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酒店房间的门被敲响时, 梁季禾指尖夹着的烟落了一节灰。
他吸的频率极低,烟丝还在昏暗之中闪烁着猩红,每一口都很重, 让刺热的白烟留在喉咙中。
门打开时,陈子夜已经整理好路上吹乱的头发和心情,脸上全是招他烦的礼貌笑容。
礼貌得体的让人无法就此挑毛病泻火。
陈子夜不是个不识眼色的人, 赶着问好恐怕只会气氛更糟。她尽量自然转过身,扶着门, 等它安静的关上,给自己预留几秒面对梁季禾的时间。
明明是深夜, 天空却像梁季禾脚边撒了一地的玻璃红酒,酒渣色的云凝结不动,像此刻的空气。
梁季禾已经坐下,手摊沙发背上,漫不经心地问:“不是半夜来酒店不太好么?”
室内气温太高,趁转身的时间陈子夜已经将羽绒服脱了,衣服半折挂在胳膊上。
露出里面那件领口带拉链的淡紫色毛衣, 她走近两步回话:“……您说随便我。”
“要是来道歉,你可以回去了。”声音阴鹜低沉, 如同盯着她的目光。
“……我是想来道歉。”陈子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眼神很快往沙发和地上扫了一圈,“但我也想知道观妙的事情, 我觉得您……您一定有自己的权衡。”
“你在等我给你一个交代?”
“我没这个意思……”陈子夜皱起了眉, 言语里含有一些无奈,“我哪敢问您要一个交代。”
“为什么不敢?”
梁季禾捞起新的一瓶酒, 用力胡乱扯开瓶塞, 不顾喝法, 给自己倒满,仰头喝了大半,眼神之中的恼火若隐若现,“你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陈子夜很难承受这样话说半句全靠揣摩的强势气氛,她叹了口气,很小心地先坐在单独的沙发上。
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反应,他没有看向自己,目光投在摇晃的玻璃酒杯上。
陈子夜神色稍有所动,双手抱在一起,紧张地摩挲着。
沉默了片刻,陈子夜如实问出心中所想,“观妙被赶出戏院……真的是您的决定吗?”
“是。”
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果决,陈子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梁季禾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望向她,从眼睛转到嘴唇。
“你不用这副表情,先搞清楚你的好姐妹做了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陈子夜缓缓阖下眼,她知道可能连师父、沈时亦都不会信,她不是一个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尤其是踩在别人的伤痛上,她轻声解释,像对自己说,“我不想细问……”
“你该细问。”
梁季禾倾身过来,倏地伸手撑在陈子夜所坐的单人沙发上,低着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聊天记录看过吗?以自幼崇拜之名,勾引心术不正的张沅祈,借怀孕威胁其离婚,拼凑材料扭曲事实匿名去纪检委举报。受到教训,也是她自找的。”
陈子夜震惊地微微张口,她确实一无所知。
“哦对……流产了还不忘敲陈嫣一笔,不止要钱,还要光明正大进慕城戏院的编制。”梁季禾笑容劝退,只剩眉宇间的几分轻蔑,“没送她一起去吃牢饭,已经是我鬼迷心窍。”
“……对不起,梁先生,我不知道有这样的隐情。”
梁季禾没有想轻贱的本意,言语却像锋利的冰刀,“你怎么不跟她学学。”
“我……我不会这样的。”
在她不知道的失控剧情里,陈子夜有一瞬间的恍神。
桌上的瓶塞滚到地上,咯噔几声响,像八年前师父把她从医院接回来,牵着她的手,领她到戏院,喊停所有人,指着观妙说——以后就跟她住一屋吧。
观妙对她偷偷笑着,前一秒还在唱。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见梁季禾一直沉默,陈子夜又小声说了一遍,“……对不起。”
她总是这样道着歉,像是拿准了他不会拿成年人那些肮脏的规则对待她,五岁丧父,八年前丧母,短短几十年天高海阔走一遭,从不避讳尔虞我诈,更没少见虚情假意。
他那时太小,只知道父亲被警方带走,除了跟随他多年的司机林叔,谁也没能再见一面。
父亲猝死狱中,他将自己封闭在房间之内,一遍一遍翻着《连城璧》,硬生生逼着自己不再掉一滴眼泪。他也是这样一个少年:随母亲长大,自幼背负家族荣辱,善与恶早已融在一身。
六岁识千字,十岁剑法已窥堂奥,十一岁时就能与东瀛掌门交手论剑,历三百招而不败。
十五岁已经誉满天下,袖中剑快如闪电,十七岁为了江湖至宝迎娶江湖第一美人。
他斯文寡言,精通法律,擅阳谋,虽白璧有瑕,这些年却依然保留少年气,冷寂之地长留温柔。
只因他父亲临终托付给林叔带给他的那句话。
并非让他替自己背负事业荣辱,更不是让他陷入稽查死因的风波。
只是一句父亲的寄托。
——你可以没有信仰,但你一定要给值得的人,忠诚的信念。
温柔根植于此,像黄昏偷漏的酒,落入梁季禾的眼底。
他神色恢复了许多,陈子夜才敢开口说话,“观妙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没有理解。今晚……也对不起,我是真的睡着了,下午余樵告诉我有家里人来,我就着急先去……”
比明火更容易点燃的是,无尽沉默着的春风。
听到“余樵”,梁季禾森冷的眼神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没等陈子夜看清他的神情,他已经一把将她拉起来,握紧她的肩膀强力将她转向自己的沙发,欺身上去,将她压在沙发上。
陈子夜背对着他,不安让她更想挣脱。
胡乱挣扎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倒了酒瓶,溅起的红酒星星点点落在陈子夜的身上,散发着诱惑人的清甜。梁季禾却胳膊撑在她的身侧,整个人伏在她的后背上。
见她乱动,空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滑到她胸前拉开碍事的拉链。
吻细细绵绵地落在她的脖颈,落在红酒珠上。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拉扯衣领露出她的肩胛,拉链轻轻划过她白皙的皮肤,留下一道细浅的痕迹,他的手指先沿着细痕抚摸了一下,旋即低头,不轻不重地舔舐着,像虔诚地安慰。
她的脖子上微微发疼,拉链留下的细痕被他重新覆盖。
陈子夜大脑一片空白,她整个身体都僵硬地绷直着。
他的呼吸贴在她的耳后、她的肌肤上,让她无法不屏住呼吸。
她每次用力想挣开,梁季禾便像低吼的温柔野兽,给她落下一个安抚的吻,他的呼吸像是散了每一根缠在她脸上的发丝上,沾满了他此刻失控的味道。
他的手伸进衣服里,盖在她的尾椎上,一路轻轻地向上推摸,最后落到肩头。
他的声音也贴过来,像柔和的惩罚:“我从来没有一次又一次等过人……这样的感觉,一塌糊涂。”
“我真的是因为睡着了……”陈子夜拧着眉头,转过头恍惚无措地看向他。
她明明没有化妆,此刻面色却因情绪的起伏而变得红润,她的嘴唇近在咫尺。
今晚的焦躁,红酒的荤腥,夜晚的浑浊,一起涌上了梁季禾的味蕾。
他不想亲她。
有情人接吻才会倾城,他的耐性被偏爱一再打破。
这种荒谬和嫉妒让他失控。
“啊……”过了几秒,她的眼睛被他的另一手捂住。
与此同时,梁季禾轻柔地替她撩开脖子上的碎发,在他制造的暧昧之中咬了上去,舌尖点在她的生涩和惶恐上,她呼吸的深浅全由他的轻重决定。
不知道是谁开口说的话,操纵了暧昧和智能音响,暗涌在没有距离之间。
别再做情人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
做只宠物至少可爱迷人。
和你不瞅不睬最终只会成为敌人。
沦为旧朋友是否又称心。
……
声音响起时,梁季禾才停下动作,“对不起”卡在喉咙中。
跟脖颈和肩上的凌乱相比,手腕也有一些用过力的抓痕。
只趁他松开身的几秒,陈子夜已经将毛衣拉回到原位,紧紧锁住自己的脖子,她肩膀和眼睫还在微微颤动,沾着没干的水珠,开口时眼泪又重新滑下来,“……好痛。”
梁季禾没动真章,但还是第一反应往下看。
转而看到她握紧自己流血的手时,才彻底清醒过来,立刻打横抱起她,往洗手间走。
“……不、不用,我的腿没事。”
梁季禾没有她对视,在洗漱台前把她放下,扶她站好,调试温水,把她的手牵过去。
仔细小心地替她冲了冲,发现只是沾满了泼洒的红酒,伤口并不明显,“我去拿药箱。”
刚要转身,却被陈子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抓住手,她低着双眸,有一些失望地摇摇头,声音暗哑还没完全回过神,“我是真心来跟您道歉的,下午老家来人,碰到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您会……”
梁季禾沉默着。
他自诩不是个好人,只是不作恶,他可以用一切成年人的方式将世界掰碎了告诉她,成功了的事情不一定是对的,葡萄不会开花,藕断永远丝连,浸淫黑暗才捧上来的一颗真心。
不输给任何少年人。
梁季禾站在原地,没有回握她的手,只是淡淡问:“跟余樵有关?”
大概是在问下午的事情,陈子夜如实说:“……没有关系,是我的家事。”
好一个家事。
梁季禾怒火轻易被点起,随意甩她的手,“既然是家事,没必要跟我道歉。”
站在他的阴影里,陈子夜受伤地猛然抬起眼,难掩委屈的神情,她睁大了眼睛想避免眼泪掉下来,门上的镜子却忽明忽闪地照出,她脖子上那些或暧昧或轻视的痕迹。
“我以为……”
……我以为您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陈子夜喉咙发紧,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借她八个胆子她可能敢。
但前提是这个她不敢承认的结论成立。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连歌词里唱的都不对。
——不做只猫,不做只狗,不做情人。
陈子夜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挪了一步,靠近梁季禾。
第一次主动仰起头直视他说:“我要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开始了!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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