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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算账

    桑云枝将人领回车里。

    街道两边路人行过偶尔朝这方瞥来一眼, 也只瞧见深色的遮光膜将车内的情形遮得一干二净,以为没人,全然不知后座上有两道姣好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林鹿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桑云枝的小腹上, 眼尾还有些泛红, 是刚刚哭过的痕迹。

    在外头,在父母姐姐乃至乔心这样的朋友面前,她从来都是一副能扛一切的倔强模样, 方才在屋子里的时候亲妈说一句, 她能驳三句。

    现在对着桑云枝又不一样了。

    如冬雪遇春风,那些兀自强显于人前的倔强在顷刻间瓦解, 投入春风的怀抱, 逐渐融化成柔软一滩清水。

    发丝间五指轻轻拂过, 每一下都带着安抚的味道。

    发泄着哭了那么好一会儿,将心里的委屈都倒腾了个干净,林鹿终于将脸抬起。

    桑云枝垂眸, 只见那排浓密的长睫还沾染晶莹的泪珠,如暴雨过后被摧残过的小嫩叶, 一颤一颤, 随时抖落的模样。

    此刻的林鹿像极了林间受惊的小鹿。

    她伸手, 从一旁抽纸里扯过一张卫生纸,轻轻覆上那双漂亮的眼睛, 将泪渍擦干, 然而出口的话却不那么柔顺好听:“长能耐了,能独当一面了。”

    清冽的声音虽然好听, 但也带着一股透人心脾的凉意。

    林鹿跟桑云枝在一起相处这么久, 怎么会听不出来对方这是在阴阳怪气, 还用上了“独当一面”这样的词语, 那是明摆着在说她将所有事都瞒得死死,自己硬扛的事情。

    这事,确实是自己不对,所以即使桑云枝这么一句话出来,林鹿也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

    但也不耽误她眼皮一下又耷拉舊獨了下去:“你怪我。”

    委屈巴巴可怜的模样,像刚从池子里捞出来的小狗,明明浑身还湿漉着模样极惨,却还要被主人责怪因为贪玩才掉入池水。

    眼里刚散开的水雾气眼看着就要再度凝结一层,桑云枝见状,哪里还敢继续和人置气。

    她抬手,以指腹轻轻抚过林鹿的眉眼,眸子里闪烁着点点疼惜的光芒:“不是怪你,只是觉得心疼。”

    “上次我走之前你自己和我说过什么还记得吗?”旧事重提,桑云枝一双墨色的瞳仁里,写满郑重,“你和我较了大半夜的劲,叫我认错,叫我保证下回不敢再犯,那你呢,你这些天来又做了些什么?”

    上次,林鹿因为自己藏瞒事情分外不满,所以言辞凿凿,还罚了她。

    虽然处罚的方式有那么些耐人寻味,不过沟通的目的是达到了的,至少桑云枝经过那次以后也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凡事是得商量着来,如果一昧遇事逞强报喜不报忧,那也失去了陪伴的意义。

    结果她的事情刚过,林鹿这个说教的一方反而明知故犯,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瞒得严严实实,竟然连乔心都配合着不松口。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桑云枝不气才怪。

    然而生气归生气,气上心头的那一瞬间过去以后,再剩的,也就只是心疼了,心疼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小鹿一个人背负了那么多的事情,还有面对临近的考试。

    工作,家人,和爱情,当这三者同时发生事情的时候想要将之稳定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点上,无疑极度困难。

    难怪这次回来,看到人圆润的脸仿佛清瘦了许多,就连颌角的轮廓也变得清晰非常。

    这番话不轻不重,倒是让林鹿那点委屈的心思成功收了回去,再抬眸朝人看去的时候,满眼的情绪已经替换上懊恼和惭愧:“是我不对,桑云枝,我应该和你说的。”

    她光会教育别人,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又不会了。

    “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刚刚才走,我这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说给你听的话有点故意给人添乱的意思。”

    “而且你就算从京城飞回来,也帮不了我什么,反而耽误了你的事情。”

    家人是她的,父母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

    她得尽力在这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成年人很贪婪,但凡有一星半点可以周全的可能林鹿都不想舍弃。

    从小到大,她和家里人的关系都很和睦,不论是高考志愿的选择,亦或者是爱好交友,家里至多都只给她关于过来人的“建议”,而不会强行干涉。

    尊重她,保护她。

    近几年妈妈在她的感情上多上了点心,却也只是多了些念叨的次数,相亲对象介绍得频繁了些而已。

    况且每每还有爸爸在一旁唱反调,说着些不着四六的话,说就算她一辈子不结婚也没关系。

    玩笑般的话语,林鹿却知道是认真的。

    她很努力想要维护自己的家庭关系,很想要爸爸妈妈能够像以前一样,继续尊重她,理解她,可这样一件事情总也要有个过程,是她太心急,太想要得到认可,以至于这样搬回来反而激化了矛盾,见面就吵。

    而且她还自以为是,瞒着桑云枝觉得自己都能解决,结果落到头来什么都没解决好,反而狼狈地在对方面前哭出了声。

    生活乱糟糟,自己也乱糟糟。

    说着,刚忍下去的泪水又再泛起,蓄满眼眶,水汪汪的在下一秒决堤而落,顺着脸庞残余的泪痕滑落了下去,落到衬衫的衣摆上,浸染出浅浅一圈深色的泪渍。

    桑云枝只得再一次重复抽纸的动作,另一只手复又动作,轻抚颤抖的肩膀。

    其实林鹿说的也没错,即使告诉她,她也帮不上,反而远在京城干着急。

    只是这样的做法不对,和有没有必没有太大的干系。

    这样,又过了好一会儿。

    “哭好了,饿了。”林鹿眨了眨哭得有些酸涩的眼睛,抬手揉了揉,开始和桑云枝讨价还价,“可以先吃东西再算账吗?”

    开始饱满的情绪到现在只剩三四分,先前在家里光顾着和家里人吵了,也没吃饭,见到桑云枝以后又是一通哭诉,本就不多的精力早被榨得一干二净。

    车窗外,街道两旁的昼伏夜出的小吃摊已经摆起,阵阵香气飘过来,林鹿哪里还顾得上伤心委屈。

    先填饱肚子再说。

    桑云枝只觉得又好笑又真实。

    她颔首,轻轻点头,只字不提要算账的事情:“刚好我也饿了,那你有想吃的吗?”

    问话末尾一个字音刚刚落地,就听见林鹿脱口而出“烧烤”两个字,那双眼睛也如点亮的星辰,闪烁着希冀的光。

    夏日晚风习习,天边的落日已然尽数沉落下去。

    月上梢头,整座城市也跟着热闹了起来,啤酒配烧烤,街边的大排档是不少人在夏夜里的选择。

    这个点,烧烤摊早就支起来了。

    桑云枝没有意见,很干脆地应了一个“好”字。

    确实也比较怀念云城的街边烧烤摊子烤出来的东西,那和北地京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两人意见统一,选择了小区门口那家开了许多年的烧烤店。

    就在菜鸟驿站旁边,桑云枝以前从不将眼神放在这种路边烧烤店上面,总觉得不卫生,然而自从和林鹿在一起以后,她被带着去了两回。

    味道确实不错。

    人呢,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久而久之被慢慢同化,从那以后桑云枝也摒弃了自己对路边摊的偏见。

    “你走的那几个月我带乔心来吃过,她也说味道很好。”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好久没有来了,晚上下班回到家里还要看书,连睡觉的时间都嫌不够。”这个点烧烤店的人还不是很多,烤架刚刚生火,两人寻了一处靠门的桌位坐下,林鹿迟疑一瞬,“反正就在小区门口,我们要不叫乔心一起下来吃点?”

    说话的同时,她悄悄观察了一下桑云枝的神情,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变化:“她帮我瞒着你这件事,你没生气吧?”

    “不用你说,我已经叫过了。”桑云枝漫不经心地答着,手下正在拆消毒过的密封碗筷。

    下一瞬,一个人影从正门进来,径直朝两人走来。

    乔心人到了。

    桑云枝发消息过来的时候,乔心其实已经在拆外卖准备吃了,不过想想自己帮着林鹿瞒了人这么久的时间,也心虚得不行,于是忙不迭就放弃面前的外卖换鞋出门。

    三人上次齐聚一桌,好像还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

    拿起菜单,林鹿点了不少东西,连啤酒也先叫了半打。

    一股脑点完,才后知后觉三个人的食量似乎有点多了:“会不会点太多了啊,要不退点单?”

    乔心刚想应声说随便。

    恰巧这时,坐她对面的桑云枝直了直身子,将话接了过去:“不用,反正一会儿这顿乔心买单,吃不完的话打包回去放着或者送邻居都可以。”

    林鹿似有若无的哦了一声,然后弯着眼朝斜对面的人道了声谢:“那我不客气了。”

    然而得来的却是当事人的惊诧与意外,乔心望向桑云枝:“等等,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买单了,不是你叫我出来吃烧烤的吗?”

    并非买不买单的问题,是她压根没说过这话。

    云山雾绕,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出门前不是说了吗,会找你算账。”桑云枝话说这,眼角眉梢间也晕开浅淡的笑意,声音却依旧清泠泠的为这闷热的夏夜带来丝丝凉意,“先把你这边的账清了,至于小鹿那边……”

    话到一半,她简单停顿了一下,墨色的瞳仁微微转动,眼神轻飘飘落回了身边的林鹿身上:“晚上回家再算。”

    第82章 睡吧

    月明星稀, 店门前的坪地上树影婆娑,桌上满杯冒着气泡的冰啤酒下肚让人将暂有的烦恼都短暂抛却。

    在座的都不是什么酒量过人的,两三瓶过后都有不同程度的醺醉, 桌上点的烧烤从一开始有规律的递减, 到最后无人问津。

    吃饱喝足,乔心抬手叫来服务生结账,林鹿似若无骨直接一头歪靠在桑云枝的肩头。

    烧烤店就在小区侧门的左手边, 结完账出门只需拐个弯就到了。

    路灯下三个人的影子并成一排, 密不可分,路边的草丛里还时不时传来一两声虫叫。

    这个时间点等电梯的人就三两个, 她们运气好, 刚一到就碰上电梯从车库上来, 人挨个跨进电梯,林鹿站在最靠边的位置距离楼层按钮最近,所以很自然就伸出手按下了抵达楼层。

    “按错了。”眼见对方习惯性按亮了“15”的光标, 桑云枝出声提醒。

    林鹿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哦, 应该按十四楼。”

    于是她又再按亮了数字“14”, 做完这事以后, 还偷偷瞥了一眼桑云枝脸上的表情。

    回到家里,乔心直舊獨奔次卧顺便关上了房门, 扔下话说自己和网友约好要上游戏, 让她们没事别敲门。

    留下二人独自相处,桑云枝眼神略过下午进门时就放在客厅墙边的两个行李箱, 直接抬脚朝主卧走去:“我换一下床单被套, 不然晚上的时候没法睡。”

    房间起码有两个月没睡过人了, 就算每个月都会有阿姨来打扫床上用品还是需要换一下的。

    林鹿是在人半个身子进到卧室以后才反应过来, 像个缀在身后的小尾巴一样连忙跟了上去:“那我也来帮忙!”

    旧的四件套撤下,将柜子里前几天拜托乔心刚洗过的新的拿了出来。

    洗衣液残留的清新茉莉香乍一下萦绕整个房间,两人合作,速度极快就将整个床铺好。

    做完,林鹿直接躺了上去,发出舒服一声喟叹:“还是桑桑的床睡着比较舒服……”

    说完,她翻身过来侧躺着,支起手肘撑住脑袋朝床头还在忙碌的身影望去,刻意提醒:“桑云枝,我今晚睡你这里。”

    “那不然你还想回楼上去睡吗?”说话的人头也没回,声音淡淡的。

    这个时候,毛毛从客厅里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样子,顿住了继续往前的脚步,警觉了起来。

    林鹿于是下床逮猫。

    关于桑云枝不久前所说过“要算账”的事情,她看起来压根没往心里去,亦或者是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对方想要怎样算账,所以在熄灯上床之前都是一派轻松的模样。

    直至夜深人静,客厅里最后一盏灯熄灭,林鹿侧躺在床边的角落里看手机,感觉到一侧床垫有轻微地下沉。

    有人上床了。

    她放下手机,转身,果然看见桑云枝披着半干的及腰长发,屈膝爬上了床。

    对方上身是宽松的黑色吊带背心,两条黑色的细带自双肩搭落下来,锁骨凹陷,颈线优越,刚从浴室里出来被清水洗过肌肤如莹玉般细腻光滑,在床头的微冷的光线下如同披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桑云枝就是桑云枝,不论在一起多久,多少次看见林鹿都知道,自己会义无反顾的一次又一次爱上。

    很难不承认,这张脸对大多数人都有着难以抵抗的诱惑力,特别是当那双眼眸只凝望你一个人的时候。

    沉沦,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在看什么?”偏过头来就迎上林鹿那双亮晶晶的眼,桑云枝抬手,将腕上的头绳咬了下来叼在嘴里,然后接过,随手束起身后的长发。

    一个很平常的动作,然而在这静谧的夜晚却莫名带了几分撩人的气息。

    林鹿开始缓慢地朝着边贴近过来:“看你好像又瘦了一点,怎么京城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吗?”

    话音落地的同时林鹿一双手已经绕过桑云枝的双肩,将人环住,稍尖的下巴轻轻落在对方右边的肩膀上。

    墙上,两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丝丝缕缕的暧昧气息。

    “有一点,不是很喜欢那边的菜系,不过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回头慢慢养吧。”桑云枝垂下眼眸,睨了一眼自然贴在自己锁骨上方那双纤手,长长的鸦羽在眼皮上罩下一小片阴影,忽然将话题转移开来,“林鹿,还记得我晚上说要算账的事情吗?”

    她问,让身后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林鹿原以为是要循序渐进然后才默契地进入今晚的主题,但听桑云枝这问话的意思,又好像是已经不耐烦这些繁琐的程序。

    林鹿想得挺多,她绷紧了后背,薄唇轻咬,这会儿也只能细声回答:“记得。”

    她当然记得,她还记得上一次自己和桑云枝算账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所以先入为主,已经预知了答案。

    “既然记得那就行。”桑云枝乍一下转过身来,一只手骤然抬起轻抵在林鹿的肩上。

    她侧着半边脸颊,唇瓣几欲贴上来,呵气如兰,声音忽然刻意放柔了一个度:“那你还不乖乖躺下去?”

    温柔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味道,却不容置疑。

    那只抵住肩膀的手明明没有使出分毫的力气,但林鹿就这样顺着对方轻推的动作往后摔落,好像是被推倒一般。

    后脑枕在柔软的被子上,几乎可以预料到下一瞬间要发生些什么。

    光影下,林鹿眨着一双湿-漉的眼瞧见桑云枝跪坐在床上,直起身子,两只手掌撑住床面朝自己倾俯过来。

    她下意识合上双眼,一双长睫在不停颤动着藏不住情绪。

    然而料想中的温度似乎并未到来。

    再度睁开眼睛,林鹿看到的是桑云枝那张近在咫尺,蓄满笑意的眼眸。

    “乖,睡吧。”桑云枝一开口,声音里的笑终是藏不住,她这才公布考卷的正确答案,“我给你的惩罚是……”

    “今晚,无事发生。”

    只看不吃。

    作者有话说:

    不准色色

    第83章 妈妈

    这段时间家里不太平, 周路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薛星星交给丈夫带几天,自己回娘家住些日子,也好帮忙宽慰老家长的心情。

    事实上, 自从那天晚母亲和妹妹又再大吵一架以后, 已经连续一周多都没新的动向了。

    林鹿那边她不知道,但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林冬梅女士周路却是一清二楚,嘴上硬着说“不管了不管了”, 实际总也放心不下, 每隔个三两天,就必然要拐着弯来问她这个做姐姐的林鹿怎么样了。

    可她又哪里知道得那么详细。

    这天, 林女士约了姐妹出门去排广场舞, 走之前还特意提了两嘴这个事情。

    家里两父女全当没听到。

    等人走了没多久, 林爸爸才将手里的杂志放下,从封页后方探出半个头来:“别看你妈死鸭子嘴硬,要让她打个电话主动去问比杀了她都难受。”

    “昨晚还想押着我打电话过去, 我才不。”

    “让她们娘俩折腾吧,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来。”

    他咂咂嘴, 半晌, 见大女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于是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而另一边,已经下到楼下的林冬梅刚拐出楼栋的大门, 路过小区喷泉广场的时候, 耳尖地听见长椅上有相熟的面孔在讨论邻居八卦,她于是放缓脚步, 仔细听了会儿, 眉头很快就锁紧在一起。

    其实, 林冬梅会这么抵触女儿喜欢同性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几个月以前小区里出了件很不好事情, 感情纠葛还牵扯到了金钱诈骗,闹得警察都上门。

    而事件的两个主人公,正是两个女孩子。

    差不多和林鹿那边露馅是前后脚的事情,所以当时的林冬梅像是惊弓之鸟,生怕女儿也遭人欺骗。

    本来嘛,同性之间不说道德,即使在法律上都无明文保护,她要是能赞同才怪了。

    现在长椅上两位邻居正在说的是几个月前那件事情的后续,被诈骗的钱财倒是追讨回来了,不过这事闹到了被害女孩的单位,正儿八经的编制工作因为这事闹丢了,现在正在家里待业。

    又失恋又失业的,还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女孩的妈妈偶尔下楼散步扔垃圾,倘若遇见熟人都要把那个祸害人的里里外外骂一遍。

    久而久之这件事在小区里已经传开了。

    因为听八卦,所以抵达老姐妹们约定地点的时候晚了七八分钟,林女士到的时候大家早已经摆好东西拿上道具,只等人齐就可以放音乐开始排练。

    她们报了社区举办的中老年广场舞大赛,四十岁以上不论男女都可以参加,都已经筹备好一阵了。

    热热闹闹,直到落日的晚霞自天边全数褪尽,夜幕降临,头顶的路灯也亮了起来。

    燥热的盛夏夜晚,一番排练下来众人或多或少都出了些汗,临到尾声,大家在人群中寻了关系要好的人三两散去,方才还有些拥挤的小广场顷刻间就变得空荡起来,只剩零散四五个人,留下收尾。

    林冬梅恰好就是这四五个人里的其中一个。

    “副会长,排插和线我都收好拿过来了,扇子道具一会儿刘姐带回去保管,音响就麻烦你带回去了。”正忙着低头收拾东西,不一会儿,从侧方走过来一个和她年岁不相上下的中年男人,对方和善地开口。

    “好勒,没问题,你回家也注意安全。”林冬梅抽空抬头笑着回了一句,脸颊两侧是和林鹿如出一辙浅浅的酒窝。

    都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笑起来的时候却仍然十分带有迷惑性。

    她们这一片几个小区自己成立了一个广场舞协会,林冬梅跳得最好,年轻的时候又有相关舞蹈经历,所以被推举到了副会长的位置上。

    至于会长,那是隔壁小区的另外一个大姐,听说现在还是某机构的舞蹈培训老师。

    音响道具还有排插,并非有固定的人保管,大家轮着来,今天刚好轮到她。

    好在音响不大,小小的两个,简单收拾了一会儿将这对小音响放到袋子里提上,林冬梅顺舊獨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练舞的广场位处附近一个小公园里,离家不远,也就两三百米的距离,埋头走了会儿,路上还遇上了三两个熟人,不免就又多聊了两句。

    等出到公园大门的时候林冬梅才发现,门前这块平素摆满地摊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陌生面孔。

    几个小年轻,横幅拉起,传单发着,摆了个小小的摊位上头写着“LGBT”四个大写的字母。

    林冬梅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能看懂后边的中文字:【撑同志,反歧视】。

    她皱了皱眉,刚想快步绕过去,一张崭新的传单就被递送到了眼前——

    “阿姨,您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的彩虹计划,我们在那边的广场上拉了露天应援放映相关资料片,都是真实案例。”凑上前来发传单的是个细声细气的女孩子,一头短发,清秀干净的模样,却一身中性打扮。

    这样的打扮让林冬梅只看一眼就想起了小区事件里的那位妈妈的女儿,下意识就拧起了眉。

    她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忌讳,但碍于本身的素质和修养,总没恶语相向:“我没空,你找别人吧。”

    一把拂开对方递来的传单,她作势要走。

    身后传来短发女孩若有似无的叹气声,和着微弱的晚风,让林冬梅忽然想起什么来。

    离开的步伐一顿。

    她转身,犹疑着往回走了两步叫住正要离开的女孩,开口问:“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真实案例?”

    ……

    又好奇,又抵触,还想知道这样一个群体到底是怎样的,林冬梅怀着这样的心情跟着短发女生来到了她口中的“露天观影地”。

    原本以为这所谓的观影地应当是没什人才对,可到了地方才发现,那支开的白色幕布前虽然坐的人不多,总也还是有那么七八个的。

    只不过在座的多是年轻人,暮沉沉的夜色下,林冬梅眼尖地找到一位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大姐。

    听完短发女孩的简单介绍以后,她不动声色,兀自走到了那位大姐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这些人特地挑出来播放的资料片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志,有男生,有女生,有老的,有少的,因为是真实的经历,所以这些影片的基调并不特别轻松。

    相反,看完反而会使得心情越发沉重。

    这天晚上,林冬梅回家的时间晚了一点。

    一改平素排完舞以后的愉悦心情,回到家以后她将盛装音响的袋子放下就径直走进了卧室,弄得林爸爸还以为是和老姐妹们发生了矛盾。

    然而次日,相同的时间点,林冬梅又似往常一样提着东西出门了。

    接连一周,每天几乎都是同样的情形在发生着。

    傍晚饭后开开心心出门,闷沉沉地回来,然后到了深夜携着心思入睡。

    这样的异常变化,身为枕边人的林爸爸感受最为清晰。

    终于,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在妻子提着东西出门以后没两分钟,沙发上的男人迅速扔开手里的杂志,跑到门口换鞋出门。

    这样的一幕落到周路眼里,不由疑惑:“爸,你去哪?”

    “我跟着去看看,看你妈这段时间到底是撞邪了还是见鬼了。”男人匆匆忙忙换好鞋,拎起柜子上的钥匙就要出门。

    走之前,他没忘再回头跟大女儿补充道:“她都不发你妹妹的脾气了,这太不正常了。”

    第84章 小禾

    八月半的二伏天, 云城已经连着晴了好些天一点雨水都不见,那点子常伴夏夜的潮热感缺了湿润的潮意以后,只剩独独一个热字。

    妻子前脚出门, 周槐后脚跟了上去。

    他们年少相恋, 从校服到婚纱,诞下两个女儿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 光从这一点看也知道夫妻的感情有多好了, 前后这么几十年一路相伴而来几乎没有吵到脸红过。

    是以,对于妻子的一反常态, 周槐也最为敏感。

    他一路远远缀在林冬梅的身后, 不远不近, 看着对方去到附近公园的广场和一起排舞的人汇合,自己则是去往路边的便利店买了只雪糕靠在长椅上休憩。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转瞬即过,等到日落西山, 暮色沉沉,一轮如纱的月影浮现天边, 聚在一起排舞的人也逐渐散去。

    这时候周槐打起了些精神, 她眼看着妻子和身边的老姐妹们打了声招呼, 然后朝公园另一条路走去。

    那条路,并非回家的路。

    看来这些天毫无由来的反常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周槐从长椅上飞快起身, 悄然跟了上去-

    桑云枝回云城的第二个周末,一切都有序的回到了正轨上。

    林鹿抽出时间将自己空置了两个多月的房子整理打扫, 准备重新入住, 毕竟女朋友已经回来了, 那么之前那些自己一个人制定出来的计划自然也就不再作数。

    “后天我搬家, 你们两个一起到我新家吃顿饭。”

    “这次不用你们动手,也不用带东西,只到场等开饭坐着吃就行了。”一天晚上吃过晚饭,乔心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擦擦嘴,郑重开口。

    只是眉眼间染上的笑怎么敛也敛不去。

    这是一则通知,乔迁新居自古以来都是喜事,林鹿两人愣了半瞬以后很快反应过来为她高兴。

    这么大半年来乔心的经历两人是看在眼里的,相恋多年即将谈婚论嫁的男友出轨劈腿,除了感情上的事情需要处理以外,被牵连到的还有许多琐碎的事情。

    搬家,清理旧物旧事,和家中长辈解释清楚缘由。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渣男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剪不断理还乱,处理起来除了身体上的劳累以外,还有心理和精神上的疲惫。

    新家装修完毕可以正式入住,也就代表着和过去彻底划开界限了,是一件难得的喜事。

    当然,这也意味着……

    “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就可以随时随地想怎么黏腻就怎么黏腻了,狗粮我也吃腻了。”临到末了要走的时候,乔心如释重负,毫不避讳说出自己这大半年来借住下来最深的体会。

    千瓦电灯泡当一次还觉得有趣,当得次数多了,也受不住,谁爱当谁当。

    她话说在前头,且再三强调了两人只需只身前来吃搬家饭,别的什么都不用带,但桑云枝和林鹿还是抽空去了趟家具商城,选了一盏设计精致,且价格适中的落地灯盏,在上门的当天送给乔心。

    灯盏是用来放在卧室的,有好几档的光线可以调节,更可以从冷光和暖光之间来回切换,算是十分实用且拿得出手的一件乔迁贺礼了。

    然而当晚受邀过来的不止有她们两个,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乔心从中学时期就要好的朋友,这几年对方结婚生子重心落在了家庭上,和乔心的关系虽说疏远了些,但这样的场合还是受邀前来了。

    剩下的一个,是林鹿和桑云枝都见过的,沈禾。

    这大半年发生了不少事情,因着乔心的缘故,桑云枝和这位年轻的英语老师见过好几次,可以说是乔心的新晋密友。

    这几方虽说并没到特别熟悉的份上,但好在有一个话多的乔心横在中间做调停,所以相处起来也不尴尬。

    七十来个平方的小户型里,灯光大亮,地面新贴的瓷砖一尘不染,干净得发亮。

    整个房子属于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三两好友聚在一堂餐厅的方向时不时传来几声欢愉的笑声。

    只是饭局进行到一半,在一浪接着一浪的笑声里,忽然突兀响起一声细细一声猫叫。

    “等等,你们先别说话。”林鹿蓦的出声,对桌上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家里养了一只猫,她对小猫的叫声格外敏感,况且这一声猫叫还如此明显。

    她瞳仁微转,眼神落到斜对面的屋主人身上:“有猫叫。”

    乔心一脸茫然,显然,刚刚那一声她没听到。

    反而是坐在她身侧的沈禾,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而后很快随着第二声奶猫叫松了下来:“其实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乔老师。”

    众人讶然,没想到她会在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声。

    只见沈禾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朝墙边的角落走去。

    角落里,一个小小不起眼快递箱子,没有密封完全,林鹿粗略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沈禾进门时就一直抱在手里的。

    对方来的时候乔心刚好在厨房里忙活,是她和桑云枝帮着招待的。

    当时看这个快递箱子下意识就认为里面放的大约是要送给乔心的礼物亦或者酒水什么的,没太注意。

    这会儿等人将箱子抱近过来才发现,箱子的侧面开了小小两个圆孔。

    乔心半仰着头,望向已经走到身前的沈禾:“这是……”

    正当她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第三声奶猫叫声响起,且在面对着她们一侧黑幽幽的小洞口里,伸出毛茸茸一只粉色小猫爪,抓得纸箱面舊獨“滋啦滋啦”响。

    到这里,里面装的什么已然破案。

    乔心抬手捂嘴,低声惊呼出声,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全是意外的惊喜。

    沈禾将她这样的反应收入眼底,眼眸也跟着弯了起来,不一会儿,她将小箱子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上头的纸箱盖从里面抱出一只小奶猫来。

    这只猫被抱出来以后不到几秒,就落到了乔心手里。

    “是一只小布偶。”林鹿一眼辩出奶猫的品种,瞧小家伙被乔心抱在怀里稀罕得不得了的样子,朝沈禾转望过去,“看这样子应该是差不多三四个月大吧?”

    “三个月,我家养的大猫生的,刚打完第一针疫苗。”沈禾撑着膝盖回答,望向乔心的眼中闪着熠熠的光,“前阵子在办公室和乔老师闲聊的时候听她说起之后要搬家了,有点舍不得朋友家里的小猫,所以想着给她添个新的家庭成员。”

    桑云枝和林鹿听完,默契地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

    “朋友家里的小猫”指的应该是毛毛。

    桑云枝去京城的那段时间林鹿工作很忙,偶尔赶不及回来或者要加班会拜托乔心上楼看看猫帮忙煮个猫饭什么的。

    后来林鹿出柜搬回家的那段时间,毛毛被乔心接到了楼下,一人一猫就朝夕相处了。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足够让乔心习惯自己的生活里多出一只小猫了。

    偏偏这个时候,她要搬走了。

    以后再没有猫会在清晨时分睡得迷蒙的时候跳到胸口,把她吵醒,也不会半夜翻身随手一捞就捞到一团毛茸茸的猫,其中的落差感,只有养过猫的人才会知道。

    这类心事,乔心在无意间说给了差自己好几岁的新朋友听,没想到沈禾放在心上,真的抱过来一只猫。

    “这个礼物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好喜欢啊!”对于这个家庭新成员,乔心喜爱之意溢于言表,抱着怀里的小奶猫仔细看了又看,她的眼神停留在一侧的快递箱上,问“所以之前她是在里面睡着了吗?”

    “是啊,进门的时候就一直在睡觉。”所以没闹腾,也没人发现,直到刚刚睡醒那一声叫。

    沈禾耐心地回答着,许是职业关系使然,身上有着并不漂浮的沉稳,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要比乔心小上好几岁的样子。

    只不过当她抬手撩起耳边那绺碎发的时候,又拨动发丝,使得藏于发间那抹艳丽的殷红显露出来。

    与之相悖的张扬。

    “我很喜欢。”乔心爱不释手,又再重复了一遍,“谢谢你,小禾。”

    她开口叫了沈禾的小名,以示亲近。

    这样的称呼还是第一次,沈禾猝不及防愣怔了一瞬,露出几分明显的无措和腼腆。

    不过很快,这些青涩的情绪就被她遮掩下去,继而换上一如既往清甜的笑意:“你喜欢就好。”

    抱了一会儿,小猫又昏昏欲睡,乔心把她放回了铺得柔软的纸箱里。

    进行到一半的饭局继续,众人于是围绕着猫展开接下来的讨论。

    养猫这种事,林鹿最有经验,她郑重细心叮嘱了乔心好几点,还推荐了几个适合奶猫吃的猫粮牌子以及第二针疫苗该要什么时候去打。

    乔心一一记录下来,并且觉得网购太慢,准备明天出门去宠物店里买一些刚需急用的东西。

    自己新家还没拾掇完全呢,就先挂念着猫了。

    这时候,坐在侧边一直没出声的沈禾开口了:“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吧。”

    她转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凝望乔心,眼尾轻轻下垂,看起来是十分不舍的模样:“说实话,看着它出生长到这么大我还挺不舍得的,饭团是这窝小猫里面长得最漂亮的一只小猫了。”

    饭团是乔心在十几分钟以前刚为小猫取的名字,因为初见第一眼缩成一团的猫像极了雪白的饭团。

    沈禾喊得顺口,并以“前主人”的身份提出了一个不算请求的请求:“我以后,能经常来看看她的吧?”

    她笑得人畜无害,开玩笑的同时也十分礼貌。

    话虽这么问,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啊,当然可以,不然这样吧小禾,你来当饭团的干妈。”乔心满口答应了下来,还笑眯眯提出了新的提议。

    对于身边的朋友,她从不设防。

    于是明天独自上街购置宠物用品的计划略微改动,变成了她和沈禾两个人一起。

    看到好朋友仿佛已经完全走出之前那段失败感情的阴影,一扫阴霾,桑云枝也觉得很开心,是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的唇角一直保持在一个上扬的弧度,不似以往清冷。

    当然,这也是林鹿就坐在身边的缘故。

    只是在不知道第几次扫过对面沈禾那张精致面容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对方侧过脸去说话,笑起来的时候,眼尾轻轻上挑,配上发丝间那缕若有似无的殷红,倒像只蓄意装乖的小狐狸。

    与她身边的小鹿,全然不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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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和解

    没有在乔心的家里久待, 吃过饭以后她们象征性又再坐了会儿,然后起身告辞。

    趁着天朗气清这个周末,桑云枝叫来了保洁阿姨将家中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个干净, 整个房子里有关乔心借住过的痕迹在阿姨的细心打扫下一点一点消失干净。

    毛毛没有搬走, 林鹿入住进来了,次卧重新变回书房。

    医生的中级职称考试在一个多月以后公布成绩,毫无疑问, 林鹿的分数超过了合格线。

    不多久, 科室墙壁上的个人资料也随之更新,林鹿的名字后缀多了“主治医师”这四个字。

    这样值得庆祝的好消息林鹿在第一时间告知了作为恋人的桑云枝, 而后是姐姐周路。

    周路知道了, 家里一双父母自然也就知道了, 抛去之前因为出柜而产生的小面积的摩擦,大家真心为她高兴。

    恰好中秋将至,林鹿自从一个多月以前和家里吵过一架跟着桑云枝离开以后再没主动和父母联系过, 于是周路趁这个机会提出让妹妹回家来过个中秋,缓和一下彼此间的关系。

    她身为夹在林鹿和父母间的重要联系纽带, 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之前吵得翻天覆地不太愉快的记忆仍旧时不时在林鹿的梦中重现, 那样的场景让人一想起就觉得尖锐伤人, 她一早在电话里应下了姐姐的话,说了会回去, 只不过越是临近中秋节, 人就显得越是焦躁,生怕到时候不仅没能缓解关系反而一个不好又在桌上吵了起来。

    这样焦躁的情绪, 桑云枝作为林鹿最为亲密的恋人, 感受十分明显。

    “没关系, 我就在你家楼下等你。”

    “她们要是又为难你, 你就和我说,我上去把你带走,然后回我们回自己的家。”

    “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

    桑云枝一字一句,用最为简单的语言在林鹿的脑海中浅浅勾勒出一个“家”的轮廓,那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小小的天地,温馨自由,尤其那句“不是一个人”让林鹿一颗焦躁不安的心实实在在被安抚到了。

    于是中秋就那天,车辆停在林鹿父母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桑云枝目送女友下了车。

    约的是中午,林鹿已经做好了要是气氛不对自己就立刻起身离开的准备,她再不想听任何一句说教和训诫,以一己之力和家中顽固的长辈周旋了几个月之久也没取得任何进展,如今她已经清醒。

    从小区门口到楼栋门前并不是一条很长的路,九月桂花飘香,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林鹿走得极慢。

    这条路她走了十多年,从小到大,甚至视线在小区里多绕几圈都能够看到相熟面孔的阿姨。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是她羽翼丰满长大成人之前唯一的家。

    出电梯,拿出钥匙开门。

    进门前,林鹿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是已经在脑海中模拟出好几种再见的场景,然而真实的一幕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时候,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回来了啊?”门被推开一条窄缝,林鹿从外往里刚迈进一只脚,沙发上林爸爸的视线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

    他放下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我刚还和你妈说这么晚没来该不会是路上堵舊獨车了,结果你转眼就到了。”

    “快先进来去洗个手,我进去炒菜,一会儿就能吃了。”林爸爸一面朝女儿走来,一面伸长脖子往厨房里吆喝了声,在通知厨房里忙活的妻子人已经到了。

    和和气气,轻松而又温馨,和这几个月以来林鹿感受到的压迫全然不同。

    这种感觉叫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高三的时候,自己每每踏着月色从学校下晚自习回来,家里人总是会变戏法一般从厨房里端出一碗东西来。

    或是进补的鸡汤鱼汤,或是妈妈为她特意留的甜品。

    垂在身侧的双手未动,林鹿悄悄蜷了蜷指尖,双唇微微翕动:“爸……”

    人在此时,已经走到她面前来了。

    “没事,你妈的气早就消了,一会儿吃饭她说什么你顺着说就行,今天主要还是过节。”林爸爸笑了笑,眼尾很快几条明显的皱纹爬了上来。

    说完,她爸爸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忙不迭钻进了厨房里。

    屋子里四溢的香气到处飘着,即使各边的窗都打开了,也无法散得很快。

    周路听到动静带着女儿从卧房里走出来,和妹妹简单打了声招呼。

    薛星星每次见到林鹿这个姨妈的时候都十分的热情,这次也不例外,小姑娘又长高了点,林鹿伸手去抱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吃力了。

    一时间,林鹿的心里的感觉十分微妙。

    不多时,下楼去买配料的姐夫也回来了,他把买回来的东西送进厨房,然后回到沙发挨着老婆孩子一起闲聊。

    一大家子悉数凑齐,林鹿绷紧的神经在这样亲和的气氛里稍微松了松,却又在上桌以后,再次绷紧。

    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天的林冬梅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桌,落座。

    她就坐在小女儿斜对面的方向。

    从进门现在上桌落座,唯一没有出声和林鹿打招呼的,就是她这个做妈的了。

    做长辈的,主动低头吧面子上挂不住,眼神倒是往小女儿身上瞟了好几次,每每想要开口说话关心一下生活上的事情,到头来又咽了回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好在这时,坐在林鹿身侧的周路忽然出声了:“妈,你有点偏心了吧?”

    开口藏带不满,一双好看的眉毛跟着蹙起,抱怨的话紧随起来:“你看看,避风塘炒虾、白果炖鸡、蚂蚁上树,这一桌子大半菜都是小鹿喜欢吃的,合着我就不是您女儿了啊?”

    “怎么还厚此薄彼呢?”十分刻意地将母亲的心思点在明面上,桌下,周路用膝盖轻轻撞了下妹妹的腿。

    林鹿脸上表情有瞬间触动,她睨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这还不是偏心?”迎上林鹿睨来的那一眼,周路笑眯眯反问一句。

    台阶铺好,她也只能帮到这了,自己这个妹妹要是还绷着不肯下台,今天这顿饭铁定吃不愉快。

    “胡扯。”被点破心思的林冬梅脸上挂不住,嘴硬辩了句之后就没下文了。

    她的眼神胡乱飘动着,最后落在了林鹿身上。

    今天中午这顿,她确实是偏着小女儿的口味来做的,但那隐晦的心思大家心里知道就行,当场点破算几个意思?

    林鹿起先没怎么注意桌上的菜式,现下被姐姐这么一点也立马通透了。

    “就偏心,”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望着姐姐立时接了句,接下来的话好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谁让我是家里最小的呢?”

    “……”

    初时弥漫在桌上那点尴尬和不愉快被三两句话轻轻拂散,周路配合着妹妹,两人一句两句拌起嘴来,不明所以的薛星星时不时插上两嘴,那些曾经的发生过的事情都被轻轻揭过,无人提起。

    饭后,大家三两起身帮着收拾残局。

    厨房的垃圾比较多,放久了也容易生细菌,林冬梅将这些整理好放在袋子里就准备直接拿下楼扔掉。

    整整两大袋,拎在手里是有点分量的。

    林鹿余光瞥过,放下手中现有的事情主动跟了上去:“妈,我和你一起。”她说。

    也给彼此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初秋的午后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热了,但太阳光晒在身上也还是毒辣。小区路上没什么人,大多正在午休,母女两肩并着肩走到楼栋旁边的垃圾桶旁将手里的垃圾袋扔了进去。

    树荫下,光影斑驳,一阵微风拂过带起枝叶摩擦沙沙的声音,连带着地面上的影子,也跟着摆动摇曳。

    林鹿扔完垃圾转头就看见林女士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一臂的位置,欲语还休。

    “妈,怎么了?”她似有所察,主动出声试探。

    随之而来的是语焉不详的服软:“小鹿,妈妈之前的态度好像是太强硬了一些,在你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不仅不体谅你,还给你施压,差点耽误了你考试。”

    回想起自己这两个多月以来做的那些事情,像是被情绪支配大脑,执拗不讲理。

    即使到了这时候,林冬梅也还是有一点拉不下面子。

    但从小到大刻进骨子里的教养告诉她,作为孩子的榜样,有错就要认,要改。

    是以有了这副别扭的模样。

    “好像?”林鹿从话语中精准揪出这个模糊的词语,细细咀嚼,一双鹿眼卒一下弯了起来。

    眼露出来的情绪除了对于妈妈会主动承认错误的讶然以外,更多的是颇深的感触。

    父母嘛,肯退让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这点低头服软对于林鹿来说已相当受用。

    “没关系,”她上前半步伸手揽住了妈妈的肩膀,推着人一面往前走,一面轻声道,“谁让你是我妈妈,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妈妈~”

    话到末尾,林鹿的声音变得很娇,甜得腻人一听就是在和人撒娇。

    亲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没什么说不开。

    见女儿一点不记仇就把这事揭了过去,林冬梅心里也舒畅了不少,母女俩重新步入电梯按下楼层键。

    十几层楼的高度一晃眼就到。

    在进门以前,林冬梅忽然顿住脚步。

    她站在空旷的走道里朝前望去:“既然你都不怪妈妈,那妈妈也给你给准话,女儿,以后你要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妈妈都不干涉,但有一点——”

    林鹿瞳孔微缩,她悄然屏住呼吸凝望这张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等待着对方后半句话。

    还以为是什么重磅发言,哪想只有轻飘飘的四个字毫无预兆飘了过来。

    “你要开心。”

    作者有话说:

    正文差不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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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番外:桑云枝

    选择留在云城定居是有原因的, 一来大学就读于此,足够熟悉,二来并不想回到那座生长的城市, 以免看到熟悉的长街与景象, 会要触景生情。

    即使过了这么久桑云枝也偶尔还是会在梦里见到双亲鲜血模糊的脸。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天,姨妈收到消息以后抱着她去医院见即将咽气的父母,终究来不及。

    桑云枝一整个童年都被笼罩在这样的阴霾下, 即使姨妈一家并未亏待自己, 她也成长得格外压抑。

    这种压抑不是旁人给的,而是来自自己。

    她以为, 这会是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的梦魇, 直到遇见林鹿。

    大抵正因如此, 老天爷看不下去,给她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让她拥有顺风顺水的事业, 遇见那个一眼就被吸引到的人。

    云城的房子是在毕业前就已经买好的,那时的她不像面临毕业陷入工作焦虑的普通大学生, 她的口袋里并不缺钱。于是房子的从硬装到软装, 都由桑云枝请了设计师一点点跟进, 可谓在这上面花了不少的钱。

    一毕业,就住进去了。

    小区的位置和环境都不错, 当时楼盘开售的时候没两天就售空, 所以桑云枝默认,自己的上下左右都是有人居住的。

    直到入住以后第三年, 她的头顶开始有人动工, 传来装修的动静。

    那一阵, 桑云枝的心情格外躁郁, 甚至有时候清晨起来用完早餐,灵感一上来刚打开电脑准备写点什么的时候,楼上又敲又钻的刺耳声就来了。

    如影随形,耳塞也没用,那种叫人烦躁的声音无孔不入,很长一段时间替代了痛失双亲的梦魇,围绕着她存在。

    这事,桑云枝也试过去找物业反馈。

    然舊獨而按照物业规定,装修施工队除了在周末和法定节假日不允许入户施工,正常工作日从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起到晚上七点,都是合理的。

    “物业规定是比照相关条例制定,您这种居家办公的情况,我们这边只能让上去友好沟通一下,最好是双方各退一步,毕竟人家不可能不装修。”站在物业接待厅,工作人员礼貌委婉地表达了他们的难处。

    确实,桑云枝承认,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居家工作的话,楼上按照规定的时间段去装修也不会影响到她。

    既然无法改变装修的事实,那就只能从自己这边着手。

    没两天,有快递包裹陆陆续续送上门,全部都是桑云枝从网上买的各种牌子的耳塞另带一个降噪耳机,她的职业太特殊了,如果没法隔绝外界的噪音影响,是没法沉下心来创作的。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除了她自己买的这些,某天拿快递的时候还看见自己门口多了一个陌生的箱子,打开,里面同样是各式各样的耳塞和一款市面上口碑不错的耳机,另外附上一张折好的纸——

    【物业已经和我沟通过了,很抱歉家里装修给你带来麻烦,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帮你减轻一点烦恼~】

    一看就是楼上的邻居送来的,娟秀的正楷,不难看出写字的人应该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子。

    大抵敲门的时候桑云枝正戴着耳机工作,所以没有听见敲门声,于是门口只留了这样一个小箱子。

    很小的一件事情,让这段时间萦绕在桑云枝心头的那点躁气消散了大半。

    她将纸张重新对折,放回箱子里一起搬进门口……这人世间的善意啊,是人与人之间友好相处的最好润滑剂。

    装修连续不断进行了两个多月,从春天,到夏天。

    到某天因为晚睡没能按时起床,一觉睡到大中午的时候,桑云枝还有些恍惚,怎么楼上的装修声没把她吵醒呢?

    这样的疑惑持续整整一周以后,桑云枝慢半拍反应过来,楼上的装修已经结束了。

    也就是说在不久以后,她的楼上将会搬进来一个新的邻居,大约会是个性格可爱与人为善的女孩子。

    这样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瞬闪过,而后又被其它的事情所替代了。

    春去秋来,时间悄然入冬,之后又是一年新春,与以往的每一年都没什么不同。

    日子一天天过着,没有特别新奇的事情发生,楼上新搬进来的邻居也在时间缓慢的流逝的过程里,让人变得不怎么在意。

    但在电梯里遇见的时候,桑云枝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冥冥中似有指引在告诉她,面前站着的这人,就是住在自己楼上那个素未谋面,扰了她两个多月清梦的邻居。

    确实很可爱。

    小巧的瓜子脸上是清秀的五官,一双鹿眼清澈干净,配合着天然清甜的长相有种莫名无辜的乖巧,即使是不笑的时候,也忍不住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两人分站梯厢两边,在梯门打开以后,前后脚走出。

    第一次见面,桑云枝对自己这个邻居有了初初一个印象。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们在电梯里,在一楼电梯口,在小区门口的驿站,总会巧合的遇见,甚至是负责她们小区的快递小哥,还常常将她们的快递送错。

    无数个合理的巧合让彼此的印象更深了些。

    只是桑云枝生性冷淡,即便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巧遇也不足以让她生出主动认识对方的心思,她依旧重复着自己格式化的生活,早起,用餐,工作,练字,有那么一段时间处于六根清净的状态。

    没有特别想要的,也没有特别抵触的。

    不想认识新的人,也不想被认识。

    而这样的生活却在某一个冬日里,被忽然打破。

    住在自己楼上的那位可爱邻居主动开口和她说话了,就连桑云枝自己也都有些意外,她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反而将人请到了家里,以礼相待。

    也是那天,她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林鹿,人如其名一样可爱灵动的名字,竟然会是医生呢,这个职业是她没有想过的。

    不过也能理解,像这样的女孩子,给人看病的时候一定很温柔。

    以至于破天荒的,在生病的那一个多星期里,桑云枝没有打电话给自己出差的私人医生,反而是这位新认识的邻居朋友登门拜访的次数多了起来,几乎每天下班以后都会来她家里走上一趟。

    看看病,捎点药,偶尔聊几句天,再往后,甚至会坐在一起吃外卖。

    她们的关系突飞猛进,像朋友,又不像是朋友。

    桑云枝心思细腻,好几次都从对方凝望自己那双眼睛里剥开层层笑意,找到了丝丝意动。

    这个人,她好像有点喜欢自己。

    从小到大,桑云枝收到过来自许多不同人的心意,有男生,也有女生,只是无一例外,全都回绝了。

    这一次,和从前遇到的那些情况不一样,

    桑云枝并不排斥这种喜欢,当然了,也没想过接受就是了。

    在窗纸没有被点破以前,她于是很不负责任佯装不知,任由对方将这种喜欢的情绪逐渐增长,然后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无声纵容。

    且桑云枝也发现,林鹿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其实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样乖巧无辜,纯净如鹿。

    在沉沉夜色袭来之时,二人独处,你会发现这样一只小鹿褪去伪装也会有自己的心思。

    她会引诱你,踏进早已布好的陷阱里。

    明知是陷阱,桑云枝也视若无睹跟着踩陷下去。

    这场游戏无法由任何一人单方面的开启,是经过她们彼此双方默认同意了的。

    而那晚僭越雷池,大抵就注定是她们纠-缠的开始。

    第87章 错过

    盛夏日头正盛, 午睡小会儿再醒来让人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浑身泛着懒意。

    林鹿睁开眼躺在床上发了会儿懵,然后才以手撑床, 慢悠悠坐了起来。

    这一坐不要紧, 柔顺的丝被自上身滑落,露出松垮的吊带挂在肩头,歪歪扭扭, 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而那处锁骨微微凹陷的地方,隐约可见点点粉红, 像雪地绽放的红梅。

    午饭过后容易疲惫, 两人一起午睡, 入睡前,嬉闹了会儿。

    只是闹着闹着,气氛就变了, 有些事情就顺势而为了。

    但林鹿有一点不明白,事后桑云枝明明是和她一起躺着午睡, 现在床的另一侧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伸手去摸, 只发现被窝凉凉的,看样子也不是刚起床。

    她晃了晃自己睡得有些发胀的脑袋, 掀被下床。

    飘窗上, 还有一只猫也睡得昏天黑地,四仰八叉, 全然没有要醒的样子。

    整个家就这么大, 人不是在客厅就只能在次卧改成的书房。

    果不其然, 林鹿刚从卧室走出没两步到转角, 余光就已经瞥见那道清瘦的人影懒懒靠在阳台新放的小躺椅上,半眯着眼看书。

    桑云枝看书各种类型的都看,风格跨越很大,有时候让林鹿很不明白。

    她起床其实是没发出什么动静响声的,就连走路的声音都很小,但阳台上的人却若有所感,林鹿才在这边站着看了没一会儿,就见一道视线朝自己望来。

    桑云枝看见她了。

    于是放下手里的书,人也稍稍从躺椅上坐起来了些。

    等到林鹿走近,她伸手将人牵了过来:“醒很久了吗?”

    两个人,一张椅子,林鹿很自然就弯下腰去,以双手撑住躺椅两边的扶手,在桑云枝的腿上跨坐下:“刚醒,你是什么时候起的床?”

    “我根本就没睡,昨晚睡太早没有困意,睡不着。”说话间,桑云枝两只手已经交叠在了女友腰后,轻轻扶着发力,以使人固定不至于有后倾的风险。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娴熟的亲昵感,像重复过无数遍,自然极了。

    刚睡醒的林鹿身上带着一股子懒意,整个人迷迷蒙蒙的,一双鹿眼里氤氲着薄薄一层雾气,桑云枝微微仰脸,用嘴唇轻轻摩挲对方鼻尖的位置。

    不管恋爱多久,对于她来说和林鹿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永远是热恋期。

    这样一个姿势保持了好一会儿,林鹿起身,将注意力转向别处。

    比如,桑云枝书桌上那盆仍旧长得翠绿的含羞草。

    小小一支,叶片上沾了晶莹的水珠,帘缝间不期照进来的一缕阳光刚好洒在这上头,璀璨发光。

    林鹿站定在桌前用指尖点着叶瓣玩了一会儿,身后有声音传来:“刚好你醒了,要是再睡久一点我可能就要出门了。”

    “昨天忘记告诉你,和李医生约了复诊,今天下午三点。”

    桑云枝的话音缓缓下落,在最后一个字尾音消散的同时林鹿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跟着转过身来。

    “那我也要去。”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眨眨眼。

    眼神在恋人那张清冷的脸上流连半晌,最后重新垂落在那株重舊獨新展开叶瓣的含羞草上。

    含羞草就是一直给桑云枝看病的那位医生送的,她知道。

    在一起这么久,桑云枝偶尔还是会从幼时通丧双亲的那场噩梦中醒来,只不过梦见的次数在逐渐变少,所以定期复诊查看心理状态,成了必做的事情。

    但时间周期在拉长,从最开始的每周一次,到每月一次,再到如今两个月一次。

    林鹿今天忽然来了兴致,也想见见这位一直给女友进行治疗的医生,到底是个什么样。

    毕竟,人家也算她们俩的半个红娘。

    “好,那你换件衣服我们一会儿出门。”桑云枝没有半分犹疑直接应下,很快,也跟着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在她看来,林鹿一早就该提出要和自己一起去看看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晚了这么久。

    心理咨询机构还是那个原来那个机构,收费不低,却也在一年以前又在云城的另一个区域开了一家分店,据李医生自己说,她在那家分店里还入了股。

    今年第三次踏足这个地方。

    每一次过来的时候,心境都不一样。

    桑云枝牵着女友熟稔地进到大厅,因为有预约,所以只在前台打了声打呼就直接前往李医生的诊室,林鹿这次作为病人家属一同前来,自然也跟着一起。

    在门上轻轻叩了两声以作示意,桑云枝才缓缓按下门把手:“李医生。”

    不短的病患关系让李医生对桑云枝的声音也比较熟悉,对方一开口,她就听出来人是谁,正对着窗边剪花草的人很快转过身来:“你来了,今天我们……”

    话刚起了个头,视线转落过来的一瞬间就落在了桑云枝旁边的陌生面孔上。

    她顿了顿:“这位是?”

    “我的女朋友。”字正腔圆,一句简单的身份介绍从善如流自她唇间飘了出来。

    说完,桑云枝伸手把诊室的房门带上。

    不一会儿三人在诊室设置的会客沙发上坐下,没有着急开始治疗,李医生先给两人泡了杯茶:“朋友给我寄的雨前龙井,你们试试。”

    晒干的茶叶在水中化开,茶杯里荡开丝缕如烟的翠绿色。

    桑云枝没有动,倒是身边的林鹿好奇将茶几上的杯子送到鼻尖下方,嗅了嗅。

    李医生含笑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了林鹿的身上:“真是……上回你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你这病都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找个人谈谈恋爱了,但是没想到会是女生。”

    话到这里,林鹿抬眼朝她望来。

    “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惊讶。”李医生笑着解释了一句,复又朝桑云枝望去,“不过今天知道了以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总觉得像你这种条件的,很难想象会有男人配得上你。”就好似一朵洁白的雪莲不该被世间俗人所玷污。

    但若同为女性的话,又不会生出“被玷污”这样的感觉,反而会觉得清新般配。

    闲话两句坐了会儿,双方很快又进入到相关的治疗过程。

    说是治疗,实际上也只是医生这边针对性地聊了聊,以病人的反应来判断病情是否需要用到更深层次的治疗手段,比如催眠引导,就像桑云枝刚来的时候那样。

    桑云枝和医生对话的时候,一个问一个答,林鹿就坐在旁边听得认真,也不做别的事,她会在医生给出的只言片语里去联想桑云枝以前的情况。

    比如,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又或者再久远一点,她们在一起之前。

    两人在这差不多呆了一个小时的样子,走的时候,医生说以后可以半年一复诊了。

    无疑,这是对桑云枝病情走向的肯定。

    眼前看到的全是美好,前方有的全是对未来的向往,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种时候,林鹿忍不住回头往后看。

    她什么也没看见,来时的路上一片灰雾茫茫,一眼望不见头。

    林鹿忽然想起方才聊天的时候医生随口说的那句“其实我也没把握能让你恢复得这么好”。

    要知道,这种伴随多年的心理疾病无异于融入血骨的一根刺,想要精准的找到再□□,很难。

    再看此刻站在身边的人展现出来的完美样子,谁看了恐怕都要忍不住称赞一句,可谁又知道要弥补那一点点缺陷到底有多难呢?

    桑云枝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林鹿愣在原地不再往前:“怎么不走了?”她问。

    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晒到人身上也热辣辣的。

    “桑云枝,我有一个问题。“只见林鹿定定朝她望来,她背着光,像是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在我们不联系的那半年时间里,你在想什么呢?”

    其实就算桑云枝不说林鹿也能推算出来,刚刚聊天的时候医生无意间提起对方第一次过来挂号治疗的时间,稍稍一算就能知道是什么时候。

    明明之前那么久都避之不及,却在和自己决裂以后决心要看病了。

    一句话将桑云枝拉回了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此刻回想起来竟然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心境。

    桑云枝知道林鹿想问的是什么,也知道林鹿兜着圈子,问的委婉,在旁敲侧击。

    鉴于日头毒辣,她决定长话短说,一双如墨的眼眸里有笑意渐渐晕染开来,桑云枝张了张唇:“也没什么,那时候确实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所以不留情面拒绝了你,但那些话说出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

    “我在想,如果我能够快一点战胜自己是不是就还有机会,能不错过你。”

    事实证明,是的。

    作者有话说:

    诶

    第88章 不会

    桑云枝的话让林鹿有些触动, 她嚅了嚅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耀眼的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 她缓步上前, 最终停在了与对方恰好是并肩的位置。

    话题打开了,以往的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酸又涩, 却又让人难以忘怀。

    长到这么大, 林鹿其实还是第一次这样主动的去向一个人示好,这么积极地推进关系, 如此迫切地想要和一个人绑定, 她想, 这或许和自己第一眼见到桑云枝就被深深吸引有关。

    人和人之间有天定的缘分,这种向来让人嗤之以鼻的说法在遇见桑云枝以后,林鹿开始深信不疑。

    林鹿的长相清甜, 五官又不失立体感,那双干净亮澈的鹿眼尤为让人印象深刻, 这样干净而又亲和的气质和桑云枝身上的距离感带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个是养于四季如春山林间无害的鹿, 一个是生于雪山之巅孤傲雪莲。

    怎么看, 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偏偏走在了一起。

    从小到大, 都只有旁人对林鹿示好的份。

    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会有小男生将争先恐后要和她玩, 小学六年,她是班上的团宠, 和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再到后来念初中, 直升高中部, 林鹿的交友范围扩散到整个年级, 上到年级部的老师,下到班上的同学,大家都对她十分友好。

    当然了,这也和林鹿的性格有着天然的关系。

    甚至是高一军训还没结束,她就已经收到了高年级学姐找人委婉转述想要认识的请求。

    一直到之后考上大学,进到学生会认识了郁柠,那也是郁柠主动追求她的。

    林鹿的人生感情经历就是这样,一帆风顺,只有她不喜欢别人,轮不到别人不喜欢她。

    也正是这样的经历才让林鹿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她没有想过在自己这样主动的示好,接近,甚至是费尽心思去试探以后,会得到桑云枝冷漠拒绝的回答。

    所以在那一刻,林鹿感受得更多的并非伤心和难过,而是自尊心的受挫,以至一连两个月,她都没能从那天和桑云枝的对话里走出来。

    在她看来,这个人当真是不懂感情没有心。

    可每每在夜深人静之时,林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点点滴滴的相处细节,又很难否认,桑云枝对自己一点喜欢也没有。

    她知道,那天谈话结束以后难受的不止有自己,但也始终无法释怀桑云枝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怀着这样矛盾煎熬的心情,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实际上,同一个小区且又是上下楼,想要彻底避开不见面也还是有点难度的。

    即便是再不联系以后,林鹿还仍然保持着能够在人群中遥遥一眼就将桑云枝认出的能力。

    不过这以后,她选择的不再是朝人靠近,而是一旦发现就远远绕开,避免碰面。

    所以在那半年里,两人几乎不曾碰面。

    时间抚平一切,雨水冲刷大地,仿佛这样就能洗净她们之间纠缠过的痕迹。

    日落日升,每一天都焕然一新。

    时间悄然流逝,林鹿恍然发觉,自己对桑云枝这个人好似也并不那么在意了,只是偶尔还会在梦境里,看见这人的存在。

    如果后来不是桑云枝主动上门的话,她想,她们之间的交集大约就真的止舊獨步于此了。

    谁还不是骄傲的小月亮?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被侧方传来轻轻一声打断。

    “很热,不带我回家吗?”桑云枝握了握已经有些黏腻的掌心,摊开皙白的手掌给林鹿看。

    午后的高温让人难耐,多在阳光底下站一秒都觉得多余。

    然而林鹿走神的那几分钟也让桑云枝觉得同样难熬,她有预感,倘若让人再想下去的话,自己就快遭殃了。

    在一段稳定的感情里最让人招架不住的,往往是翻旧账。

    而林鹿现下正一页页翻着,那些理不清又数不完的旧事,它们化成无形的温柔刀隐没于夜色里,一下一下割在桑云枝的身上,不痛,却也仍旧让人难以招架,以至如墨的眸子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气,让这张清冷的面庞凭添几分怜意。

    林鹿垂着眼眸凝望爱人眼尾泛红的样子,感觉像是忽然回到了两人第一次亲密的时候。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带起一阵阵颤栗感。

    在夏日夜晚开足了冷气的房间里,最适合跟喜欢的人贴在一起了,摆脱了季节带来的天然热度,就连指尖都沾染上丝丝凉意。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们真的会错过吗?”林鹿眼上那排鸦羽似的长睫在光影下微微颤动,她垂眸,凝望自己的爱人。

    将唇瓣贴在桑云枝的耳边,轻声询问,而嘴唇在一张一合间呼出温热的气息,声音里藏着缱绻的味道。

    万一呢?

    万一她已经放下了桑云枝,万一她不愿意吃这颗回头草,万一她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遇见了新的人。

    不是没有可能。

    人生有太多种选择,在自以为已无后续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耗费自己有限的生命去等一个无情的人。

    这个问题似乎是戳痛了桑云枝的内心,林鹿看见她回避似地别过脸去,眼神闪闪烁烁。

    “我没想过。”桑云枝沉默了一瞬,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也几乎是同时,林鹿感觉到搭在自己后腰上的双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下一秒,她听见桑云枝坚定而又沉缓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恰如其分,落在她心尖:“不要做这种假设,我们不会。”

    永远不会。

    第89章 刚好

    同居生活的第三年, 朝夕相处,默契是彼此一个眼神和细微的神情变化就知道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比如,这天晚上, 前一刻两人还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用投影仪放映电影, 林鹿就倚在桑云枝肩头的位置,乌顺的长发披落下来宛若黑瀑,好比一幅极美的画作。

    偏偏下一刻, 林鹿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置于身侧的双手几乎是下意识往小腹上捂去。

    然后是兵荒马乱,腿上的薄毯被随手掀开, 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沙发上下来, 径直朝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幽暗的光线下, 睡裤后方那点殷红一晃而过,无人注意。

    不一会儿,洗手间里亮起了灯, 透过磨砂玻璃光线争先恐后往外透。

    这番动静有点大,以至于惊动了趴在茶几底下睡觉的毛毛。

    它懒懒打了个哈欠, 一步一懒腰从下方钻了出来, 整张猫脸上写满了茫然。

    很快, 整个客厅的灯都亮了起来,桑云枝将正在播放的电影按下暂停, 打开了家里的灯。

    她趿着拖鞋从小猫身边路过, 最后来到洗手间的门口站定,似往常一样朝里头问询:“姨妈来了?”

    安静的夜里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沁人的凉意, 门后, 林鹿闷闷一声“嗯”从里面传出来, 几不可闻。

    这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上演的时候, 运气好的时候是在家里,运气不好,就是在外头,搞不好还会十分窘迫。

    桑云枝得了里头传出来这轻微一声肯定,抬脚转身,朝次卧的方向去了。

    家里屯的一些东西基本都放在次卧的角落,她随手挑了一片卫生巾又原路返回,给卫生间里人递送进去。

    林鹿近一年来经期不太稳定,来的时间并不规律,一个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情绪压抑,另外一个,也是作息问题。

    这种病,只能慢慢调理,即使再厉害的医生也开了药也还得靠自己自觉,不然,都白搭。

    可医生这种职业,和轻松两个字根本挨不上边。

    尤其是前两年林鹿考上了中级职称以后去年被调到住院部,有时候要留院值晚班,比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更忙,甚至不能保证每天按时回家。

    这几年,桑云枝也逐渐习惯了作为医生家属的生活,同时也努力着摆脱了林鹿口中“厨房杀手”的戏称,以至于偶尔林鹿深夜归家的时候会看到桌上摆着一碗特地留下的汤。

    度过了前两年的热恋期,到第三年的时候,她们沉淀下来,反而更深地融入到了彼此的生命里。

    观影中途忽然来上这么一出,桑云枝估计电影是看不成了。

    趁着林鹿还在里头收拾自己的这点空隙,她关掉投影仪,将客厅整理好,然后进到厨房煮了一碗红糖姜茶。

    正当桌上那晚深色的红糖姜茶腾腾冒着热气的时候,一道人影打开门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伴随着龙头水柱流下的声音,林鹿的抱怨声也一同飘来:“我就知道,每次都让我措手不及。”

    “女人到底为什么要来姨妈啊?……”

    絮絮叨叨,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坐在桌前在桑云枝的注视下主动又乖巧地将桌上这碗还热乎的红糖姜茶喝了下去,只是一双秀眉却紧紧皱在一起。

    林鹿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浓重的姜味,做菜的时候放点当调味还行,一整碗红糖姜茶喝下去她得捏着鼻子。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喝完了。

    只是这样的乖巧却是有交换条件的,喝完她会哼哼唧唧,让桑云枝抱着哄很久才行。

    睡前,一粒布洛芬和着热水下肚。

    可即便如此等到了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小腹仍旧隐隐作痛,人的睡姿也从平躺变成屈膝蜷窝,一张俏脸变得煞白。

    痛经是老毛病了,尤其是每次经期刚来的头两天反应最大,不仅如此,情绪也会变得很不稳定,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桑云枝都会好脾气地迁就对方。

    然而这种无声地纵容,却让林鹿没法很好的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

    周末一整天的时间,无形的躁火萦绕在她身上,除了桑云枝以外,家里最主要的受害者还是毛毛。

    倘若睡觉会被说“怎么只知道睡”,饿了吃东西又会被说“怎么又在吃呢”,如果是无所事事在家里闲逛的话那更惨了,会被林鹿质问“你的猫生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吗?”

    好在这些毛毛通通听不懂,只会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去看自家铲屎官。

    桑云枝像看闹剧一般任由女友闹着小情绪,直到傍晚时分,一通工作电话打到林鹿的手机上。

    不到一分钟的通话时间,她眼睁睁瞧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冷凝下来。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来。”挂断电话,林鹿脸上神情紧绷,二话不说就走到玄关门口换鞋,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

    桑云枝在这时候走近前来,随口问了句:“医院又有事吗?”

    “嗯,晚上别等我了。”生硬的语气和态度,冷淡淡的,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让桑云枝怔了一瞬,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穿上外套出门了。

    总是匆匆忙忙的样子,仿佛多耽误一秒都是罪恶。

    她在这时候转身回头,只看见毛毛就蹲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板上睁着大圆眼望来,那副样子好像在说“看吧,你也遭殃了吧”。

    桑云枝抿了抿唇,没什么情绪回到房间继续写稿,只是在路过小猫的时候猝然弯腰,佯装恶狠狠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晚饭过后一直到半夜十一点,林鹿说不用等她,结果还真是这个样子。

    中途桑云枝尝试着用微信发了几条消息过去,都石沉大海没得到回应,只在大概九点多的时候收到一条匆忙的回复。

    林鹿说自己负责的病人出事了。

    这句话的意思大约就是今天可能得很晚,又或者不会回来了。

    已经是常态,看到这个回复的时候桑云枝其实并不那么意外。

    深夜,万家灯火齐熄灭,桑云枝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她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摸了摸,出乎意料,竟然没有摸空。

    “你回来了啊?”顶着袭人的困意,桑云枝睁开迷蒙地双眼,借着床头微弱的光源看清楚了林鹿脸上的疲惫。

    她的意识在这时候清醒了几分,半张着唇瓣,刚想要说点什么。

    这时,人侧着身子似若无骨躺了下来,一双星眸比床头的灯盏更加明亮。

    “桑云枝……”林鹿的声音细若蚊咛,似乎还带几分若有若无的恼意。

    “嗯?”桑云枝还以为女友是想要和自己说说今晚在医院发生的事情,于是强自打起精神来,“病人救回来了吗?”

    “舊獨救回来了。”

    “你生气吗?”

    两句挨在一起无厘头的话,让桑云枝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浅浅的疑问音调。

    病人救回来了,为什么要生气?

    “我是说今天因为生理期情绪不好连带着对你的态度也很冷淡,还不耐烦,你会生气吗?”暖光下,林鹿的小心翼翼和爬上面庞的懊恼让桑云枝尽数收入眼底,她看到面前的人在认真自省,不过却没有立刻回答对方这个问题。

    林鹿还在继续——

    “对不起。”

    “我有时候就是……唉,忍不住烦躁,情绪上头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这样。”

    “你会不会觉得我真的很差劲?”

    像是打了霜的茄子,林鹿整个人都焉了下来,声音越来越低。

    她平时不这样的,即使工作上有情绪也不会带到家里,但是最近几个月烦心事特别多,再和生理期叠加在一起,使得所到之处全是低气压。

    就像今天。

    然而桑云枝只是安安静静听完了这一切,之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贴上对方的脸:“我怎么会觉得你差劲?”

    “小鹿,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有烦躁的时候,我也会有,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女性的特殊生理期会产生激素变化。”兴许是因为刚刚睡醒,所以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添了几分软糯的感觉。

    桑云枝凝望眼前的人,这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看多少遍也都不会觉得厌。

    说到这,她扯了扯嘴角,玩笑似地开口:“如果你真的觉得很介意,大不了下次轮到我的时候,我凶回来。”

    “这样,我就也成坏脾气了。”

    坏脾气的人和坏脾气的人在一起,内部消化,天生一对。

    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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