩”放到了板床上,就让长顺也离开了,屋里独留着珍珠和关嫣。

    随后程锦便将“女孩”肚子上的破布解开。就见女孩肚子上破了一个两寸多的口子,肠子也漫出些许。

    程锦拿过备好的酒,灌了“女孩”两口。然后程锦捂住“女孩”的嘴,闻他腹部的伤口,没有闻得酒味,便知他的肠子没有破损,倒是可治的。

    程锦忙双手浸了真麻油,将“女孩”破出口的肠子重新送回他腹中,而后将伤口清理过,程锦便捻了银线沾上花乳石散,穿上针,一针一针将伤口缝合。①

    程锦洗了手,找出吴惠莲留下的药膏、药丸。程锦拿起药膏,用火烤化了,将药膏抹在“女孩”的伤口上。随后程锦让珍珠和关嫣把“女孩”的嘴掰开,强行喂下了丸药。

    程锦又去洗了洗手,才长出一口气,终于能坐过儿了。珍珠和关嫣也随着一道坐着,三人都盯着“女孩”。但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同,珍珠是惊叹于“女孩”的容貌,关嫣是单纯的担心,程锦则是两眼放空,仍觉得这一切发生的荒唐地近乎荒谬,竟比她重生一事更不可思议。

    “她能好么?”关嫣小声问。

    程锦摇了摇头:“不知道,看他自己的了。”

    三个人都没呆坐太久,关嫣就起身和珍珠一道收拾起了屋子,程锦则去找了程远。

    家里骤然添了两个人,程锦总该和程远说一声。

    但程锦一时也懒得找借口,就只说是为了找治顾珏病的法子,才赎回了关嫣和“女孩”。而那“女孩”受了伤,需要先给“女孩”医治一番。

    便是程远再糊涂,再想治好顾珏的病,可也不能信程锦这话。待要再细问,程锦就推说有事要去忙了。程远自从跟程锦说了和顾珏的婚事,不知怎么,总是在程锦面前再难拿起作为父亲的架势。程远也有些奇怪,明明是好事,怎么就仿佛在程锦跟前儿提不起气来一样。

    听到程锦没有再细说就走了,程远便嘀咕了一句:“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往后可怎么好?”

    随后程远便又宽慰起自己来:“但治病救人总是好的,总归不能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来。”

    程锦出了程远的屋子,又遇到了前来看热闹的流月。

    流月倒是不问别的,只问:“听说你从花船上赎出来个长得极好的女孩,快让我去看看。墨竹都说,是他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好。”

    流月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小声笑道:“那不是比咱们郡主跟小侯爷都好么?都说郡主和小侯爷因生得像长公主殿下,已然是生得很好了,怎么还能有人能在样貌上越得过他们?我都不敢信的。”

    程锦只叹道:“那孩子是生得好些,只是如今伤还没好,也不知往后怎么样呢。姐姐就别先去看了,屋里都是血气,免得冲撞了姐姐。方才我将墨松墨竹喊走得太急,就只剩了姐姐你和芷兰姐姐照看小侯爷,着实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等我忙完了这场,再好好谢你们。”

    流月笑道:“没事的,我们还因姑娘的缘故才涨了月钱呢。前几天月钱一发,我就说了,以后凭姑娘你怎么差遣就是了。我们才不信侯府那边还记着我们的事,肯定是姑娘你让程老爷提的。有了这些银子,我倒乐意在燕州多留些日子了。反正我们总归是挣不开小侯爷身边,在侯府还不如在这里。这里又松快,银子又多些,只要应付文妈妈一个人就够了。倒不似在侯府,竟要有五六个人管着我们一个。”

    程锦只笑了笑,随后道:“流月姐姐满意就好,我还得去照看那孩子,往后我们在好好说一会儿话。”

    流月忙笑道:“那我也不耽搁姑娘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①化用自《金疮秘传禁方》

    ◉ 28、珊瑚

    流月跟程锦说过了话, 便转身回到屋去。就见芷兰竟也探头看着这边,流月便忍不住笑道:“怎么?我们端庄持重的芷兰姐姐竟也学得鬼鬼祟祟的了?”

    见芷兰扭过身,闷不住做声的折衣服, 流月就继续笑着问:“你既不敢再往程姑娘身边去了, 又总偷偷瞄着她做什么?像是盯着她一样?你提点了我那么多,我如今也要提点你一些,小心当真得罪了程姑娘。”

    芷兰却依旧没有言语,只反复叠着衣服。

    流月却并没觉得没趣儿,竟依旧笑道:“也就你想得多,我就不想这些。随他们怎么去, 与我何干呢?我们如今是什么身份?不过还是丫鬟罢了,你何苦拿了正头奶奶的贤良来苦自己呢?人家正经的准奶奶都不似你这样的。”

    芷兰皱眉看了眼流月:“要是都你这么着, 小侯爷可怎么好?她竟然都敢去花船的。”

    流月笑了一下:“个人自修个人福罢了, 我如今也想开了。小侯爷好了, 不见我们就好了。小侯爷不好了,不见得我们就不好了。往后都不知怎么着呢?”

    流月说着苦笑了一下:“可谁能想到往后的事情?我们早些年不是也没想过小侯爷能这样么?”

    芷兰咬了下嘴唇,却也没再言语,只是依旧慢慢地折着衣服。

    程锦回到了自己屋里, 见关嫣不在, 便问道:“嫣姐姐呢?”

    珍珠便说:“嫣姐姐也惊吓了一天了, 我就劝嫣姐姐去她先前歇着的屋子躺下了, 这里也没什么需要忙的。她又着急, 又不知道做什么事。在那里站着寡落落的, 看着怪可怜的。”

    珍珠说着, 凑到程锦跟前小声道:“嫣姐姐听说姑娘都把衣服首饰当了, 就后悔了。说不该让姑娘把这个小丫头给带回来, 说她自己已经给姑娘添了这么些麻烦, 不该再给姑娘找麻烦的。”

    程锦笑去看了眼那“女孩”,便走到珍珠身边,低声笑道:“已是遇到了,没有法子了。可劝过你嫣姐姐了?”

    珍珠点了点头:“已劝过了,嫣姐姐走得时候看着自在了许多。其实这么好看的小丫头,我若是见到了,怎么着也要救一救的。”

    珍珠说着,不由得回头看了眼那“女孩”,小声问:“姑娘,这小丫头是什么精怪变的吧?若当真是人,怎么能生成这样?顾小侯爷也是好看的,但被她这一比倒也寻常了。这等容貌过好的人,当真能留在人世间么?”

    程锦轻声道:“且看他的命吧。”

    程锦说罢,对珍珠说:“我们来找块布,咱们把他给挡一挡。别晚上起夜,看着他躺在屋里,再吓倒了。万一救不活,多少也能挡挡晦气。”

    程锦说的不过是借口,只因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女孩”的衣服料子,再添个心存猜疑的,惹出旁得一些麻烦,才想弄个帘子挡一挡“女孩”。

    程锦已经思量过了,待“女孩”醒过来,就装做什么什么都没看出来。是揭露身份,还是继续隐瞒身份,都由着这“女孩”自己去。他想要揭露自己的身份,她就随着众人一道受惊吓。他想要隐瞒身份,她就帮着遮一遮。

    若是有恩来报,程锦就领着珍珠、关嫣等人一道领赏。若是有难来寻,那程锦就拼力争一争,尽量将住在西厢房的顾珏拖下水,让定国侯府先去替她受着罢了。

    程锦与珍珠挑了灰布将“女孩”躺着的板床围好后,程锦又看了一回“女孩”,才坐下来将手里的银子拢了拢。

    程锦皱眉看着零星的散碎银子和几把铜钱,不由得长叹一声,问珍珠:“我的衣服全都当了?就只这么多么?如今这些连几天的饭钱都凑不齐,更别说给那小丫头往后的药钱呢。”

    珍珠摇头道:“我哪里能把姑娘的衣服都给当了?那姑娘有什么换洗的衣服穿?我给姑娘留了三套衣服,余下的将我的衣服当了一些,只是我们也没什么皮裘之类的好衣服,只勉强凑下了银子,并没有几个钱。不过姑娘你不要发愁,我如今手里还存着些银子呢,我都拿给姑娘使。”

    随后,珍珠竟然学着程锦往日里说话的口气说道:“唉,如今这事情一赶到一处,也没法子。将银子都拢一拢,先把这些天将就过去再说。等过几天,老爷发了俸禄,就松快些了。”

    珍珠说罢,就转身去翻找银子去了。

    程锦因要用珍珠的银子,脸红了好一阵,才小声道:“如今倒是还要你来救济我了,等周转过来了,就还给你。”

    珍珠嘿嘿一笑,将银子大方往程锦怀里一推:“姑娘羞我呢,我的命都是姑娘救济来的呢,说什么还不还的?这些年姑娘手里也没断过银子,往后依姑娘的性子,怕是也难再有这个时候。我难得有个尽心的时候,姑娘就让让我吧。”

    程锦上下打量了珍珠一眼,笑道:“没想到我家小珍珠当真能担得起事了,说得话也好听。在外面对别人,也要这么说。施恩帮人的时候,就该这么样,要越发说软和话,才能让人当真领下情。”

    珍珠顺势求道:“那姑娘看我这样好,往后就带着我去田里吧。我实在学不得字,还不如在田里说说笑笑的有意思呢。”

    程锦笑道:“田里也要去,字也要学。不要以为如今你做了我的债主,就能省了这些。不识得字,往后若是有人在文书契书上哄你,你都看不出来,莫名不知吃了多少亏去呢。”

    珍珠歪在程锦身边:“我已使了这些银子贿赂,竟还不成的么?”

    程锦把珍珠手里的银子拿过来,绝情道:“再多也是不行的。”

    一晚上过去,程锦也没怎么睡。偶尔眯了一会儿,也是醒了就立即去看“女孩”。

    到了早上,程锦再去给“女孩”把脉的时候,就见“女孩”竟睁开了眼睛。但他虽然睁了眼睛,目光却还是散的,似找到落处,随后就又合上了眼睛。

    程锦摸了摸“女孩”的脉搏,不由得惊叹:“竟当能活了。”

    随后程锦便不得不再仔细去想往后该如何安排这个“女孩”,他终究不是真的“女孩”,自然不好跟她们住一个屋子。如今只有后院还留了个地方,还能砌出个小屋子来,倒是能给这个“女孩”住。

    只是……

    竟又是要花银子的。

    “阿弥陀佛!”程锦双手合十,默念道。

    往后她再遇到了事,就只管多念几声佛号,去求这些人来生托一户好人家也就罢了,再也不能出银子救什么人了。善心当真太贵了,等她再有了银子,再来做个善人吧。

    又过了一天,“女孩”才彻底醒了,却不肯多说话,一副受惊吓过度的可怜模样,惹得珍珠和关嫣好生心疼。程锦却不多说话,只默默一边留意着“女孩”,一边悄无声息地帮“女孩”遮掩着。

    待“女孩”好得差不多了,院子后面的小屋子也已经砌好了,收拾了一下就让“女孩”住了进去。“女孩”如今倒也能怯生生地说上几句,竟是家在哪里,姓氏名谁一概不知,只知道被拐子拐了。随后路上出了事,拐子死了,“女孩”则受了伤,就被人捡去卖到花船上了。

    “女孩”讲这些事的时候,也不落泪,只素白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做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就够让一院子的女孩为她哭一场的。连流月都一边盯着“女孩”的小脸,一边哭道:“你只管放心,以后自然有姐姐们照看你。你家姑娘可是顶好的人,往后你再也不用吃苦了。”

    珍珠也跟着点头哭道:“嗯,我家姑娘可好了,不会再让你吃苦的。”

    每到这时,程锦为免得凸显着自己太过冷心冷肺,就也随着掉几滴眼泪。

    因为“女孩”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众人便给“女孩”起名字。这些人起了好些名字,都觉得不好,便推程锦来取名字。程锦便随口道:“既然有了珍珠,不如叫珊瑚吧。”

    程锦才说完,“女孩”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这个名字,我倒是觉得熟悉,兴许和我原先的名字有些关联。”

    程锦这些日子下来,已经断定这个“女孩”就是彦桓。程锦当真不知,彦桓和珊瑚有什么关联的,便笑道:“你既觉得好,那就先用着吧。什么时候有了更好的再换……”

    但旁边的一众女孩明显比程锦有人情味多了,竟已经开始根据“珊瑚”二字猜测起了“女孩”的身世。一会儿说“女孩”的家可能在海边,一会儿说“女孩”的家可能在山里,因为“珊”和“山”是同音,一会儿要说怎么就不能靠着湖的?一众女孩猜了小半天,又给“女孩”编造了许多身世,哭着将瓜果点心吃光了,才肯散尽。

    程锦便由着她们玩笑去,有了事,她就出去办事。没了事,她就跟着她们一起说笑一阵。

    虽然院子里多添了个不得的人,但程锦竟也适应了下来,依旧种田中药伺候花草。顺便程锦还寻到了一个跟顾珏同样瘫了男人,那男人已经愿意让她医治了。

    作者有话说:

    ◉ 29、打了

    那个瘫了的男人姓季, 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原本是个屠夫。

    因为在杀猪的时候,帮忙的人没有将猪捆扎实, 他被疯跑的猪给撞翻了, 从此就瘫了。得亏他先前杀猪时候,存了些银子,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双腿废了,是不会直接要了人命。但残了双腿,就无法出去做工赚银子,多数人一旦残了就只能干等着饿死。

    尽管季屠夫如今状况凄惨, 却仍有人说些风凉话,将季屠夫的罪过都推在杀孽太重的报应上了。甚至在程锦去看季屠夫的时候, 还有劝程锦不要治季屠夫这个遭天罚的人。

    程锦并不信这个话, 杀猪不过就是个营生, 比屠夫杀孽过重的人可太多了,却不见都遭了天罚,许多人如今都还很显贵呢。难道人命就不及猪金贵?杀多了猪有天罚,杀多人了反倒是做了积德行善的好事, 能够得享富贵?

    上辈子, 程锦在动手医治顾珏前, 自己照着医书摸索了许久。因为不敢对顾珏贸然施针, 程锦也找了一个同样瘫了男人试炼。那个男人倒不是屠夫, 原本是个秀才, 家里姓戴。周围人没有说他不好的, 只说他母亲略微刻薄些, 并不是个旁人眼里会遭“天罚”的人。

    程锦先前跟他说过了, 她是拿他做试炼, 未必治得好,兴许还给治坏了。所以药费都由她担着,另外再给他些银子,若是当真治得更坏了,她就终身养着他。那戴秀才和他那寡妇母当时满口答应,只说但凡有一线机会能重新站起来,便是他们给银子都愿意一试的,更何况程锦还给他们银子呢?

    可当真治好了,那戴秀才和他母亲又开始抱怨腿脚不及顾珏利索,只说肯定是程锦不够尽心。随后他们又将程锦如何把戴秀才裤子褪了,再给他针灸治腿的事添油加醋的说出去。

    戴家母子盯上了五品官的程远,又听说程远只有程锦一个女儿。因不知道程远把所有家产都贴补在顾珏身上,戴家母子竟打算娶了程锦后,就去占了程家全部家财的主意。

    因为戴家母子闹了这一场,把程锦的名声败坏了许多,从此在靖阳郡主那里又多了一个配不上顾珏的短处。

    这一世,程锦是乐得自己再多一个配不上顾珏的短处,但却不愿意再治了那戴秀才。他家既然嫌恶她治得不够好,那她不治就是了。她虽不是多爱惜所谓的名声,便是要毁坏名声,也得她自己去毁,倒不用戴家母子再为她多“操劳”一场了。

    程锦心里是恨不得立即就将顾珏治好了,然后快些将顾珏送回京城,再让定国侯的解了婚约。也让她趁着年纪还小,再寻门好亲事。因此程锦一找到了季屠夫这么个人,就忙去看了他。

    在彦桓养伤时,程锦一边照看着彦桓,一边还去看了季屠夫七八回,且旁的事还没落下。

    好在程锦身边除了有珍珠帮忙,关嫣竟也是能帮着算账的。不然程锦别说能有空子说笑了,怕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但到底在外面跑得太多了,程锦虽然皮肤底子白,很难被晒黑。但这些日子也因被风吹着,被太阳晒着,程锦脸上愣是脱了一层皮儿,总是觉得脸上火辣辣刺疼。

    众人一散,珍珠便打了水,先让程锦洗了脸,然后拿了些捣碎的芦荟覆在程锦脸上。珍珠一边给程锦抹着脸,一边小声嘀咕:“姑娘这些日子也太奔波了,脸都被风给吹伤了。明天就只我去田里吧,姑娘不要去看了。”

    程锦因为脸上覆着芦荟,也不敢笑,只得僵着脸说:“第一年种那胭脂花,我不去看一眼,终究不放心。等你跟着我走过这一年,明年就把田里的事都交给你,我也就不管了。而且即便只你去了田里,我也得去趟季家,终是要出门的。如今有你和嫣姐姐帮着,我也算不得太辛苦。”

    程锦说着,就觉得头上沉地厉害,头皮也发紧,便抬手要解开头发松快松快。程锦才抬起手,就觉得有人轻轻在为她拆头发了。程锦还当是关嫣,便由着她去了。

    可一转眼,程锦就见关嫣抱着两个包袱,从外面回来了。

    关嫣竟还在对程锦说:“姑娘,我已经将当掉的衣服都取回来了。等吃过了饭,我就送去浆洗一下。待晒好了,就能收起来了。”

    程锦原本还怕关嫣因早先的事,被人刻薄。哪料因多了个倾国倾城的彦桓,大家都先忙着看他去了,倒是没人多留意关嫣。等有人注意到关嫣的过往时,关嫣已经在程家大半个月了,都已经和旁人熟了。众人都知道关嫣是个再老实不过的可怜人,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了。

    但不是关嫣,难道是流月又悄悄地折回来闹着玩儿了?

    程锦就偏过头去看,刚想打趣儿流月一句,就见给她拆头发的并不是流月,竟是才改名叫做“珊瑚”的彦桓。

    就见彦桓做女孩打扮,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衣裳,头上用水粉色的发带精巧地绑了两个小发髻,桃腮粉面,如花似朵。

    程锦心头一跳,只觉头皮比方才更紧了,忙轻声道:“你才好些,怎么能做活呢?快些回屋歇着吧。”

    “姑娘……是珊瑚手重,扯疼了姑娘么?”眼前的“女孩”怯怯地看着程锦,小声问。

    程锦便笑了,可这一笑,她脸上又疼得厉害。程锦就抚着自己的脸,轻声道:“你做的很好,并没有扯疼我。只是你的伤终究没好全,别再牵扯了伤口。”

    因程锦脸上敷着芦荟,这么一抚脸,竟摸了一手黏黏糊糊的芦荟汁。程锦心中腻烦,却一边拿了帕子擦着手,一边对眼前这个已叫做珊瑚的“小丫头”,轻声笑道:“你去吧,往后不会少了你做事的时候,你先回去歇着吧。”

    彦桓倒是一副乖顺的“小丫头”模样,轻轻点了下头,对程锦轻声道:“那姑娘歇着。”

    说罢,彦桓便低着头,离了程锦的屋子。

    珍珠见彦桓出去了,就小声对程锦说:“姑娘,珊瑚妹妹已好得差不多了,就让她做些事吧。她一直不做事,也慌得很,总是怕姑娘不肯要她了,我瞅见她都偷偷哭了好几回了呢。”

    既是偷偷哭,又怎么会被你瞅见好几回呢?

    程锦看了眼什么都不知的珍珠,只轻声道:“他还小,先前伤得又那么重,多让他养养吧。你既然心疼他,那平日里就待他更好些,在饮食起居上多照看他一些。如今一天比一天热了,你有时间就将他屋子里的被子换了。他刚来我们家里,年纪小,又腼腆,不好意思跟我们提什么,只得我们多上心。”

    珍珠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吃味:“姑娘待珊瑚妹妹可真好,都不问问我被子是不是该换了。我常听人说,许多爹娘都是偏疼小闺女的。珊瑚比我小,长得比我好,又比我乖巧,难怪姑娘更疼她一些……”

    程锦伸手点了下珍珠的额头:“你跟我一个屋子住着,我哪里能不知道你换没换被子?你既然怕我偏疼他,那你就多疼疼他。我在他那里省了心,自然就只顾着你了。只是他人腼腆,说话的时候谨慎些,别再让他多想些什么。”

    珍珠这才笑着应了:“那我就多疼疼她吧,免得姑娘这么忙了,还为她费心。珊瑚妹妹确实可怜见儿的,样貌又好。我对着她的时候,连说话呼吸都轻一些呢。都怕喘气太大了,将她吹散了。”

    程锦点了头,心中只盼珍珠能当真结下这个善缘,便又嘱托:“别忘了嘱咐他记得涂冻伤药膏,他身上的冻伤也得紧着治好。这会儿不治,到了冬天还要发作的。”

    珍珠笑道:“我都把药膏给了她,跟她说过了。赶上天也暖了,她好得可快了呢。”

    珍珠说着,又语气微酸地说:“不过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谁都会多疼她一些,连流月姐姐都挂心她的伤呢。同样写错字,嫣姐姐都打她打得轻一些。”

    程锦愣了愣,然后结结巴巴地问:“打……打他了?”

    珍珠点头道:“我看珊瑚妹妹闷闷的,总是眼巴巴地看着我学字,就让她跟我一起学了字。嫣姐姐说她虽有些底子,却没有我识字多呢。她人又比我呆些,就常写错了字,嫣姐姐自然就打她手心。”

    珍珠说着,对关嫣轻哼一声,对程锦告状:“但嫣姐姐打她打得可轻了!”

    程锦无措地看向了正在擦桌子的关嫣,却听关嫣道:“不是这样的,我打你们的都一样重。有时因她写多了错了字,还打她打得更重些呢。”

    程锦绝望地长叹一声,然后双手合十,默念道:“阿弥陀佛!”

    程锦心中为关嫣祷告,只求彦桓千万不要记恨关嫣,千万要记得当初是关嫣先救他的。没有关嫣,他可要死在花船上的。

    因知道了关嫣打彦桓手心的事,程锦就连珍珠都不放心了。

    罢了,过两天还是她把彦桓带在身边吧。免得关嫣和珍珠因为不知道彦桓底细,不自觉地得罪了彦桓更多,那彦家的根子偏执,谁知道彦桓是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千万不要没结成善缘,反倒结成了仇。

    ◉ 30、护食

    珍珠听着程锦念起了“阿弥陀佛”, 便在一旁打趣起来了:“姑娘最近越来越爱念佛了,先前有尼姑来求姑娘施银子,去给她们庵堂的菩萨塑个金身, 求个公德。姑娘不是说那些和尚尼姑都是坏了心的, 他们先前不是做强盗劫匪的,就是做拐子鸨儿的,只是换了身衣服罢了。还说那庵堂寺庙最是藏污纳奸的所在,什么恶事都能在菩萨眼皮下底下做的出。给了她们银子,也是给她们吃酒赌钱,再买来几个小丫头由人糟蹋罢了, 是断不肯给她们银子呢。”

    程锦叹道:“菩萨自然是好菩萨,最是普渡众生的。不需要我给香火钱, 也不需要我塑造金身, 它只看着我可怜, 就能庇佑我们遇难成祥,往后安康顺意。不过是用它们名义圈地占地,欺男霸女,讹诈钱财的人可恶。”

    程锦说罢, 想着总归说些好话是不用银子的, 就又在心底里说了许多为各路神仙歌功颂德的话。

    直到程锦觉得说了这些好话, 终会有一路神仙来庇护她们几个, 这才略微安下心来。

    但虽有神仙庇护, 万事也在人为, 程锦不得不多留意彦桓一些。有了闲, 程锦就常与彦桓说当天关嫣是如何救他的, 当中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关嫣苦苦哀求的话, 随后又提了珍珠如何为彦桓担忧着急的话。直到彦桓点了头, 乖顺地说,他一定记得关嫣姐姐与珍珠姐姐的恩情。

    程锦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管彦桓心底里究竟如何想,但彦桓必须认真记得谁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若是有天彦桓真的得了权,也不至于让他只记得写错字被关嫣打手板,或是被一群女孩围着,给他扎发揪的事。

    对旁人是要有些施恩不必报的心思,但程锦是经过事的,知道对于皇家这些人,若是他们能给些许回报,就能让关嫣与珍珠一辈子安然无忧。怎么能让他忘了这些恩呢?这样吃亏的事,程锦可做不来。

    等彦桓的伤已好全了,程锦就直接将彦桓带在了身边。因为彦桓容貌过好,每次出门,程锦都会给彦桓戴上帷帽。彦桓也不再跟关嫣读书写字,而是由程锦来教。三岁就能识千字的彦桓哪里用别人教他认字?便是彦桓五岁就去了皇陵,从此不再有人教导,他也不会识字还不如珍珠,不过是为了遮掩身份,再能有名义多看几本书罢了。程锦自然比关嫣更会裁夺着,该怎么让彦桓更好的“识字”。

    因为彦桓跟着程锦识字的事,珍珠很是跟程锦闹了一场。旁得也就算了,独独识字这件事,珍珠最是计较。珍珠跟过程锦学字,也跟过关嫣,自然知道程锦最是不舍得打她罚她的。如今程锦不肯教她,却去教彦桓,把她独自留在关嫣那个火坑里,珍珠怎么都不依。

    珍珠虽已许久没使性子了,这些日子看起来也像是个能办事的人,但猛然闹起性子,竟丝毫不见生疏。往日里,不肯吃饭、哭哭闹闹、摔摔打打,如今是一样都不少。

    程锦虽气珍珠不懂事,背后也被珍珠气哭了几场。但当程锦看着她小声哭着说程锦偏心,却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只有心疼。这内里的关系,她如何敢对珍珠说得清楚?

    程锦当真有心将珍珠一起教了,可关嫣确实比她更懂得教珍珠识字,这些日子已长进了不少。珍珠回到她身边,还不过和之前一样,倒连这些日子学下的东西都一并丢了。这样学一阵,丢一阵的事,程锦如何都做不得。

    程锦只得去哄了珍珠,她是因为对彦桓下得去手罚,才来教彦桓的。还不是因为她心疼珍珠,才不舍得下手罚她么?

    随后程锦又亲手做了许多糕点去给珍珠吃,彦桓竟随着程锦一起轻声哄珍珠。他对珍珠说,程锦罚起人来,比关嫣更凶一些,把他的手心都打红了。珍珠这才好了,不再计较这事。

    只是偶尔程锦对彦桓好些,被珍珠看见了,免不了还要发一阵子酸。好在无论珍珠发酸也好,闹也好,珍珠就只对了程锦一个人使脾气,对彦桓倒是没什么。程锦若是不在,珍珠还能跟彦桓好好说笑,什么吃的用的,还都能记着彦桓一些。

    程锦经过这事,也很明白了,往后她要成婚生了孩子,就只生一个。生下一个,也绝对不自己来养,只让奶妈妈来带,免得她再惯坏了一个好孩子。这舍不开手,无可奈何,又生气又心疼的滋味,她在珍珠身上尝过,已经知道了。

    偏偏彦桓在这件事里不争不抢,不气不恼,竟然还中间调和。常常轻声劝了珍珠,又来温声宽慰程锦。

    程锦虽然不知彦桓这份妥贴有多少是真的,又多少是假的,但是仍生出些许“别人家的孩子”为何就如此懂事的愤懑。她的那个小珍珠若是能学得彦桓几分,她就能安心许多了。

    彦桓着实很好,即便可能是装的,也很难会有人讨厌一个柔顺乖巧,又生得极好的“小丫头”。

    他每次随程锦出来,也从不喊累,戴着那么个大帷帽,也不叫热。他话不多,却极会看眼色,程锦饿了渴了,他都能及时送上糕点和水囊,有时候程锦都恍惚地将彦桓真当成了跟在她身边的小丫鬟。

    只是他若当真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又怎么会在知道宫里供应的料子跟外面不同时,就把他的里衣都给悄悄烧了?怎么会洗澡如厕都避着人?又怎么会悄悄留意着定国侯府及顾珏的事?

    程锦看着正拿着一块米糕小口小口吃着的彦桓,又一次提醒自己,这是皇太孙彦桓,可不是真的小丫鬟。

    彦桓吃东西的时候特别乖,他会一手拿着米糕,一手接着着米糕渣。待吃完了米糕,他再把手心的米糕渣子仔细舔干净了,就像是一只小奶猫儿。

    看着彦桓吃米糕的样子,程锦倒想了彦桓也是有不这般“乖顺”的时候。就是彦桓很是护食,有次他将点心留在屋里,备着晚上再吃,却被老鼠都给偷吃了。彦桓气鼓鼓地打了好些天的老鼠,仿佛有血海深仇一样。往后倒是真的少有老鼠再来程家,似乎老鼠们都知道程家养了一只厉害的“猫”一样。

    见彦桓将最后一点米糕渣子都舔光了,程锦就给彦桓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彦桓从程锦手里接过热茶,小声地说着:“多谢姑娘。”

    然后彦桓便小口小口抿着茶。

    程锦也喝了两杯茶,见彦桓已经喝好了,就把帷帽递给彦桓。彦桓将帷帽绑好,将他的脸挡严实了,才转身跳下了马车。因为外面下着一阵小雨,彦桓下车后就撑起了伞,又扶着程锦下车。程锦拎着药箱一下车,就从彦桓手里接过了伞,对彦桓笑着说:“我来撑吧。”

    彦桓摇了摇头:“珊瑚是丫鬟,得是珊瑚撑伞,哪有让姑娘给丫鬟撑伞的道理。”

    程锦笑道:“可我比你高些,难道让你掂着脚撑伞么?”

    程锦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彦桓明显身形一僵。程锦总怕关嫣和珍珠得罪了彦桓,可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锦便忙笑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很快就能长高了。等你长高了,你再帮我撑伞就是。”

    程锦说着,夸张地打量了一下彦桓:“我在你这个年纪,可还没有你高呢。不出两三年,你肯定就长得比我高了。”

    彦桓静了静,才道:“那我帮姑娘背药箱。”

    程锦就只得把药箱交给了彦桓,笑着夸道:“得亏有你在,不然我一个人可背不动这药箱。”

    因为帷帽挡着,程锦没看到彦桓的表情,就只见彦桓把药箱接过去背在了身上。因为下过雨,路上湿滑。程锦就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背着个大药箱的彦桓。两人又走了一段小路,才到了季屠夫家里。

    季屠夫家里倒是比程锦刚来的时候齐整了一些,只因为程远听说程锦要拿季屠夫练手,便特意雇了个婆子来照顾季屠夫。那婆子也是同村的人,照顾起季屠夫来也方便。程锦刚进到屋里,就见那婆子迎了出来,对程锦笑道:“程姑娘来了,外面下着雨,快进屋里来。水已经烧好了,我这就打一盆水来,给姑娘洗手。”

    程锦笑着点了下头,却没忙着进屋里,就先拿出一捆彩线来递给了那婆子:“妈妈先前不是说家里没了线用么?我正好带了来,你看看能不能用?”

    那婆子忙乐不得的接过来,笑道:“能用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劳烦姑娘还惦记着我说得话,我不过提了一句,姑娘竟然当真放在心上了。”

    程锦笑道:“从这里出去一趟不方便,我也是顺路帮妈妈带了,也省得妈妈你为了这点儿线再跑一趟。”

    那婆子又是一阵千恩万谢,随后又道:“姑娘先前要的山货,我们也都备好了。等姑娘忙完了这里,就去看一看能不能入姑娘的眼。”

    程锦笑着点了下头,既然来了这一趟,就不能单看季屠夫的伤。程锦每次都带着些东西来,再采买些好的山货回去。这里的山货倒是比在燕州城内卖的便宜些,这时候采买些山货回去,再晒干了储存好。等到了冬天,且能顶几天的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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