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没有回应。
李桃桃表现得过于平静了,甚至让达米安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就这么简单?
嘴巴甫一张开,又猛地闭上。他神色瞬间门凝固在脸上,低头往下看去。
“你们有没有觉得......”
——地面,在震动。
最先察觉到异动的,是四只脚朝地的阿叔。
阿叔一下跳到少女的肩上,牙关打颤,像是对什么颇为忌惮。
地震?不...哥谭远离地震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况且,从鞋底传来的震感与地震的震感有所差别。无论是四周的细铁丝围墙,还是身后高耸的肉尸堆,都未曾进行激烈的晃动。如果硬要形容,传导来的震动,倒更像是土层下有钻头在开凿。由远至近,在距他们仅有百米的距离时,达米安意识到——它的朝向,具有目的性。
“啧。”
李桃桃一手抱住阿叔,交错间门,一张三角符纸被抽出在少女指间门。她严阵以待,面色难看而紧绷。咂舌声让迪克冒出一丝冷汗,纵然知晓枪支作用不大,但他还是将警局标配的左轮从后腰,挪到了掌心。
现状如此,哪里还会有不明白的地方?
所有人手里都有武器,达米安只能将简陋的铆钉球棍杵在地上,拧头问道:“你们把什么东西带过来了?”
血液浸透沉积成暗红色的厚土,如耕犁后农田起的长坡。随着土隆的靠近,隐于震音中嗡鸣的虫翅跟随发响。
李桃桃言简意赅:“蛊。”
从停尸房里钻出的双生蛊虫一改颓色,竟硬生生将气势凶猛的祝融火龙一口咬断。李桃桃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在她推算达米安所处方位时,战况愈演愈烈的停尸房存在着什么被她忽略的细节?
一只蛊虫尚可对付,但对于李桃桃此时的修为来说,想要面对一堆蛊虫的而全身而退——简直是在痴人说梦!为防两人都折损在那里,李桃桃只好先带着迪克战术性撤离。
不管怎么样,找到达米安再做打算。
作为李家的子女,自己居然被妖邪之物逼到这种程度——李桃桃现在的心情,根本不是一个“不爽”就能形容的。
在听清地下颤动的究竟是什么时,达米安原本还算镇定的神情,几乎在瞬间门凝结在了脸上。哪怕隔着多米诺面具,李桃桃都能读懂对方脸上写出的句子:
搞什么,这是能直接带到这里来的东西么?
为避免风评被害,在这紧要关头,李桃桃决定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逻辑。
“其实,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守规矩的苗疆人,通常不会让蛊虫出现在人群聚集的地方。让多数人得知蛊虫的存在,这在一定程度上违反了她们避世的规矩。停尸房里的蛊群是因为雌蛊,在尸体上繁衍了。我们去进行的调查,今天正值公休,没什么人在班。事情发展到这么狼狈的地步,可以说是因为一切都恰好正中对方下怀。”
“这是工厂。”达米安提示了一句。
有工厂就象征着基层的廉价劳动力,这庞大的血液工厂是依靠数目众多的工人,来维系它的运作。
“我知道”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赌输了。”
在做出这一判断时,李桃桃和迪克,几乎是在几个眨眼间门就奔向场外。他们驾驶警用摩托在大路上驰骋的过程中,穿越在湍急的钢铁车流间门,追随在身后的蛊都都尘寰般消散了。一丝痕迹都未曾露出,仿佛方才它们的存在只是错觉。
直到刚才,地面的震响发起,李桃桃才意识到对方没有放弃。
而是依附在他们身下的影子,像一只甩不掉的尾巴。
所以李桃桃才会说自己赌错了。
蛊虫的确不敢在大路上造次,但到了人烟稀少的荒郊工厂却敢大肆进击。
他们对上的这位蛊婆守规矩,但只守一点。
多给一条生路都不行。
少女的回答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让达米安产生了一种“难道是我有问题?”的错觉。
虽然不合时宜,但看见以“恶魔崽子”之称恶名远扬的小弟吃瘪,迪克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阿叔捂着脑袋来回看了看几人——这不是完全没有身处危险的自知吗?
这种程度的蛊潮,就算是巅峰时期的乖妹也吃不太消、更别提现在这个摆烂桃了!不抓紧时间门把李君姝喊过来救场,还在这里打闹个什么劲儿啊!它越想越急,使劲的扒拉,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个个脏兮兮的爪印。
阿叔烦躁的情绪显而易见,但是看李桃桃气定神闲,两位本地义警还以为少女胜券在握。
目光下沉。
虽然蛊婆的动作看似跳脱,但如果环视过一周,就不难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郊外通常是灵异事件的高频发生地,原因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没有太多生魂镇压阴气,这会使邪祟助长,且异常猖狂。而这座工厂,早在外围看时李桃桃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大门,朝西南面。
阴阳分界是西北与东南,日出日落分界线在正西和正东,而西南与东北的走向,则是朝着鬼道的分界线。对如今的八运来说,西南位的大门属于五黄位,煞气重,阳气尽失。以坤定位,工厂整体同样坐落于西南,俗称称“老阴”。
凡间门常有一种说法:
正门开迎人,反门开迎鬼。
门在民俗中通常被视作阴阳两界的交汇,踩在门槛上进门后是冥界,跨过门槛进的才是阳间门。这座工厂的门,就是朝内开的。
这证明这座工厂的正门根本不是用来迎接活人的,而是以门来引鬼入局。
地处极阴之地,形成一个养鬼见鬼的风水局。
如果说先前这些只是猜测,那么在进入工厂内部时所看到的场景,则使这一揣摩落地成现实。进入大门,抬起头就能见东南方位有一高塔。看起来像哨塔,通体蓝色,呈锥形高耸。这是破军居巽位,出癫痫、精神异常之人。四面水泥与砖的墙壁都漆着一层厚厚的蓝色油漆,源于相学中蓝色易被鬼怪观测,使人磁场与邪祟同频。再往前走,有一面长墙几乎横亘整个工厂,墙体赤色。赤为火,功夫不到家的人总认为艳红阳气旺,实则不然。
火以形去形容,火焰飘渺不定,对人的思维与情绪有很大的影响。
佐以墙面,这一局名为“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墙后是垃圾处理点,也就所达米安和阿叔所在的地方。野狗尸体堆叠的肉在正中央的地脉,源源不断地为整个工厂的煞气供给阴气,形成一个风水闭环。这也是蛊虫执意要跟来这里的原因——阴气浓厚的工厂,是它们躲避“规则”检测的最好保护伞。
她看着达米安,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老祖宗卜出来的三个卦象,清一色的是大凶。
工厂内环环相扣的风水场,对于现在的达米安来说,无疑是送羊肉入狼窝。他身上的鬼气兴奋地几近实质化,任何邪鬼来到这里都约等于回到快乐老家。
从来到这里时就开启的天眼,x光似的将达米安整个纳入眼中。于心脏,手。足、口、鼻、耳伸出的脉络都被厚沉的紫色腻子覆满——那是阴气。
但是在窍孔的顶端又闪烁着金色的斑点,使得脉络中的阴气无法彻底将窍眼打通,从而占据真正占据少年的身体。
少女刻意压低的声音落入阿叔的耳朵里:“阿叔,你用功德给他封窍了?”
所谓封窍,即是用外力强行将窍孔全部堵上。无论是本家的仙人,还是外家的孤鬼都无法强行开启。
阿叔晃了晃尾巴,一副得意洋洋地模样:“阿叔的情况你也知道,就算用功德封窍也只能管两个时辰。真要缓解阴气占窍,还得回去给他用鬼门十三针。”
“我不是说这个。”李桃桃压下眉,语气透着懊恼:“本来守着封印每天都损耗大半元神了......这次动了功德,化了人形...回去肯定又得睡几个月了......”
“所以说啊,阿叔为了你和你小男友的幸福,可是费尽心力了。”
萨摩耶用自己软乎的蓬毛蹭了蹭少女的脸颊,它微微仰起头,可爱的面容里竟然生出了几分长辈对小辈的温和。可当这句话说完,阿叔将眼皮一沉,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仗着臭小子们听不懂粤语,拖着嗓子喊:“以后结婚,可唔畀我坐狗噉围啊”
当——!
声音刚落,阿叔的脑袋上多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
“这种时候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啊,阿、叔、”看着小侄女脑门上跳动的青筋,阿叔乖乖住了嘴,立刻正襟危坐起来。
虽说现在状况十万火急,但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
达米安和迪克正严阵以待,迪克掌心甚至有些出汗。在停尸房中,他直面过蛊潮带来的压迫感,以及神明视他若蝼蚁的目光。曾为迪克的罗宾,达米安对青年一切细微的变动都了如指掌。就像现在,迪克的腰像一张弓似的拱起,显然是陷入紧张的情绪中。
身为夜翼,身为代班蝙蝠侠。
在刀口舔血的生活打磨下,很少有事情能让蝙蝠侠的人紧张到这种程度。达米安的目光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锐利的像是有钝刀在迪克的皮肉上割着。青年苦笑了一下,道:“小d,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
“你害怕这个?这不像你的作风,格雷森。”
达米安坦诚的发问,换来迪克真情实意的劝告:
“别太轻视这东西,d。这可不是普通的蚊子,而是个十足的大家伙。”
身后,散漫的少女音响起:“那也不用你们面对。”
在少年后方,所以他转过头去。
仅这眨眼,肩部骤然一沉。
视线忽然昏黑下来了,视野狭窄,周边模糊。他看见迪克诧异的表情,达米安怀着不妙的预感开口:“李,你在......”
声音沉闷,如同被关进密不透风的牢房。他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敲了敲脸侧。
咚咚咚,三次发响。
是头盔,摩托头盔。
“你要干什么?”
达米安沉下声音。
“理查德先生,你们先走,带他去我家。”
她没管达米安的问话,对着迪克叮嘱道。
蛊虫的最终目标是将李桃桃困死在这里,再加剧达米安身上的鬼打窍。只要她独自一人留下,为达米安和迪克争取到回李氏宗祠的时间门,他们就能得到安全。
这是,李桃桃破局的方法。
李桃桃说完,低下头去清点身上带着符咒。
不太多,面对蛊潮虽然能顶上一阵子,但绝对杀不完。
“一,二......”
第二张符纸刚从指尖溜过,手再不能寸进半分。达米安拽住少女的手腕:“一起走。”
“三。”
她顿了顿,指尖再动过纸的边缘,数过第三张。
达米安分贝提高,厉声喊:“李桃桃!”
李桃桃却也像难以忍受,以比他更高的分贝盖过了这声怒吼:“达米安.韦恩!”
她将手一翻,反扣住了少年的小臂。头盔狭窄的视野中,他能对上李桃桃含着冷意的眼睛,淬了冽冽的波光,如两湾冷酷的月虹。
“你觉得这堆烂摊子需要谁负责。”
她用陈述句时,哪怕呼吸间门都将音调往下沉。
她松手又猛地上台,一把攥住少年的卫衣领将它往身前扯。她面无表情,一字一顿:
“是我。”
达米安直直望进这双眼睛,少女眼底的平静,几乎要将他吞没。这是头一次,达米安会想把自己比作一辆年久失修的汽车,胃部阵阵痉挛,从脚底满上来的寒潮使他的体内,掀起层层的巨浪。数秒后,她不再拽紧对方的领口。李桃桃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
透过头盔,看见那双常年流动着冷峻与自傲的碧眸中,少有的弥漫起怔然。他怔怔地,呆呆地,做不出一声回应。在这种状况下雪上加霜,是李桃桃应当做的。她的嘴含着墨汁,像毒虫般一句一句渗透着酸液。
对比方才少年的冷静,他这种懊悔的神情才让她感到酣畅——这一种痛苦的畅快正对少女进行着告诫。
可即便如此,李桃桃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她说:“这笔帐,等我们都回去以后再算。”
能不能全须全为的回去,再另算。
或许是听到达米安的那句拒绝开始,李桃桃意识到自己——
正清醒的,在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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