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即将嫁到冥界,母亲整日抱着我的脖子,泪流满面。
我一遍遍要她答应我,无论我每年能不能从冥界出来几个月与她相伴,都不要用惩罚人类的方式威胁神王。
按照神话的发展,她的威胁显然管用了,宙斯准许珀耳塞福涅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回到地上,但代价却是数以万计的人类因饥荒而死。
大地干裂,寸草不生,就连波塞冬也不发洪水了,干涸的地缝里挤不出一滴水,我可以想象到人类的绝望,我饿上一顿都要浑身无力,活活饿死,那简直太残酷了。
母亲一开始只是敷衍,我觉得她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但我一次次跟她游说,她动摇了,最后只是贴着我的脸沉默地啜泣。
雅典娜送给了我她的祝福:潜能和希望。
说实话我只期待一个,却一下子得到了两个重量级的,我几乎想要抱着她大哭一场了。
阿尔忒弥斯也来了,她的眼睛有点肿,眼底还含着怒气,那是针对父神的。
也就只有她敢把这种愤怒挂在明面上,父神绝对不会因此怨恨她,她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即便嫉妒的赫拉也无法动摇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有些宠爱就是这样,毫无条件,众神之王也不例外。
她拉起我的手,送给了我“勇气”,还有两只黄金箭。
这两只箭是由独眼巨人打造的。这些初代巨人,不仅拥有强大的力量,更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和智慧,经由他们手中出来的武器,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神力。
“如果哈迪斯欺负你,就用箭射他!”她咬牙切齿地说,把箭塞到我手中。
我尴尬地咧咧嘴:“我都不会拉弓……”
阿尔忒弥斯依旧恶狠狠:“那就用箭头戳他!”
听她的语气,如果我不在哈迪斯身上扎几个洞,简直对不起她的箭。
其他神也都轮番登场,一一送出祝福,每当一个祝福加诸到我身上时,母亲的肩膀就是一阵抽动,仿佛他们的举动更强化了我必须要去冥界这一事实。
阿波罗是单独找到我的,俊美的脸上挂着遗憾,但他绝不是非我不可,他有成堆的爱慕者,我只不过是最适合做他妻子的那一个。
我冲他露出甜美的微笑,这一定是珀耳塞福涅想当面展露给他的,就由我替她完成吧。
“以后恐怕再也听不到你的演奏了,能再为我弹奏一曲吗,阿波罗哥哥?”
他满眼伤感地同意了,用里拉琴将我带进一个绝美的金色幻境。
在那里,微风习习,花瓣漫天飞舞,我和姐妹们,还有母亲在草地上采摘,嬉闹,玫瑰、紫罗兰、鸷尾、风信子、水仙……幸福仿佛无边无际。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下来,但催动它的,却不是我的感情。
又是那股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悸动,那股属于珀耳塞福涅的情感。
乐声不知何时已经戛然而止,可我却依旧深陷在幻境中无法自拔。一双手轻轻落在我的左肩,我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渐渐涌入,情绪忽然高涨了起来。
他送给我的,是“乐观”。
联想一下日后会面临的状况,我确实很需要这个品质。
“这个也送给你。”他居然扯下一根琴弦,放在我手心上,“只要拨动它,我的音乐便伴你左右。”
他和阿尔忒弥斯真不愧是双胞胎。
他温柔地笑着,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我的头发,但很快,像是意识到不妥,手指转了个方向,将我脸颊边的一缕散发掖到耳后。
“谢谢你。”我垂下脸,低声说。
“咳咳——”一阵故意而为的清嗓子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也打破了这忽然弥漫起来的暧昧气氛。
“阿波罗哥,太过分了,居然偷偷摸摸来告别,这可有悖于公平竞争。”长着翅膀的飞靴和帽盔,是赫尔墨斯。
阿波罗把手收回到里拉琴上,摊手道:“还什么‘公平竞争’,珀耳塞福涅马上就成为哈迪斯的新娘了。”
母亲说,他们俩不止一次向她提过婚约,而且也都在见不到本人的情况下,对珀耳塞福涅展开了追求。
我只好露出抱歉的微笑,不过赫尔墨斯情商极高,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切尴尬。
“其实,珀耳塞福涅,你最应该和我搞好关系呢。”他笑道,“我是诸神之中唯一可以自由出入冥界的哦。”
确实,他亦是界限之神,可以自由出入三界,同时还是冥界的引渡者,和阿波罗一样,技多不压身,也侧面印证了宙斯对他们的信任与宠爱。
可是他也是我的追求者之一,哈迪斯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会允许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吧。
赫尔墨斯最后送给我“灵敏的思考”。
我刚跨上雅典娜送我的飞马准备离开神山时,阿芙洛狄忒光彩夺目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她看上去神清气爽,比平日更加妩媚动人。
我明白,我的离开给了她一个定心丸,即便以后赫拉硬要指派老婆给阿瑞斯,她都有自信能摆平。毕竟也没有那么多父母都比较难搞的女神。
我用手指缠绕着缰绳,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打算无视她,直接走人。
“不想接受我的祝福么,珀耳塞福涅?”她摆出一副绿茶十足的态度,把雪白饱满的胸脯往前送了送。
“不劳烦了。”我抬起左腿,打算上马。
“不要白不要嘛。”她居然跟我拿出撒娇的语气,“众所周知,哈迪斯是个冷酷的男人,不拿出点手段怎么能俘获他的心呢?”
用不着你提醒,我想,但腿还是僵在了半空中,然后迟疑地落下来,转身看向她。
见我动摇了,她晃了晃华丽繁复的耳坠,观察了我一会儿,掩口笑道:“既然你这么不情不愿,那我就不送祝福了,反正你已经成年,祝福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不如——”
她手中闪耀起金光,接着一条美丽的金腰带出现在手中:“这是我的宝物,带上它会拥有无穷的魅力,没有男人能逃脱它的魅惑。不过,很遗憾,我不能把它整个送给你。”
话音轻飘飘而落,她从腰带中抽出一缕粗软的金线,轻轻一吹,金线便缠绕在了我的腰上,和我的水绿色束腰带融为一体。
“别看只有这么一丝,它能够让对你有些微好感的男人更加心动,让原本对你很有好感的男人,情难自已。”她微笑道,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脸颊,“想用的时候就带上,不想用了可以摘下来,只有戴在身上才有用哦。”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那来自五大原初神之一,爱与欲望之神厄洛斯的强大威力。
我干巴巴地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才挤出一个“谢谢”。
她又对我“动手动脚”了一阵,要不是她一向只对男性感兴趣,我都要以为她是不是看上我了。
回到丰收神殿,我深深呼出几口气,打算把剩下的时间都放在继续安抚母亲上面,顺便再强化一遍不要报复人类这一请求。
母亲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我于心不忍,便对她说我一定会想办法,争取每年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回来。
她苦涩地摇了摇头,完全不相信哈迪斯有这份好心。
其实我也毫无计策,只是看她这样痛苦,想安抚她。
那晚之后,我再没见过赫卡忒,以至于我一度以为她是我的一场幻觉。
我不知道我会以怎样一种形式被送到冥界,母亲没提,其他人也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我甚至想,如果哈迪斯不想要我,会不会迟迟不来接,母亲或许就指望着这个,她一定默默祈祷哈迪斯永远也不来接我——
但是这样的话,我可就有点尴尬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些大洋神女和其他不喜欢我的女神、宁芙们,会怎样背后嘲笑。
母亲为我准备了很多很多“嫁妆”,衣服、饰品、保质期无限的花草茶等等,需要五十个身材高大的山神捧着。
她一方面也做足了准备,以保我在冥界尽量生活得舒心。
母亲是一个对爱情没什么需求的女性,她更愿意倾注母爱,对我也好,对雅典娜和阿尔忒弥斯也好。
所以她一定不认为哈迪斯冷落我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她只担心我的吃穿住行,只要这些有了保障,她就能稍稍松口气。
她还打算让我带走十二个精挑细选的宁芙,虽然她也觉得会被哈迪斯“拒收。但她还是乐此不疲地准备着,以此平复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我不忍心一直看她反复摩挲我的枕头的心碎样子,便带上伊弥娅,去较远的人类城邦逛一逛。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母亲并没有反对,甚至什么也没说。
我即将成为哈迪斯新娘这件事,不仅传遍了整个神界,连人类也都知道,那位不可言说的众客之主,即将迎来一位美丽纯真的王后,所以她并不担心我会遭到任何危厄。
伊弥娅哭着鼻子说要跟我一起去冥界,我挺想带她去的,但是我不能。我这么喜欢她,怎么可以带她去遭罪呢?
传说那位大洋神女琉刻,就是因为无法承受冥界阴暗的气息,衰竭而死的,伊弥娅这样柔弱,我怕她挺不过一个月。
我乐于为我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前提是,他们也要毫无保留地爱我。
比如母亲。
否则以我对哈迪斯那脆弱的一见钟情,真不足以让我一无反顾踏入未知。
波塞冬的神马这会儿终于显现出威力了,日行百里,不知疲倦。
我们停在一座远离奥林匹斯山的人类城邦,比我们上次去的那个更加富庶、热闹,可我的心境完全变了,对什么都失去了好奇心,更像是在走形式。
这座城市擅长制造业、手工艺,因此雅典娜的神庙修得气势恢宏,祭品没有一刻断过,还有几个漂亮的人类少女充当祭祀,将一切打点得整洁、妥当。
我和伊弥娅在神庙门口瞻仰了好一阵,满心羡慕。
我什么时候能被人们虔诚地祭拜呢?
现在沾母亲的光还能被顺带着顶礼膜拜,以后恐怕再也不可能了,除非——改嫁。
不会有人类愿意祭拜冥王夫妇的,甚至连哈迪斯的名字,人类都不敢直呼,只称他为“众客之主”。
不只是他,冥界的很多神在人类眼里都享受了伏地魔的待遇,比如,他们称呼复仇三女神为“友好善良的女人们”,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充分体现了人类对于死亡和冥府的畏惧。
神也一样,他们也不喜欢听见“塔尔塔罗斯”这个名字。
我叹了口气,刚想转身,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跃入耳中。
“我没有撒谎,我的父亲就是太阳神赫利俄斯!”
我一惊,连忙转身,看见一个红头发的小男孩,正握着拳头对其他几个同龄人喊道。
“你有证据吗,吹牛皮大王?”一个胖乎乎的短头发男孩反驳道,并和其他同伴交换了一个嘲弄的眼神。
其他男孩便一起起哄。
“你爸爸要是赫利俄斯,我爸爸还是宙斯呢,真不要脸。如果你爸爸是太阳神,你们一家人怎么还住在这个破败的屋子里呢?”
“我的名字叫做法厄同,就是爸爸起的,是光辉灿烂的意思!”男孩嘴硬地坚持主张。
“反正我们不信,要想让我们信服的话,就拿出证据来,否则你一辈子都是吹牛皮大王。”
说罢,男孩子们吹着口哨一起走开了,只有法厄同留在原地,气呼呼地跺着脚。
我盯着那灿烂的火红色头发,和年纪尚小却已初见英俊轮廓的侧脸,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话。
我听过那个悲剧。
法厄同跋山涉水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要父亲答应自己的一个要求,而赫利俄斯居然毫不犹疑地同意了,并对着斯提克斯河起誓。
没想到,法厄同的要求竟是驾驶太阳马车。最后不仅他悲剧了,他的母亲和两个姐姐也因悲痛欲绝,哭成了三株白杨树。
鉴于赫利俄斯救过我,我决定尽最大可能避免这个悲剧。
“我相信你哦。”我在男孩面前蹲下来,轻声说道。
男孩抹了把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相信你是赫利俄斯的孩子。”我继续着哄孩子的语气。
“可是,你相信一点用都没有,村里的孩子们都不信。我要去找爸爸,让他来证明自己!”他转身跑开了。
我觉得自己非但没起到制止作用,反倒怂恿了他踏入危险的决心。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有去找赫利俄斯了,警告他,最近千万不要随便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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