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指尖微颤,他看着面前的怪物,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昔日了老三,裴禄。
第一次见到裴禄时,少年鲜衣怒马,策马而来。
当时薛照正因为茶钱和茶摊的摊主掰扯。
“就喝了你一壶茶,顶多十文钱,你是不是看我外地来的想讹我!”薛照怒斥。
摊主顿时不依了,“谁讹你了!呸,你喝的这壶是顶好的君山银针,明明是你不想给茶钱!三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你当我没喝过君山银针?你这明明是隔年的旧茶!茶汤都不清了,十文,爱要不要。”
薛照扔下十个铜板。
茶摊老板拉住他不许他走,嚷嚷着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这人喝了我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不认账!”
周围百姓忍不住驻足朝他看去。
这老板见薛照外地来的,是铁了心要在他身上讹上一笔了。
薛照皱着眉,一脸不高兴。
裴禄拽住缰绳,马蹄惊起一片尘土,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瞧着他们,道:“吵什么呢?”
“呀,是您!”老板抖了抖,显然是认出了来人,裴家的大少爷裴禄。
裴禄望向薛照,问:“你喝他的君山银针不给钱?”
薛照有着一副好相貌,微微蹙眉时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薛照道:“你看我像是喝得起君山银针的样子吗?”
裴禄笑了,道:“行了,你这老匹夫,收敛收敛你那些龌龊心思,这俪城是裴家的地盘,日后这种事,我不希望再看见,懂?”
老板吓的脸都白了,连忙应声:“是是,我日后定不会再犯。”
薛照松了一口气,冲着裴禄拜了拜,道:“多谢这位小兄弟。”
“你日后也注意着点,别再上了别人的套,走了。”
薛照去一旁,牵起他那匹瘦弱的小白马,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穷,我若有钱也不会来这种小摊上。”
裴禄骑着马离去,却瞧见身后,那位穿着黑衣的青年正骑着他的小白马不远不近的跟着。
裴禄挑了挑眉,他停下马,问:“你跟着我作甚?”
薛照疑惑:“谁跟着你?”
“你。”
“我要去裴家吃酒,谁跟着你啊!”薛照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今日是裴家小少爷的满月宴,我想混进去好好吃一顿饱饭,实不相瞒,我已经四天没吃饭了,饿的我刚才把那隔年的茶叶都吃了。”
“裴家待人向来宽厚,想来应该不会介意我去混吃混喝。”
裴禄听此,顿时哭笑不得,道:“你要去裴家混吃混喝?你有请帖吗?”
薛照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道:“在这呢。”
裴禄见这请帖假的厉害,连纸张都是用的最次的,怕是一眼就会被家丁认出来是假的。
裴禄给了他一块玉佩,道:“你这请帖太假了,会被拦住,我叫裴禄,裴家的大公子,这是大公子我的随身之物,赠你了,你拿着这玉佩,家丁便会对你放行。”
薛照惊奇的看着他:“你竟是裴家的大公子!”
裴禄笑了,侧目问他:“我不像?”
薛照合掌,高兴道:“大公子真是人俊心善!”
裴禄摇了摇头,约莫是觉得他这马屁拍的有些烂,裴禄说:“大公子还有事,你认得路吧,能自己去吧。”
“认得。”薛照弯眼冲着他笑。
这笑似春风拂面,令人舒心不已。
明明穿的破破烂烂,瞧着一副乞丐样,偏生有着一张贵人的好相貌。
裴禄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薛照骑着他的小白马,疑惑道:“大公子?”
裴禄回过神,道:“再会。”
裴禄的马速度快,全力跑起来薛照这匹瘦不拉几的小白马根本追不上。
薛照拍了拍马头,道:“唉,你说说看你,买你还花了我五十文钱,要你有何用。”
他双眼里似含着水光,带着一种别样的情意,薛照悠然道:“那就是裴禄啊,与我有父子缘的人。”
“可是本尊我呀,只收鬼,不收人,他现在还是个人呢。”
当晚的满月宴,薛照果真靠着那枚玉佩顺利进了裴家,他坐在角落的那桌吃着酒。
裴家是俪城首富,吃的用的皆是最好的。
裴家老爷子老来得子,高兴的不行,宴请了东洲各大世家。
“恭喜裴老,这小公子一看便是聪慧之人,以后有大出息呢!”
“可不是?裴家各个都是英才,大少更是出类拔萃!”
裴老听的高兴的直笑。
裴禄见爹娘这般开心,便站在一旁也跟着笑,一副极乐融融的模样。
事情便出在裴家小儿抓周的时候。
一群长相可怖的鬼忽的破门而入,为首的男子更是满身鬼气,眉目阴森。
“什么人!”家丁们齐齐将人围住。
本喜乐的氛围,也突然变得紧绷了起来,那些不明所以的世家贵妇们,忍不住发出一声大叫,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裴清越,你这道貌岸然之辈!不知你可还记得湖州姬家!”
为首男子名姬如意,正是湖州姬家幸存的偏房少爷。
听到姬家二字,裴老脸色一变。
“呵,想来你也心虚了,这么多年,你利用邪术偷我姬家气运!才让裴家得以到如今的规模!若不是我在姬家地底下发现了换运的邪阵,我还不知我们姬家竟是被你裴家坑害至此!”
“这么多年来,我们裴家的人一个个莫名死去,独剩我这一个,而我,也命不久矣。”他卷起自己的袖子,胳膊上出现无数大大小小的黑斑,是鬼心咒,养鬼之人若是道行不够,遭到鬼的反噬,变会出现此咒。
“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们裴家的人一起上路!”
薛照坐在角落里看戏,他并非烂好人,不会因为和裴禄有过一面之缘便出面帮他。
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债主回来讨债,乃是天经地义。
比起人,薛照反而对鬼感情更深些。
薛照端起梅花酒,轻轻啜了一口,入口甘甜,酿的不错,可惜以后没机会尝了。
“裴老,他说的是真的吗!”
众人不可置信的望向裴家人。
“你们真的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我就说裴家这些年怎么顺风顺水!原来竟是偷的旁人的气运!”
“伪君子!当真伪君子!”
裴老整个人都跟着抖,他走上前,道:“那阵是我找人画下,冤有头债有主,我的妻儿都是无辜的……”
姬如意仰天大笑,道:“哈!无辜?我不无辜吗?我们姬家不无辜吗?就因为被你选中,所以我们姬家就得家破人亡!我们姬家该承受这份痛苦吗?”
姬如意五指成爪,猛然掏向裴清越的心脏。
裴禄挡在了裴清越面前。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襟淌下,他尤为震惊道:“父、父亲,你真的做过那种事……”
“阿禄!”裴清越内心大痛!
裴禄倒在地上,他冲着角落里的薛照看了一眼,似乎在催促他快走,别受到这场祸事的牵连。
然而却见那人仍旧专注的吃吃喝喝,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
裴禄闭上眼,好笑的想,这人怕是要死在贪嘴上了。
从裴禄倒下开始,场面就彻底混乱了,姬如意养的那些小鬼们,开始疯狂的攻击在场众人。
裴家人,无辜的客人,他们瞪大了一双双眼珠子,震惊的倒在地上。
似乎想不明白,为何只是来赴一场宴,便丢了性命。
姬如意和裴清越打了起来,裴清越的妻子茫然的站在那里,怀中抱着稚儿。
“阿禄?夫君?”
薛照吃饱喝足,看着满地血迹尸骸,叹了口气。
那些试图靠近他的小鬼,似乎畏惧他身上的某种力量,并不敢接近他。
薛照走到裴禄跟前,小鬼们畏惧的给他让出了条道。
裴禄还剩最后一口气。
薛照拍了拍他的脸颊,叫了声:“大公子。”
裴禄费力的张开眼,对他说出的话却是:“快跑……”
薛照忽的笑了,他道:“若我说,我能实现大公子一个愿望,大公子想要许什么愿?”
裴禄没有说话。
薛照诱惑道:“任何愿望都可以,包括……帮你救下父母,杀死那些人。”
裴禄一边笑一边流泪,血从他口腔里源源不断涌出来,他说:“是我父亲不义在先。”
他抓住薛照的衣摆,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不明白该怎么做,不明白要怎样化解姬家的怨恨,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是这样的伪君子,不明白今日来我家吃酒的客人犯了什么错,也要跟着一起死。”
薛照抓住他的手,轻轻握了握,“你还小,可以慢慢学。”
“可是……我快死了。”
他恍恍惚惚的看着薛照,道:“我就要死了。”
薛照说过,可以替裴禄实现一个愿望,哪怕是报仇。
裴禄并没有做出选择。
他内心纯粹,觉得他父亲是错的,是裴家欠了姬家,裴家能有今日皆是因果报应。
裴家最后一个活口没剩,那刚满周岁的小儿也死在了鬼爪之下。
姬如意报完仇,便遭到鬼的反噬,也跟着去了,尸体成为了小鬼们的晚餐。
裴禄魂魄干干净净,这是薛照见过的最干净纯粹的魂魄。
薛照来时,他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满面春风得意。
如今春风得意不见了,只剩满目疮痍。
薛照走到他身边,问:“你可知为何你能成为鬼,而其他人却不行?”
裴禄问:“为何?”
“因为你天生鬼体,你的存在便会吸收周围气运,若你父亲不偷别人的气运,便也没有裴家了。”
裴禄看着满地尸体,问:“我不明白我存在的意义。”
“没关系,跟着我,我教你。”薛照语气柔和,他朝着裴禄伸出一只手。
裴禄问他:“你到底是谁?”
薛照眯了眯眸,对他说:“我可以是你的父亲,可以是你的朋友,可以是这天底下任何人,你想要的皆可以是我。”
从那一天起,薛照便成了裴禄存在的意义。
……
“别看了。”萧执攥住他的手腕。
薛照道:“他是裴禄,是你的三哥,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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