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倏地被撕成碎片。


    李君姝将其揉成团,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她看起来很冷静,至少脸上没有什么过激的表情。花容从她脑袋边上钻出半个身子,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垃圾桶在左右摇晃,发现李君姝手背暴起的青筋。


    她捂着嘴,不断咯咯咯地笑着。小女孩脸都笑得通红,眼泪都掉下来了。告诉了达米安不要出去,告诉了两代后代千万把人看住。结果小的不知道自己被下了套,大的被摆了一道。达米安出什么事花容管不着,但这场戏在她看来实在是太有趣了。李君姝什么都不错,长得漂亮能力也强。


    唯有一点不好,这个脾气实在太臭。


    不过这也没办法,脾气差是李家女人的通病。能力越强,脾气越差。


    不招赘婿,根本成不了家。


    近几年来李君姝脾气越来越大,是他们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这会儿见到这一脸到晚都冷着脸的后辈吃瘪,花容才不会承认自己还挺高兴的呢!


    李君姝听到花容的笑容,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将眉皱了起来。她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小孩,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教条,完全随心所欲。这种人,不能再放任她们家桃桃和他继续相处下去了。等这件事结束,马上就要让他们断绝往来关系!


    愤怒从胃口往上涨,气的她口干舌燥,哪里都不舒服。本来卦象就是大凶之兆,现在人不见了,还是得赶紧将他抓回来才行。


    李君姝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把心绪平静下来。寻物找人,用测字。她刚要转身离去,身前却忽然被人拦了个彻底。花容肉乎乎的手臂交叉摆在身前,做出拒绝的动作。在李君姝困惑的注视下,小女孩眼睛眨呀眨,脆生生地说:“别去了别去了,你看不住就不关你的事儿了!”


    “可是!”李君姝不服气,下意识要反驳。可她话没说完,就被叉着腰的花容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僭越无礼的李君姝,低下了脑袋。花容气呼呼地,就差拿手指戳人脑门了。不肖子孙,现在对老祖宗都敢耍脾气,真是无法无天了!


    小女孩嘴巴嘟起,哼哼唧唧地说:“哎呀,会有人看着的,你放宽心。”


    李君姝眨了眨,摆明了就是不相信。李桃桃出去做笔录,她在家,林慎之又不懂这些。这还能有谁管得了?


    花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摇头晃脑道:


    “天机,不可说——”


    达米安此时正站在路边,有些前路渺茫。


    他刚想摸出手机察看李桃桃的具体位置,结果摸了一手空。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遍了,什么都没有。


    手机呢?


    少年忽然怔住,旋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从整理资料开始手机就一直被以往,此时它躺在李桃桃的小茶几上,被人遗忘。


    这简直是重大失误!


    他的外套和书包都在李桃桃的房间门内,这代表着不仅失去通讯设备,他就连一分钱也不剩。达米安找了张长椅坐下,气压很低。他身旁拉手风琴的流浪汉见了都退避三舍,省得自己受到波及。现在最重要的是从长计议,去gcpd碰碰运气说不定他们还没离开。


    总不能现在掉头回去,也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嘲笑和待遇。


    达米安抓了抓头发,长舒一口浊气。不知道为什么,那小女孩指着他鼻子所说的那句“你不要出门”,再次响起在了达米安的脑袋里。


    难道今天真的不宜出门?


    达米安,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他开始复盘自己一定要出门的理由。在家里完成线索整合也是他的任务,为什么会抛弃数量庞大的文字资料而去寻求感官上的刺激。再加上这一行为,是被三位权威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违的?


    好像,从听到花容的那一句话起,达米安就一直有着要出门的念头。他向来是一个很会克制自己的欲望的人,虽然大多数时候任性且随心所欲,但在重要事情上他不会因情绪而失去判断。


    烦,很烦、烦得彻底。


    那些杂乱的,从听见“你不能够出门”开始所有烦躁的情绪全部都一拥而上。好似无数的蜜蜂在耳边嗡嗡作响,像猫爪刮过玻璃,像汹涌地潮水铺天盖地的朝着身体打落。不对,这种情绪很不对劲。从西藏回来之后,达米安已经学会了不再放任怒火焚烧自己的身心。但此时,他察觉到了自己精神状况的异常。


    在极端的情绪短暂占据了上风之后,原本涨满了驳杂念头的情绪,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了。那些熙熙攘攘,沸反盈天的人声都被隐去身形。终于,隐藏在思想最最深处的声音,显出了原本的模样。它就像一块浮从潮湿的浓雾中付出水面.....达米安,终于听清楚了一直对他的潜意识下达暗示的那一句话:


    【一定要到外面去。】


    他手腕上的手链,忽然震颤起来。


    乒乒乓乓地金属撞击声由缓至急。法器有灵,正嘶声力竭的提醒着少年不详的到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骗出安全区的达米安,身体完全僵在了原地。


    “你没事吧?”


    在一旁拉动手风琴的流浪汉,在见达米安躬身垂首时,试探地问道。


    达米安脸色发青,灰沉沉,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表情冷的,像是一块石板。


    那种身体被占据的恐惧感又出现了,被压制的阴气不断地、不断地似沸水冒上来。开水壶的鸣笛,孩子的哭声,路怒症患者的叫骂加车鸣的喇叭.....所有尖锐的声音成倍地灌入头脑当中,他四肢冰冷,任凭怎样用力地眨眼,也阻止不了视线的模糊。


    周围的一切景象,在视线中逐一淡去。


    画面倒转,耳边,是水滴落下的响鸣。


    身下的长椅,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张教学实木椅。地面满是乌黑色的水,水面平静,倒映出他的脸。四周冰冷,安静的令人恐慌。达米安尝试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好几捆粗而沉重的锁链,将他的身体连同这张椅子捆绑在一起。锁链没入水中,朝着四面八方延去。


    四处是无法言明的黑暗,只能看见链身朝着虚无中蔓延。


    就连达米安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将目光落在前方,像是笃定在那里有什么事物的存在。很快,这一想法,得到了现实的应验。原本静置在水面的锁链忽然开始晃动起来,明明没有风,也没有外力。整个水面都因为锁链的动作而迅速衰老,生长出一圈又一圈接连不断地皱纹涟漪。


    他看见有一只挂着半面皮肉的手臂从虚无中渗出来,指尖化作枯骨,皮肉粘连的部位生出泥淖般溃烂的脓疮,到处是白花花的蛆虫。恶露不断地从指来的手臂上往下坠落,达米安会猜想,方才耳旁的水滴声或许是从这里发出。


    他开始尝试着呼吸,第一轮呼吸落下的瞬间门,他四肢流动的血液似乎都停滞,像是连带着血管都被冻结在了一起。肢体僵冷,不受控制。那双覆满烂肉脓皮的手在身前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嗅见由身后传来阵阵令人反胃的恶臭。


    他不敢回头,因得从脸颊处传来黏糊糊的,滑腻腻的触感。头皮忽然开始发紧,后颈麻痹,犹如遭到数人在嬉笑时的吐息浸没。从现在起,脸上的肌肉也无法动弹了。眉毛没法拧起,嘴角无法下撇,只能直愣愣地将眼皮撑到最大。


    好在眼球还能够转动,不过这对于达米安来说,是最残忍的酷刑。


    那尖锐,苍白的指骨尖端正朝着他的眼球逼近。似针要扎破气球,摘下藤蔓上的葡萄。


    雌雄莫辨的声音亦是在他的耳边低语:


    【你终于出来啦。】


    嬉笑,嬉笑、不断地发出狂乱的,令人崩溃的大笑。有小孩,有成年人,不分男女,不分年龄。像是台下的观众在同一时间门发笑,所有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成为针对你的宣言。冷汗从额角滴落,来到眼窝,顿在睫毛。就差一点要渗进眼内,指尖距离眼球也仅差毫厘。


    千钧一发之际——达米安,从空洞的头脑中,抓出了一个陌生的发音:


    扑街......衰....搞毛.....顶/你个肺......


    手腕上的手链在发烫,点着淡薄的,锋利的金光。


    那些陌生的发音串联成一条完整的句子,抽丝剥茧,一往无前。骤然间门,包括他自身所在之处,一切的一切都像从第三视角观摩那般出现裂痕。场景破碎,阳光渗透进来。与此同时,那道将他挣出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响亮。


    对方在喊:“我顶你个肺啊,你们这帮衰仔,怎么敢抓你老豆我啊!”


    这中年男人的音色怎么让人有点熟悉......


    达米安揉着太阳穴,朝着发声来源看去。


    目光所及处,是一辆停在原地的大货车。后方车厢仓库大开,堆叠着无数狗笼。有穿着工作服的白人男人,手上正提着一只狂吠挣扎的萨摩耶,朝着车厢走去。


    而刚刚破口大骂的,正是他手上那只白狗。


    萨摩耶,也发现了达米安。


    它将狗头猛地转过来,黑亮亮的豆豆眼在确认过黑皮少年的眼神后,一瞬间门变成了海带宽泪。


    “help,大米哥!!!”


    它嘤嘤嘤地哭着:


    “有天打雷劈的孬货,在抓吼靓眼的puppydog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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