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心下顿时大震,脑袋懵了一下。


    难道老爷子进的还不仅仅是个骗子直播间?看着架势已经进入了赌博范畴了吧?


    “……冷静,冷静,就算要举报也要先收集足够证据才行。”


    陈燕狠狠的搓了把脸嘴里喃喃着,一边打开录屏勉强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继续把直播给看下去。


    好在裴椋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进入主题,“今天直播的压轴木雕算是张图。”


    图,见其阴阳。


    东晋的《搜神记》同样提到“寿光侯者,汉章帝时人也。能劾众魅,令自缚见形。”这一说,在当时就已经有了说法。


    而七月半正是鬼门大开之时,常叫做中元节。


    叶拆诧异道:“图?”


    陈燕跟着反应过来,这才注意到一些自己刚进直播间没发现的细节,比如眼前的主播看起来不仅是声音年轻,人也是。然而在木雕这种多数论资排辈的领域,这种年龄说是大师……不算靠谱。


    但她看着现在直播上的画面,看这泛泛而谈的随意架势,应该对木雕还是有一些见解的。


    难道说自己误会了?她神色古怪。


    当弹幕此时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询问。


    【图到底是个什么?有没有认识的大神给科普一下?】


    【同没查到,也没有任何记载这方面的,大佬这回刻的题材到底是简单还是不简单呢?】


    “中元节也叫鬼节,按照传统大概是根据鬼救母故事流传下来的,每到这个时候就是鬼门大开的时节,夜行,行人让道。”


    裴椋翻开木料,手腕稳稳当当,平静的抬起眼回答道。


    “但华夏文化里一般不会多提到精怪鬼怪之类题材的画作,存在过的痕迹也就是几幅。”


    眼前人略略压低眉骨,衬托着绷紧青筋的手背,关节处的凸起极为明显,又被一根根捋平,握紧刀尖。


    “这类精怪题材反倒是传入东瀛后多见,不过整体意思上还是有明显区别,华夏文化中的鬼怪题材虽然不多见,但中元节实际情况其实并不是像想象中一样门户紧闭绕鬼走,而是为齐聚开鬼门——”


    “等归家。”


    中元节其实会举行祖祭家祭,尤其盛行河边放河灯,据传能够帮忙鬼怪寻找方向归家,也说是为了让横死找不到路的鬼魂托这一盏河灯而托生。


    叶拆猛然瞪大眼睛:“居然是这样?”


    中元节一向流传至今的说法都是闭门为鬼怪让行,没想到实际说法却并不相同。


    【第一次听到全新版本的解读,原来如此!】


    【好多传闻到现在都有了变化,失真了。】


    裴椋没再继续回答问题,而是摩挲了下木料边缘的尖刺,简单两下刮平剔除。


    整块料子比昨天刻《徐晃射锦袍》的题材还要更高更宽,大概有个两倍大小,以至于半立着才能找到地方放下。


    她重新从旁边挑了把略宽的刀,开始从好入手的地方下刀。匀称修长的指节抓着刀尖一角,似乎冰凉的质感都要沁入血管里,能够隐隐看见血管和凸起的青筋弧度来!


    整块料子似乎已经刻成了一个粗胚的形式,整体线条潦草凌乱,随心所欲。


    刀尖似乎是无所规律的雕刻挑深,在刷上一层黑漆的木料上难见明显效果,特别整块木雕还是用的浅刻。


    裴椋垂眼,从脑海中搜寻出大致方位的规划,紧跟着继续下刀。


    刀口峻深断直,又在圆刀处转角。


    【质疑一下,以往大佬雕刻的顺序不是这么来的呀,这回的图感觉雕刻的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跟通雕没有半点搭嘎,这还能说是潮州木雕吧?】


    【指不定是其他雕刻方法呢?别断言太早了吧,等到时候要打脸。】


    【打谁的脸?一眼就不是通雕的木雕刻了这么久看不见进展,还不让人说了?】


    弹幕质疑声起来,也有进来看了直播间的新人失望而退出去的。


    叶拆眼睛盯着屏幕,却不太搭理其他质疑,他搓了搓手指整个人似乎从线条潦草的轮廓里看出来些什么,不过下一秒就静默发言。


    裴椋从旁边拿起水喝了口,停下动作来单手挑刀继续看着屏幕,“不会换雕刻的,这一次的题材就是图。”


    “如果不满意可以退出。”


    她难得抬起头来,下颌骨的线条流畅,汗滴一直到腰背和脊骨处,嘴唇很薄,带着冰凉的轮廓出声提醒。


    似乎是侧头看了一眼又收回眼。


    陈燕原本还不算笃定,但看到这一幕却又感觉自己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如果真不是欺诈,那这么一副敷衍的作品被质疑,为什么不好好解释一下?


    这还不是因为解释不上来吗?!


    她总算认定下来,把之前自己录下来的录像截取了,打开光脑到监管局网站那边,后台匿名举报了“涉嫌赌博,团体作案”。


    举报也举报完了,一开始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陈燕原本已经想要直接退出去了,但犹豫再三却又按耐下来想看个究竟。


    毕竟——


    “要是我不在这里盯着,到时候人跑了怎么办?”


    陈燕给自己找了一个有理有据的理由,长松一口气,这才继续顺理成章的往下看下去。


    细化一遍的整个木胚线条依旧潦草至极,引发的争议也是越来越多,直播间陷入一场混战中。


    【我靠,有些人不看能不能别再吵了?大佬不就刻个图吗?到底怎么了,刻的潦草点要你命是不是?】


    【上面的捂什么嘴,就是潦草敷衍还不让说吗?这张图完全看不出什么构图性,到当前为止都是一塌糊涂!不如直接说水平不够得了!】


    裴椋倒是并不在意,而是依照自己脑海里的想法继续往下刻去,一点点的把周围人影的图案给修饰出来。


    刀尖抵进木层,陷入进去掏空部分。


    图案和线条渐渐开始细下来,看起来分布杂乱而无序,但又能够仔细摸寻到排列规律。


    刀尖很细,可以清晰的刻出各种毛须的状态,还有纤细的鬼影绰绰——


    裴椋弯折完最后一刀,“这是细胚。”


    整个细胚完成之后,弹幕顿时愣住,因为这个目标不能够说转变迥然,但绝对是可以说得上是跟之前状态截然不同,能够隐隐约约看出一些形状。


    因为木料和整个背景颜色相近的关系溶入其中,又因为光线差能见程度不高,看的恍惚重叠,刀线错杂堆叠。


    【这种刻法不是通雕吧?完全不一样啊!】


    至少跟昨天的徐晃射锦袍整幅戏剧构图都截然不同,裴椋倒是擦了擦刀反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这是刻通雕了?”


    不是通雕——


    这一句顿时把众人逼住,下意识就想接一句“那是什么?”


    然而等回完之后才愣了下猛然反应过来,他们最开始也就是因为先入为主带入了通雕的想法才会对整幅构图提出质疑。


    但如果刻的不是,那就意味着整个构架在其上的质疑链完全不成立!


    弹幕不由的心里泛起凉意,头脑发懵。


    刚刚还在吵架的公屏也霎时间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张开努力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吐不出字来,只能够艰难的求助旁边叶拆:“叶哥……这这这,这不是真的吧?”


    叶拆悲悯的看了他一眼,残忍道:“很不幸,是真的。”


    多数人都乖乖闭了嘴,陈燕同样也是——


    “……但潮州木雕不是多少都以高浮雕浅浮雕乃至通雕为主吗,可这刻的也不是其中的哪一个啊?”


    她话里喃喃着说着,抬头看着屏幕却是不得其解,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心里隐隐浮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而裴椋却没做解释,只是重新把整块木料的碎屑挑去,她手腕和下颌骨的线条流畅,整个人像是从湿透了的水中打捞出来。


    嘴唇紧紧抿着,干涩的有些脱水。


    捏了一块抹布擦了擦才好受不少,垂眼重新把脚边调好的漆放上来。


    拿起工具在木雕层上刮一层薄薄的生漆,漆料非常稠非常密,钻入每一个缝隙里去。


    然而这一层却是有色彩的黑漆,整块木料像是被抹上漆色,但却隐隐窥见轮廓雏形!


    第二遍。


    裴椋等黑漆稍稍干上一些继续上生漆,不过这一层密度较浅,只是在表面上擦上一层——


    金箔扫去。


    涂抹均匀后,木雕上便宛如瓷器烧出了釉色一般,整个视角变转,金色的光游溢出令人神魂颠倒的色彩!


    整副雕刻作品彻底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原本潦草的线条,轮廓在上漆之后显出另外一种样子,它本来就是作为旁边的杂草乱树存在,前有小鬼引路。


    七月半,鬼门开。


    整个画面色调以黑漆打底,显得上面的一层金色更为显目,浩浩荡荡的以人马出行之势涌入其中。


    木雕上刻着各种鬼怪妖异,各自做着不同动作,钟馗则青面獠牙混入其中,手里正拖着一妄图伤人的鬼怪,粗眉黑眼,手臂上的汗毛肌肉还在彰显轮廓。


    小鬼则是熙熙攘攘,各人有各人的事儿,神色好奇探头探脑打量周围的不少,在坐着有人拖着板车背后躺着一饿死鬼。


    街道上空无一人,显然都在为鬼开道!


    有鬼当街打架拉扯着,正当视线沉浸于他们的姿态动作时,再一回神却猛然反应过来那两双眼睛正在以一种天真姿势望着你,叫人背后惊起一身冷汗!


    有女鬼则是脸上涂妆,金漆工艺在她脸上和眉目间流转,衣袖半遮面,长发披散。


    在角落两边却有河流甬道围绕着汇聚到木雕的正中央来,旁边有行人和稚童在放着河灯,从两边缓缓漂流到河中央去,沉入深不见底的阴暗河水,还有水鬼在河里浮起身吸了口气用手托起一盏。


    她长发还像是被浸湿一般,整个人没有皮肉,只一副骷髅架子。眼睛却颇为好奇的转动,盯着岸边咯咯笑着的稚童。


    浮在孩童跟前,半身淹没水中,整个眉眼舒展开来,微微泛起天真的笑意。


    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如此之近!


    离着他的地方顿时散开一圈,整张画面妖异又以融合着象性收尾,不同于真正所谓志怪妖魔画像,也不同于所谓神仙图里面各种的仙人引路。


    这张图更像是展开了一幅新世界,灯火通明,生与死的距离如此之近,甚至小鬼还有混入不知情的人群中去好奇打量的,的夜行说到底也只是鬼门大开的一次归家罢了。


    整副雕刻以一种浩瀚的令人震撼的场面呈现出来,惊魂动魄!


    陈燕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动弹不得,只能抬起眼,眼睁睁的看着这令人震碎的一幕。


    半响才迟缓动了动嘴唇,彻底失去语言!


    谁知这是会是幅完完全全的阴刻!


    粗胚本来就粗糙,细化后同样看着不明显,只有上了金漆之后整个浩荡的图才会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这是真正的金线千卷,夜行!


    她掌心已经被冷汗所濡湿,可无论怎么努力睁大眼都像是无法完整的看清晰线条,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几乎都被憋出来,模糊掉画面。


    整个人只怔愣的看着眼前木雕。


    没有骨肉的窟窿骨架有的没有眼睛,有些将头落在了脚下拖着,半身透明的窟窿似乎与旁边拿着纸钱的抹泪妇人擦肩而过,浑浑噩噩。


    鬼魂半身透明,竟是直接穿了过去!


    线条上的刀工展现的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已有脱壁之神。


    “完工。”


    头顶裴椋用力握紧手背青筋,收起刀,轻飘飘两个字落下,终于唤回了她神智。


    陈燕回过神来后背已经一身冷汗,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怪不得老爷子怎么受震撼——”


    这换做谁谁不得跪?


    想到这里,陈燕伸手用力搓了把脸,沉默了下后努力回想她之前对大佬都干了些什么——


    不仅认为人是个骗子,好像举报了大佬的聚众诈骗……


    完了!


    陈燕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立马打回通讯过去。


    “这里是监管中心,你还有什么举报需要吗?”对方礼貌问道。


    “不不不!这回不是……我不是来举报的!”


    “那是?”


    陈燕:“……”


    她沉默了一瞬,深吸一口气声音艰涩夹杂着匆促,小心翼翼地追问道:“……就刚刚那个匿名举报,我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监管者:“……”


    你当监管局是你家呢?想举报就举报,不想举报就可以取消?


    “人已经出去了,如果还有其他的问题反馈可以稍后来监管局说清楚。”


    对方只给了这么一句答复。


    “不是,我真的有急事——”陈燕再次用力搓了一把脸,看着急速被挂断的通讯痛苦的往后靠去……努力叫自己冷静一下。


    弹幕此时也终于从震撼中反应过来,原本就力挺裴椋的更是颇觉得扬眉吐气一口在公屏继续发声。


    【刚刚谁骂的大佬敷衍潦草根本就不顾及线条?就说了句相信大佬非得说我捂嘴,又被打脸了吧!】


    【都说了凡事在真正看到之前不要轻易界定,有些人就是不长记性也不长脑子。】


    【别嘲笑了,就想知道刚刚说看不下去大佬敷衍所谓“一怒退直播”的那些个人现在跑哪去了?我现在就看他们到底是不是肠子都给悔青了!】


    弹幕上气氛缓解,有活跃起来的趋势。


    原本各种质疑骂的正欢的这会也不出声了,青着一张脸老老实实闭嘴。


    不然还能怎么样?上赶着上去再被打一会脸吗?


    弹幕:“……”


    委实受不起了,脸疼。


    而光线转换视角偏移,叫整副图更清晰的展现在面前,原本那些因为距离远而含糊掉的细节也终于显露。


    刚刚点开直播间的蓝鸟正好进来,鼠标一松,愣愣的松开抓着鼠标的手,整个人身体往前一拉喉咙声音顿了下,继而不敢置信道:“卧槽!这种程度的阴刻?”


    只见那副巨大的图上各处纹理清晰如发,叫人难以想象那些鬼怪漂浮动态到底怎么做到处理,把这些处体现细节,宛如真的漂浮在空中一般。


    弹幕齐刷刷一排卧槽。


    “我到底错过了今天直播什么?”蓝鸟哀嚎出声。


    她转头怪罪弹幕:“看看,我就说那一关早该放弃,但凡能够早点来看就不用错过大佬直播了!”


    弹幕则是同样不甘示弱的怼这个狗比:【那还不是因为你打的太菜,不然也不用卡那关卡上一两小时。】


    【自己不努力就别怪弹幕。】


    双方的争执没有持续太久,蓝鸟注意力很快又被木雕吸引回去,此刻半边眼睛已经贴在了屏幕,恨不得趴着屏幕看个清楚。


    裴椋原本的刀尖力道下的不重,隔着屏幕远了或许还会不清。


    但现在细节放大后几乎完全清晰,因为那些地方本来就是刻成的一缕缕极细的丝线状勾勒而成,刀尖下去从深到浅,从厚到薄,手腕掌控的力度和功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东西……如烟如雾,加上上漆后掩盖一部分细节,整体呈现出来的感觉就是轻飘飘的一处影子!


    还有女鬼捂脸的手,连手上的纹理都清晰,那边人几根软塌塌的头发……这些细节几乎勾入魂魄,下一秒就能够叫墙上破图而出一般。


    刀尖挑起的线几乎能够算作游丝,被极细的刀尖挑起,从深至浅,最后隐入虚无。


    比起通雕,无疑阴刻更适合眼前的图演绎,抛却了传统路子,金漆呈现出的感受如烟幻影,又真像是从刀尖倾斜流下来的一抹灿金色,流光溢彩绚烂无比。


    弹幕同样惊骇到炸裂,张了张口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个阴刻工艺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靠,大佬是用了汉玉的游丝工艺刻的吧?这个线条把握眼睛拆了贴上去看都看不清几毫米!】


    【效果牛啊,第一回知道夜行还能有这副《图》的形式!】


    【再一次把膝盖献给大佬,图的阴刻是真的巅峰了,就没见过这么牛的阴刻,真的像理出来的烟雾一样!】


    中途还有人插入来提了一句。


    【怪不得大佬最开始要把整体结构打潦草,原来就是为了最终的效果呈现!对于正常线条来讲凌乱绝对是毁掉整个木雕的方式,但游丝技术不一样,反倒只会叫整个细节更加真实!】


    弹幕之前的疑问终于被解答,原本不服气的这会也开始心服口服,毕竟换给他们一只手他们也刻不出来这种程度的游丝工艺啊!


    至于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给大佬跪下了。


    另一头刚刚回来的陈毅看着直播屏幕愣了一下,就拍着腿叫好,整个人脸上表情也连带着兴奋起来:“这阴刻技术简直是巅峰造极!”


    他紧接着又连声感叹:“整个图的构图太精妙了!而且居然抛弃了传统的通雕,转而用阴刻技术表达——”


    如果换做一般人,哪怕是构思了这类题材通常往往也只会选择他们最趁手的通雕,而不会选择违背潮州木雕的一准法则去铤而走险做这种尝试。


    运用传统总是比违背路好走些的,哪怕是为此牺牲大半的效果。


    哪怕陈毅对此举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这就是整个行业内的趋势,哪怕是和他作为好友的那群老家伙中也是有不少支持这个的。


    至于眼前出来的这么个变种——


    只能说眼前人胆子太大,偏偏技术又没话说。


    哪怕随心所欲挑战自我也没人敢指责或者多嘴一句,按照行内传统你要想嘴也行,但这前提是你的技术得先碾压过对方啊!


    旁边的陈燕听着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等等。


    老爷子如果是看了之后绝对不会还有这种表现,所以只可能是——


    陈燕沉默问道:“爸,你今天没看直播?”


    “我倒是想看,但不是你赵叔叔那群老头子那有事吗?据说是去鉴定个什么东西来着,实在是抽不开身只能先把直播给落下了。”陈毅挥了挥手随口解释。


    说完他下一秒才反应过来,狐疑道:“你怎么也跟着看起大佬直播来了?难道也是被大佬给感悟的?”可陈燕平时反对,他反对的这么激烈,怎么看也不像是认同的意思啊。


    还是说这就是隐藏的深柜心理,表面反对,实际上底下自己看的不亦乐乎。


    可惜陈毅不知道自己思路完全跑偏。


    陈燕:“……可以说,对了一半?”


    她艰难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哭笑不能的笑容。


    前一半确实是被感悟的,至于剩下另一半,我要说我感悟之前刚把您老的主播给举报了,会被抽吗?


    她不由得单手往上一搭,自暴自弃的捂着半张脸陷入深深的沉默!


    ……早死晚死都是死,那还不如晚点死。


    “这张图的木雕应用——”一场直播下来,裴椋短袖打湿,后颈和耳后已经一身薄汗,叫原本还想继续的动作一停,卷起袖子压下热气,按住镜头,“稍等,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再回来讲讲整个木雕原理。”


    她声音停顿了一下,尾调压低带着沙哑,似乎也带着一股热气到了直播间。


    【行。】


    【okok,大佬记得早去早回。】


    等人暂时走开,弹幕开始自娱自乐的讨论起了图。


    【话说前面那群人都去了哪?这时候退出去直播间看不见这一幕,啧,直播可没有录像提供,我已经提前开始乐了。】


    【话说就不能够拍照上传个图吗?这《图》发出去绝对能够震撼到一群瘪犊子!】


    【大佬讲究低调,而且你想直播间进来一大批新人弹幕都凑不上份吗?】


    弹幕正聊上讨论的时候,陈燕撑了一半,最后还是没能顶住压力和良心谴责,老老实实跟老爷子交代清楚了整件事情经过。


    “什么?所以你就把大师给举报了?”陈毅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抬高声调问道,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伸手去捂头还是捂胸,就是觉得自己这会血压有点高。


    “我什么时候叫你这么干了?就算是单单怀疑也总不能够这么——”陈毅声音吸着气顿了顿又卡住,之前的情况闹个乌龙却也不能够说什么,毕竟的确是会叫人误会。


    但他这会人头痛的够呛。


    陈燕小声嘀咕;“我发现后就及时撤回了,说不定这会人已经不过去了呢。”


    已经不过去了?


    陈毅勉强压下去老年人控制不太住的血压,呵呵一声,按了按太阳穴,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的示意陈燕看直播间里的这一幕。


    有人敲门声响起。


    整个黑屏的直播间声音一顿,裴椋只能潦草冲完澡就套上短袖出去,似乎是外面传来什么说话的声音。


    然后直播间的屏幕就彻底匿机,紧跟着跳出来一行小字提醒。


    【该主播直播间因涉嫌聚众赌博等违法行径被暂时停播,敬请期待。】


    举报停播是什么好事吗?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陈燕:“……”不是,关键是这群人居然到的这么快?


    她彻底哑口无言。


    弹幕此时也不平静了。


    【???等等不是,我就去切了网页看了一眼游戏怎么回来大佬就违法了?直播间居然还给停播了?到底什么情况啊这是?】


    【猝不及防,上面的你问我我也问不了其他的啊,大家不都是在这里等主播出来吗?谁知道突然一下就停播了说违法。】


    【人傻了我靠,大佬就一手艺人还能聚众赌博违法……这是真的冤啊!】


    无论弹幕怎么询问讨论他们到底还是压根底不清楚内幕的一员,只能够乱蒙瞎猜,而另一头真正的当事人正简单擦了两把微湿的头发就套起短袖走出去了,略微卷曲的黑发松散搭在额角和后颈,站在夜色里一身黑,只有整个清瘦的背脊和身高彰显了一下存在感。


    裴椋狭长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正拉开门就与门外人撞了个正着。


    她脸色霎时间冷下来,“又是你?”


    对方也是猛地一怔,露出的面容正是让裴椋欠了三千医疗费的“熟人”,只不过这一回手臂上还扎着绷带,脸上贴了一创可贴,没了往日的神气,裴椋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骨,慢慢道:“看来长官这架势没被人少打啊。”


    也真是不稀奇。


    如果不是再玩警局一日游这犯罪史就得记入档案了,裴椋还想再揍人个一回好歹过把瘾,三千罚款她以前交不起,现在倒是可以随意了。


    对方拧了拧眉头神色不变,纠正道:“不是被打,只是上周去查警滑倒摔的。”


    他声音微沉很快回归话题,以公事公办的语气继续道:“不过今天来不是讨论这事的,你被人举报涉嫌诈骗,为了方便调查清楚原委请跟我走一趟。”


    裴椋:“涉嫌诈骗?”


    “这是监管局那边接到的匿名举报。”


    又是匿名举报?


    裴椋:“……这话由你来说我是不太信的。”


    她单手揣着兜站在原地平视看着人,眼神狐疑,不得不说,单单两人的梁子她实在是有理由怀疑对面心存私怨自己匿名举报匿名,不,光明正大抓人。


    两人之前氛围拉锯僵持,仿佛下一秒就能够剑拔弩张。


    直到旁边的通讯响起打破了这场僵局,裴椋接起通讯:“什么事?”


    陈毅在那头声音抱歉,“大佬啊,这事的来龙去脉我现在都已经清楚了。”


    还没等裴椋张口,陈毅下一句就是,“监管局现在找上您了吗?”


    “嗯,据说是匿名举报了我聚众诈骗赌博。”裴椋面无表情,按了按指节上的血管青筋。


    陈毅听完了更加小心翼翼起来,虽然裴椋这会声音还算平静,但总归被这么平白无故找上门的感觉总是不好,他斟酌词措开始擦着汗道:“其实这事都是我女儿不懂事,我最近不是一直在看你直播吗?她呢又一直放心不下我,总觉得我这种老头出去说不定就会被人骗的连钱包都不剩,这不是就——”


    “您女儿多大了?”


    “二十九?”


    “……”


    然而通讯那头的陈毅还在继续道:“我说自己看直播挺好的也不是骗人的事,她那段之间倒是多少没怎么管着让我继续看了,但谁知道她私底下一直怀疑着没信,这不是我昨天出门一趟她过来看你直播,发现弹幕上面有人喊压钱什么亏了赢了的,她就觉得是诈骗团伙……一个冲动匿名举报了。”


    “好的,我知道了。”


    裴椋强行按了按太阳穴,突然觉得自己头有点痛。


    裴椋最开始还没怀疑,但她现在却是不得不陷入沉默,开始怀疑最近自己是否时运不济,这倒霉事简直是扎堆的来。


    对面执法者还站在旁边看着她打通讯,裴椋收起通讯倒是心平气和语气平静了,“抱歉,误会你居心叵测了。”


    “什么?”对方不明所以。


    “在事前我曾经怀疑过你监守自举报,不过这会真相大白,可惜了。”


    裴椋声音平静明朗,毫无愧疚感的从容丢出一句话堵了人口舌,跟着大步走向前一起前往监管局。


    监管者也果然被她这话一堵彻底塞嗓子:“……”


    可惜什么?可惜这个怀疑没成立吗?


    他还是感觉这话里阴阳怪气的意思多点,奈何眼前人说的语气敞亮这感觉又无从说起,只能咬了咬牙强行按下疑问。


    到了监管局熟人大多已经能够看见了。


    监管者看见人就想把桌上的案卷往脸上一按,直道晦气,旁边青年看见她还愣了一下,热情道:“大师您又来了啊!”


    裴椋对此只面无表情的象征性一笑,“对。这不是平白闹出个说我涉嫌诈骗的事,前来接受调查了解下来龙去脉吗?”


    裴椋稍微解释了一下。


    青年“嗯?”了一声,顿时来了精神:“诈骗案?这事怎么把您给牵扯进来了?”


    他声音多少有些不理解。


    裴椋则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我也是才收到消息就被找上门了。”言外之意就是不清楚,不知道。


    她勉强放下计较这件事,而是转头在审讯厅的时候问监管者:“长官您这特地拨了一个我看的最不顺眼的来,是指望我把人揍一顿罪名加重一等吗?”


    监管者遗憾的摇摇头:“不,我就是想从你身上扣一顿罚款下来看看还有多少钱。”


    可惜没想到裴椋这回居然控制住了。


    “……我劝你最好是做个人。”


    好在等的人不一会就到。


    “大师!”


    陈燕刚见面,随即一个健步冲上来抓住她的手。


    裴椋整个人站当场就给愣了下,眼前人面容普通,但裴椋并不认识。


    所幸陈燕下一句的话很快到来,认罪一般低着头,老老实实交代道,“……我就是那个匿名举报您的人。”


    裴椋:“……”


    裴椋:“?”


    “实在抱歉,这事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毕竟老爷子他最近一直迷在直播上,我刚开始进来的时候,真把您当做犯罪团伙了……大概就是这样。”陈燕伸手摸了摸脖子,花费点时间解释完来龙去脉,坦然认错。


    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先误会了,又打扰了整段的直播……只能说好在澄清及时,不然裴椋还得进去监管局一日游个几天。


    陈燕还想提出精神赔偿,可惜被裴椋拒绝。


    她想了想又道:“您直播间里不是还提过一下说漆器的事吗?我这边最近手头上刚好收来了一两个漆器,要不看一看有没有能看上眼的,就算做补偿了。”


    陈燕抬着头很是乖巧,毕竟两个都年岁不小的人了,给人找麻烦的事倒是跟着来。


    漆器的价值可不是简单能够用金钱衡量的,而且古华夏能够找出来的一些残存文物本身就有市无价,途径稀少。


    裴椋可以做到对金钱补偿不心动,但对上漆器……她还是难得动摇了下。


    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才重新正回神色,点了点头,“行,真要有挑中了我出钱以正常价格支付购买。”


    文物本身搞的就是一个机会,重点倒不在于价值。


    陈燕倒是不算在意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至少大佬她接受了这种形式的赔偿也能叫人好受不了,至于其他的,在最后算价格的时候给打个几折眼前人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陈燕心里算着事,面上也松口气应好。


    监管者眼见到矛盾解决了,伸手掐了掐眉心,“得了,既然事情解决完了,你俩也应该各回各家了吧?”


    这一天天的,都叫个什么事?真把监管局当自家开的了,没事瞎举报浪费警力资源。


    “对不住对不住,我马上就走。”陈燕讪讪一笑,但该认的锅还是得认,谁叫她自己误会搞出来这么一出乌龙还闹了一通麻烦大佬到监管局去了。


    “对了,方局你再帮我把大佬的直播间也给解封一下,就说是误会一场没聚众赌博就行!”


    方来他就不是很想说话,倒是旁边的青年一边端杯子一边带着轻松语气应了声没事,他拍着胸脯道:“这你们就放心吧!绝对没问题,方哥肯定会帮忙处理,他跟人关系挺好的!”


    方来:“呵呵。”


    感情不是你来你就说没事。


    裴椋倒是不太在意直播间问题,毕竟那边还有个叶拆在,真违法乱纪搬出他身份也能解封直播间。


    她此时就是头痛的按了按眉心准备走,陈燕赶忙加了通讯才送走人。


    裴椋回到家里时候已经又是半夜凌晨。


    她刚刚掏出钥匙旁边就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姜小牙目光明锐,瞅准了人就往裴椋怀里扑,裴椋一开始虽然猝不及防,但反应过来后却还是稳稳当当的接住猫站牢。


    “姜小牙——”


    那方青年制止不及,才发现就发现猫已经跳到了人怀里。


    晏词只能抿了抿嘴唇,转过头来愣了下:“你今天这会才回来吗?”


    现在差不多晚上十一点,按照裴椋平常的作息也不至于如此。


    “闹出了一点事往监管局跑了一趟。”说到这个裴椋就头痛,勉强解释了一句,两人简单交流完没再说些什么。


    只不过裴椋在路过走廊的时候动作顿了顿,看着挂着的灯笼陷入沉默,在做这个灯笼之后她就进了两趟监管局,这福运是不是反的太过了,反而调了个头?


    另一头的监管者也在沉思——


    在遇上裴椋之前,他就没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过。


    这么晚了,裴椋也没有打算再继续开直播,正好那头闻青斐已经过来了,匆匆推开门就道,“你今晚是出了什么事,我之前过来找了你一趟,都没见着人,倒是看见了你那邻居——”


    裴椋打断她:“之前去了趟监管局,私人事情。你项目那边搞定了?”


    “嗯,算开了个好头,不过全部解决完应该还要个几天。”


    闻青斐这一番话也顺势提醒了裴椋另外一件事情——


    她在一开始对谈敬承应下的条件。


    之前那一批木制品雕工都太劣质,还得全部返工一遍,就算是有个粗胚撑着一样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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