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圆进宫求见皇上,根本没去御书房,直奔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里,司芸像是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正跟皇女司桉桉说话吃糕点。


    跟司芸的淡然自若不同,司桉桉还会不安,一脉相传的凤眼不停地往外看,奶声奶气地问,“母皇,外面是怎么了?”


    刚才她一路过来,路上全是禁军戒严,每隔五步必有一人,尤其是整个养心殿,像是被禁军包围,此时已经只准进不准出。


    “哦,没事,说是你小舅舅的珍宝丢了,”司芸懒洋洋侧躺在软榻上,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拿着书卷,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想了一下,“听赭石说,好像是根玉簪。”


    “怎么会丢了呢?”司桉桉白净的小圆脸露出担忧,“那小舅舅得多伤心啊。”


    司桉桉手里捏着糕点,说到这儿连糕点都没心情吃了。


    她父君有好多漂亮的玉簪,各种颜色跟形状的都有,小舅舅那支簪子如果丢了,让父君送他一支新的,不知道小舅舅会不会高兴一点。


    提到父君,司桉桉往外看,心里有些害怕,她想父君了。


    今日皇宫刚开始封锁,皇贵君便心生忐忑,随后就是赭石过来,笑着说皇上想见皇女,要他把司桉桉带过去。


    皇贵君吴氏在宫里多年,唯一的寄托便是这个女儿,现在宫中这个局势,皇上要见司桉桉,皇贵君的心脏差点直接炸了。


    他不知道皇上想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司牧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全靠吴家在后面支撑,没用自己的脑子出过半分的力。


    柳氏还是贵君时,他连柳氏的心机都看不出,甚至斗不过柳氏。


    琉笙苑宫宴那次,柳氏差点用一张传信的纸条害了他,现在更别提猜测司牧跟司芸这对姐弟俩九曲连环般的心思。


    可吴氏无能为力,赭石要带走司桉桉,他甚至连一丝害怕的情绪都不敢外泄,因为皇上派来的宫侍们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侧。


    赭石笑,“皇上只是想皇女了,没有其他事情,可皇贵君若是失态吓着小皇女,皇上看见肯定会不高兴。”


    吴氏脸色僵硬如石,甚至挤不出一点笑容,只能眼睁睁看着司桉桉被抱走。


    司芸叫司桉桉过来吃糕点,司桉桉到底才四岁,看见吃的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她起初好兴奋,“这么多哇!”


    司桉桉开心地双手合十,满脸沉醉,“这得什么时候能吃完呢。”


    司芸笑,“吃多少算多少。”


    差不多有七、八盘糕点,都是司桉桉喜欢的,但糕点里面有一盘糖果子,司桉桉看见了,却没吃。


    她所有糕点都会尝一块,唯有糖果子没吃。


    因为每次母皇都会着重强调并告诉他,糖果子是小舅舅喜欢的,她不可以吃。


    司桉桉曾经有一次试图伸手去拿,被司芸凶了一顿,筷子直接敲在手背上,司桉桉缩着手吓得直哭,后来就不敢了。


    就像现在这般,放在她面前,她都不敢吃。


    司芸视线从书里分离出来,看向发呆的司桉桉,“怎么不吃了?”


    司桉桉这才继续小口小口的吃糕点。


    直到吴思圆进来。


    “姑母。”司桉桉脆生生喊,很是高兴。


    好像这个时候姑母都能进来,那股奇怪的害怕的感觉就不见了。


    吴思圆见着司桉桉微微愣了一瞬,圆润松弛的脸皮有些许紧绷,随后敛下神色,先是朝皇上行礼,再朝小皇女行礼。


    “你能进来,说明宫门口收兵了。”司芸翻了一页书,陈述般的语气。


    吴思圆想说什么,碍于司桉桉在,很多事情不好说出口。


    四岁的孩子,虽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可很多东西只要你说,她就懂。


    吴思圆暂时不是很想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司桉桉虽是司芸的亲女儿,可她还小,若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司牧便不会动她。


    司芸倒是无所谓的态度,放下书坐起来,趿拉着鞋走到桌子边,伸手摸摸司桉桉的小脑袋,“赭石,把小皇女送回去吧。”


    赭石这才上前,“是。”


    司桉桉看着桌上的糕点,犹犹豫豫看向司芸。


    “赭石去拿个食盒,”司芸坐在桌子边,跟司桉桉说,“想吃什么,便都带回去。”


    司桉桉这才高兴起来,伸手抱着司芸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和谐融洽的母女关系,让吴思圆提起的心稍微放下。


    司桉桉挑挑拣拣,将糕点带回去大半,剩下的差不多都是她吃完的空盘子。吴思圆跟司芸就这么笑盈盈看她收拾。


    随后,赭石一手领着司桉桉一手拎着食盒往外走。


    司桉桉挥手跟吴思圆再见,吴思圆眼里露出些许柔情,偷偷伸出胖手跟她小幅度挥了挥。


    四岁的小孩子,最是活泼可爱的年纪。


    司芸坐在桌子边,缓声开口,“爱卿急着进宫,可是有事?”


    吴思圆这才摆正脸色,压低声音道:“皇上,今日街上驸马遇刺一事,您可知道?”


    “知道啊,”司芸语气轻松,“不是陈家嫡女陈芙带人袭击谭柚吗?”


    她道:“属实是不像话,陈家最近几年是越发的无法无天,连驸马都不放在眼里。”


    这殿内就君臣二人,吴思圆不想兜圈子,直接问,“皇上此举的目的是?”


    司芸这才抬眸看她,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不是很明显吗,让谭柚死。”


    吴思圆心脏都快停跳一拍,低声道:“谭府如今那般势力,没有半分削弱的姿态,您动谭柚,无异于在逼老太傅动您!”


    “长皇子今日为了那谭柚直接封锁皇宫,宫门口一道禁军,第二道禁军就设在您养心殿门外!他借口找珍宝,可谁不知道,若是谭柚真死在了外面,他会直接动手。”


    前后甚至都不用一刻钟的时间,半刻钟禁军便能踏平养心殿。


    吴思圆一路上还在想,这可能是陈家自作主张,可能跟宫里这位没关系,谁成想就是她干的。


    如果不是碍于君臣关系,如果这是她亲闺女,吴思圆直接一巴掌就抽过去了!


    就是找死,也没这么找的!


    到现在,到此刻,那禁军依旧守在养心殿周围,至今没有撤退,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司牧的杀心?


    司芸朝外看了眼,禁军依旧在,“他杀我,以什么理由服众?我死了,他又能活多久?最后这天下,依旧是我大司女人的。”


    “谭柚死了,朕那弟弟便会伤心欲绝身体日益虚弱,他没有子嗣,最后这天下还是桉桉的,是女人的。”


    司芸看向吴思圆,“你可懂?”


    吴思圆愣在原地,一时间没听明白。


    首先是司牧伤心欲绝身体日益虚弱这一条,便不足以成立。


    她刚才进来时,还问了问,禁军给的借口是,“长皇子殿内失窃,怕贼人往养心殿逃窜伤了皇上,特派我等在此保护。”


    保护二字,重如千斤。


    刚才如果不是谭柚进宫,这会儿养心殿里的司芸估计已经被“贼人”杀害,然后被禁军冲进来当场拿下。


    司牧这种情况下都能把事情处理的这么冷静,这么滴水不漏,怎么会因为一个谭柚而伤心欲绝?


    司芸笑,伸手将桌上唯一一盘,司桉桉既没有吃也没有带走的糖果子拿过来。


    她捏了一块,递到嘴边,含在嘴里微微摇头,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太甜了。”


    吴思圆顺着司芸的动作看过去,那盘没动过的糖果子在被司桉桉“扫荡”过的桌子上,格外显眼。


    司芸不爱甜食,司桉桉却喜欢,但这盘糖果子,司桉桉动都没动。宫里跟她一样喜欢吃甜食,唯有勤政殿里的长皇子。


    吴思圆像是想明白什么,脸色瞬间煞白,瞳孔都跟着放大。


    “小皇女她,才四岁。”吴思圆声音都是哑的,眼睛直直盯着那盘糖果子看。


    司芸点头,“是四岁,也正是因为她只有四岁,才不会让人疑心,才对她这么个小孩子生不出戒备。”


    司芸拿起巾帕擦了擦指尖,最后还是没忍住,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她端起茶盏来回漱口,“也就母皇跟司牧嗜甜如命。”


    司芸是跟在她皇祖母身边长大的,学的也都是皇祖母教授的东西,治理天下,应当以不变应万变,皇祖母跟母皇都是这么守的江山,司芸丝毫不觉得她不行。


    可小她几岁的司牧是先皇亲自带大的,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宠溺之下才增长了他的野心,让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竟妄图动摇国本。


    司芸叹息,“母皇实在是过于宠着他了,才纵的他这般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好在桉桉是朕一手教大的,将来定会延续朕的想法跟治国方略。”司芸又捏了一块糖果子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吃完,“不亏。”


    毕竟这天下,最后还是她的,完完整整的,是她司家的。


    吴思圆像是被人钉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胆大妄为的人究竟是谁。


    她看着那盘糖果子,心里跟吞了两斤冰棱一样,尖锐的冷意刺破全身,好像身上每一处都渗着寒意。


    司芸应该是猜到她会进宫,这才将司桉桉叫过来,如今这一出不过是想告诉她,司桉桉若是出事了,她们整个吴家也不会独善其身。


    现在四岁的小皇女已经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卷进这场争斗,吴思圆的选择只有一条,拼命保下司桉桉。


    司桉桉跟司牧之间,只能活一个。


    吴思圆再看向司芸的眼神,跟刚才又不一样了。


    她以为司芸是个傻子,结果司芸是个疯子。她宁愿拿自己的命去赌,都要把司牧拉下地狱。她是厌恶司牧厌恶他手里的兵权,厌恶到了什么地步啊。


    吴思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低声问,“皇上如今已经有几成的把握?”


    司芸抿了口茶,凤眼微微眯起来,“七成吧,朕那弟弟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又爱拿自己熬,这便是三成,桉桉那边是四成,共七成。”


    如果谭柚死了,那就是十成,司牧定不会活到今年年后。


    吴思圆可能看不出来,司芸到底跟司牧是亲姐弟,最是懂他,谭柚才是司牧的那根软肋。


    司牧这几年的状态始终像是根绷紧的弦,唯有谭柚能让他松弛下来,如果谭柚死了,这根弦也就断了。


    可惜,到底是低估了谭柚这个庶女,折损一名刺客,也没能把她拿下,最后恐怕赔上的还有陈府。


    司芸抿着茶,不过,吴家是彻底不敢有异心,同时这层虚伪的姐弟和睦关系,总算能撕破了。


    司芸每日跟司牧虚与委蛇,也甚至厌恶疲惫。


    司芸跟吴思圆说,“爱卿不要担心,他不敢动朕。”


    吴思圆心里猜到什么,抬眸看司芸,司芸笑,“你这消息,竟还不如朕。”


    她摇头,将茶盏放下,“回去吧,朕这新得来的孤本还没看完,上面写的可是如何制茶。”


    司芸向来喜欢喝茶,她身边的赭石更是茶道方面的高手。


    吴思圆躬身退下。


    她从养心殿台阶往下迈的时候,殿外禁军依旧没离开。


    迎着微冷的风一吹,吴思圆后背被汗湿的中衣像是层冰,紧紧贴在脊背上,冻得她打寒颤。


    兵权一直握在司牧手中,但一些封过爵位的人,总有自己的想法,就像是国公府跟陈侯这种。


    她们因着太君后的关系,跟司牧比起来,她们到底是跟司芸走得更近一些。


    吴思圆一直以为皇上手里没底牌,如今从这个能以一敌四的刺客来看,以及她刚才说的那话,吴思圆笃定,她定是还有人可用。


    因为司芸觉得司牧不会动自己,原因便是……


    边疆有异动。


    吴思圆昨晚才收到的消息,司芸应该是比她早一点就收到了。


    同样收到边疆来信的司牧为了大局着想,定不会动司芸。若是谭柚死了,司牧又慢慢病重,最后这权力,自然落到司芸的手里。


    这棋看似无脑冲动,实际谋划极深,几个条件缺一不可。唯一失误之处便是嘀咕了谭柚。


    吴思圆脚步沉重,顶着风缓步下台阶,甚至不敢朝后回头看。


    她出了宫,发颤的手紧紧扶着轿门,压低声音跟下人说,“找个机会,跟主君说,让他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他生病,吴嘉悦才能名正言顺回一趟府。


    下人应,“是。”


    主仆两人的对话短暂又轻声,在风中没留下任何痕迹。


    吴思圆离开的时候,谭府马车还停在外面的棚子中。


    谭老太太被硃砂领着往御书房走,硃砂跟她说,“太傅别担心,驸马没事,只是擦破了皮。”


    “我知道。”刚才在宫门口,谭柚从马车上下来后便看见了站在宫外的她,还没等谭柚走近,她便连连摆手示意谭柚赶紧进宫,再耽误一会儿怕是出事。


    这个时候,司牧若是冲动了,不是明智之举。


    也是那短暂一瞥,老太太看到谭柚应该没什么大事,才坐回马车里继续等。


    话虽这么说,可到了御书房,老太太还是没忍住将谭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谭柚刚想说没事,就见老太太一脸欣慰,用一种久别重逢的语气说,“瘦了。”


    谭柚,“……”


    也就短短半天没见,她能瘦到哪里去?


    老太太笑呵呵的,伸手拍拍她肩膀,见谭柚没皱眉,不由彻底放心,继续道:“瘦点比胖点好,可别跟你娘学,她那个体型最多当个珠宝,那么大的个头,可当不了珍宝。”


    谁家珍宝是一大块啊,无一例外不是精致的好看的。


    谭柚看向司牧,司牧冲她眨巴眼睛,露出乖巧清甜的笑。


    他一笑,谭柚便没了脾气。


    花青将买来的蜜饯果脯送来,谭柚挑了一颗,递到司牧嘴边。


    司牧眼睛往上看她,听话地张口含住蜜饯,然后伸手轻轻拉谭柚衣袖,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两人旁若无人一般亲昵,老太太沉默一瞬,问,“嘶,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司牧握着手炉,眼睫落在谭柚修长好看的手指上,轻声道:“若是祖母,来的的确不是时候,若是太傅,您有话便说吧。”


    他伸手去戳谭柚的手背,指尖被谭柚翻掌朝上顺势攥住,握在温热的掌心里捂着。


    她手心的温度,司牧最是熟悉,也最是喜欢,当下手指便老老实实被她握住。


    旁边胭脂为太傅搬来凳子,跟司牧和谭柚一起坐在桌边。


    “殿下设在养心殿的禁军至今还没撤回来,”老太太说,“禁军一刻不撤,宫内外一刻不安心。”


    “我知道,”司牧语气平静,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我只是把人放在那里,她们怕什么。”


    她们当然怕啊,怕司牧冲动之下,将皇上直接弄死。


    这些人又没收到边疆的消息,只当以司牧的性子,终于忍不住要篡位了。


    “老臣知道殿下心里不痛快,可这时候不是动怒的时候。”老太傅身为谭柚的亲祖母,能不为今日之事生气?


    对方要的可是她亲孙女的命啊。


    从私心来说,她恨不得让司牧叫禁军踏进养心殿,将那行凶之人揪出来。可这般做,舒坦是舒坦了,解气是解气了,然后呢?


    她跟司牧面临的将是所有朝臣的抵制。


    长皇子公然篡位,以男子身份突然篡位,全大司的女人都不会同意。


    若是大司和平无事,司牧倒是能派兵镇压,反对一个杀一个,杀到没有一人敢再站出来。


    可大司并没这么稳固。


    昨天老太傅就收到消息,边疆有异动,那不大不小的动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大司,境外已经不太平了。


    若是这时候,司牧用兵权镇压,极致暴戾的手段之下,定是众人起来反抗。


    不得臣心不得民心,到时大司跟司牧无异于都处在内忧外患中。


    这也是为何司牧要动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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