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三个人,各自采取了三种不同的措施。


    王知宇沉默,许铭元怀柔,而全宿舍唯一有“成为蚊香”经验的张嘉翊同学,选择了共情。


    他先是用一招“回忆往昔”试图与池昼拉近距离。


    “昼儿,你记得我刚弯那会儿吗。”


    “能不记得吗?”池昼没好气地说,“你那会儿跟个傻逼似的,一天到晚掰着花想‘我弯了’‘我没弯’,掰到最后一片花瓣是‘弯’你就哭,是‘没弯’你还哭更大声。我都无语了,幸好我小学就会游泳,不然早就被你的泪河淹死了。”


    “……”


    池昼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现在说起来无比嫌弃,但是当时还是任劳任怨地每天晚上给张嘉翊当情感分析师。


    ……虽然池昼这个母胎单身的直男也分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了。


    “这不是重点,”张嘉翊说,“你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说什么吗?”


    “说过那么多话,”池昼说,“我怎么记得?”


    “你当时说——”


    张嘉翊咳了两声,学着池昼当时的语气说:“你是弯了又不是死了,至于吗?不管怎样,你都还是你,是我们的朋友。”


    张嘉翊也经历过一段迷茫时期,自认为对池昼现在的状态不能更懂了。


    池昼摸了摸鼻子,“这话我说的?”


    “有水平,”他对一年前的自己表达了深切赞扬,“话糙理不糙。”


    “但是你干吗突然说这个?”池昼瞥他一眼,警惕地说,“你又想死灰复燃?”


    “我又不是傻逼。”


    被直男装弯耍了分手之后,张嘉翊经历了一段“苦酒入喉心作痛”的心痛阶段,靠着天天放《心经》让自己平静下来了,后来发现对方更多不堪,又在酒吧门口大战三百回合,他就彻底对那个傻逼心如止水了。


    现在张嘉翊处于封心锁爱的无敌状态,也能比较敞开地跟人聊一聊之前的种种问题了。


    “我就想说,你心里有事,可以直接跟我们说,不用憋着。你觉得不好说,就等时机合适再说。反正,你怎样都是我朋友。”张嘉翊说,“这波啊,这波叫将心比心。”


    “……”


    池昼不知道张嘉翊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他看了眼时间:“你网抑云?还没到点。”


    张嘉翊以为他在装傻,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我们都可以等你。”


    -


    舍友们尽心尽力地假装着他们不知道池昼的“女朋友”其实是“男朋友”,努力降低着提到此事此人的频率,并辅以各式各样的人文关怀——比如张嘉翊会突然往池昼手里塞一本名叫《正确认识自己:同性恋倾向之我见》的书,并提议来一个充满哲思的“哲学之夜”。


    然而这位不知名的“女朋友”像是洞悉了他们的计划,打算跟他们作对似的,存在感日益高涨了。


    上次说的“约会”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兑现,就这样搁置了,他们又回到了先前那种地下网恋的状态。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昼莫名感觉这两天舍友发神经的同时,陆深微信找他的频率也稍稍高了一些。


    这天,池昼照常推开宿舍门,发现门口又多了一个精致的小袋子。


    池昼低头去看,看见袋子里装着几朵漂亮的花。


    娇艳欲滴的粉色花瓣上还沾着露珠,只看一眼就仿佛能嗅到它们的芬芳。


    像池昼这样的俗人,认识的花无非就两种:一种叫玫瑰,一种叫“不是玫瑰的花”。


    送花的人大概也知道这一点,花虽然是粉色的,花型却是池昼熟悉的玫瑰。


    池昼将袋子提起来,伸手扒拉了一下,发现底下还躺着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烫金的笔迹勾勒出一句飘逸的花体英文,池昼乍一看也没明白写的什么。但重点在于再下面一行,陆深亲手写的四个字。


    还是上次那四个字,给男朋友。


    草。


    他就知道,陆深不会安安静静消停那么久的。陆深被整到之后,一定会重整旗鼓,现在就开始使用新的招数了。


    本来池昼前脚出门,王知宇他们后脚就跟上,见池昼停在门口,王知宇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怎么了昼儿?”


    王知宇放眼一看,好家伙,男朋友的花都送到宿舍门口了。


    池昼手上捏着的那张贺卡,上面的字迹和上回那个蛋糕袋子里纸条的字迹是一样的。


    王知宇看了一眼就开始抬头看天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装没看见自然一点,还是装继续夸“清冷挂女神”自然一点。


    他刻意装没看见,气氛反而更尴尬了。


    宿舍莫名其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池昼:“……”


    张嘉翊悄悄捅了捅王知宇,示意他说两句。


    “啊哈哈,弟妹真会啊。”王知宇干笑了两声,“这两句英文什么意思?人比花娇?”


    这两句话说了不如不说,气氛比刚刚又多尴尬了两个度。


    池昼英文也不怎么样,而且花体字看得有点费力,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用自己贫瘠的英文水平得出结论:好像真是王知宇说的这个意思。


    “……”


    池昼面无表情地提起袋子,随便拿了个矿泉水瓶,把花插进去。


    他一边插一边想。


    陆深做事真是越来越招摇了,好像真是要把“刺激”这两个字贯彻到底似的。


    池昼返回宿舍放花的时候,王知宇他们就在宿舍门外等着。


    王知宇撞了撞张嘉翊的胳膊:“你们说这人到底是谁啊?从来不出现不说,送东西也不署名,神神秘秘的……搞什么,我那么大个昼儿还陪他搞隐秘爱恋地下情吗?”


    上回他分析说,池昼身边出现的比较熟的女性他们都知道,可换个角度想,池昼跟他们关系铁,身边出现的男性他们亦是无一不知。


    虽然池昼人缘好朋友多,但是能走到谈恋爱这一步的,就一定不是普通的“熟悉”了。


    这么一个人,他们竟然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还能有谁啊?昼儿身边除了我,”张嘉翊也很疑惑,“不都一个赛一个的直吗。”


    他们俩说话声音不大,但就隔了一扇门,池昼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


    “说不定不是我们学校的,像你一样。”


    “昼儿不是那种弯了有男朋友了都不跟我们说的人。”王知宇一手摩挲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把锅都推到那位不知名人士身上,“所以一定是那个人让他这么做的。”


    池昼听到了几个“弯了”“男朋友”之类的关键词,终于明白舍友这两天的反常是因为什么了。


    靠,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被盖章弯了?


    ——陆深这狗比害人不浅!!


    池昼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竖起耳朵听了听。


    “说实话,谈恋爱不公开,那不是等于没谈。”张嘉翊深有感触,他在他的傻逼前任朋友圈那里也是查无此人的状态,“这样的话,在别人的认知里他还是单身状态,想干什么都行啊。”


    “哦,如果还是像我这种情况一样的话,”张嘉翊翻了个白眼,“在别人眼里,他甚至还是一个单身直男。”


    池昼走的时候手臂带了椅子一下,椅子腿在地面上浅浅拖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门外的舍友们听见之后,就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他们四个人勉强凑出两本英语书,往教学楼走去。


    路上,舍友们已经转换了话题,但池昼没怎么参与。


    他还在思索张嘉翊刚刚说的话。


    装gay这事,陆深从头到尾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问纪念日,就说是生日;问约会方式,就说是下课见面;问联系方式,就说是地下情。


    池昼莫名有点不爽。


    他凭什么要躲躲藏藏的,瞒着自己的朋友们,陪陆深玩地下情?


    敢做就要敢当啊。


    他都被盖章“弯了”,陆深怎么还能接着“直”?


    -


    张嘉翊为自己的“哲学之夜”找了个借口,将这个充满哲思的夜晚升级了一下,抱着那本《正确认识自己:同性恋倾向之我见》,拉着池昼和王知宇去了校外那家酒吧。


    池昼不怎么会喝酒,但他会和朋友们一起来这家酒吧,因为许铭元就在这里打工,认识老板,多少会有点优惠。


    池昼照着习惯点了杯可乐。他来酒吧这种地方,基本上都是点杯可乐,杯子上再插片柠檬,意思意思就算完事。


    冤家路窄,就在池昼抱着杯可乐,听张嘉翊阐述他那含沙射影的“感情困惑”时,他忽然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此人身姿挺拔,犹如一柄君子剑直立在地,往那儿一站,旁人就自动成了“鸡”,而他是那个万中无一的“鹤”,衬得旁人黯然失色。


    ——是陆深。


    陆深也是和别人一起来的,但他跟旁人的气场不太搭,反倒像是捎带过来办事的。


    他找酒吧的老板聊了几句,看上去不像是在谈论酒水。但池昼隔得远,又有音乐和灯光的影响,他听不见也看不出陆深在跟人说什么。


    “陆哥,”等陆深回来了,郝文乐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前两天这儿有人打架?”


    “听说。”陆深言简意赅地说,“随便问问。”


    校外这家酒吧其实不算大,陆深偏头看了看四周,视线忽然顿住。


    他看见了池昼。


    陆深他们坐着的卡座离池昼这一桌不远,灯光交错变换着,好像同一束光分成两半散开,分别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然后池昼就隔着灯光看向陆深。


    灯光转换成幽暗的蓝色,落在陆深眼睛里就像一片无垠的海。他坐在酒吧里和坐在教室里的感觉完全不同,那灯光勾勒着他的轮廓,平白为他增添了几分慵懒和随性。


    见池昼看过来,陆深一手支着下巴,毫不在意地直视回去。


    一瞬间池昼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真的在地下情。酒吧里人来人往,有陌生人,也有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每一次有人路过,都会短暂地切断他们中间的那一束灯光,阻隔他们的视线。


    他们连接起来的视线不断被阻隔,又再次连接。


    他们在对视。


    没有人知道,他们自己知道。


    陆深朝着池昼的方向,轻轻勾起唇角,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池昼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盯着陆深看了很长时间,他自动自觉地将陆深唇边的笑理解成了挑衅,于是不甘示弱地瞪了陆深一眼,迅速移开了视线。


    在池昼和陆深眼神交替几个回合的时间里,张嘉翊抱着那本《正确认识自己:同性恋倾向之我见》才刚讲到绪论。


    盖章池昼弯了之后,王知宇就自顾自地将“全宿舍最直的人”这个名号冠到了自己头上。身为“全宿舍最直的人”,王知宇自然而然地在谈论同性恋的时候,拥有四处乱看的权利。


    “等等等等,”王知宇也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伸出手打断张嘉翊,转头问池昼,“昼儿,你看那个。”


    王知宇朝着那道身影努了努嘴,“那是陆深吗?”


    这个猜测他心里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毕竟陆深那一身气质实在是太好认了。


    张嘉翊也跟着看了过去,发现还真是陆深:“他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谁知道?算了算了不重要。”王知宇把身体扭了回来,他不太想跟郝文乐打照面,省得又要攀比一番陆深和池昼的“女朋友”。


    毕竟现在陆深女朋友是真女朋友,池昼那位可不是。毫无可比性。


    “别管他们了,我说回来。”张嘉翊敲了敲他手上的那本书,“反正我这两天感悟很深,昼儿,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是弯的,你别误会,我没说你一定是啊——”


    张嘉翊说起话来小心翼翼,他想传授池昼一些必备的方法和知识,又怕触碰到一些不该触碰的地方。


    但他一句话里好几个“假如”,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效果就跟直接说“昼儿你是弯的”差不多。


    池昼:“……”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在舍友这里,已经是“弯”得非常彻底了。


    都怪陆深!!


    池昼站起来,“你等等,我去个洗手间。”


    池昼去洗手间时专门绕了一点路,路过陆深他们的卡座,意有所指地瞥了陆深一眼。


    陆深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等池昼消失在视野尽头,他也起身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


    -


    洗手间内。


    池昼等来陆深,故意拦住陆深的去路:“我们还差一个约会,对吧。”


    陆深平静地道:“原来你还记得。”


    “约会嘛,”池昼笑了笑,话里却没有多少诚意,“我怎么会忘?”


    “但我们这样约会,”他话锋一转,“好像不太方便。”


    陆深眸色幽深,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泰然自若地将问题反抛回去:“那你说怎么办?”


    “你上次是不是说,”池昼不兜圈子,直接绕到正题上来,“不介意转地上?”


    陆深点了点头,“是我说的。”


    “真不介意,”池昼决定还是再给陆深最后一个机会,“还是假不介意?”


    陆深面不改色地说:“真不介意。”


    他还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怕你不敢。”


    “毕竟,”陆深慢吞吞地说,尾音微微上扬,好似真的有所疑惑,“你不是喜欢玩刺激的?”


    “是啊,”池昼冷笑了声,又凑近了些,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说,“但我现在找到更刺激的了。”


    不就是再玩大点吗?


    玩就玩。


    “是吗?”


    陆深依然站得笔直,没有因为池昼的靠近而后退半步。


    “拜你所赐,”池昼退回正常距离,冷哼着说了句反话,“我现在心情还算可以。”


    他就像下战书一样宣布道:“现在我们是地上情了。”


    池昼跟陆深并排走出洗手间,十分有默契地走到他们那束灯光中间。


    也是两桌的中间位置,一个可以称为“缓冲带”的地方。


    但这条“缓冲带”即将迎来爆炸。


    “昼儿,你怎么跟陆深一起出来?”


    王知宇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有这么巧吗?这两个人上个厕所都能遇到,还都呆了这么久,而且刚好在同一时间并排出来?


    “哦,”池昼说,“因为他是我男朋友。”


    “啊?”


    王知宇有点傻眼,池昼这句话里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就听不太懂了。


    “介绍一下,”池昼看着陆深的眼睛,挑衅似的一字一句地说,“他就是那个,‘清冷挂女神’。”


    恰逢音乐切换的间隙,池昼的声音十分完美地传达到了两桌人的耳朵里。


    “啊?!”


    王知宇脑子彻底不会运转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他的死对头。


    对面的郝文乐同样是一副听不懂中国话的呆滞模样,反应跟王知宇如出一辙。


    “草,什么意思?!”


    “——陆哥,你那么大个女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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