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痛苦到意识模糊,简子晏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让自己听到那声冷酷的话语。
“孽畜。”
不是没有听过这个词,在他刚刚诞生,还未化形的那些年,他只要靠近人类的聚集地,就会得到一顿毒打,以及这声充满轻蔑的谩骂。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居然会从陆无风的口中说出来。
他恨他也好,厌他也罢,但是这个词的出口,直接将他的自尊与人格踩在了脚底,含着无比的鄙薄之意。
一个畜牲,如何懂得了人的感情?如何能拥有人的智慧?
一个畜牲,他配吗?
简子晏探出的狐爪颤抖地收了回来,团在自己最柔软的肚皮底下,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灵魂在不间歇地哭泣与嘶嚎,他却已经分不清与他的心脏到底哪个更疼痛一些。
陆无风的手摸上狐狸瘦弱颤抖的身体,确认九颗封魂钉一颗不漏地全都融入了他的体内,收回手的时候,如玉般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粘稠的血。
奇怪的是,这血并没有铁锈般腥臭的味道,而是反正一股淡淡的奇香。
陆无风将指尖放到鼻尖下嗅了嗅,微微皱了下眉。
这也许是区分简子晏与其他狐狸品种的因素,他对灵兽妖兽的类别并不太了解,在脑中转了一圈没有能对应上的品种,也就将这点暂且抛在了脑后。
是什么样的品种都无所谓,只要他是简子晏,只要确定这点就够了。
陆无风冷漠地垂眸扫了眼变得奄奄一息的狐狸,转身回到床上,继续入定。
至于狐狸寻来的那几只点星果,他虽然确定了没有动过手脚,但还是连看一眼都没有,就怎么任由它们散落在地上,很快就变得腐化。
狐狸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被死死钉在了这里,他狭长的眼睛里满是迷茫,看着床那边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陆无风,还是看着已经坏掉的果子。
……
【简子晏:“仙君终究还是动了情啊,我本来还想良心发现放他一马,现在他把摊子铺得这么大,让我也不好收场了。”
&:“真难得见到你心软一次。”
简子晏叹了口气:“我这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你别说,就算仙君把事做得这么绝,原身也没资格怪他,现在这具身体受的这些苦,就当是还债吧。”
&:“这难度也太高了,下面你打算怎么办?你真的还能活到他得知真相之前吗?”
简子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嘛……就要看仙君的情意还剩下多少了。虽然我还挺有信心的,但是鉴于这封魂钉着实太过霸道,我决定买个催化剂。打开商店。”
说买催化剂,就买个催化剂,简子晏挑中了一款“绝世美o特效催/情/喷雾”,abo的那个o。】
一连数天,陆无风都没有对狐狸做出其它的举动,因为他知道,九颗封魂钉所带来的威力,已经远超这世间任何残酷的刑罚,现在他只需要看着狐狸承受折磨,而不必多做徒劳之事。
然而终于看到仇人备受折磨,本该享受这个过程的陆无风,却根本不曾睁开眼,看向狐狸的惨状。
他知道自己下了多狠的手段,他可以伪装得冷酷无情,但他无法骗过自己的心。
听到狐狸嘶哑的吱鸣和抽搐,他心中并无半分快/感,有的只有无尽的苍冷和空洞。
他并非是嗜好凌虐之人,平日里更是看不得人间疾苦,但凡得知他人有难,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
然而现在,他的恨意和责任感逼迫他如此去对待简子晏,属于恨的那部分本该获得极大的满足,却无法令他的灵魂获得安宁。
给简子晏钉入封魂钉,除了惩戒之外,更大的原因,是避免他再次逃脱。
如今魔尊失踪,大量魔修落网,魔界正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正是清剿的大好时机,他作为玄云宫的宫主,仙门领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他只能做到不去看。
惩罚已经实施,他作为施刑人,只要等待最终的结果就好。
陆无风用尽了力气去维持自己的理智,没有注意到在他的修炼过程中,一团不祥的阴影在他心中汇集,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壮大起来。
……
这天狐狸突然响起一声别具意味的嘶鸣,令陆无风睁开了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钉住狐狸的角落,只见原本被死死钉住,痛苦得连呼吸都细不可闻的狐狸,居然在地面上用力磨/蹭着。
他的身体被钉住了三处,但他就像全然不知似的,拼命扭动着身体去蹭地面,本来因为他无法移动而干涸的伤口被撕扯得更大,新鲜的血流过他的皮毛,盖住那些发暗的血。
陆无风定定地望着异常的狐狸许久,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才缓缓浮现上来。
这莫非是……发晴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发晴,但是如果任由他这样下去,想必今天就能将他自己给折磨死。
陆无风心头一怔。
困住简子晏,让他在痛苦中死去,这不正是他的目的么?
然而他望着不断挣动着的狐狸,眸色幽暗。
半晌,陆无风起身,缓缓地走到了狐狸的面前。
凑近了看,他愈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狐狸眼中满是迷蒙的水光,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利刃割裂了他的身体,几乎能够看到他体内的骨骼,而那原本蓬松的大尾巴,已经快要被割成两段了。
陆无风一挥手,钉住狐狸身体的利刃消失了,狐狸立刻将自己缩成一个染血的毛团,喉咙深处发出类似咕咕的声音。
“即使在这种疼痛的折磨下,也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反应么。”陆无风含着些莫名的意味,眸色沉入深渊,“畜牲就是畜牲,和人果真不同,然而我竟是被这种畜牲……”
他露出一抹深深的自厌与自嘲,垂眸看着狐狸许久,还是将他给拎了起来,随手放到了桌面上。
但是他刚松开手,纤细的四肢就立刻缠上了他的胳膊,狐狸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只知道要抓住这唯一的活物,这是唯一能为他纾解的来源。
这个举动令陆无风原本还算平静的眼中倏然掀起暴怒。
他想起了从前得知的那些,他原本不曾信过的传言。
他的爱人,实际上是个人尽可夫的浪子,就连在与他作伴的期间,也不曾停止过勾/引他人。
勾/引?原来就是靠这种……天赋么?
陆无风怒到极致,周身的气势一下子暴涨,又瞬间平稳下来,眼中流淌过一丝幽暗的红光。
他盯着死死抱住自己的狐狸,突然伸手强行将他剥了下来,然后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桌子上,遏制住他的挣扎。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向狐狸的下面伸去。
……
小狐狸发出细弱颤抖的鸣叫,抱住陆无风胳膊的四肢无力地滑落下去,他的理智重新回到眼中,看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之后,他震惊地僵住了。
他缓缓动了下被用力掐住的脖颈,对上了陆无风毫无情绪的眼眸。
无风居然,居然给狐狸形态的他……?
一股莫大的羞耻感涌了上来,与之同来的还有浓浓的惊慌,这种惊慌让他顾不得随着理智一起归来的疼痛,尖叫着就想逃离陆无风的手掌!
察觉到他的意图,陆无风扼住他脖颈的手蓦然用力,低沉的声音传来。
“怎么,摇尾乞欢,这不是你很擅长的事么?现在为何如此慌张?”他眯起眼,极力掩盖住那丝不应有的嫉恨,“你在勾搭那些姘头的时候,有没有用过狐狸形态?”
简子晏的挣扎猛地僵住,他不可置信地瞪向陆无风。
你在说什么……
陆无风恍若未觉,继续道:“看你如此熟练地纠缠于人,想必也是非常熟练了吧。”
简子晏浑身一颤,他顾不得上涌的绝望和受伤,再次用力挣扎起来。
他是如此拼命,涌出的血液沾满陆无风的手与干净的袍袖,却一点都不敢停下。
然而就在此时,那只无比熟悉的手抚上了他脆弱的耳廓。
他绝望地瞪大了眼睛,随着一阵颤栗,狐狸的身形缓缓抽长,狐掌变成纤瘦白皙的四肢,狐狸消失了,一个容颜妩艳,满目惊惶的青年出现在桌子上,并且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狐狸的伤口尽数被转移到人形的身上,也许是化形得匆忙,青年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黑袍,敞开的领口下是染血的锁骨,往下就是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延伸到引人深思的地方。
伤口和鲜血在狐狸的身上只是显得可怜,但是放在这昳丽而苍白的青年身上,却显得颓靡鲜艳,靡丽非常。
而青年被迫高高扬起的脖颈上,还被掐着。
陆无风也没想到简子晏居然会如此突然地变回人形,两人目光相对,一个绝望仓皇,一个沉寂幽深。
陆无风的声音蓦然哑了下来,他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个名字。
“简,子,晏?”
简子晏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伸出苍瘦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去拽陆无风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他此时已经被羞耻与绝望淹没,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满心都只想逃离这里,逃离陆无风的注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唯一所求的不过是能维持狐狸的形态,无用地保留下最后一丝颜面。
然而即使连这个卑微的祈求,都没有得到满足,他还是以最不堪的模样出现在了陆无风面前,他甚至能看到他眼中的鄙夷与轻贱……
不……不!
简子晏张开口,想要尖叫,想要嘶喊,但他启了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全部的挣扎蓦然消失了。
陆无风察觉到他的异常,目光从他全身逡巡回来,逼近他的脸,轻声问:“你又在谋算什么?”
简子晏没听到他的话,他全身都抑制不住地轻颤着,瞳孔收缩,里面连之前的羞耻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浓浓的恐惧。
原来,这才是他的代价……
他眼中一片旋转,几乎要晕了过去,但是灵魂与身体上的疼痛又将他给扯了回来。
他惶惑地对上陆无风的视线,一瞬间差点就忘记了面前的人是何等恨他,在最脆弱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对方当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存在。
他艰难地张口,无声地唤他的名字。
无风,无风……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仇恨与黑暗的化身,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会护住他的爱人了。
简子晏的脆弱和祈求所换来的,不过是压迫而来的身躯,以及一双充满沉暗的眼眸。
……
在简子晏变回人形之后,法力尽失的他无法再主动变回狐狸,陆无风也不会允许他再变回狐狸。
在发晴的这段时间,简子晏几乎就没能和陆无风分开。
他们的身影出现在桌子上,地上,床上,花丛间,甚至峰顶的冰雪中。
简子晏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他的无风。
陆无风从前对他无比爱重,即使是做这种事,也一定会对他爱惜,从来都规规矩矩地做足了准备,从来没有过如此粗暴。
他不像是在对待一个活人,更像是轻佻地摆弄某种物件,简子晏已经分不清身体,心脏与灵魂哪个更痛,只能被迫卷入其中,面对一切。
“你还是不肯说话么?”陆无风喑哑的呼吸刮过简子晏的耳廓,如同对待自己的所有物一般,凶狠地咬住他脖颈的皮肉,“即使到了这个程度,你也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么?”
简子晏的泪水从眼角流出,渗入陆无风的发中,他只能绝望地摇头。
他说不出来啊。
这就是他违背天道所付出的代价,如今天道来收取这个代价了,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然而陆无风不知道,他借助姿势的掩护,没有露出他逼红的眼睛,也就无人看到他眼中越来越重的红光。
“好。”他低哑地笑,再次埋下头去。
……
就在简子晏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过下去,直到死亡来临的时候,陆无风之前下的禁制被人碰触了。
当时他们正在峰顶的雪地之中,飘落的雪花覆盖在简子晏的身上,美得令人心惊。
陆无风眯了下眼,抬手收到一张传音符,差点就被遗忘的少年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掌门师兄,宫中长老有要事想要与你商议,请问可否酌情出关?”
听到这清朗元气的声音,本来已经陷入麻木,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羞耻之心的简子晏猛地一颤,僵硬的眼珠动了下,直直地盯住了陆无风。
他都忘了……现在的陆无风,已经是别人的道侣了。
那他怎么能,怎么敢,和别人的道侣做这种事……?
无风说得没错,他当真是如此下贱,即使如此痛苦,他居然也忍不住沉溺其中……
他盯着陆无风,却见在这种时候收到了道侣的传讯,居然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眸光沉郁,透露出明显的不耐。
他刚要简单回个传音符,目光再次落到简子晏身上,忽然闪过了一丝什么。
他对传音符留音:“夜殊,你进来,去房间中等我。”
简子晏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匪夷所思地瞪着陆无风,简直无法相信这种话居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下一秒,沉重冰冷的锁链缠上他的四肢,那种透骨的冷让他意识到,这是紫虚之链,世间最坚固的锁链。
简子晏被扔回到之前的角落,陆无风捏了个法诀,一道幻术遮蔽住他,在外人眼中,他仍然是那只狐狸。
他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陆无风将房间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难以置信他这是要做什么。
很快,楚夜殊进来了。
少年一进来,步伐就微妙地一顿,不安地看向站在屋中的陆无风。
他虽然修行尚浅,但从小被陆无风带在身边,不敢说见识多么宽广,但绝对是最熟悉陆无风的人之一。
陆无风此时看上去似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眉目清隽,卓尔不群,周身散发着温和的气质。
但楚夜殊本能地觉得,师兄好像不太一样了。
曾经他敬重师兄,一见就觉得亲近孺慕,然而如今乍一见,他居然下意识地从心底蔓延上一股心惊与颤栗。
他吓得定睛看去,无论怎么看,面前的人都还是他的师兄。
“一段时间不见,可是变傻了?”陆无风见他呆愣在门口,主动开口。
一张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随着那股下意识的心惊逐渐散去,楚夜殊懊恼地回过神来,他在怀疑师兄什么?那可是仙门中最为强大的无风仙君啊!谁能在他自己的灵昭峰中对他做什么?
他想七想八,也就没有立刻注意到,陆无风与他说话的口吻柔和得有些不正常。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露出笑容走了进来:“没有没有,贸然打扰师兄闭关,师兄可还好?”
即使陆无风看起来非常正常,出于关心与义务,他还是问了一句。
他刚一走进来,话音还没落,胳膊就被陆无风给握住了。
楚夜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没事。来,坐下说话。”陆无风语调温柔,还亲手给楚夜殊倒了杯茶,“有什么急事,慢点说。”
楚夜殊的眼神变得惊悚起来,他受宠若惊地捧着那杯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实在弄不明白师兄这葫芦里卖的哪门子药。
从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只是他每次就负责传讯,穿完讯就没他事了,师兄整理好之后自然会前去找长老。
但是今天不但破天暗地将他召了进来,还对他如此……亲昵?
楚夜殊差点激灵地打个哆嗦。
拽住胳膊这动作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作为基本上是被陆无风养大的孩子,他太清楚陆无风对其他人的距离感了,别说拽胳膊,日常中就连衣角他都未必会碰到他人。
即使他们亲如父子,陆无风也从来没对他做出过这种举动。
过度的震惊,让楚夜殊说话都磕巴了一下。
“是,是这样,师兄。”他用力咽了口口水,才勉强平静下来,“归元山庄的人前来传讯,说发现了从前销骨宫的左护法缪储,也许魔尊简子晏也与他在一起,特意前来邀请师兄一同商议如何一石二鸟。”
“哦?”陆无风的余光不经意地往墙角的狐狸那瞥了一眼,温和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回复浩初仙君和诸位长老,我将于明日出关。”
“是,师兄。”楚夜殊重重地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告辞离开,却又听见陆无风的声音。
“峰里特产的满月草结果了,你许久不曾尝过,正好留下来品尝一下新鲜的吧。”
“啊……”若说别的,楚夜殊还不惦记,但是这灵昭峰的满月果可是外面没有的,偏偏味道极好,楚夜殊稍微一犹豫,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好,谢谢师兄。”
“跟我何必这么客气。”陆无双露出温和的笑意,目光又似乎不经意地瞥向墙角,流露出几分冷色。
楚夜殊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始终在注视着他们的简子晏注意到了。
他无法出声,不能移动,就这么看着他们言辞亲昵,举止密切,感到仿佛有一把刀从头顶开始,将他的皮肉与灵魂缓慢地剥离出来。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刚刚与他做完那事,转头又对道侣温声细语哄着的,会是他的无风。
他那清风道骨,光风霁月的君子无风。
简子晏徒劳地摇头,冰冷的泪水没入伤口与锁链交缠的缝隙中。
他不是陆无风,也不是江知隽。
他是……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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