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广寒不得不说。
……勇气可嘉,可惜演技差了火候。
一个个嘴里甜言蜜语,盯他的眼神暴露得一场彻底,活像秃鹰在盯五花肉。炽热得简直恨不得能当场将他扒皮抽筋、从他身上剜下各种好处!
真就把人当傻子。
犹记几年前,陌阡城中贵族们并不像这般乌烟瘴气。
那时顾苏枋把他们管的服服帖帖,一个烦躁的眼神丢过去,那群贵族都得一个个站得直挺挺、吓得哆哆嗦嗦、乖乖不敢造次。
谁想如今疏于管束。一个个变得那么肆无忌惮、不加掩饰!
不过也好。
方便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慕广寒想想自己以前也是傻,总是怀抱期待、一次次逆来顺受,却很少想过用这些人自己的方式打败他们。
今时终于,不同往日。
以前月华城主只想跟别人“真心换真心”,不惜奉上血肉之躯、真金白银。
如今换成别人拼命跟他讲“情分”、“真心”。而他伸手管别人要真金白银。
想要攀附击退西凉几十万大军的月华城主?
巴望着能让其为自己所用、乱世之中分一杯羹。又或是将之剥皮拆骨、吃干抹净?
可以。
但竞争众多,总得攀比一下“诚意”。
一旦进入这个套路,事情就变得异常简单。
慕广寒发现,只要他降低道德底线、比骗子多走一步,用更大的“利益”吊胡萝卜一样吊在这群驴子面前,并乖乖伪装成他们心中“易于捕捉的珍贵猎物”,便无往不利。
当然,也多亏了他曾经的恋爱脑与舔。
让他那被《月华城主风流史》记录下来的各种冤种经历,大大加深了陌阡贵族对他的刻板印象——
月华城主缺爱、自卑、好骗。
谁能用美色深情把他收归己用,就是一本万利!
慕广寒:“……”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但怎么表现你们的真诚呢?拿出真东西来!
不得不说。将各种礼物、讨好、赞美来者不拒、照单全收,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陌阡高门美男的“自大”,与战场上的“轻敌”如出一辙,还真信他傻傻的好骗。
亦相信他喝高了以后,口中喃喃的洛州各种各样“不可多得的投资”、“绝佳的生意”。
不知何时,慕广寒平日同陌阡的各色高门美人一起吃饭喝酒,观瞻美色的局,渐渐成了他疯狂帮洛州招商引资的局。
各种金钱货物收入囊中,很快慕广寒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邵霄凌和洛南栀就作为月华城主的“业务代表”上了。
从白天到黑夜,各种与人觥筹交错,要钱要东西要投资,忙得掉头。
真·日进斗金。
洛南栀起初还觉得,一些信口开河的许诺,未必能够兑现,提前收了那么多金银货品,像是在骗人。
邵霄凌就不同了。
应付那些陌阡名流,跟他们谈生易,从其身上扒油水,全程竟毫无障碍、浑然天成!
也不知道洛州侯天生贵气、从未缺过钱,为何会干啥啥不灵、骗钱第一名。
短短几天,他那些“洛州这好那好值得投资保证十倍收益”的话,那些编的金山银山铜矿铁矿地大物博然后狮子大开口还一本正经“已经算你很便宜了我好亏啊”的气势,慕广寒自愧不如。
原来一旦放低底线,坏得前所未有,就能爽得前所未有!!!
当然,这种“坏”,本质和他那只习惯让人占便宜的自卑本性,是相悖的。
因此有时午夜梦回,难免心虚。
尤其是……哪天顾苏枋忙完了,回过头来突然发现,他已经仿佛打家劫舍一般,把整个陌阡城高门大户的油水都狠狠刮了一层,正在卷款回家的路上。
南越王会怎么看自己?
就,虽然。
他心里珍贵的小兔团,还有温暖的拥抱,都已努力……找替换掉了。
但还是难免私心。
希望自己在顾苏枋心里,能多少留下丁点儿好的印象。
虽然也很清楚,这点“好印象”一用。
可谁让南越王毕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给过他一场美梦的人。在他心中地位,永远与众不同。
他能接受傅朱赢的诅咒、卫留夷的憎恨。
但如果有朝一日,顾苏枋也用那样鄙夷厌恶的眼神看向他呢……?
这么一想,慕广寒果断想跑。
早日回洛州,躲着一辈子再不见他。
但不行。
陌阡这群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谁跟赚钱有仇啊?这种“日进斗金”的日子,不能轻易回去!!
于是他又悲催地发现,如火如荼生意的温暖,说不定已足够……帮他抵御南越王冰冷的眼神带来的当胸一刀。
哎。
人生在世,什么玩意!
真就是人变鬼鬼变人。没有心的人天天上演真情实感,有着一颗心的人,渐渐修得没有感情。
也罢,干都干了。
回去之前,不如再多干几票大的。
于是后几日,月华城主更是在言语间隐隐加了一把火。放出了一些他与东泽纪散宜、西凉王燕止都“关系匪浅”的风声。
背后可供遐想的利益,更是无穷无尽。
一下子就连之前还不肯咬钩的陌阡几大世家都开始按耐不住。为把传言演得更加有鼻子有眼一些,慕广寒还在考虑要不要了为了拓跋星雨部族的事情,干脆去一趟东泽。
但又担心与纪散宜的真正关系暴露。
倒是不如把西凉拿出来做幌子更为妥当。
可又有一个问题。
西凉王眼下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只怕没空同他联手做生意?
不成想,想睡老天送枕头,想啥来啥!
隔日,陌阡城中权贵们就疯传,南越王顾苏枋昨晚收到一封来西凉王的亲笔信。
信中,西凉王表示愿意归还仪州的全部领土,只有一个条件。
要月华城主慕广寒本人亲自前往西凉,详谈归还事宜!
……
连日里,顾苏枋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尽管找到了拒兵天子的借口,但想要这借口说得过去,就绝不能任内奸探子把他们囚禁乌恒侯、宁皖侯的真相给传递出去。
因此陌阡连日封城宵禁。
顾苏枋亲自严查了三轮探子内奸,抓了不少人,丝毫不敢放松。拿着西凉王的书信来寻慕广寒时,脸色并不好看。
“‘吾友广寒’?”
“吾、友?”
慕广寒:“……”
时隔多年,也是难得,他竟再度从顾苏枋脸上看到了明显的情绪。
当然,也能理解。
南越王这段时日被他裹挟、连天加夜查内奸,结果收信却见月华城主竟被西凉王称作“吾友”,这事换谁都要气闷。
“你放心。”
慕广寒接过他手中信。信中字迹娟秀工整,一看就是别人代笔。
“我去西凉,一定把仪州给你完好无损地拿回来。”
顾苏枋一双清浅狭长的眸子眯起:“‘给我’带回来?”
慕广寒:“…………”
今日的南越王,一反常态,浑身是刺。
也好。
换他还是平日那温柔样子,他反而不忍心去打破那一层尚有一丝余温的幻象。
倒是今日,气氛正合适,他也破罐子破摔、造一回次。
“冕旒,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他抬眼,目光直直望着他。
以前不敢,今天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洛南栀说,修了清心道十重的人,虽旧情不在,但旧事……都还记得。”
“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逼你,一定要弃我而去。”
“你说出来……告诉我,给我一句实话。我保证从此再不纠缠。”
“……”
本以为容易的几句话,竟说得七零八落,不成句子。
就连手指都僵冷颤抖。
慕广寒恍惚,下意识捏着衣领里面的小戒指,太过用力几近捏碎。
其实当年很多事,他都强迫自己忘了。
中间那么多年,更是去过许多地方、重新喜欢过许多人,并非日日都能想起顾苏枋,有时甚至成月想不起来。
可为什么,时不时的,丝丝入骨的回忆,又总能让他一次一次,被重新打回旧日魔障之中。
再度想起那一段温暖迷恋、如梦似幻的日子。
想起滚烫的怀抱、腻乎乎的亲吻,想着雨天一起躲进被子胡闹,冬雪共同依偎火炉边上烤年糕。想到他说“你咬”,然后他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那一只小小的、专属的牙印。
慕广寒的目光往下落,落在顾苏枋的左手。
那里一如既往,戴了一串非常华丽的手饰。好像是他弟弟过去送他的,那枚印记一样的牙印,就隐没在手饰的戒指与宝石流苏下,看不到。
……都不重要了。
他胸口涩然,闭上眼睛。
他想要的,甚至不是真相,只是一个彻底的“结束”。
曾经美梦一样的故事,忽而戛然而止。他时至今日,想不明白。
他想听他告诉他。
一个“结局”。
一个能够让他走出去的结局。
不管那真相是什么。再难受、再遗憾、再唏嘘,都过去了。
他几近绝望地,看着顾苏枋。
看他长身玉立、气质卓然。那张脸面无表情时的样子,很像当年装正经的的他。
可其他的一切,却不像。都不像。
半晌,顾苏枋垂眸,冷冷开口:“我说过,不许你再那样叫我。”
“……”
“好。”
好,然后呢?
慕广寒依旧期待着,希望他能再多说些什么,让他死得明白。
同样是失去了喜怒哀乐,为什么洛南栀,就能比顾苏枋温柔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是这世上唯一给过他甜的人,带给他最深的绝望。
头很疼。
慕广寒的晃了晃。锥心刺骨的疼也是良药,让他一瞬间清醒。
算了,不问了。
本来也没什么可问的,哪有什么忘不掉。他从不长情,见一个爱一个。最近更只爱钱。
“阿寒!”
慕广寒停下脚步,恍惚着,没有回头。
“是我的错。”
他看不到顾苏枋的表情。只听得他声音隐忍、空洞,在王府空荡荡的大殿回响。
“一切都是我的错。”
嗯。
随便怎么样吧。
慕广寒咬牙按住胸口,最终只轻轻点了点头。
……
出了王府,慕广寒倦了,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只愿长睡不再醒。
可刚回小院,又见人一身瘦骨嶙峋、跪在门口。
这人正是之前差点被宁皖侯被打死的男宠。因身体太弱,休养了多日,刚能下床就来跪谢他。
其实,救下他以后,慕广寒才发现,他们其实并非第一次见面。
他们很久以前就认得。
“但我以为,你当年跟了樱懿,他会好好保护你,免你漂泊、无枝可依。可你后来,又怎么会流落到宁皖?”
男宠垂眸,凄然而笑,满目苍凉:“那样的人上之人,图一时新鲜罢了,我对他来说无非是个玩意儿,又怎会真的待我好?”
“以色侍人,色衰爱弛,不可能……长久。”
慕广寒一时无言。
眼前人虽形销骨立、苍白瘦削,依旧可以看出美貌,远不到“色衰”的地步。
只是慕广寒想想上次见他,已是将近十年前时,那时此人不过十五六岁,细细打扮以后艳绝天下,确实是比如今又艳丽许多。
男宠名叫容修。
曾是慕广寒机缘巧合救下的卖身男奴,当时一身的病,又无家可归,慕广寒看他年少可怜,一度将他带待在身边养着。
后来,遇到了姓樱的小子。
樱懿是个商人,有着商人特有的清醒。
当时慕广寒有钱,樱懿就对他笑脸相迎。一直顺着他说话、待他态度温和有礼。
当年的月华城主,也很是不挑。
有人彬彬有礼、待他温和,他就心动。
但很快,在这温柔的日复一日之中,慕广寒分明能看出樱懿的偏心。
两人一同逛集市,樱懿处处不忘:“阿寒,这糕好吃,咱们给容修带一份吧,容修都没有尝过。”
“阿寒,你瞧,这件衣服这多适合容修。”
“阿寒,容修身体不好,咱们多顾他,车马慢一些吧。”
“阿寒,北方极寒,容修怕冷,咱们给他添置一件毛裘大氅如何?”
偏爱事事处处,润物无声。
遑论樱懿每每看向容修的清丽脸庞时,那沉醉带笑的眼神。每次下车时也会先伸手去扶容修,举手投足都分明是小心翼翼的珍惜。
月华城主就懂了。
……
容修自幼家贫,不曾读书习字、又加胆小懦弱不善言辞,想来想去唯一比他好的,也就只有容貌。
但他就能凭那一副楚楚可怜的好容貌,就能换来偏爱。
哎,也罢。
毕竟容修身世可怜,乱世之中四处飘零、也是辗转不易。而樱懿是北幽很大的商贾之家,能从此得他疼爱庇护,也算是苦尽甘来、有了依靠。
月华城主虽不免羡慕,但也乐得成人之美。
于是,当年将容修托付给樱祖,只身离开了北幽。
樱懿信誓旦旦,会一心一意待容修好。当时两人也是蜜里调油、一副你中有我、再不分离的模样。
谁成想,在那之后,樱懿就宠爱了容修不到一年,就腻了,很快寻了更美的新人。
再后来,一次宴会,一个客商看上了容修,樱懿就做顺水人情,把容修送了人。
随后七八年,容修被辗转送来送去、卖来卖去了很多次。
才最终流落到宁皖侯府上。
“……”
实在离谱,过度荒谬。
慕广寒本以为这陌阡城的“夜行”,已是丑态的众生相写照。
谁知终究还是远远低估了世道。
世上很多人没有心,只把旁人当玩物、猎物、工具、踩着往上走的垫脚石。
偏偏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也会装出各种真心。
演的不好也就罢了。可偏又有不少像樱懿那样,演的只怕当时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这要让常人如何分辨?
鬼能演人,有时比人还像人。让这世道里真正拥有一颗心的人,如何交付?如何不怕?
……
慕广寒庆幸,虽然世道总是让人绝望。
但他身边,终究还有可爱之人,让人觉得人生多少还有一些好。
比如,此刻在他院子里扎堆的小可爱们,洛州侯、大都督、拓跋星雨和钱奎。
邵霄凌:“刚在街上听的八卦,西凉王这次可惨了,大难临头!”
“华都国师那叫一个狠啊。听闻一夜之间,派细作把西凉十五城的粮仓,全烧了!”
“真惨,今年西凉真是运气到头。又是兵败,又是篡位、又是重伤,又是被天子诏讨伐,这下过冬的粮食也没了,水深火热啊!”
慕广寒:“……”
虽说身在乱世,没有对错善恶、只有输赢。
大战在即,天子国师先下手为强火烧西凉的粮仓,本无可厚非。还一烧就是十五城,不如说是真本事。
可偏偏,慕广寒眼前浮现的,却是乌城那一晚洛水之畔。
小雨之中,西凉大兔子笑着说,秋雨正当时,今年冬天他们的菘会长得特别好。
西凉王为了过冬,囤了那么多大白菜。
如今兔子的大白菜却被烧了。
兔子一家要如何过冬呢?
不过,这略微同情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而已,慕广寒自己眼下也还有一堆事情要忙。
他让南越王给西凉回了一封信,同意面谈归还仪州事宜,但那么远的路,他懒得走。
所以,西凉王真有诚意的话,就自己来仪州簌城与他会面。
那地方与天昌仅仅一水相隔。离洛州、乌恒、陌阡都近,往返不累。
西凉王回信答应了。
但也写明了,只要月华城主一人去,不要太多人跟着。
洛南栀听闻不免担心:“不知他安的什么心?总之,阿寒你要自己格外小心。”
“放心,倒是你们,多保重,多长心眼,”慕广寒道,“记得分开之时,咱们各自以保全自己为要务,以洛州利益优先。”
“倘若我在外遇险,你们不可来救。”
“而你们若是惹了麻烦,也尽量自己捞自己,别太指望我。”
洛南栀:“知道。”
他说这话时,是微微笑了的。虽没了喜怒哀乐,但他知道此刻应该笑会比较好。
慕广寒看着他这样,一阵心绪复杂:
“南栀,没有感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洛南栀想了想:“不是太好。”
“曾经喜欢的……明明都记得,可就是,不再喜欢了。”
“心动的、开心的事,没有感觉。”
“也不难过,心很空。”
“……”
“就真的找不到什么办法能恢复吗?或者,有什么办法,可以换人来替你承受?”
洛南栀愣愣看着他。
“要是可以,我愿意替你。”
“我和你不同,你想要回到亲友好友身边。而一直以来,感情、执着之于我,就只让人无比疲惫。”
“……”
“不要。”
洛南栀摇头:“阿寒,你不要像我一样。”
“我知道你不开心,觉得人生在世不甜、有时甚至很苦,但至少……”
洛南栀目光清澈,看向窗外泛红的枫藤。
秋天的枫藤,一枚一枚爬满窗楞,很是漂亮。
他又牵起慕广寒的衣袖,上面那么多书锦锦特意绣上去暗纹珍珠,她还帮他改了衣扣,每一枚都是宝石,精挑细选,阳光下闪着润泽的光彩。
“至少……世间还有那么多东西,那么美丽,见之……展颜。”
见之展颜。
慕广寒愣了愣,曾经无数人曾经告诉他,洛南栀以前是个多么肆意畅快的人。
“我和你,”他涩然垂眸,“或许,真该换一换。”
“不要,别犯傻。”
洛南栀坚定摇头。
……
西凉之行,邵霄凌给慕广寒的整整塞了三大马车的行李。
“都是必需品!”
慕广寒:“……”什么必须品?单单华丽的衣服就塞了半个车,还有各种华而不实的玩意。
邵霄凌那日忙完回房,回到屋里,发现房间里新插了一大捧鲜花,一问,月华城主送的。
他歪歪头,没太在意。
隔日,又收到了月华城主给他送的炸胖黄花鱼。邵霄凌试了一下,也挺不错吃。
又隔日,月华城主还送了他几本有趣的新书。
邵霄凌:“???”
“他为何……最近总爱送我礼物,中邪了么?”
一问才知,并不止他一人收到。洛南栀、拓跋星雨、钱奎都有。
慕广寒最近开始学着送自己人小礼物。
正因世道让人失望,身边能有人真纯相待,才更值得珍惜。
既然,他所求只是温情。
友谊之中的脉脉柔情,一样牢靠温暖。
何况慕广寒反省了一下自己——仔细想想,邵霄凌一直以来,是经常送他东西的!
但可能因为礼物时常太过又土又闪,常常被他忽略了。
而他一直以来,反而从来没送过对方什么。
也就是邵霄凌大度不在乎!
月华城主一想通,立马开始了送送送的日子。虽然也知道邵霄凌喜欢的是锋利的兵器、华美的衣饰,但无奈那几样月华城主相对外行,送他反而未必能被他看得上眼。
于是慕广寒剑走偏锋。
开始盘算,若是他收到鲜花,会不会开心?自己爱吃的零食呢,他会不会碰巧也喜欢?
书籍呢,不难读有趣的书,说不定也愿意读?看到可爱的东西,也会马上自己人人手一份。
就这样送送送,就很快乐。
慕广寒再度确定,他就是天生喜欢舔!!!
他真就是……一边缺爱,一边又有好多好多多余的爱想要往外送。就想能宠着谁。
原来可以宠着朋友!
一下仿佛终于找到了舔的正确的打开方式。
……
启程出发西凉那天,大暴雨。
天气不好、路途泥泞,所有人都劝他推迟几日,然而慕广寒没有答应。
原因无他,燕王的海东青冒雨飞过来了。
“咕咕,你怎么来了?”
慕广寒一直到今日,都还没弄清这鸟到底什么,只好擅自喊它“咕咕”。鸟嘛,都是咕咕叫的。
西凉王的私信,一如既往是简笔画。
歪歪扭扭画了一只花兔子,肚子上被人戳了一刀,看着一副灵魂出窍快死状。
画旁边还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慕广寒认了半天,好像写的是“救命”?
慕广寒:“???”
……
内乱受伤、外忧不断,大白菜又被烧,喊一句“救命”也在情理之中。
但慕广寒又不禁怀疑,以西凉王孤傲,是那么容易向人求救的吗?
但……这是难说。
他自己喜欢死撑,不代表别人不会能屈能伸。
原本需要三四天的路途,慕广寒各种飞奔抄近路。
甚至出尔反尔,进了发誓“永不踏入”乌恒郢都。
郢都城下,李钩铃一身红衣、容姿飒爽。真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的姿态,远看起来比之前意气风发得多。
事实证明,卫留夷身边的大部分光说不做的谋臣文官,在真正武力威胁之下,墙头草滑跪得毫不犹豫。
李钩铃不掩鄙夷,一个个把他们赶回家种地。
此番乌恒的权力交接,在手谕与洛州重兵的威慑下,异常平滑。
“城主,阿铃无能,让那叶瑾棠给跑了!”
慕广寒:“哦?”
“但,其实叶瑾棠他,并非这些日子才跑的。恒城的人说,他早在半个月前,就突然不见了。未曾留下一句话,东西也没带走,就像是整个人……失踪了一样。”
慕广寒:“啊?”
……
失踪。
慕广寒想起拓跋星雨的族人,也都说是失踪了。是巧合么?或是其中有什么联系?
过江之后,就是西凉地盘。
连日暴雨太大,仅是下马车上船的一小段路,慕广寒撑着伞依旧被淋了个湿透。深秋时节,又是北上,船上冷的要死,抖抖抖抖抖。
楚丹樨:“主人……”
慕广寒自己抱住自己,没理会他试图送来的温暖怀抱。
旧爱还是算了。
如今他唯一肯接受的,只有好友相拥而眠的温度。
只可惜,近来大半个月,他们在陌阡的房间、院落都是分开的。陌阡流行的雕花牙床尤其特别小,三个人一起根本睡不下。
但,小小少主又不在,倘若要慕广寒单独去找洛南栀、邵霄凌其中一个睡的话,又会……很奇怪。
一阵风夹着雨水落进脖子,他再度冷得瑟缩了一下。
自打那日,他与顾苏枋对峙后,两人就再未说过话。
直到临行那日,暴雨之中,隐约看到顾苏枋远远来送。他暗暗咬牙,别开脸没理。
洛南栀:“别难过了,他不肯说,一定也有诸多迫不得已的理由。”
“……”
“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阿寒为何是这般……刻薄神情?”
刻薄,大概是因为他,确实心怀恶意。
真当人人都是洛南栀,“无论代价如何也要回到你身边”?
为何一定要以善意的理由揣测当年的真相,恶意揣测不好吗
这世上,那么多人都会伪装。
谁能证明顾苏枋就不是其中之一。
慕广寒咬了咬牙。
岸边烟雨缥缈。
大雨中,他已看到了岸边西凉黑色森严、迎接他的队伍。只是看不清里面有没有西凉王。
指尖冰凉,忽然有一丝……隐晦的突发奇想。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人不做人。
什么时候是个头。
弄得他被打击折磨得,很缺温度。
更不要说内心饥渴。
本来上次,西凉王臂弯的温度,该够他续命了。
但既然来都来了。
要谈事儿,指不定又能逮到机会,偷吸几口眯眯眼大兔子。
虽然,问宿敌寻求安慰……很是奇怪。
谁让世道就奇怪。
慕广寒之前每次见燕止,那人不是长戟策马、就是孤身逍遥。不想这一回,竟是人在一辆巨大的豪华马车上。
那马车像是一座金帐小宫殿,四方角、严严实实,目测得有三米见方,二三十来个人都坐得下的模样。
账内还有熏香缭绕,与旁边大雨之中岿然不动如松的黑甲士兵,成鲜明对比。
“……”
燕王他,不是出了名的身先士卒,与将士共甘苦的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慕广寒在外喊他:“你出来。”
帐内传来男人慵懒、中气不足的声音:“你进来。”
“我一身湿透,恐弄脏燕王车马。”
“我重伤,起不来。”
“……”
“……”
真伤那么重?这都一个月多了吧,没养好?
慕广寒认真寻思了一下,虽然吧,这帐篷马车里,是目测可以埋伏十几二十个刀斧手,但燕止倒也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太掉价了。
雨中,很冷。
慕广寒最终无奈,只能蹬掉湿透的鞋袜,掀帐进去。
怎成想衣摆太湿,踩在席上一滑——
啪叽。
摔了,被燕王接住。
或者正确来说,并没有完全接住。是他整个人摔燕王身上去了。
完完全全意外而来的贴贴,马车内本就很暖,西凉王身上就更暖和,刺激的浑身湿冷的月华城主一阵战栗。
好暖和……
淡淡的幽兰香,混杂着愈伤药的牡丹味儿,更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日的西凉王,没有扎小兔团发尾。
是完全落拓散着的一头白色长发的,那发丝柔顺地落在他目测消瘦了不少的肩上,有一缕,更正好滑进慕广寒的手心。
触感很奇怪,毛绒又如丝。
月华城主当即像是在梦游,贪婪地摸了摸,那一缕柔软的黑发就听话很乖地团了起来,纠缠在他的手心里。
“……”
他其实,明明意识到了不该贪玩。
更不该贪恋那一丝炙热的温度,而应该要赶紧起身。可是,是他的错觉么?
燕止的两只手,似乎也在此刻环上了他的背,特别温暖、特别炙热地,一时把他整个人箍在了怀中。
像是情人的拥抱。
皮肤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渗进来。
黏腻,滚烫。
慕广寒的心,开始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一边担心把人弄湿,一边恍惚着舍不得起身。
天人交战之中,他最终,竟做了一个比玩头发更迷惑的动作——
他偷偷地把头埋进肩颈,猛吸了大兔子一口。
一时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心满意足、续命成功。
野生动物的体温不同寻常。总觉得借着这自由、滚烫、而鲜活的温度,他又能再活好久好久。
赵红药:“…………”
她不该在车里,她应该在车底。
怪她!!!
怪她没事闲得无聊,跟燕止一起来。怪她选择坐在马车车门帘子的拐角,月华城主从进来到现在,完全就没意识到她的存在!
但,话又说回来,无外人在场的时候,就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吗?
还什么宿敌。
有这种一见面,就抱来抱去的宿敌吗?
还有某些人,信誓旦旦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绝对不屑以色侍月华城主!!!
上次偷去乌城,私底下都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人家能一身湿透就扑过来黏糊糊吸你啊?小别胜新婚啊这是?
……
月华城主满血了,终于支起身子。
还是完全没有看到赵红药的存在,只眯着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有点凄凄惨惨的大燕子。
“燕王憔悴了不少啊?”
虽然,只能看到下半张脸。
但也非常明显,某人优越的唇比起上次见,着实干燥苍白得多。闻言,燕王薄唇微张,扬起优雅的弧度:
“正因伤口一直不好,特请名医穆寒过来来看看,见笑。”
慕广寒:“伤口不好,或是用药不对,或半是忧思过重。”
“我看燕王最近内外烦忧之事繁多,多半是后者?”
“大概请在下过来,不止为治伤一件事吧?”
“先说好,本城主诊金昂贵,其他事宜更是……”
他说着,忽然间僵住,没了声。
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燕王的锁骨。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看清,燕王身上……只是松松披着一件外衣而已。
外衣没扣,里面露着白色亵衣,亵衣的扣子也松放着,同样没有扣。
也就是说,他刚才吸的那一大口,不是想象中的隔着衣服,而是……非常暧昧地贴着别人滚热、□□的颈子,直接,就吸上去的。
“……”
不妙。
很不妙!!!
这乍一看似乎没多大区别,但严严实实隔着衣服,对面未必能发现他偷吸。
可如今直接对着赤|裸的锁骨狠狠吸,谁能发现不了?
“……”
“……”
月华城主一瞬间,默默恶向胆边身。
若是此刻立即遁走,就当从来不曾来过西凉。还来得及吗?
只要西凉王重伤不治,他这段时日以来全部丢人现眼、饥不择食的各种事,就可以一起进棺材!
杀兔灭口。
慕广寒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此刻燕王唇角勾起的弧度,还在慢慢扩大。
不是在笑话他吧,不是在笑话他吧,不是在笑话他吧?
“疼……”
“……”
忽然,一只温暖的兔爪,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
“疼。”
大兔子声音低低的,有点像撒娇:“疼的。”
慕广寒:“???”
这又是演哪一出?西凉王被什么玩意附体了?疼就疼,还要哼哼唧唧,求牵手手安慰?
分外不解,但看那人奄奄一息,又不好凶他。
只能用另一只手啪叽啪叽,在西凉王手背上拍了两下。甚至差点敷衍一句“痛痛飞走~”
燕止:“……”
燕止:“…………”
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只用一张嘴,就成功做出无语翻白眼的表情的?
慕广寒不明白,但他至少终于明白了燕王为何握住他的手。
因为他的那只手!!!那只罪恶之手,一直摁在燕王身上的地方……正是人家的伤口处!
怪不得,他适才借力起身时,隐隐约约,听到燕王喉咙深处微不可闻地“呜”了一声!
本来就伤得很重。污血的地方还有些溃烂,还被他致命一击,直接伤口撒盐、雪上加霜!
大兔子此刻,就好像他之前画的那个简笔画一样,伤口疯狂血崩。
别人是请他来当医者,不是请他来谋财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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