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默契。为了防止少年再提起这个话题,李桃桃选择端出自己的电脑。她拔掉桌面上的插头，努着嘴示意达米安将吃食和饮品都挪到远一些的地方去。
“你不吃午饭？”达米安端看着少女又在大费力气的举动，又是想到什么般补充道：“会有人来收拾外面的残局。”
“妈妈不会自己动手。”李桃桃将电脑摆上桌面，继续说：“家务事通常是爸爸在做,或者每隔半个月我们会请人来大扫除。”
“是么。”达米安说着,把方形托盘中，属于自己午饭的那一盘牛扒推到了少女的面前。在李桃桃困惑的表情中,他有些不耐的解释：“我是素食主义者，而你要学会合理利用当前唾手可得的资源。”
“我不饿。”李桃桃目光烁动,她以为这是达米安想的托词。可达米安的决策是不容置喙的。闻言，他更是将刀叉都摆在了少女的面前。
他叫我吃饭饭，他心底有我！
李桃桃在心底疯狂尖叫。
撤下粉红滤镜后,少年表现得寻常又平淡。他在叙述不食用午饭的危害，用科普来证明自身说法的正确：
“肠胃长期处于空腹的状态，胃酸分泌后通常会直接对消化道黏膜造成刺激。”
他顿了顿,看着李桃桃的目光带着些胁迫性的意味：“如果你不想因为胃部的灼烧感,而被你的母亲冷嘲热讽的话。”
李桃桃举起双手：“报告长官,我投降！”
“这叫服从命令。”达米安嗤了一声，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说道：“好了士兵，现在轮到我们的午餐观影时刻了。”
不久前在侧厢房的行动因为午餐时间到，而被叫停。趁着成年人都在互相指责的此刻，是最适合打开监控录像的时机。李桃桃摁下按钮将窗帘闭拢,阳光被遮挡在外，房屋内陷入一片漆黑当中。达米安正对着电脑，双手在键盘上操作的飞快，只剩下残影。
当然不能用普通的网络加载视频,他正在尝试获得蝙蝠网络的权限。
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在没有获得临时授权时一旦被发现，会被红罗宾轰出去并被反向锁定。达米安皱着眉，在心中将“把李桃桃划入己方阵营”这件事，划上了重点好。好在，迪克应该提前和提姆打过招呼。达米安没有多费功夫，就成功将视频加载入内。
李桃桃是电脑白痴，她看着少年落指迅疾，一时不敢出声。
她观察着达米安的眉，直到对方将眉峰舒展，她才悄悄地同对方问道：“在午餐的时候看这个，会不会有点不太下饭。”
“因为感官刺激而食不下咽的人，是最值得被人嘲笑的。”达米安看了李桃桃一眼，伸手点开视频文件。
没有网络延迟，进度条中，第一秒在下一瞬便被读取。
被放大的画面清晰无比。
正在盯着屏幕看的李桃桃，忽然感到一股膨胀的热气从喉咙中涌上来。胃部开始抽搐，这是一种要干呕的表现。她用力地抿住唇瓣，脸色徒然黑沉下来。达米安正看着画面中女人的动作，被那名基督信徒警员称为“恶魔附体”的动向，同样呈现在的达米安眼中。
很奇怪。
男孩将食指搭在脸颊上蹭动，这种摩擦感有助于沉思的投入。
从开始发作到死亡，这份视频文件应该是被剪辑过的片段，时长仅有五分钟。
开始到结束，房间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外，就是视频中女人狂乱舞动着四肢时，物品被撞动的杂音。被称作“恶魔附身”才是最不合理的。在世界多起宗教案件中，被打为邪灵的女人都会发出声色诡谲的拉丁语。而在这则视频当中，翠西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她看起来意识清晰，在狂舞后褪下内衣，活生生将自己勒死，并用最后一口气使绑带捆出温莎结，并倒地滚入床底。
达米安的手在进度条上进行着拖放，减速，放大的过程。
直到视频播放的第三遍，进度条位于三分二十五秒时，身旁突然响起少女的声音：“停，放大，然后缓速。”
她指令精简准确，很不符合达米安印象里对方的风格。少女声音中有明显的颤音，达米安心中有疑虑，在照做之前他先转过头去问：“你发现什......”最后半截的话没有说出来，他被此刻的状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李桃桃脸色苍白，她抿起的嘴唇动了动，做出呼气的动作。
李桃桃没有回答达米安的话，她摁着跳痛的眉心，重复道：“停，放大，然后缓速。”
她看起来在深受着一种煎熬的苦难，达米安不再多问，即刻进行视频调动。
在李桃桃的指示下，达米安终于发现了画面中的异样。
这是很小很小，很细微的细节。
被放缓的画面中，从女人的锁骨开始有着不甚清晰的隆起，在她的皮肤表面。鼓包从她锁骨开始一路像上攒动，速度极快，自起点锁骨伊始，经至终点眉心不足四秒。抓住这个细节，达米安再进行画面的放大。修复过画质后，能够清晰的看见鼓包所经之处，皆产生出青紫色的，犹如树杈般纤细的痕迹。
不过这一痕迹并不永久残留，很快便消弭于皮肤之下。
达米安不清楚少女是怎么凭肉眼发现这一点的，他再转过头去，发现李桃桃的面色并没有任何好转。他有些担忧，这看起来像某种急性病症。
正在努力压制身体不适的桃桃，在抬起头时正好和达米安对上眼。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说道：“我这不是胃病。”
说完，她发现对方眼睛里露出了无语的神情。
李桃桃：“。”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轻咳了几声，解释说：“我因为命格的原因，天生对阴气很敏感。遇到极阴邪的事物，有一定概率出现躯体化反应。”
“你可以去喝口水，然后再回答另一个问题。”达米安说罢，撑腿站起来。李桃桃看着少年在这个房间内环绕了一圈，然后端起了书架上的陶瓷茶壶晃了晃。达米安确认里面有水，对李桃桃问：“什么时候的？”
她回答：“能喝。”
达米安不再多言，取过茶杯倒下半杯水后朝着李桃桃递去。
少女喝着水，她抵着脑袋抬起一只手。指尖精准地落在画面中女人的皮肤的鼓包之上，李桃桃说：“这是蛊虫。”
“......嗯....嗯？”
这是全世界，所有非中华民俗文化爱好者们的知识盲区。
蛊，在使用时又被称作放蛊。
放蛊并不是现代网络中，传言的物理攻击手段。实际上的蛊虫，是被当作一种黑巫术来使用的。在李桃桃幼时接受的教导中，祖父曾告诉她放蛊是一门十分古老的黑巫术。市面上面流通的目前有记载的古籍，可追溯为两千多年前的由左丘明创作的编年体史书——《春秋左传》
由宋国郑樵所撰写的《通志六书》中，甚至记录了蛊虫的详细制法：
制蛊的人家，通常会在正厅中挖一个大坑，于内里埋下一只陶缸。
陶缸的选择也有讲究，制蛊所用的缸体通常腹大口小。除了便于加盖以外，也有口小的缸人们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就会对缸内的事物心生畏惧，使饲养出的蛊虫能力更为强大的说法。
在夏历端阳节时，养蛊的人家回去田野里捉爬虫回来。这里的爬虫并不限于毒虫，像是攻击性强的螳螂，毒烈的蛇，断尾再生的蜥蜴都可以......唯有一点除外，制蛊所用的爬虫，不能选择会飞的生物，四条腿会跑的也不要。
全家老少在此之后焚香沐浴，点香昭告先祖，昭告四方神灵，天地鬼怪之后，便能将抓来的蛊虫放入缸中密封了。多的是一百种爬虫，大多数人家选择用十二种。在缸中，大的爬虫吃小的，强的爬虫吃弱的。直到厮杀的最后只剩下一只，那便是蛊虫了。
“蛊虫的种类有很多。”李桃桃收收回手臂，她将左手和右手各比出一根手指。
“最常见的有两种。”
她看向左手：“一种叫【龙蛊】大多是体型长的爬虫变成。“
“反之则是【麒麟蛊】”李桃桃看了眼右手，最终将目光落在男孩的脸上。
巫蛊术是很精妙的黑巫术，在制蛊前需要做的准备活动很多，制蛊中的禁忌也有不少。放蛊的人是什么模样，蛊人的手法又有什么讲究——这些，李桃桃没提一句。她挑拣着有用的，能说的整合在一起，用尽量简洁明了的话语为对方提供信息。可即便如此，达米安还是有些消化困难。
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只有一点：
“那你知道崔希斯身上的是什么蛊么？”达米安问。
翠西身上有梅毒。
“有点像情花蛊。”李桃桃拧巴着张脸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实诚地和对方坦白：“我不能确定。”
男孩很意外。
达米安上下打量了几圈李桃桃，最后没能忍住地问道：“你们家不养蛊？”
“废话！”李桃桃情绪激动，她狠狠地瞪了达米安一眼。随后有些愤愤地：“我们是道士——道士！放蛊的那是巫术、是黑巫术！！”
“虽然我也会巫术。”暗地里叛逆的李桃桃嘀咕了一声，达米安来不及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便又见女孩换了一种表情。
虽然将眉头舒展，但李桃桃的表情，显得很是凝重：“这是蛊虫的话，会有点麻烦。”
“蛊虫在养成后会被主人放出，自己出去觅食，等到有需要时才会被召回。而且蛊虫在制成前被外人知道消息，也可能会为他人驯服，干了坏事后嫁祸给别人。”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
李桃桃一个大喘气，将后续的话语补全：“有一条蛊虫，说明就会有第二条。”
“不同的蛊虫有不同的作用，被蛊虫加害过的人除了外力干预外，只会出现病死的痕迹。假如前几个人都是这么死掉的话，除非罗伯特亲口供述，否则我们想要抓到他杀人的证据，将会难如登天。”
外邦人不能驱动蛊虫，信仰不通，血脉不通，不受鬼神的庇护。
“这结阵的邪道有点东西...”说到后来，李桃桃甚至有些感慨：“现在会巫蛊术的人很难找了，就算是在西南少数民族当中也很少见。”
达米安越听，越觉得心里没底。他眼帘垂落，碧眸黯然，嘴角抿时震颤。李桃桃见状，躬下身去自下而上凑到了他的面上：
“别灰心，至少我们能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达米安心情复杂，语气也不太好。
李桃桃掰过他的肩膀。
“蛊婆目如朱砂，肚腹臂背均有红绿青黄条纹[1]”
他们面对面坐着，少女一手执起对方手臂，另一只手将腕上的珠串褪下给他带上。一面动作，李桃桃一面说着：
“蛊婆要三年内放一只蛊，否则会被蛊虫反噬而死。
“而情花蛊要混着植物的种子一起吃，所以作案场所只能在餐厅内。虽然工程量有点大，但你们可以根据罗伯特在出狱后的行动轨迹，进行调查。看不同的地点是否有同样死法的女性，而那些女性在生前，是否在同一家餐厅就餐。之后，再去调查餐厅的后厨人员就可以了，记得要临时工。”
“为什么？”
“出山的蛊婆很少，一般是幼时偷渡或是被人请来作法。依照本次案件的情况来看，比起前者我更倾向于，在罗伯特的幕后，有一整个团队在进行操作。有钱有权，多少蛊婆还得宅在家里照顾小蛊虫。要不是因为放蛊要亲自来，我相信不会有蛊婆愿意长期在餐厅端盘洗碗，服务奇葩的。”
李桃桃停了一下，像是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具说服力一般添了一句：“反正我有钱了，我就烂死在家里。”
她眼里带着哀怨，后半段咬牙切齿。
这种快乐生活，桃桃暂时求而不得。
达·有钱有权·喜欢在外溜达·最爱夜巡·米安：“......”
这一通话好像站得住脚，好像又站不住脚。
总觉得被内涵到了。
“锁定对象后的计划是什么。”
通常在确定犯人后，蝙蝠系的超英和超反都会在确定反制计划后，当夜冲进对方家里，使其在武力胁迫下承认罪行。可目前看来，牵扯到玄学的东西，布鲁斯.韦恩恐怕搞不定。慎重考虑之下，达米安决定将将这个决定权，交给当前他们阵营拥有的，唯一的权威人士。
少女在确定自己的手链在达米安手腕上很相称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热衷于搞各种小动作的李桃桃，现在心情颇为不错。一旦确定嫌疑人之后，对于她而言，想要逼迫对方承认罪行是一件很简单事情。
每个蛊婆都设有自己的蛊坛[2]，蛊坛中放有神偶，蛊婆的生魂便寄宿在内里。蛊坛不能离蛊婆太远，或在家中藏匿，或埋于院中，亦被置于就近的山林内。一旦蛊坛被破，将蛊婆的神偶拿捏在手——对方为了活命，还不得乖乖就范？
“带上我，然后直接冲进去。”
这是达米安最意想不到的答案。
少女话未完，她一手攥拳舞动，声调铿锵有力，接下来的一句更比一句激昂：
“在这哥谭，能有别的什么，比黑暗骑士的斗篷更黑的东西吗？没有！”
“所以砸她的大缸，烧她的宠物，抢走她的布娃娃。”
“想在哥谭黑吃黑？马上就让她知道【社会险恶】这四个字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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