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老张一收到虞意的消息就赶紧又开着雪地摩托折返回来,等车开近了才发现虞意身边还站着个人,忍不住嘀咕道:这怎么还多了一个?


    看到老张从车上下来,桑崇原赶紧松开了搭在虞意肩膀上的手,用雪杖支撑着身体往外走了几步,老张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摔伤了,立马上前扶住了他,絮絮叨叨地追问起来:“摔哪了?骨折了吗?”


    桑崇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他转过头朝虞意看去,沉声道:“麻烦你了,车的钱我来付。”


    雪地摩托一趟来回一千二,既然桑崇原请虞意帮助把他送到医疗站,那虞意今天肯定是滑不成雪了,这一千二也就等于白花了。


    “嗯。”


    听桑崇原这么说,虞意随意地应了一声,将双板重新放到雪地上,说:“不用载我。”


    好不容易来一次野雪区,虞意还不打算就这样回去,她在脑中端详着系统给出的野雪区的建模,规划着从这里到出口的路线。


    老张还没反应过来:“啊?不载你?那你怎么回去?”


    虞意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最后落在了桑崇原身上,她熟练地戴上雪镜,视线顿时被阻隔在雪镜后面,让别人看不清她此时的眼神说:“我追你们。”


    这听上去似乎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西里野雪区的面积超过六百万平方米,如果深入中心区域就算是坐雪地摩托也要花费数个小时,尽管这里位于外围区域,但是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白雪中,也不是没有迷失方向的危险,就算没有迷路,长达数十公里的路程也足以让任何一个滑雪高手精疲力尽。


    桑崇原没说话,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可真是一个大胆的姑娘。


    雪地摩托的马达声持续轰鸣,而虞意已经放下雪板,顺着雪坡一冲而下,陡然急速的寒风带飞了她散落的发丝。


    在这一片漫无边际的雪白之中,一道敏捷的身影迅速地穿梭其间,在阳光的照射下,雪板金属的边刃折射出一阵锐利的光芒,虞意的身影在桑崇原的视线里时隐时现,哪怕短暂地被雪地摩托甩下,她也会很快就重新跟上来。


    最终,在老张驾驶着雪地摩托抵达入口不久后,虞意就踩着四溅的雪尘稳稳地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十五公里,整整十五公里,虞意竟然真的滑完了全程。


    老张惊讶道:“天啊,这体力也太惊人了。”


    虽然他有意无意地放慢了速度,但也不得不佩服虞意,这都能一路跟下来,再训练段时间,完全可以去参加滑雪越野赛了。


    在野雪区入口的人们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轰鸣的马达、飞溅的雪沫、高低起伏地势上的竞速追逐……这样的画面无疑太具有冲击力,以至于他们短暂呆滞了一拍后才在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齐齐的惊叹。


    虞意已经摘下了自己的头盔和雪镜,迎面吹来的寒冷的空气迅速涌入她的鼻腔,让她的大脑瞬间变得清明,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困倦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涌动的兴奋。


    她低低地喘了口气,在周围人的心跳仍然跳得飞快的时候,她脸上喜悦的情绪很快就又恢复到了寻常的冷静,开始理智地分析起自己的欠缺。


    虞意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这样长距离的运动,体力的损耗无疑是巨大的,不过这也让她清楚地知道,她现在距离过去的水平还差得很远,在短时间的竞速项目中或许她的进步是飞速的,但是只要时间延长,她身体素质的弊端就会暴/露得一览无遗。


    还远远不够。


    虞意默默地心想到。


    老张的雪地摩托只能送虞意他们到野雪区的入口,接下来要去医疗站需要坐雪场里的观光车,野雪区的负责人已经提前联系了一辆过来,所以等虞意和桑崇原回到入口就直接被车接走送往医疗站。


    桑崇原坐在车上,似乎是有意无意地侧过脸朝车外看去,眼角的余光偶然扫过坐在一旁的虞意,这才注意到对方好像正在盯着自己,微微一怔。


    男人的眼神微微一跳,紧接着就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的雪镜。


    银色的镜面聚焦出周围的景象,也映出了虞意的脸庞。


    注意到虞意的视线后,桑崇原随手把雪镜一摘,递给了虞意。


    虞意平淡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似乎很奇怪桑崇原怎么知道自己的关注点,不过或许她冷淡惯了,因此即使是吃惊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坐在原地保持不动,转而朝对方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桑崇原第一次感到棘手。


    虞意就像是一只对外界时刻保持警惕的猫,无论是谁靠近,她都会远远地避开,如果谁想要贸然地接近,反而会被抓伤。


    “送你了。”


    桑崇原说。


    “谢谢。”


    虞意这才把雪镜接了过来,低头打量起手中的雪镜,这和她的柱面镜不同,是新型的球面镜,视野更宽,视差更小,当然,一般而言,外观还更加好看。


    雪豹喜欢收集漂亮的东西,虞意也不例外。


    或许是桑崇原的心理作用,他觉得虞意的心情似乎轻快了许多。


    很快观光车就把他们送到了医疗站,说是医疗站,倒不如说是一个简单设置的急救中心,这里的工作人员会先简单地处理一番游客的伤势,然后再视情况的严重程度联系正规医院进行治疗。


    虽然摔飞出去了几十米远,但是因为有滑雪服和护具,桑崇原身上只是有小的擦伤和淤青,并没有骨折,工作人员建议他如果后续出现头晕、恶心的症状,最好再去医院照个片检查一下有没有脑震荡,其余的就没什么大碍了。


    桑崇原刚走出大门,就有人大马金刀地滑着双板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挥舞着自己的双手,活像一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引得一旁的路人纷纷忍不住停足注目,气得医疗站的工作人员赶紧指着大门旁的警示标志,不客气地喊道:“医疗站门口,不准滑行!”


    “花孔雀”这才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在路旁停下换下装备,然后一手拎着自己的滑雪靴、一手扛着双板地跑到了桑崇原面前。


    “桑哥!”


    宁牧冲着桑崇原挤眉弄眼,他一接到桑崇原发的消息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惊讶,在阿尔卑斯都没摔的桑崇原,竟然在西里无名无姓的小雪坡上摔了?天哪,这传出去够他们那帮人笑话桑崇原一整年的了!


    毕竟这可不是别人!是桑崇原!大名鼎鼎的sang!


    这要是让sang的那些粉丝知道,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了!


    桑崇原倒是没把宁牧的揶揄放在心上。


    大自然的风景波澜壮阔,天地间的造化鬼斧神工,人类想要用一己之躯与天地比肩、与自然并立,原本就是要付出常人所不能及的代价,所以意外也好、死亡也罢,这都是自然在警戒他们:如果只是以散漫的态度追寻着刺激,那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只有尊重每一次的挑战,自然才会以同样瑰丽的景象回报于你。


    显然是他这次的掉以轻心,才会让自己在西里无名的山头重重摔倒。


    桑崇原并不会因此就感到气恼。


    看桑崇原一副淡定的样子,宁牧就知道对方没有因为觉得丢脸而暴跳如雷,不由得打趣道:“大神不愧是大神,看这心态,稳得不行。”


    桑崇原没接宁牧的话,他用目光在门口搜寻了一圈,抿紧了嘴唇,果真没看见虞意的身影。


    他一听完工作人员的嘱咐就赶紧出来,但是等走到门口人已经没了,估计早就走了。


    宁牧已经从电话里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开玩笑地说道:“行了,走吧。人家看到你摔成这样,肯定想‘这是哪里来的菜鸟啊,可千万不要扯上关系’,能把你送回来就不错了,还留在这里等你啊?”


    宁牧说完就拉着桑崇原准备离开,一边走一边唠叨,然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语调猛然拔高了几度,“咦?你雪镜去哪了?”


    桑崇原瞥了宁牧一眼,“掉了。”


    “哎呀怎么掉了!掉哪了?”


    宁牧一阵痛心疾首,那可是他眼馋了好久的东西,知名运动品牌景行全球首发的新产品,只有全世界知名运动大神才会收到公关礼盒,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怎么说掉就掉了呢?掉哪了,他去捡。


    “走了。”


    在宁牧还是絮絮叨叨的时候,桑崇原已经坐上了车,冲着宁牧扬了扬下巴。


    他突然想到那个在漫天冰雪中一往无前的影子,漆黑的瞳孔闪过一阵冷冽的光,说:“去滑雪。”


    她拿的是高山板,应该是来西里参加比赛的。


    反正他在这里还要多待几天,说不定还能再见面呢。


    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桑崇原:……


    男人默默地扶住了头。


    ……


    从医疗站出来,虞意手机上就收到了沈微微发来的消息。


    【vivi:yi,抽签结果出来了】


    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张赛程表。


    滑降项目的比赛一共分成了二十六组,每组四人,由一次滑行决出成绩,最终排名按全体选手成绩从高到低进行排序。


    换而言之,哪怕输掉了小组赛也不一定就会被淘汰,反之,也有可能就算在小组赛里获胜但最终还是没有过线,一切都只取决于两个字——速度。


    虞意很快就在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抽到了二十六组,也就是最后一组。


    和她同一组其他选手的编号分别是——


    七十八、三十六……


    还有,一。


    第一名。


    虞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原本平静的心底也忍不住随之一动,像是有一团不停跳动的火焰猛然蹿起,烧得她的五脏六腑都紧跟着变得炽热,好似要被灼伤了一样。


    这个原本距离她还十分遥远的数字,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这一刻,她站在原地,突然像是置身于珠穆朗玛的雪峰上,那是她幼时面临陡峭的山岩,第一次疾驰而下。


    那时,她匍匐于冰冷刺骨的雪地上,无人的山脉间充斥着劲风的呼号,风化脱落的石子顺着陡峭的山坡簇簇地往下坠去,而她面对恍如被利剑斩断的山崖,对自己说:珠穆朗玛,我来了。


    只有奔驰,才能真正地在这座险峰存活下去。


    只有不退缩,才能真正成为苍凉雪域的子民。


    而现在,虞意站在这里,又一次面临了挑战,她想——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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