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
付辞照旧去厨房帮祈言的母亲做饭,而祈言则被祈咏志叫来下象棋。
两人摆好棋子,祈咏志看着面前身量已经比他还高的年轻面庞,不禁感慨, “你是真的长大了。”
不再是小时候他抱在怀里的婴儿, 也不是会在放学后拿着作业本来问他问题的小孩, 从高中起, 祈言就已经很独立了,从来不需要他操心。
祈言刚将最后一个棋子摆正位置,听到这话,指尖顿了顿,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我就算长大了, 也不会改变什么。”
周凝跟祈咏志永远是他的亲人。
祈咏志听闻这话,有些错愕,他能听出祈言语气里隐隐表示的亲近之意, 这倒是不常见。
他目光不由转向厨房,付辞在替周凝打下手,依稀能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对话,起先只有付辞一个人在说,渐渐的,周凝也开始回话, 氛围越来越轻松。
他别过眼,低头看向棋局, 语气微凝:“咱们来一局。”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场,祈父一改之前的温和, 在棋局上咄咄逼人,平日还会笑着跟祈言说几句玩笑话,今天却是一个字没说,皱着眉头,像是将心思完全放在了棋局上。
祈言嘴唇紧抿,意识到了什么,没说话,也没进攻,只是竭力防守。
棋局一时间陷入焦灼,两人你来我往,棋子没了大半,却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周凝的声音打破僵局,“别下了,准备吃饭。”
祈言立马转起身去端菜,祈咏志看着场面上的残局,沉默下来。
其实好几次祈言都能将军他,可他没有,只是默默地守护中心最重要的那个棋,没有多少攻势,风格甚至称得上是温吞,可却坚定,防的滴水不漏,没给他一点机会。
像是,在跟他表明什么态度。
祈咏志哼了一声,将棋局搅乱,就去洗手吃饭了。
饭桌上,付辞向大家推销他新做的菜色,还给祈言父母讲在大学时发生的趣事,还将祈言的几次糗事抖了出来,尽管祈言父母心里装着心思,也难免被逗笑。
祈言则是安静地吃着饭,看着碗里被付辞堆得高高的菜,来者不拒,全吃了下去,饭间还偶尔接过几句话头,气氛看起来十分温馨和睦。
可这氛围却在饭后无声消融。
吃完后,一家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放着现在正火的电视连续剧,聒噪热闹,可没人去看,四人相对而坐,祈言父母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客厅陷入了别样的沉默。
付辞嘴唇张了张,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早在做饭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祈母好像有什么心事,跟他说话也心不在焉,甚至,不想跟他讲话。
这在以前从未发生过,就连高三他刚住进祈家那会,祈母的态度都要比现在自然。
祈言的父亲也是,有时候他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复往日的慈爱,更多的是挑剔和审视。
付辞心沉了沉,也收了平日的嬉笑,思忖片刻,在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却被祈言摁住了手。
“爸妈,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祈言先于付辞开口,垂下眸子,将他紧张握紧的拳掰开,跟他双手交握,再抬头,目光漆黑又沉静,“我跟付辞的确在谈恋爱,我很早就喜欢他了。”
最后一句话,很轻,却让付辞有些错愕。
祈言在说什么?很早喜欢?是为了在父母面前替减轻自己负担的托词?
还没等付辞想清楚,祈言的母亲就开了口,“我不同意。”
她脸色沉的可怕,看起来很生气,可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做出更多过激的行动,而是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我知道你们相处久,可能产生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感情,那不是喜欢,你们阅历还浅,根本就不懂。”
在周凝看来,这不过是两个孩子在瞎胡闹,才二十岁出头,真的懂什么情情爱爱吗?
祈咏志没说话,目光落在两人紧紧纠缠的手上。
两人握的很用力,手背能看出凸显的青筋,显然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镇定,连腰杆都不自觉挺直,情绪绷得很。
祈咏志知道他跟周凝的态度给了两个孩子很大的压力,要知道,他们四人相处一直都很和睦,甚至,他们已经将付辞当做了自己的半个孩子。
可就是如此,才更让人难以接受。
最后,付辞被赶出了祈家。
砰地一声门关上,周凝被这两个孩子气得够呛,什么都不说,却将态度表达的明明白白——
他们是真心相爱,说什么都不会分开。
在那一刻,她是真的想给祈言一巴掌,将人打醒,可看到对方眼底无声的倔强时,抬起的手怎么都扬不下去。
她舍不得。
祈言自小身子就弱,小时候三天两头往医院跑,鬼门关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小镇里甚至有闲言碎语,说这孩子肯定是命不好,难活。
可祈言还是平安长大,还聪慧异常,自小就省心,对待他们也十分孝顺,她真的将祈言疼到了骨子里。
而祈言向来也听他们的话,怎么这次……
周凝顿了顿,不对,这次祈言也很听话,他们让付辞离开的时候,祈言甚至没说什么阻拦的话。
她转过头,却看到祈言的目光一直看着门外,见她看过来,很快收回,眨了眨眼,“妈,你喜欢的连续剧马上就要开始了。”
语气跟平常无异,好像刚刚主动在他们面前出柜的人不是自己。
周凝想说什么,却被祈咏志拉了拉胳膊,冲她摇头。
祈言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俯身拿起遥控器帮周凝换台,“爸妈,我就不陪你们看了,先上去了。”
说完径直转身,上了楼。
周凝看着祈言沉默单薄的背影,只觉得心口堵着一团气,她颤着声,“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宁愿祈言跟他们大闹一场,也不是这样粉饰太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祈咏志扶着人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她的背,“这样的言言,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周凝愣了愣,想到什么,一下抓住祈咏志的胳膊,瞪大眼,“你是说言言上初中那会?”
祈咏志叹了口气,“准确来说,是认识付辞之前,祈言都是这个样子。”
冷冷清清,做事极为体贴周到,眼里却没什么情绪,甚至很少对他们笑。
初二的时候,他们带祈言去做了检查,诊断报告出来,祈言患有轻微的自闭症。
这结果祈言也知道,年仅14岁的祈言十分冷静,跟他们说没问题,他心里有数,不会让病情恶化。
之后,祈言的状况越来越好,他们也没放在心上。
就像现在,祈言在饭桌上会跟付辞一起给他们讲学校的趣事,脸上就算没有明显的笑意,可唇角却也一直带着很浅的弧度,让人能感觉到他放松的心情。
可刚刚,祈言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像是将之前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祈咏志往楼上看了一眼,嘴角有一丝苦涩——
祈言,其实在变相地威胁他们。
*
祈言上了楼,进了付辞的房间,给人打了个电话,“你在哪?我等会帮你把手机充电线跟身份证送给你。”
付辞被赶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手机,要是没有证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没事,我有电子身份证。”付辞说的十分随意,“你别出来了,不然叔叔阿姨肯定生气。”
他说完想到什么,语气突然有些紧张,“你刚刚不会跟叔叔阿姨吵架了吧?”
饶是祈言声音平静,他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一丝紧绷。
祈言本来在行李箱里拿付辞的证件和衣服,闻言愣了愣,指尖在付辞的衬衣上无意识地滑了滑,声音有点闷,“没有吵。”
只不过,气氛谈不上愉快罢了。
尽管早有预料,可看到爸妈将付辞赶出去的那一刻,他还是止不住地伤心,可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知道争吵没有任何意义,他需要的,是让爸妈知道付辞对他的意义,以及他到底有多喜欢付辞。
“付辞,我想你了。”
祈言声音很轻。
明明只分别了不到半小时,祈言却觉得无比难捱。
他好像真的离不开付辞了,之前在楼下,对着爸妈的那几句稀松平常的话他都说的很勉强,像是整个人一下被抽干,失去支撑,变得脆弱又不堪。
祈言知道,自己害怕了。
饶是后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父母不会那么绝情,磨一磨,肯定会松口。
可祈言还是止不住地心慌,万一呢?
他能想象到不被父母承认的恋情到底会有多难过,他不想跟付辞一生都背负着这个隐形的压力。
听筒里一时安静下来,祈言抽了抽鼻子,压住心底的不安,将付辞的一套衣服打包好,“我没事,你告诉我你在哪,我帮你送换洗的衣服和手机数据线。”
他爸妈应该不会在客厅待很久,他能找机会溜出去。
可付辞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短促地说了一句,“等我。”
很快,祈言就听到对面传来呼呼的风声,付辞像是在跑。
没多久,付辞喘着气的声音传来,“你开窗,往下看看。”
祈言心中一跳,想也没想,直接跑到窗边,大力打开窗户,探头往下看去。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付辞站在他楼下的一颗大树旁,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拿着手机,仰头看着他,汗湿的脸在路灯的光线下一览无余。
他狼狈地喘着气,唇边的笑却灿烂又热烈,
“你想我,我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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