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这座城市安静了下来,小巷子里寂静无人,两旁的路灯闪烁个不停,似乎昭示了某种不详的征兆。
但张清易知道,这只是这片工业区过于偏僻以至于基础设施的维护跟不上,导致这里的路灯都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灯泡闪烁还是好的,起码它还亮着,最糟糕的是有些路灯已经无法起到照明的功能——就比如说前方。
起初只是一两个路灯坏了,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一到晚上,工业区里找不到几个亮着的地方。再加上工业区废弃时,部分区域还没完工,到处堆满了废弃建材,在没有充足光照的情况下,这片工业区就像择人而噬的迷宫,既容易迷路又容易受伤。
所以渐渐的,这里越来越荒凉,白天都没什么人来,更别说晚上了。
但张清易不担心这些,他就在离废弃工业区不远处的街区长大,这里从小就是他的“秘密乐园”,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要怎么走。
张清易的步伐很轻松,为了赶时间,他没走大道,而是选了条近路。
熟悉的穿过障碍物,然后,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张清易听见了一些动静,起初他没在意,毕竟杂草丛生的无人区,很容易成为小动物的乐园,那些在人流交织的大道上看不到身影的小猫小狗,在这里总是很常见。
它们往往十分警惕,就像是这里的另一个住户,和张清易保持着互不往来的“邻居”关系。
所以张清易一开始以为又是那些“邻居”在黑夜里抒发无处释放的精力,但随着隐隐约约的水声和痛呼声飘进耳中,张清易打消了最初的想法,转而意识到了什么。
他浮出了丰富的情绪波动,目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的手机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轻手轻脚的靠近了过去。
相比那些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张清易太了解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就像一只猫,在散落满地的瓦砾和堆积成山的钢材中悄无声息的走过。
隐隐约约的声音逐渐清晰,痛呼声微弱,有人在说话。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张清易霎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加快脚步,躲在半堵墙后,朝前方投去视线。
那里有一盏硕果仅存的路灯还在勤勤恳恳的工作——或许这也是他们选中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它让张清易看见了空地上正在发生什么。
有人躺在地上,他身下流淌着大片血液,有个高大的黑影背对着张清易,正在擦拭手里的东西……
出人意料的凶杀现场吓了张清易一跳,他下意识的捂住嘴,被踩到的瓦砾声发出清脆声响,背对着张清易的黑影停下了动作。
下一秒,黑影朝张清易的方向飞奔而来,质问声紧随其后。
“谁在那?!拦住他!”
张清易转头就跑,却见两道手电筒的光在后方亮起,显然对方不仅只有一个人。张清易动作一顿,折回方向,迎着黑影冲了上去。
黑影的模样暴露在张清易眼中,文质彬彬的脸一脸凶狠,高大的身躯里蕴含强大的力量,见张清易折返,他冷笑一声,当即迎了上去。
拳头在空中带出了风声,张清易表情惊恐,弯腰躲过这一拳,又迎来了一脚飞踢,张清易脚下一滑,整个人像大虾一般弯出一个相当圆润的曲线,恰好躲过了这一脚。
见到滑稽的这一幕,对方眉梢一皱,动作愈发凌厉,充分展示了自己在格斗领域的专业水准,而反观张清易,在这些杀招前,就差连滚带爬,但这些看似笨拙的应对,巧合般的避开了数次攻击,让他毫发无损的退到了空地中心。
他再一次因为踩到什么而趔趄的时候,黑影终于忍不住了:“对自己的身手这么有自信?有本事别跑!”
张清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方才那一连串的激烈运动极大的消耗了他的体能,听见对方的话,他奇怪的看了眼再度逼近的敌人,一脸“你以为我是傻子吗”,然后就地一滚,避开了他手里的钢管,钢管砸进血泊,染上了暗红的色彩。
“你怎么还拿武器?”
张清易震惊到脱口而出,下意识的拿起了方才绊倒他的东西,沾满血的刀柄滑溜溜的,看清自己拿了什么后,张清易手一颤,险些把这把刀丢了出去。
对方冷笑了一声,身后拿着手电筒的小弟们终于赶来,朝张清易包围了过来。
张清易毫无章法的挥舞着手上的刀,虚张声势:“别过来!刀剑无眼!伤到人我可不管……”
话还没说完,高大身影再度迫近,钢管在他手里就像杀人利器,接连不断的发出破空声,直指张清易。
张清易手忙脚乱,边跑边躲,不知怎么飞起一脚踹到了对方,对方发出一声闷哼,小弟们如临大敌的靠了过去。
“大哥,你没事吧?”
趁着众人分散注意力的功夫,张清易撒腿就跑,转眼被黑暗吞没。
身后传来了斩钉截铁的声音:“追!把人给我抓回来!”
手电筒的光柱破开黑暗,搜寻张清易的踪迹。
黑暗中响起虫鸣鸟叫声,窸窸窣窣的,似乎藏着更大的危险。
随着镜头定格在这一幕上,王贺喊了停,安静的现场立马热闹了起来,布置片场的工作人员、给演员补妆的化妆师都抓紧时间忙碌了起来。
陆行走到王贺身旁,看了一遍刚才拍下来的片段。
王贺反复看了好几遍,皱着眉道:“有几个地方得补录,”说着,王贺招呼了一声杨钦,指着屏幕上的某处道:“这里,你的表情不对,还有……”
王贺耐心的给杨钦指出方才拍摄中存在的问题,又把摄像组长叫了过来:“三号摄影机的位置调整一下,我要拍到陆行转身时的画面,别给我拍空镜头!还有,这一段跟拍的摄影师是谁,怎么拍的……”
说着说着,王贺的音量忍不住再度拔高。
副导演悄无声息的凑了过来,也不往王贺身前蹿,殷勤的问陆行:“陆老师,刚才的动作戏挺激烈的,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陆行正盯着方才拍摄的画面看,听到副导演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不用,我不累。我看这个打戏好像有点不太协调,我跟杨钦商量一下……”
他跟杨钦讨论了下那场动作戏里的几个动作。
“我觉得有几个动作在屏幕上看有点别扭,”陆行思索道:“或许可以改一下,让这场打戏更流畅一点。”
杨钦看了眼还在挨骂的摄像组长,他资历深,见过各种导演,像王贺这种,一看就不是善于听取意见的类型。
他委婉道:“我都可以,但导演可能不喜欢演员自己改戏。”
陆行丢下一句“我去问问”,就跑去找了王贺。
王贺还没挑剔完摄像组的毛病呢,就听到陆行提出打戏里有几个动作得改的建议。
刚被狂风暴雨洗礼过的摄像组长偷偷看了眼陆行,满脸写着“牛啊哥们,直接往枪口上撞”。
王贺暂时搁置了摄像组长:“你觉得有哪几个动作要改?”
陆行把屏幕上的画面拉到了他之前看的位置,播放了一遍,指着屏幕道:“之前武戏指导拆解动作的时候挺流畅的,但在片场实地拍摄后,我觉得周围的环境也应该考虑进去。这几个动作就有些别扭……”
王贺若有所思的把武戏指导和杨钦喊了过来,讨论这部分打戏要怎么修改。
被遗忘的摄像组长一脸茫然的回去了,跟工作人员抒发感慨:“咱们导演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工作人员一脸惊恐的看着摄像组长,怀疑他被导演给骂傻了。
重新修改这部分打戏后,陆行跟杨钦对了几遍戏,熟练这部分内容。
王贺闲的没事干,想起摄像组长那顿骂还没完,跑去一顿输出,最后一锤定音:“最关键那几个镜头我来拍!”
摄像组长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导演好像很好说话’的错觉,闻言弱弱的道:“那谁来看屏幕啊?”
王贺拽住游走在片场各处的副导演:“他来。”
副导演冒出了个问号:“我来干什么?”
等了解王贺要让他干什么之后,副导演苦口婆心的劝王贺:“导演,摄像组的事也没必要你亲自上,你是导演啊,把控整个拍摄进度才是最重要的事,你去拍陆行了,那其他地方出了问题怎么办?”
王贺理直气壮:“不是有你坐在屏幕后吗?你到时候看着点。”
摄像组长也劝王贺:“导演,你刚才指出的问题我都记下了,我保证等会重拍这一幕的时候,绝对照你说的做,肯定不会再出问题……”
王贺很坚定:“你们拍不出我想要的感觉。只有我知道要怎么拍,才能拍好镜头里的陆行。”
副导演不由想起了电影《迷失》里那股独一无二的特殊氛围——影评人管它叫王贺的镜头语言,但在副导演看来,那纯粹是王贺在透过他的眼睛注视着他心目中的主角,是王贺用镜头赋予了影片强烈情感。
如果是这样的话,王贺确实没夸大其词,有些画面确实只有他才能拍出想要的效果。
副导演想到这,不再劝王贺,改为劝摄像组长了。
等陆行他们熟悉了修改后的打戏,这一幕中的部分片段开始重新拍摄。
拍摄场地再度黑了下去,虫鸣鸟叫声中,激烈的打斗以专业和不专业两种迥异的状态出演,破空声、追击、晃动的影子编织出紧张气氛。
王贺站在屏幕旁,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指挥摄影,等陆行弯腰捡起那把刀时,王贺就扛着摄影机上了。
这一幕不止重拍了两遍,为了拍出王贺想要的感觉,大家在这个部分反复磨了许久,细化到了每个片段甚至空镜头的地步。
“你觉得这次拍的怎么样?”王贺盯着显示器,头也不抬的道:“你的部分没问题,但其他部分我觉得还能再磨一磨。”
副导演心脏一颤,只恨制片人不在场,只好自己上:“我觉得已经很完美了,咱们都磨一上午了,也该拍下一条了。机器开着的每分每秒都在花钱,预算要是提早花光了,制片人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王贺充耳不闻,一个劲的盯着显示器上的画面看。
副导演对这种情况也相当熟悉,大部分导演在拍摄电影时永远只想拍出最完美的画面,至于预算……?等花完了再苦恼也来得及。
陆行倒是听进了副导演的话,不过他是演员,不是导演,所以他只发表自己领域内的看法:“如果还要重拍的话,我可以配合。”
王贺摇头:“你的部分就不用了,已经很完美了,尤其是我拍的这几个片段……”
他一边欣赏自己拍的画面,一边扬声道:“杨钦你准备一下,再补拍几个你的面部特写,拍完咱们准备下一条。”
副导演松了口气,去指挥其他工作人员,陆行站到一旁,看杨钦补拍特写镜头。
见陆行暂时没事要忙,旁观了一上午拍摄的李凌夷跟陆行说了几句,两人去一旁对戏了。
杜宇慢了一拍,没赶上,再加上他的戏份在更后面的地方,也就不着急找陆行补课了。
但今早这场反复拍摄的戏,给所有演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顺带理解了王贺导演前些天为什么如此易怒。
这场戏完全可以一条过,虽然打戏很复杂,但陆行跟杨钦的配合没有问题,双方的演技都在线。杨钦作为老戏骨,陆行不仅能接住他的戏,而且还能在镜头前占据相当强烈的存在感,足以证明陆行没愧对“被钦点”的男一号的身份。
换成在场的部分演员,这种程度的表现已经算得上合格,但王贺硬生生磨了一上午,要求本就处于合格线之上的戏份更进一步,任由谁都看得出来导演的要求究竟有多高。
于是,像是杜宇和李凌夷这样对票房又或是对演技有追求的演员,自发的提高了对自己的要求,跟着导演一起精益求精。
其他演员则紧绷神经,为了少挨点骂卷起来了。
一时间,强烈的好学氛围笼罩着剧组,副导演对此十分欣慰,然后找制片人狠狠的告了王贺一状。
制片人面无表情:“你看我像是管得了他的样子吗?再说了,这招杀鸡儆猴、隔山打牛一使出来,剧组所有人都安分了,抱怨导演是暴君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我再去找导演谈这事不是上赶着找骂?还别说,咱们导演虽然才拍第二部电影,但手段倒是分外娴熟——就是有点费预算,但凡是个导演就有这毛病,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别真给我搞出电影没拍完,钱先花完了的情况就行了。”
副导演:“你好歹是制片人,总得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吧?”
制片人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般:“我巴不得导演精益求精,拍出一部票房大卖的电影来。”
他拍了拍副导演的肩膀:“小何,这剧组里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看我都躲出去了,咱们剧组谁说了算这还不明显吗?”
副导演瞥了他一眼:“你真不管?”
他这么一说,制片人立马警惕了起来:“我不管是一回事,但你可不能放任他自由发挥,咱们电影的经费有限,可没法像黄导那样耗。”
没能成功丢锅,副导演一脸失望:“什么事都要我干,你也太轻松了。”
制片人安抚他的情绪:“你是副导演嘛。再说了,要是才刚开拍我就忙起来了,那这电影也不用拍了。就导演这个精益求精的态度,等电影拍到后半段,才是我该忙起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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