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对方怔然自语听了个真切的李桃桃，现在满头黑线。少年显然没料到自己将心里所想的话说出了口，他眼睛瞪得很大,可视线却有些飘忽。
刚刚说出那种昏话的人是谁？
反正不是本人。
李桃桃叹了口气，便弯下腰去将探头探脑的小女孩用手臂环住。说来也是奇妙，在达米安的眼中,那犹如系统故障般的景象一经少女手臂的触碰,便显出了她真正的模样。有半截身子藏在少年肚子里的女孩，是个穿着肚兜戴着长命锁的白胖小女孩。她手劲大,被抱住时还闷闷不乐。在李桃桃臂弯里时还不断地挣扎，粉拳挥的虎虎生风。
达米安听她大声说道：“臭丫头,休得无礼！”
“花容师父,多有得罪——”李桃桃不管不顾,手臂上一使劲，便似拔萝卜般将女孩拔了出来。
随着女孩身体的脱出,在少年腹腔中那压迫胀堵到令人想要做呕的感觉，正缓慢的流失着。他伸手碰上自己的肚子，原本隆起的孕肚已经寸寸消下,直到最后,能摸见单薄的皮质和有劲的肌肉。就连达米安自己也没有发现,在腹部回归正常的那一瞬,他沉沉的吐了口气。
达米安心有余悸,将目光投向李桃桃那方。
少女此时并不好过，她脸蛋被孩子的肉嘟嘟的手掐住，两颊都似年糕般被扯开。达米安叹为观止，甚至手指也有些痒痒的：真的有这么软糯？他眼睛发光，让李桃桃见了觉得有些后脊发凉。
她此时正忙着哄小孩,即便刚刚已经道过歉了，可小女孩却不吃这一套。被称作“花容”的女孩子嘟着嘴巴，一副闷闷不乐地样子：“好啊，不让我上桌就算了，现在还不让我上身！”
“可大师父不许您吃辣呀。”李桃桃眨了眨眼，做出很无辜的表情。她说完，不管怀里的小女孩怎么闹腾——几步走上前去，来到了达米安跟前。李桃桃仔细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发现他神色中仍带着些紧张，显然是心有余悸。
不过也是，任谁看到自己在几秒内不仅大了肚子，孩子还钻出了半个身子，都或多或少会有些心里阴影的。
李桃桃抬起手臂，花容正稳当坐在少女的小臂上。孩子敦实圆润，少女手臂纤细的看着让人揪心，好似即将被压断的花枝。连被捏着，嘴巴变形的便有些可笑。可眼型还是正常的，那双浑圆似猫般的眼睛对着达米安露出笑意，他听见对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韦恩，这是我家小师父。刚刚只是跟你开玩笑呢，别怕。”她说完这句，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真的生宝贝，你别想太多。”
她说这句完全是嘴贱，达米安也知道李桃桃是故意的。可偏生刚才的确是他自己脑袋抽筋，怨不得别人。这一仗达米安败落，咽下了这口气。他转而看向扯着少女脸蛋的小孩，这会儿看起来是实体，刚才看着却像是......“她是幽灵么？”达米安这么问。
不等李桃桃回答，女孩便抢着大声反驳：“你叉烧脑啊，看我是幽灵！我看你才是幽灵，呸呸呸！”她啪嗒一下将手松开。
李桃桃原先被折腾的脸蛋一下便回弹，砸在面颊上发出脆响，疼的她直咧嘴。花容抬手指着达米安的鼻子，气冲冲地说道：“你！今天不许出门！”
达米安：？
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一句指令，达米安才不会听。想禁他的足需要有本事，当年蝙蝠侠都做不到，更别提眼前这个怪模怪样的小不点了。好在，少年对弱小的年幼的事物都很有耐心。他弯下腰去，对着花容问道：“告诉我不能外出的理由。”
花容似小猪崽般哼哼几声，她嫌弃地挥了挥手，一面又冲着达米安笑着说：“想知道——？”达米安，颔首确认。
他耐着性子等着小女孩的回复，可就在眨眼间，额面骤然一疼。
用力地撞击声使他身子后仰，不得不直腰捂着脑袋，节节败退。达米安后知后觉意识到是花容在作怪，他怒目一瞪。
少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花容对他扯起眼皮吐着舌头“略略略，叫我家这个不肖徒孙算给你听吧！”她说完，便将腰身一拧。李桃桃手臂骤然一轻，来不及道别，花容已经化作一道清风从俩人身旁的间隙中溜走。
衣摆被吹动，达米安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多瘪。
李桃桃看出他郁闷，有些想笑。她和达米安半斤八两，脸被掐的红肿，她正在拿手去搓。一面又要去安抚达米安的情绪，想到刚才花容的表情，对着他摇了摇头：“花容师父可不是幽灵，晚点回来你和她道个歉吧？”
达米安有些无语。他愤愤不平地，感到委屈：“凭什么。收到冒犯的是我，可我却要对她表明歉意，这是很不合理的。”
“就凭她是小神仙。”少女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屈起手指，恨不得再给这笨蛋的脑袋狠狠的来上一块钢铁小馒头，让他脑袋好好清醒清醒。她想了会儿，打了个比方：“你管你那儿的天使叫幽灵，你觉得祂会不会生气？”
达米安不是中国人，对于花容来看异邦人没有被她庇护的资格。此时被冒犯了，她自然不给对方留任何情面。“既然是神......”达米安听李桃桃说到这里，指着自己的肚子问：“那她刚刚为什么要钻进来？”
“啊......”
被问到这里，李桃桃就显得有些心虚起来了。她目光移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正前方的少年。她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这种可疑的态度，让达米安有些深究的意思。他同样发出单音：“嗯——？”
少年目光渐凝，变得危险了起来。
被x光似的视线从上到下扫视，李桃桃却突然将目光锁定在了达米安的嘴唇上。脑中灵光一现，她一瞬间恍然：“噢！是为了道歉吧！”
达米安听到这回答，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俩字：
骗人。
先是差点儿当成男妈妈，后又被撞额差点儿成脑震荡。
这是道歉么？这是报仇吧！
李桃桃摇了摇头，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再同对方说道：“是真的是真的，你的香肠嘴都没啦！”
依言，达米安惊觉自己喉咙中与舌根的刺痛感确实消失。他下意识也学着李桃桃碰上嘴唇。
薄唇冰冷，触感如常。
他摸着自己恢复如初的唇边，更是困惑。先前从未见过那孩子，又何来“道歉”这一说？见状，李桃桃解释道：“花容师父，是我的长辈。”
“你是客人，在家里没好好吃过饭还被我父母弄成这样，她心底过意不去。所以钻进你肚子里把你治好了，也算是对你的赔礼。”
她话音未落，一个脑袋忽然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中央。
这正是刚作势离去的花容，看起来她已经在这儿偷听了许久。小女孩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一派老气横秋的做派说道：“没错没错，都怪那两个不肖子孙！害得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出来给人陪笑脸。”
她说完，又狠狠瞪向达米安：“不过臭小子！一码归一码，你要给我等着......”她话音未落，脑袋上便落下一只巨大的手。蒲掌宽大，皮色古铜。花容肉眼可见的脸色一变，她哀嚎着：“啊啊啊啊别拽头发！”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一手，一人头。
刚才的画面，足够惊悚。
等花容彻底消失，达米安转过头去看向李桃桃。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神色变化几瞬，最后嘴里满满当当的怜悯：“你家每天都这样么？”
李桃桃搓了搓鼻尖，有些小尴尬：“呃......也没有吧......”
承认家中的异常，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怪胎。
在别人面前随便，但在达米安面前不行！
她打着哈哈，想把这件事就这样翻过篇。于是她眼巴巴的看着达米安，眼皮下垂，表情看起来像一只乖乖小狗：“那，接着去看你的房间？”
“在那之前。”达米安摇了摇头。虽然与花容的对话不多，但对方刚才所说的“你今天不能出门”这一命令，实在令人在意。被指定为解答人的李桃桃好似没有注意这件事，这让他不得不同对方强调提醒，再讲起这件事来。
他问：“她刚才让你将什么算给我听？”
花容说出的提示，自有她的道理。李桃桃本想带着达米安到他房间后再提起这件事，不过眼见着对方心急，现场卜卦倒也无妨。
“小六壬。”她说：“想着你今天出门会怎样，1-10中心底冒出的三个数告诉我。”
她说罢，将手一扬。指腹压在拇指压在无名指最后指节之上，做好准备。
他报：“6，1，1”
少女的指法跳动并不规则，即便目光追随，他也找不到任何规律。指落生出残影，落于某一节点时李桃桃神色便不安一份。直到最后，达米安惊讶的发现拇指竟于三轮，不断地停留在同一指节之上。
李桃桃低头看着手中卦象：
空亡。
空亡。
空亡。
她，心下一沉。
怪不得花容指着达米安的鼻尖叫他不要出门，三次空亡，外出乃是大凶之兆。非死即伤，总之难以全须全尾。达米安见她眼神凝重，眉眼下压，于是问：“你看出什么了？”
“你今天不可以出门。”她这下说的比起花容要笃定，斩钉截铁，且重复强调：“绝对不可以迈出这个家半步。”
李桃桃知道达米安是一个拥有辩证思维的人，想要说服他需要充足的证据。否则他就是一个□□暴/君，不顾他人意愿，肆意妄为。可李桃桃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外国人刚对玄学有初步概念，就刚才还在吐槽道教的法门难以对敌呢。想要用虚无缥缈的说辞牵住达米安的可能不大，她需要编个借口。
心思流转，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起谎来：“你一旦出门，身上的妖邪就会暴动。”
“你压制不了？”
“我压制不了。”李桃桃十分笃定。
虽然声音平静，但她眉角忍不住痉挛。即便动作细微，但还是被达米安观察到。他知道在人撒谎时，面部肌肉会不由自主地异动。想要控制这一异常，是需要长期磨练的。显然，李桃桃尚且没有到这个境界。达米安倒没有拆穿，他假意配合，当场点了点头：“是么？”表情装的像模像样，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走吧，迪克已经在门口了。”
这是一个文字陷阱。
达米安只说自己了解了情况，却没有明确的同意，或者否认李桃桃的建议。可这模棱两可的话，在李桃桃听来是达米安一贯的作风。
她认为对方心里应当有数，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她想：有个明事理的客户，事情也不会太难办。
达米安也在想：我倒要看看，她隐藏的到底是什么消息。
他们一个测算命理，一个不信宿命。想法南辕北辙，可表现出来的却是完全理解了对方的意图。走下楼梯时，迪克已经在等候。
穿着警察制服的青年正在和林慎之交谈，李桃桃同父亲打了个招呼，便朝着迪克说道：“理查德先生，下午好。”
“你好啊桃桃。”青年笑得温和，余光瞥向达米安时却有些揶揄：“他没给你造成麻烦吧？”
“当然没有。”李桃桃摇了摇头：“韦恩是个很好的住客。”
“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社交帐号。”迪克仍是不放心似地提议道：“这样，我总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动向了。”
他看起来还能在扯出很多句话，好在达米安并不打算给兄长这个面子。
少年冷笑了一声。
“格雷森，看你来你并没有很忙。”
达米安面无表情地，将少女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保护之意尽显。
迪克的目光，在达米安和被他挡在身后的李桃桃身上来回的审视辗转。他眉梢一挑，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他们关系融洽，但迪克知道达米安不会喜欢自己的社交受到干涉。刚才的提议，说是为了方便交换达米安的生活情报，实际也有将李桃桃纳入蝙蝠关系网中的意思。迪克不相信达米安听不出来，不过想来，恶魔崽子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事情已经敲定，被达米安拒绝后迪克便不再纠结这件事。他侧过身子，大门敞开，露出一直被他挡在身后的那辆警用摩托。上面印着gcpd的字样，是他用“接目击证人”的说辞借来的。足够酷炫——不过有个问题，哥谭有着极为糟糕的路况。
下午出门会遇上高峰期，想要踩点完成任务就必须在湍急的车流中上演速度与激/情。
迪克的车技不用说，只是......达米安看着迪克已经坐在前方把握住的手柄，目光晦涩，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李桃桃刚和达米安叮嘱过，叫他今日不要出门，否则会有大麻烦。迪克此时已经将头盔平举递过，李桃桃只要绕过达米安上前，就能戴上护具坐上后座。
而达米安的脑子里想的却是——
倘若车速过快，李桃桃想要保持平衡，就必须找到足够大的支点。或许，她将会环上迪克的腰。
想法几经周转，在李桃桃手指即将碰到头盔的前夕，有人先她一步抢过了护具。
少女和迪克一齐转过头，眼里是如出一辙的惊愕。
达米安揣着头盔，在两人的注视下先一步坐上了迪克的后座。他很贴心，不忘留出李桃桃的位置。面对迪克的投来困惑的目光，达米安只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
“李才十五岁。”
迪克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得像生吞了一只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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