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股带着氤氲蒸汽的热流从肩头倾泻而下时,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非、非常抱歉,科瑞殿下,是水太热了吗?”


    圆脸的小宁芙战战兢兢问道,她双手举着用松枝、没药和迎春花装点的木盆,圆圆的眼睛里盛满恐惧。


    她是一个那伊阿得斯(泉水和湖泊的仙女),身上有种我很喜欢的清凉的气息,略带婴儿肥的面孔时刻呈现出惶恐之色,好像她正面对着一只阴晴不定的猛兽,而非以天真、纯洁著称的少女神。


    是的,科瑞是珀耳塞福涅的别名,或者说小名,意思就是“少女神”。只不过这个称呼只有亲近之人或者长辈才会使用,小宁芙显然是僭越了。


    我瞥了眼不远处两个掩口窃笑,交头接耳的森林宁芙,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大半。


    她们要么没教她,要么故意教错,看她们笑得前仰后合、耳环叮当作响的样子,后者可能性更高。


    看来仙女也摆脱不了“雌竞”心理啊,我默默感慨着,继而又意识到希腊神话原本就是人神同性,甚至更加放大了人类的缺点。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第一天上班,被老员工抱团欺负的画面。我小幅度翻了个白眼,霸总上身般,冲着小宁芙扬唇一笑:


    “没事,接着来吧,很舒服。”


    小宁芙立刻费力地将木盆举得更高。这盆里盛放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海皇波塞冬为了讨好农业女神德莫忒尔,特意献来的神水,蕴含着丰富的神力(仅供滋养),因而十分沉重,小宁芙必须咬紧牙关,将全身力气贯注到双臂上,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她微微倾斜盆口,眼眶含泪地控制着水流的速度,让它们均匀地冲刷着我的后背和前胸,最后汇入环绕在我腰际的温泉水中。


    看她如此辛苦的模样,边上两个宁芙笑得更欢了。通过她们“放肆”的举动,我可以猜到,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未来的种子女神、冥府女主人,是个很好亲近,不怎么难伺候的千金小姐。


    就如神话中记载的那样。


    我在浴盆里动了动,仰起脸来,让最后的水流直接冲刷在脸上。我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再有人类的窒息感,只余下被轻微刺痛的快感。


    太舒服了。


    抬手拂去额前湿润的砖红色刘海,我转头看向仍一脸惶恐的小宁芙,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宁芙紧紧抱着空木盆,有些结巴地回道:“伊、伊弥娅。”


    她的声音也未脱稚气,按人类年龄算,她应该还在上高中。


    “以后你就贴身服侍我吧。”


    “啊!”伊弥娅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看不出是因为喜悦还是惊讶。


    窃笑的两个宁芙忽然止住了笑声,竖起耳朵,惊讶地遥望着我。


    耳朵还挺好使。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母亲那儿我会去说。”我补充说道,抓起长如飘带的棉麻浴巾,从浴盆中站起身来。


    只要是我的要求,“母亲”全都会答应,就算一开始不同意,只要启动小狗眼模式,也很快就搞定。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之后,我所掌握的最佳技能。


    一开始还会有些心虚,毕竟我们的母女情份只持续了三十天,我霸占了她女儿的身体,还黏糊糊地撒娇提各种要求,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后来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故意鸠占鹊巢,只要很好地履行女儿的义务,让她开心,也不失为一种报答。


    不过目前看来,我除了听话,似乎也没什么能尽孝道的途径了。毕竟德莫忒尔十分强悍,手握曾属于二代神王克洛诺斯的武器——一把硕大锋利的镰刀,她犹如一位女战神,对任何胆敢靠近她女儿的雄性生物横眉竖目,杀气逼人。


    没错,在我的寝宫方圆数十里范围内,连蚂蚱都是母的。


    我的母神,强悍如斯,我一时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晚上,我换上轻便的深色纱裙,像一条鱼那样滑入夜色,朝不远处母亲的神殿走去。


    农业女神是最受人类尊崇的神之一,她能给大地带来丰产和富饶,对她的祭拜一度甚至超过了神王和海皇,因此笼罩在她高大神殿上方的华光,即便在深夜也持续不断地闪耀着,成为我的指明灯。


    我在大殿左侧的长廊里找到了母亲,金发绿眸的她,不发威时是端庄美丽的完美代名词,身上散发着成熟麦穗一样的色泽和香味。


    她正望着窗外的夜空思考着什么,没有察觉我的靠近。


    “母亲。”我轻唤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深思,她转过头来,温柔地笑了一下,朝我张开怀抱。


    “怎么还没睡呢,我的小南瓜。”


    她乐于用各种她钟爱的农作物来称呼我,最近这段时间轮到了南瓜,我由衷地希望,有一天千万不要变成土豆或者冬瓜之类的。


    我熟稔地凑过去,小猫似的用前额蹭她:“母亲,我想让伊弥娅成为我的贴身侍女,让塞伊斯姐妹去做别的吧,她们老是偷我的珍珠项链。”


    这话一点都没掺假,也不知道是珀耳塞福涅太仁慈还是太粗心,这些老油条宁芙总是偷偷地拿走一两件她的宝物,然后躲在背后嚣张地互相展示,被我撞到过几次,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简直太过分了。


    这些宁芙遍布自然界,力量弱得连人类都可以随意掳虐,且没有永恒的生命,几百年后,她们美丽的身体便会化作一缕清风、一汪清泉,重新融入大地之母的血肉,留下的痕迹也只剩下被哪位男神强#暴或者始乱终弃这一类辛酸的绯闻。


    如果我是她们,又遇到了珀耳塞福涅这种善良到软塌塌的女神,绝对会好好恪守本分,以求能永远留在她身边,而不是把精力放在她的首饰和奇珍异宝上。


    我曾亲眼看见过一个低阶女神,是如何惩罚跟了她数十年的犯了错的宁芙。她把她扔在刚刚爆发过的火山口,让炽热的岩浆一点点灼化她柔嫩的肌肤,在她撕心裂肺的求饶声中,转头对同行的另一位女神兴高采烈地谈起阿波罗,谈起他的英俊与光辉,谈起他的丰富的恋爱史,直到可怜的宁芙化为一具焦黑的尸体,才说笑着相伴离开,就好像看了一场蹩脚的话剧。


    在这样的一个世界,若我是她们,一定会牢牢抱住珀耳塞福涅这条大腿,虽然神职不高,但顶级配置的出身,足以让她幸福地躺平到天荒地老,跟着这样一位主人,安全度爆棚。


    前提是,她没被某个阴暗的地底追求者掠夺而走。


    以上只是我明面上提出换人的理由,我并没有那样狭隘,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们太熟悉珀耳塞福涅了,我怕露馅,所以要尽早把她们支走。


    “好,好,就依你。”德莫忒尔拍了拍我的脸颊,轻轻松松就答应了,一点也不认为这是个值得我特意前来汇报的问题。


    她的眉宇间挂着淡淡的忧虑,这一点我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您有什么烦恼么,母亲?”我忍不住问道。


    德莫忒尔叹了一口气,抬手从蓬松的发丝间抽出一根麦穗,手指轻轻一捻,麦穗就变成了一枚金色蛇形发簪,她将发簪别在我头发上,手指就势滑过我披散着的砖红色长发。


    “我的小南瓜,以后你是想和我一直生活在一起,还是嫁人呢?”


    我蓦地一愣,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永远和母亲在一起!”


    开玩笑呢,在这个种马遍地横行的世界,我可不敢离开她。嫁人,呵呵,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自己身边三天两头上演情妇抱着孩子来寻亲的电视剧桥段。


    她对我不假思索的反馈十分满意,拉起我的手晃了晃,这让我有些心虚。


    “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就放心啦。今天赫拉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阿瑞斯,说实话,我一直不太喜欢那孩子,像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男人还是冷静理智一点比较好。”


    我咧咧嘴,干巴巴笑了两声。


    大概几个月前,在宙斯的三番五次催促下,珀耳塞福涅被不情不愿的德莫忒尔领到了奥林匹斯山,这是她第一次在诸神面前公开亮相,以前她只和阿尔忒弥斯、雅典娜一起玩过,其他的神她几乎都没见过。


    我自然没有这段记忆,但自那之后,来自过分热情的男神们心怀不轨的礼物便从未断过。这些礼物,珀耳塞福涅都小心翼翼拆开看了,甚至她还把两首肉麻的情诗压在了枕头底下。


    我能想象到,她在跳跃的烛光下,捂着滚热的玫瑰色脸颊,一边羞赧地笑着,一边反复读着诗句的画面。


    娇美的容貌,少女怀春的情思,她其实从来就没打算以处女之身和母神相守至永恒。她无法像两个姐妹那样,对着斯提克斯河发下永远保持贞洁的誓言,她只是一个纯情少女,渴望着被爱情滋润。


    所以说,她在神话中,也是一个具有悲剧色彩的人物了。明明是象征着万物生长的女神,渴望着热烈爱情的少女神,却被拉入阴沉荒芜的冥界,和无数魂魄相伴,身边还坐着那位阴沉的丈夫。


    哈迪斯。


    想到哈迪斯这个名字,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一丝丝细小的恐惧爬进毛孔,融入汩汩流淌的血液。


    不行,我无论如何也要避免悲剧发生。


    我一定要留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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