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听见
关上门后,江辰星再无睡意。
不得不说,冷漠应对后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诧异,确实会在心里一种微妙的快感。
这是从前的他经常想做,却从未有底气做的事。
如今尝试了,就发现总是为别人的感受惴惴不安的自己,是多么的卑微可笑。
然而行事方式与从前大相径庭的弊端在于,身边人都不是瞎子,自己的异样迟早会被察觉。
改变还是得一朝一夕慢慢来。
毕竟是与虫母融合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他可不想再死一次。
*
江辰星想到自己的变化,打开了xr终端,连通星网,找到全民竞技大厅的精神力测试端,开始检测。
这种线上检测虽然精度不如线下,流程也很简单,但可以很有效地监测精神力波动情况。
几分钟后,江辰星得到了自己的检测结果。
从来都古井无波的c级精神力,隐隐有突破的迹象,测试端还建议他使用精神力提升剂来辅助。
军校出身的人,对自己精神力的高低有基本的判断能力。
这个结果没有超过江辰星的预期,他确认了心里的猜测,松了口气。
虫母的融合首先给他带来的是属于虫族的能力,而对他本身的影响,起码目前,在表面上,是不太明显的。
毕竟精神力从来不是一层不变的,上下波动都很正常。
经历了重大变故的人,精神力波动会更明显,像他这样“幸运”的“轻伤”人士,如果精神力来了个“喜人”的大提升,才应该感到害怕。
精神力从来跌落容易提升难。
大幅度提升是好事,但也会直接把人送进实验室,因为概率太小,研究价值大,跨阶提升在历史上更是寥寥无几。
初始等级c的人,用一辈子提升剂顶多能摸到a-的门槛。
常年战争下,对高精神力人才的要求,让无数研究机构都想彻底解构精神力升级的神秘法则。
这些机构大多是联邦级别的高精尖,很难说能不能从江辰星身上检查到虫族的东西。
好在他目前能被观察到的变化十分有限。
想到这里,江辰星心里安定了许多,按照线上测试端的建议,下单了几支一级精神力提升剂。
*
晚上八点,封霖的生日宴接近尾声,也或许是换了个场子,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已经消失不见。
江辰星坐在昏暗房间内,没开灯,只有窗外的庭院灯漏进了些许淡漠的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上。
这双映着光的眼睛,视线却好像并没有准确投射,像是隔着门和墙,看到了不应该能被看到的远处。
而他确实在“看”。
此刻江辰星眼中的世界,仿佛画家手下还未上色的底稿,用浅淡青灰将万物勾勒。
但这个画家是锱铢必较的精细家。
祂的画笔之下,从来不考虑层叠光影关系,只一味的追求事物的整体性,导致所能看见的物体都轮廓完整地重叠在一起。
混乱的线条挤挤挨挨,将信息用庞杂繁芜的方式,彻底暴露。
从中挑选是需要时间的,唯一能轻松辨别的,是填满所有“颜色”的活物。
在这个死物只有轮廓,活物拥有色彩的世界,人类总是停不下来的剪影格外显眼。
但除了小部分人拥有鲜明的色彩外,大部分人都是缺少情绪而淡漠的青。
江辰星见过最大规模的高饱和色彩集中地,是弟弟封霖的生日宴会,那样热情高昂的橙,让他不用靠近,都能感受到火一样炙热的情绪——兴奋、快乐、热烈。
江辰星饶有兴致地探索这个奇妙的世界,视线忽然一顿。
不远处的角落里,暗沉的灰色一动不动。
像快要融化的雪,被踩在脚底混杂了泥浆,随着目光抵达,传递着冰冷低沉的情绪。
不同于其他人,再平静的青,也会走动、交谈,甚至会因为一首时机正好的、喜欢的歌,染上快乐的橙。
但只有那片灰,是绝对静默的。
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像石雕一样,安静地坐在街边的公共座椅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好像……在等待一个同样安静的地方发出声音。
江辰星皱紧眉头,想要看得更清。
“砰砰。”
一瞬间,耳边响起重叠在一起的两个敲门声。
江辰星猛然睁大眼睛,青灰世界转瞬消失,他悚然回神,牙关咬紧,好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起身开门。
*
门外站着的是江采薇,她神情疲惫,一向妆容精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来自年龄的苍老刻痕。
“辰星,你回家了为什么不给妈妈回消息?”
“我去伽玛星找你没找到,还是你父亲找人查到了你的出院信息和航班,才知道你回家了。”
她大概是生气的,但因为太疲惫,质问的话语只能轻飘飘地落地。
江辰星心脏狂跳,重叠在一起的敲门声,让他身体快要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几乎听不清江采薇在说什么。
——冷静、冷静,绝对不要被听出异常。
江辰星露出一个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柔软的、讨好的笑。
“……对不起,妈妈。”他轻声说道,或许是第一次长时间使用那力量,青灰的世界仿佛网络卡顿一般,跳着帧数在他眼前闪现。
他转头看向窗外,好像有些惭愧,其实是看着那抹灰,在耳道里听自己时不时出现的、重叠的声音。
“醒来后,医院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真的没办法控制好情绪。”江辰星听见自己这样说到。
——如果一直被监听着,那么他在网上发的帖子,也一定早就被发现。
“我当时在岛上发现异常,想提醒妈妈,但妈妈没有要听的意思。”
“但好像确实是我想太多了。”江辰星说着,话语里露出埋怨和自哀,“受伤的人只有我而已,我需要担心的只有自己。”
——无人看护的伤者,有埋怨的情缘才是正常的。
江辰星心里计算着,脸上却露出说了过分的话后,陡然回神的表情。
他甚至有些惊慌地转头,观察江采薇的表情,转而露出带着歉意苦笑:“我……对不起我实在……”
两人沉默下来。
房间里没开灯,最大的光源是门外昏黄的走廊灯。
好像回到了那晚的雨夜。
灯光照在两人相似而截然不同的面孔上。
江采薇忽然发现,这个总是被人说和自己不像的孩子,总是带着糟糕前夫刻印的孩子,其实有着和自己很相似的轮廓,以及很相似的、永远精心挑选情绪来填充的表情。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声音沙哑问他:“这么多年了,辰星,你一直都在怪妈妈是吗?”
江辰星睁大眼睛,江采薇时隐时现的青灰身影,忽然被浓重的深蓝笼罩。
像雨夜,像深沉的海,潮湿而黏腻,像有什么人哭出的眼泪。
那是悲哀吗?
江辰星猜测着。
连面对自己都不敢的妈妈,居然也会为自己悲哀?
他内心的恐惧、他无限的忧虑、他被未知危机击中的不知所措,突然被更大更重的情绪填满。
一种被看穿的难堪席卷了他。
好半天,他才轻轻的、又重复了一句:“对不起,妈妈。”
但在这一刻,江辰星总是有着诸多想法的内心,第一反应却悲哀的是:啊……找到可以掩盖脚“变”正常的理由了。
江采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
夜里,江辰星睡不太安稳。
或许是白天睡得太多,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未知危机,也或许是江采薇哀伤的深蓝。
让他在梦里辗转。
他看到江采薇的脸,在潮水汹涌的海边流着泪,下一瞬,却变成银发黑眸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来了?”
江辰星在梦里听见自己这样说着。
如梦随行的恐惧让那声音令人战栗地重叠着,一道在从自己的口腔发出,一道裹挟着监听设备的电流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虫母没有回答。
下一瞬,她裂开成两半,露出内里的中空。
江辰星惊悚看见赤|裸的自己从里面钻出来,胸口处裂开,一个流光溢彩的、完整的卵从胸腔跌落,滚到他的脚边。
“妈妈!”
无数重叠的颤音发出奇诡的呼唤,江辰星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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