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师债徒偿 ◇
◎我的小家伙◎
是慕容炽!
明憬的心突然一紧, 趁着怀里折喻也看过去的瞬间挣脱开,毫不留情地将怔住的青衣女子往后一推,揉揉眉心, 莫名有些头疼:“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热闹啊!”慕容炽倚在一块高耸的山石旁, 翘着脚来回晃着,这般不雅不成体统的动作被她做出一股懒散惬意的美感。
肩膀的衣袍顺着水痕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肩头, 月光踱着一层银辉, 是与折喻全然不同的惊世美,像妖精。
明憬一眼就足以看出, 她来得十分匆忙。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明憬抿着唇,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发现身后的视线灼灼, 正看着她一眨不眨,是折喻。
刚才猝不及防间被她推开的青衣女子此刻正半伏在地上,指缝间尽是被碎石擦出的血迹, 以剑撑地缓缓站起,看向明憬的眸光十分受伤。
她抬着头,顺着明憬的目光望过去, 在看清慕容炽长相的瞬间缩起眸,眸底尽是惊骇。
然后飞快站直身体,忍着伤痛运起灵气, 以明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将她拉到身后,一副保护的姿态。
“铮”地一声剑鸣, 是邀月剑出鞘的声音。
月光皎皎, 这柄因月华而生的古剑格外明亮, 剑身流淌着纯白的月华,剑气凛冽,被折喻的右手握住。剑尖闪着一点寒芒,指向慕容炽。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空气因邀月剑的出现挤压出闷响之音,大战看起来一触即发。
慕容炽的眸光凝成一点,沉沉看着寒芒闪烁的剑尖,眸底神色凉彻骨,依稀还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被人拿剑指着?大约一千年了吧。
而一千年前,拿剑指着她的那个人,还不是眼前一身青衣、清冷又染血的女子,那柄剑也不是如今因弯月皎皎,铮鸣地愈发响亮的邀月剑。
分明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柄剑,慕容炽却奇异地感受到同一种压迫,似杀戮之剑悬于头顶,随时有取走她生命的可能性。
才第六境巅峰的修为,还是跳崖下来渡过罡风凌厉的重伤之躯,居然还拥有伤到她的实力吗?
慕容炽眯起眼睛,眸底浮起浓浓戾气和杀意,在夜色席卷里慢慢立正身体,似笑非笑,唇角勾起,眉梢间尽是冷肃。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理清楚那些奇怪的地方。
确实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柄剑,却是同一脉的修士,她们修的是一模一样的剑道,名为无情道。
可惜的是,眼前这个青衣女子的无情剑道,看起来很不好呢!
道心几近破碎,剑气飞溅,即将面临不受控制的危险,随时会身死道消。
慕容炽缓缓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启唇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对面的青衣女子一边握紧手中剑,一边出声,近乎于咬牙切齿般的讶异复杂:“慕容炽。”
折喻吐出这三个字,对着身后一点都不害怕、看上去极为从容淡定的明憬道:“小憬,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哦?竟然还知道她的名字?
慕容炽颇为诧异地眨眨眼睛,心里莫名感到几分不爽。
青衣女子知道她的名字,可能还会知道她的来历和过往,而她却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和明憬有什么关系,这可不太好。
慕容炽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于是含着笑容眸光深深,迎着折喻哪怕右手被血糊满也稳如泰山的剑尖启唇:
“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本座的地盘,还要带走本座的人,这可不太礼貌哦。”
什么本座的人?
折喻皱起眉,只觉这尊祸世大妖的行为很怪异,说出来的话也乱七八糟的,抖着剑尖默默蕴气,以期寻到机会一击即中。
她当然不觉得无数圣地大能费尽心思困住的大妖,会被她一剑刺死,只是希望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明憬回到崖上天地去。
至于其他的事情,她可以慢慢跟明憬说。
她想得入神,甚至将明憬的沉默当做认同,心底掠起一丝欢喜,就听到慕容炽抬高声音唤道:“明憬,我们打起来的话,你站在哪一边?”
明憬被折喻护在身后,举目对上慕容炽玩味兴奋的眸光,心里无奈又好笑,回复的声音温柔且坚定:“当然是站在你这边。”
都已经缔结生死契约,答案自然毫无疑问,慕容炽怎么还喜欢明知故问呢?
慕容炽于是笑弯了眉眼,迎着折喻一瞬变了颜色的面容挑起眉,唇角勾起的笑容极其挑衅:“既然站在本座这边,怎么还不过来呢?”
她顿了顿,嗓音好似打着旋地撞过清冷月光,泛起一池清波,柔和含情,尾音上勾,十足十地娇媚亲昵:“我的小家伙。”
明憬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迎着折喻望过来难以置信且震惊的目光笑得没心没肺。
手一挥,那截青色的袖子就被她漫不经心地甩开。
“遵命。”她抬脚就走,几步跨过那段距离,伸手接住慕容炽举起的手,与她并肩立在一起。
低着头想了想,又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动作极轻柔地放在灵果边空着的山石上,嗓音清冽:“地上凉。”
“你的鞋呢?”明憬微微皱眉,发现慕容炽似乎不是很喜欢穿鞋,语气颇有些无奈。
慕容炽一点都不在乎,随意地从袖中甩出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响,一双深红色的步云靴静悄悄地躺在地上。
明憬:“?”
她低眸看过去的时候,慕容炽正晃着脚,身体倚在石头上,姿态说不出的惬意潇洒。
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勾着眼尾,递过来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嗓音凉凉:“来得急,就没顾上穿鞋。”
至于她为什么来得急……
明憬下意识有些心虚,挺直腰板在原地站了一会,俯下身去,右手拈起慕容炽身上那件极松垮的大红锦衣,将旖旎风光都覆盖住。
认真地整理好衣襟后,认命般弯下腰,以微凉的手捧起慕容炽的足。
刚从寒潭出来,慕容炽足上的触感竟然已经算得上温暖。
明憬的手指落上去那一刻,慕容炽几乎是难以抑制地抖了抖,眸底泄出一两分情绪,名为怕痒。
她是怕痒的,所以她的足向来很少人碰。
现在竟然为了戏弄明憬和那个青衣女子,将这个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慕容炽有些懊恼,克制地低咳一声,将身体本能的痒意压下去,就着明憬的手穿好鞋,若无其事地伸手拾起一枚灵果,“咔嚓”咬了一口,不经意岔开话题:“果子熟了?”
明憬站起身,面上是看破不说破的浅笑,声音温和:“熟不熟,你吃一颗就知道了。”
“哦。”慕容炽咬着灵果,低头惊讶地发现果实下面还垫着什么东西,于是把灵果拿出来放到一旁,对着明憬的语气十分好奇:“这里怎么还有一个鸟巢?”
“噗哈哈哈哈哈。”空气里多出一道空灵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忍不住发出的笑声。
明憬皱着眉,一下子就认出这是那道奇怪的声音发出的,定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
慕容炽还保持着那份兴奋的模样,扯着明憬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你在崖底发现了鸟雀吗?”
她居然还想吃烤鸟。
明憬一下子就看穿慕容炽眸底的兴味和期待,头疼得愈发厉害,同时多了几分挫败颓废:“这是我给你编织的枝环。”
什么鸟巢,鸟巢根本不长这样好吗?
“哦。”慕容炽低着头有些失望,顾及到明憬的心情,眨眨眼睛,语气有些委婉和轻柔:“那、本座可以不戴吗?”
她不是很乐意戴一个鸟巢在头顶。
“随便你。”明憬低头抚平右边的袖子,心里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抬眸时眼角余光瞥到站在她身后一脸复杂的折喻,顿时心情有些不知所措。
对哦,折喻!
她怎么将这么大一个人给忽略了,转而去跟慕容炽旁若无人地讲着话呢?
明憬不是很能理解,牵引着慕容炽的眸光看向还举着剑,身姿端正地像山峰一样的折喻。
四目相对,皆是囧囧有神,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慕容炽低着头垂下眼帘,默默反省着,听到折喻苦涩的声音响起:“小憬,你们……认识吗?”
“自然。”慕容炽坐在山石上,属于是仰起头看过去的,偏偏却坐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何止是认识那么简单哦。”
“对吧,明~憬?”她笑盈盈地说着话。
“是的。”明憬很配合地点着头,在折喻复杂晦涩的眼神里眸光灼灼,一字一顿坚定异常:“我的性命是慕容炽的。”
邀月剑的剑尖抖了抖,铮鸣之声骤起,却含着一股悲凄,代表着剑主心底最真实深刻的情绪。
折喻听着这句话,只觉手中剑重逾千斤,是攀过岩壁、躲过罡风后伤痕累累、血迹横流的手掌再没有办法承受的重量。
流光闪烁、引月华流转的长剑无力地垂下,点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她抬起眸,终于认真打量起明憬的模样。
红衣胜火,是与身后慕容炽一模一样的颜色制式。
袍角压着精致的暗纹,流苏缠绕而下,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格外显眼,似火焰般炽烈,几乎足以灼烧天地万物。
明憬从前分明只穿白衣。
世人皆知,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白衣持剑,眉目清冷。一身气质干净清冽,是最标准的剑仙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是波澜不惊的淡定从容。
十年时间,漫长到令人心生绝望,变化的又岂止是她一个人呢?
折喻自嘲一笑,眸光落在明憬眉心那朵黑压压的墨色莲印上,满腔情绪涌动难以由意识控制,张嘴猛地喷出一片血雾。
清如湖水的眼睛含着泪,凄凉到极致:“原来,真的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知道真相后,她不顾一切跳下崖来,那时根本没想过明憬还能活着,只是想着崖底凄冷又孤寂,明憬一个人会很孤单。
如果没有办法把她的尸身带回崖上天地,那么她在这里陪着明憬也无妨。
尸骨共埋一处,就可以假装她和明憬是一同赴死的。
见到明憬那一刻,折喻只觉世间文字八万个,无一字可以描绘出她的心情,什么失而复得、犹在梦中,都不及心底澎湃情绪万分之一。
明憬还活着,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还可以用清冽的嗓音低低唤着她小师叔,折喻不知道怎样去感谢上苍。
她以前从来不信天道,那一刻却由衷地敬仰神明。
她以为她真的可以追回到十年前,哪怕明憬恨她、怨她、怪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可以解释的。
折喻没想过的是,明憬选择将过往悉数埋葬,抛却那些原则底线,与祸世大妖同流合污,不惜赌上性命。
原来现在,她连和明憬一同赴死的资格都不再拥有。
明憬,真的堕落成魔了。
“堕魔有什么不好?”明憬看出折喻眸底隐约的痛心疾首,胸腔里那点嘲讽的气盈上心头,凝成空气里一句冷言:“你没死过,当然不知道活着的舒适。”
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神,哪怕永世沉沦也无甚关系。
折喻呼吸一滞,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无力地问道:“小憬,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
她将眸光投向旁边笑盈盈撑着手看戏的慕容炽,声音恢复最初的清冷:“这位慕容前辈,虽然修为强大,但崖底的大阵和崖间的罡风就是为她而生的。”
“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你可以离开洞府禁锢,但这无常山崖底,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收敛起心里那些澎湃汹涌的情绪,折喻眨眼间又是清冷的九天仙子,冷清、得体、疏离,哪怕一身染血也无损那份风采。
只是看向明憬的眸底还留存着最后一点点希冀,随时可能会破碎,因此显得摇摇欲坠。
慕容前辈?她看上去很老吗?
慕容炽不悦地皱起眉,听到明憬的嗓音干脆利落到不带一丝丝停留:“我说过,不会跟你走。”
“慕容炽在哪里,明憬就在哪里。”明憬抬起眸,直直望进一双明亮渐熄的水眸,攥拳压下心底闷痛,身躯挺得笔直,很有力量感。
“小道尊请回吧。”
“正魔不两立,若是下一次人界再遇,你不杀我,我却难保自己还会放过你。”
这一趟回去,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恨雪恨,哪怕杀到人界沦为修罗地狱,只要心气舒畅,做什么都无所谓。
那些捉拿她的人界界卫、那些高高在上落井下石的圣地长老和弟子,还有亲手折她剑骨、取她剑心的万象道宗宗主,一个都不能跑。
明憬从来没有否认她刻在骨子里,那些睚眦必报的劣根性。
只是以前,这些阴暗面被束缚得很好。
她低下头,掩住眸底沸腾的戾气狠厉,没有留意到旁边面色缓和的慕容炽,在听到“小道尊”这三个字时,自眸底浮起的冲天杀意,一双琉璃剔透的墨眸瞬间变得血红。
像凶兽挣脱枷锁,呼啸着撕扯天地,欲要毁灭一切。
“小道尊?”慕容炽的声音凉凉,直起身体,将嘴里含着的灵果吞下去,迈着悠闲的步伐一步一步踱到折喻跟前,用手将挡道的明憬扒拉到一边,皮笑肉不笑。
不好!
明憬的心一凛,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慕容姑娘”这四个字曾经引起的疯狂和猩沉,接着是声音曾经提到的“万象道宗道尊追妻火葬场的剧本”。
眸光来回转换变化,心跳之声渐渐沉重,明憬自己都不是很能明白,她现在是担心慕容炽多一点,还是担心折喻多一点?
担心慕容炽想起那些黑暗惨烈到不堪言的过往,勾动心魔岔乱气流,伤到刚刚疗好的身体;还是担心折喻因为“小道尊”这个身份,被狠起来连命都能舍的慕容炽杀掉?
折喻自然不是慕容炽的对手。
如果是那个未落崖前一身修为还在,不曾受伤的折喻,明憬还不是很能肯定。
毕竟慕容炽虽然强大到神秘不可测,但折喻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她的小师叔,万象道宗的小道尊,也曾问鼎斗灵大会魁首,孤身一人一剑,迎战过千军万马而取胜,越阶而战从来是家常便饭。
况且慕容炽才刚刚受过那样重的伤,况且崖底大阵还在束缚着慕容炽的一举一动。
可是现在,折喻绝计不是慕容炽的对手。
明憬自己就是从罡风里逃出生天的,自然很清楚这道几乎撕裂一切的风对修士的伤害有多高。
遇弱则弱,遇强则强,是以修为为限制标准的。
“你叫折喻?是万象道宗的小道尊?”
“你修的是无情剑道?”
“你和明憬是什么关系?”
慕容炽眯起眼睛,眸底蕴起风暴,一句一句问着话。
强大的气息压迫下来,眸光看着折喻疼得蜷缩起身体却强自站直的模样,只觉与从前的明憬极为相似,相似到她觉得有些刺眼。
“我是折喻,曾是万象道宗的小道尊。”
“我从前修的道,确实是无情剑道。”
“无论小憬承认与否,我都是她的小师叔。我与小憬,曾经可以交付生死,彼此信任。”
修士的直觉最是敏锐。
折喻直觉慕容炽与明憬的关系不一般,因此在第三个问题的回答上寸步不让,眸底一点微光,孤傲又不屈,是生死无惧的孤注一掷。
就算是以死亡为代价,她也再不会抛弃明憬,哪怕那个人并不需要。
明憬站在一边,看着青衣女子清冷眉眼间淌过的涩意和坚定,心底情绪一滞,一瞬间疼得想躲起来。
“曾经?”慕容炽玩味地舔着唇,眸光陡然一厉,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五指如爪,就要钳住折喻的脖颈。
折喻自然不会束手就擒,纵然一身重伤,但刻在骨子里、属于剑修的战斗本能,是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失去的东西。
她长呼一口气,脚尖轻点地面,垂在下方的邀月剑铿锵一声响,已是重凝了一层月华于剑尖,勾动着残留的一点剑气,一剑迎上前。
两道身影顿时缠绕在一起,红的似血,青的如烟,剑气激荡,锁链啷啷。
原来是慕容炽将手边断裂的血色锁链当成了武器,现出形状后勾住邀月剑的剑锋。
战斗正酣。
明憬就站在一旁,拳微攥,心里纠结又沉闷,眼底映着邀月剑纵横的剑影,面容颇有些苦涩。
“既然动手了,那喻就多费些力气,将你重新镇压。”折喻打着打着,心底那股气流盈动,脑海里想到什么,挥剑的手愈发沉稳。
明憬说要站在慕容炽那边,那她便将慕容炽打回幽深洞府,以禁锢隔绝。身在两片天地,又如何同道?
心念至此,折喻咬唇将喉中血气咽下,右手执剑,那柄纯白的邀月古剑划圈圈般震荡开一地涟漪,弯弯绕绕地落在慕容炽身上,竟是坚持了十几个来回而不败。
明憬目不转睛看着,就见慕容炽勾着笑甩着血色锁链,身体在剑影里挪动。
红影铺陈天地,她的右臂竟被打横刺来的邀月剑划伤,鲜血瞬间流下。
她低头看着那些鲜血,感受着空气里将她气息锁住的那道锐利剑气,怒极反笑,一掌磅礴拍出,将折喻连人带剑都掀翻,然后伸出手。
这一切看似有来有回,却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明憬刚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右手一疼,低下头去。
白皙的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血痕,些许剑气附着其上,顺着痕迹往更深处渗透。
她怔怔看着手上的剑伤,慕容炽已经用手抓住折喻的脖颈,反手将她掼到假山石壁上。
眸光很凉,声音更冷,问出心底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宇文筝的弟子?”
宇文筝。
明憬下意识皱起眉,因为宇文筝这三个字她并没有听过,也不曾认识这样一号人。她不认识的人,自然折喻也不认识。
下一刻眸底有深沉掠过。
宇文筝啊,她其实是认识的。
万象道宗的道尊,名讳似乎就是叫宇文筝,复姓宇文,名筝。
因为世人大多尊称其为道尊,因此,明憬一时竟然没有立即想起来,万象道宗道尊,确实是唤作宇文筝的。
“我不是她的弟子。”折喻艰难地呼吸着,小幅度摇着头,声音极轻、姿态极坚定地否认着:“宇文筝从来不曾收我为弟子,不曾昭告过天地,我不是她的弟子。”
明憬挑着眉有些诧异,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折喻直呼那人姓名,甚至连一句“道尊”也吝啬给出。
她以前,分明最是敬仰万象道宗的道尊,敬仰到修行那人修炼的剑道。言之凿凿,要追赶那人的背影,攀登同一座剑峰,于顶端相见。
慕容炽不相信:“你这一身剑道的气息,分明与她同出一脉。莫不是,生死关头,就想撇了干系,苟延残喘着?”
她笑得轻蔑不屑,居高望下去,眸底含着蓄势待发的戾气和凶狠,一点杀意没入掌心,几乎将人掐得喘不过气来。
折喻半点不惧,声音微弱里藏着惯常的清冷,斩钉截铁般信誓旦旦:“我曾经修的剑道,是与宇文筝一模一样的大道。”
“但那只是曾经。”
青衣的女子移开眸光,艰难地转着头看向明憬,面容的血迹渗落下去,在浓浓夜色里现出几分可怖,狼狈不堪地叫道:“小憬。”
明憬低着头,眸色暗沉,看到折喻勾勾唇,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声音断断续续:“你、你以后,不要叫我小道尊。”
“哪怕你不愿意唤我小师叔,也不要再叫我小道尊。”
为什么?
明憬下意识就想问出口,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片干涩痛意,嗫嚅着唇,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慕容炽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浅笑着松了手,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尘和血迹,站直了身体,去看天上那轮弯月。
失去手掌的钳制和支撑,折喻的身体一下子顺着假山尖锐的石块瘫软下去,以剑撑地,保持着最后一点骄傲。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看向明憬,带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我已经不是万象道宗的弟子了啊!”
“折喻和万象道宗,从此再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是人界的小道尊,如果之于你而言,也不再是小师叔。那么,我只是折喻。”
“无门无派、无亲无友的散修折喻。”
天地浩瀚无垠,她一无所有。
折喻扬着笑,泪光和血色并在一起,说不出的凄美,继而转过头看向慕容炽:“我不是宇文筝的弟子,但我的一身剑道是她传授的。”
“脱离宗门时,我废了一半,落崖时又残了大半,现在应该还剩一点点剑气。慕容前辈看得上,尽管拿走就是。”
无惧的人最无敌。
折喻此刻,已经没有再需要惧怕的东西。
慕容炽凝着她面容,隐约看出一层心如死灰的意味,眸底那些暴戾的杀意渐渐消褪,在微风吹拂里突然感到有些寒凉。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明憬,红衣的女子低着头,垂着眼帘,看不清心底的情绪和想法,一双手也藏在袖子里,半点不由探寻。
“既然得授剑道,自然担得起师徒的名头。”慕容炽蓦地笑出声,眼神冷如淬冰:“本座管你曾经不曾经。”
她们的曾经,跟她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师债徒偿,宇文筝囚禁本座数千年,你既然来了,怎么还敢想着回去呢?”
慕容炽勾着唇笑得放肆,眼尾飞扬着一点猩红,白皙修长的手指盈盈点去。
折喻顿时喷出一大片血雾,将那身红里透青的衣衫反复浸透。
“修罗崖底,藏着嗜血无情的修罗。”
“就请小道尊在此,再苦修千年罢。”
慕容炽收手而立,一道朦胧的血光便迸出于指尖,笼罩在折喻身旁,隔出狭窄的一片空间,上挑的眉梢尽是血腥戾气。
逃出生天,血海深仇,做什么都要有个第一步。
谁让折喻好死不死就撞到她面前来了呢?
谁让她是明憬的小师叔,背负着“小道尊”的名号呢?
慕容炽笑得压抑,转身时明憬正缓缓抬起头看过来,眸光似乎刚刚从折喻那里收回,眼神深处藏着些来不及敛起的晦暗和……疼惜。
四目相对,慕容炽眸底一片冷意,长袖一挥,那些堆在山石上的灵果并着那个既是鸟巢也是枝环的东西皆被她收了起来。
慕容炽没有再看身后一身染血的折喻,而是望向明憬,面容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意:“我的小家伙。”
“过来,抱我离开这里。”她朝着明憬伸出手,周身气息涌动不息,随时可能爆发。
折喻也在看着这边。
青衣破碎,血染脸颊,她伏在假山尖锐的石头上,用邀月剑撑起身体,睁着将近灰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落在明憬身上。
迎着这两道意味各异的眸光,明憬的神情平静如深海,走近慕容炽后拉住她的手,弯腰顺着她支起的身体将人打横抱起。
在身后灼灼视线里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假山的范围,回到熟悉的寒潭边上。
慕容炽抬眼看着她流畅的下颌线,扯着那截袖子示意明憬把她放下来,坐在山石上翘起腿,拾了枚灵果放入口中,看向明憬似笑非笑:“我的小家伙,你心疼了?”
心疼什么?心疼折喻那一身血迹横流的重伤,还是心疼她被慕容炽以血气锁住,不得出血罩之外?
明憬低头迎上她含笑的眸光,眸如琉璃剔透,却望不进更深处,冷意环绕,慵懒、魅惑又危险,那身料峭寒意依稀还存留着。
小家伙。
自从折喻出现在崖底后,这是慕容炽第三次这样叫她。
明憬于是点着头:“是心疼的。”
在慕容炽愈发浓郁的眸色凝实里,她低低笑了一声,拖着那股腔调,吐字如玉珠落盘,清晰又清脆:“我的、大家伙。”
她伸出手,“嗤啦”一声从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下一截红布,在慕容炽唇角笑意凝滞时贴近过去。
细致小心地挽起右边的袖子,将慕容炽身上原就松垮的外袍褪至锁骨下,以指尖点着那道剑伤,侧过眸道:“大家伙不疼吗?”
慕容炽抬起头时,恍惚又从明憬黑曜石般的眸底捕捉到那一点疼惜,呼吸放缓,思绪有些模糊。
所以,明憬是在心疼她吗?
慕容炽这么想,就见明憬三两下动作轻柔地处理好她右臂的剑伤,然后举着一只骨节分明、白如瓷玉的手放在她面前,抿着唇可怜兮兮:“我那么好看干净的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就只是站在旁边愉快地看着戏,结果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道剑痕。
剑气和魔气缠绕,那种疼痛不是很剧烈,却一阵一阵,很影响人的心情。
慕容炽从明憬那双清澈与深沉并存的眼睛里读出这些未尽的意味,心情一时有些……酸爽,索性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灵果塞到她嘴里,大有要她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的意思。
明憬丝毫不介意,取出那枚灵果狠狠咬了一口,感受着汁水在口腔里弥漫,满意地眯起眼睛。
吞入腹中时才想起什么,看向慕容炽的目光有些控诉。
“不是灵果。”慕容炽弯弯唇,在光滑的大石头上换了个姿势,以手撑头,半伏半靠,是她在白玉塌上最喜欢的姿势,语气幽幽:“这是你可以吃的果子。”
明憬不解,回以疑惑的眼神。
慕容炽笑容渐深,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一枚果子,手一掷,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被明憬稳稳接在手中。
一点嫩绿,外皮红彤彤,灵气流转,月色照耀下,像会发光的琉璃宝石。
“这是用你的魔气催生成熟的果子,确切地说,应该叫做魔果。”
“所以,你当然可以吃。”
魔果。
明憬看着掌心里苍翠欲滴的果子,眨眨眼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是将那颗魔果藏入袖中,问慕容炽:“你的伤好了吗?”
她问的,自然是慕容炽之前为断血色锁链受气流反噬的伤。
慕容炽不答,懒洋洋从大石头上起身,笑盈盈看了明憬许久,拍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微扬:“我们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自然是崖上天地,是人界。
明憬轻轻“哦”了一声,默默跟在慕容炽身后,冷不防间递过来一根焦黑焦黑的木头,流转着紫色的幽光。
这是……紫雷木?
明憬略有些诧异。
慕容炽见她不接,直接将木头甩到她身上,以命令的姿态道:“收着。”
“……收到哪里去?”明憬无辜地睁着眼睛,疑惑极了。
她才第四境,修士到第五境才拥有的乾坤天地与她没有关系,她还可以收到哪里去?
“袖子里。”慕容炽的声音轻飘飘,顿了一下,还是给出解释:“这截木头于你修行有益,你自己收着。”
可她确实是没有地方收啊!
一两枚果子就算了,这截木头那么长那么大,要她收在袖子里,这……成何体统?
明憬不是很愿意。
慕容炽没好气道:“可以变小,但只有你能变。”
“……哦。”那你倒是早点说啊。
明憬趁慕容炽没注意翻了个白眼,接过那截焦黑发紫的木头,试探性地输入一道魔气。
下一刻木头无限缩水,很快变成拳头般的大小,与那枚魔果一样藏在明憬袖子里。
她好奇地看了几眼,跟上慕容炽的步伐,很快看到一座古朴的亭子,与洞府内被红莲业火湮没的那一座十分地相像。
慕容炽站在亭下,唇角笑意有些森冷,半晌才说道:“踏着这座古亭,我们就能回到崖上天地。”
是么?真的如慕容炽所说,这么轻描淡写、简简单单吗?
明憬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想起折喻说过的话。
她说,崖底大阵和崖间罡风是为慕容炽而生的,唯一的作用是困锁住慕容炽,使她不能离开无常山崖底。
听起来,慕容炽要离开这里,似乎很不容易,就跟她要走出那座洞府一样。
碎掉那截血色锁链,慕容炽已经凄惨到没有力气走路,那么撕裂崖间罡风,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更何况,慕容炽还要带着她。
第四境修为,她如今不是剑修,没有办法御剑飞行,也不曾拥有别的什么本命灵器,自然是飞不起来的。
明憬想到这里,眼神深处染上一点忧色,下颌忽然被人抬起,慕容炽深邃微凉的眸光直直望进她眼底,声音些许蛊惑:“你在想些什么?”
她能想些什么?
明憬感到莫名其妙,也不打算隐瞒,将心底那些担忧和顾忌一并道出。
倒不是担心慕容炽什么的,而是因为,她不是很想在身上其他别的什么地方,再添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伤口。
她的身体属实经不起折腾。
话还没有说完,慕容炽已经勾着唇笑了起来,几分愉悦几分有趣,眉眼弯弯,全身上下都写着漫不经心。
“你真可爱。”一袭红衣艳绝的女人如是说。
明憬:“……”怎么觉得这句话很熟悉?
“区区一个阵法、一道罡风,也想困住本座么?”慕容炽笑得轻佻,身躯懒洋洋,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站得一点都不挺直。
明憬看着她,却觉得这一刻真的看见了一尊横绝九天十地的大妖。
她披着胜火惊艳的红衣,扯着唇笑,自骨子里透出的傲气和轻狂足以将黑夜都点燃。
天地万物,不过她眼中一点尘埃。
可是一道血符阵,已经将她困到戾气翻滚,让她倾尽全力了。
明憬想到这里,下意识抬起眸,认真看着慕容炽,想听听她会不会解释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就见慕容炽忽然凑近过来,呼出的气打在她脸上,像是要吻她一样。
唇擦过嘴角,声音含着戏谑的意味:“那个折喻的无情道要废了,你知道吗?”
明憬呼吸微顿,有些不能理解话题怎么又回到折喻身上去,听到慕容炽十分笃定的声音继续响起来:“她的道是为你废的。”
道心破碎,大半原因是因为明憬。
“明憬,她喜欢你。”
慕容炽半眯着眼睛,看着明憬骤然缩起的眸笑着点点头:“对的,就是你以为的那一种喜欢哦。”
就是想要结道侣契约、共渡余生的喜欢。
“所以,你喜欢她吗?”
作者有话说:
一般是晚上九点到十二点更新哦(加更什么的,看状态和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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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崖上天地 ◇
◎道侣的不二人选◎
折喻喜欢她。
明憬有些震惊, 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任由慕容炽将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几乎是挂在她身上的, 两只手都勾着她的脖子, 亲昵到了极致。
这个姿势似乎有些熟悉。
明憬的眼珠转了转,下一刻慌张地发现,慕容炽来时, 折喻似乎也是以这样的姿势拥着她, 像索要亲吻似的。
她来不及思考慕容炽为何会以这样的姿势抱住她,脑海里还在想着慕容炽刚才问出的问题。
所以, 她喜欢折喻吗?
怎么可能呢?
明憬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低眸下去迎着慕容炽几分探寻几分深沉的眼神:“我喜不喜欢她,慕容姑娘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慕容炽于是呼吸一顿,眉微微蹙起, 不解道:“本座怎么清楚你的过往之事?”
明憬笑着拥住她的身体,将人抵在古亭的墨色栏杆边,语气微微上扬:“你不是曾跟我说过, 修炼魔族法诀不能动情,不然会吐血、会痛苦吗?”
“你看我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吐血, 也不曾感到痛苦,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她边说边凑过去,熟稔地轻吻着慕容炽的唇角。
慕容炽偏头, 露出一截长而白的脖颈,呼吸有些乱, 扯着明憬的衣襟深深看着她, 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喜欢她?”
“不喜欢。”明憬这次回答的速度极快, 斩钉截铁般不带一丝丝犹豫,眸色清而浓,直直迎着慕容炽递过来的眼神,半分不曾躲闪。
“好狠心的小家伙。”慕容炽低叹一声:“她可是为你乱了道心,无情道近乎破碎呢!”
“只是因为我吗?”明憬的声音轻飘飘,面上满是轻描淡写的惋惜:“那可真是可惜,我不会喜欢她的。”
以后,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她最喜欢自己。
折喻从前之于明憬而言,是小师叔,是授剑者,是引道人,也是她可以交付生死、百分百信任的存在,以后便不是了。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折喻,一如她从来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折喻会对她产生别的不应该有的感情。
折喻喜欢她,喜欢到无情道破碎,道心有缺,那又如何呢?
旁人的喜欢与厌恶,明憬很久以前就不再在意。
她现在最应该打起精神面对的,当然只有慕容炽。
这位,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要说喜欢的话,我觉得慕容姑娘就很不错。”
明憬迎着慕容炽陡然转过来的眸光掰着手指细数道:“慕容姑娘长得美、修为高,身家看起来也很雄厚,实在是憬心中道侣的不二人选。”
“是么?”慕容炽低笑了一声,前仰后俯,曼妙身躯的玲珑曲线在天色微明里展露无遗,笑得十分放肆:“本座心中却没有道侣的概念。”
“所以我的小家伙,要让你失望了呢。”
这便是礼貌且疏离地回绝。
明憬回以温柔笑意::“不失望不失望。”
这样就最好了。
人间百般情谊,如今她是半点都不想沾染的。
慕容炽于是长笑一声,越发觉得救下明憬、与之缔结生死契约这个决定做得非常明智,腰间一个用力,反将明憬拥在怀里,声音悠长:“抓紧了。”
“本座带你回崖上天地。”
声音清澈明朗,撞过崖底山石环绕,回音一时久久不息,恍如一曲动听婉转的乐曲,奏响九重天地。
明憬下意识扯住慕容炽的衣摆,将两只手都伸出,极亲密地把慕容炽的腰环住,头颅搁在她颈窝处,抬起眼睛,近乎好奇加迫不及待地看向外间风景。
许久不曾御剑飞行,这种感觉对明憬来说一时很陌生,忍不住就令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初御剑登空的情形。
御气凌空,登高而望,是第五境修士方能施展的手段。
明憬不是寻常修士,她是天生剑骨的不世天骄,所以她的修行路从来不以常理来论。
她突破第三境时,就已经能做到御剑飞行,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地,如鱼跃龙门、鹰击长空。
天赋卓绝是一回事,手持神剑是另一回事。彼时她才九岁,已经站在寻常修士或穷尽一生也难以攀登上的高度。
当时的云雾也与现在一样,云层翻涌不息,如浪潮般向前奔腾。
月光照耀而下,她踩在此生最重要的剑身上,低眸去看下面的天地。
看到万里地域,山峰堆叠,世界的浩瀚在眼底化成一幅瑰丽画卷,曾是她心心念念要守护的锦绣山河。
明憬失神了一下,摇摇头将那些骤起的感慨悉数赶走,仰着面看向头顶上方的慕容炽,眸底神色闪烁。
慕容炽那身红衣早被崖间罡风吹起,衣摆袍尾不住晃荡着。
她一只手放在明憬腰间,半揽住明憬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护在怀里,另一只手凝出一道血色的光罩,将她们笼罩在内,速度极快地向上面挪动而去。
或许是因为那个血罩的缘故,明憬一点也没感受到罡风凛冽的割裂感,也不觉得哪里疼痛,就看着天地景致如水流涌动般,飞快从眸底掠过,很快换成她极为熟悉的风景。
孤寂寒冷的半边断崖边上,十数株参天高耸却光秃秃的大树正立着,树顶阴影垂落,遮挡出一片阴凉之地。
尘埃飞扬,泥土微湿,依稀可以望见存于明憬记忆里、十年前的那一滩血迹,远处是一丛高低不平的荆棘。
阳光斜斜洒落而下,伴随着夜色褪尽、明亮得耀眼的那轮骄阳升腾起,照在山崖上,生生叫明憬觉出几分温暖的舒适感。
许是崖底景致太过荒凉血腥,竟衬得这本也孤寂凄冷的断崖似人间盛景般,很引人注目。
明憬长舒一口气,松开环住慕容炽腰的手,向前踏出一步,指尖托着那道明光,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微笑,正要回眸去看慕容炽,就听到远处似乎有谁在唤她的名字。
“明憬。”声音由远及近,话语里最初的迟疑和讶异也逐渐淡去。
远处大树下奔来一道人影,面容模糊不清,带着几分浮于表面的欣喜:“你竟没死啊。”
离得近,明憬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是一个长相很年轻的女子,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粗衣,乱糟糟的短发像鸡窝似的,至少有许多个月不曾打理过。
面容也蒙在一层泥土污垢下面,脚上踏着一双烂了半截的布鞋,看起来跟乞丐也没有什么区别。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大约是腰上悬着的一个玉质酒葫芦。
眼见那人凑近过来,脚上带起的尘土飞扬跟着扑了过来,明憬果断地退开一段距离,冷声喝退:“谭小沐,我记得我们并不熟。”
眼角余光瞥向慕容炽,发现红衣飘摇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一块光滑的石头,懒洋洋地将身体倚上去,熟稔地翘起脚,摆出一副看戏的惬意模样。
明憬:“……”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心情,就是莫名有些不爽。
“是不熟。”名为谭小沐的女子抹了把脸,呵呵笑着:“多相处相处,自然会相熟。”
她说完这句话,见明憬冷着一张脸,眸底戾气翻滚,怔住片刻,干笑一声,弱弱出声问道:“既然你没死,还能从崖底上来,那小道尊?”
谭小沐的神情含着试探的意味:“不知小道尊在何处?”
明憬于是顿了一下,转过身,睨着眼前邋里邋遢的年轻女子,语气淡然:“她在崖底。”
“崖底!”谭小沐呆了呆,接着诧异地叫出声:“她怎么会在崖底?她不是去找你的吗?你都已经回到崖上,她还待在崖底做什么?”
“她不是想爽约吧?”她摸了一下腰间悬挂着的玉酒壶,语气颇有些愤愤不平。
爽约。
明憬听到这两个字,眸色变幻了一下,似漫不经心问:“什么爽约?”
谭小沐半点没有隐瞒的意思:“她与我做了个交易,我帮她下崖底,事成之后,她要将邀月剑借给我琢磨琢磨。”
她边说边看向明憬,眼珠子转溜着,右手的两根手指来回摩挲,声音带着那么丝商量和委屈的意味:
“明憬,明首席,小道尊是你小师叔,那、她答应的事情,你来完成也是一样的吧?”
明首席。
明憬冷笑一声,慢条斯理说着回复的话:“我不是什么明首席,也不曾与你做过什么交易。”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行的。
“况且,我的剑已断,恐怕不能如阁下所愿。”
“啊?”谭小沐登时哭丧着一张脸,衬着那层灰尘迷蒙,多了几分滑稽的意味,正心痛自己到手的机会又没了,就听明憬忽然靠近了一步,声音有些轻:“不过嘛……”
“不过什么?”谭小沐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到一只放大的手掌拍了过来。
那只手白皙而骨节分明,是她这种手控晚期很喜欢的范,可惜却裹挟着一股猩沉魔气。
“不过你既如此惋惜,那我就当做件好事,送你去崖底完成交易罢。”明憬笑得腼腆,眉眼间却尽是狠厉决绝,手上的攻势半点不含糊。
“喂,你干什么?”谭小沐躲避不及,硬生生受了明憬一掌,腰间那个玉酒壶闪着墨绿色的光,怒视着她大声喝道。
明憬不答话,冷着眉眼一掌一掌拍过去,将她往断崖边上逼去,半点没有留情。
“明憬,不要以为你救过我性命,就可以胡作非为。”谭小沐正了颜色,手心流光闪烁,已是握了一面灰色的旗帜,语气有些冷。
“不用客气的。”明憬移眸看向她手心那杆灰色阵旗,勾勾唇,掌风愈发凌厉,快得能在空中翻出残影。
慕容炽就撑着手倚在那块大石头上,面上是看戏的饶有兴致,甚至还摆出了几枚灵气浓郁的果子,极优雅的拈起一枚,“咔擦”一声咬下一口。
“哼。”谭小沐冷哼一声,确定明憬真要跟她动手,面容一肃。
第四境巅峰的修为毫无掩饰,用手握住灰色的旗子,挑着眉有些不屑:“你以为你还是举世瞩目的天才剑修吗?”
“没有那柄剑,你什么也不是。”她顿了一下,凝着明憬淡如云烟的眉眼,心情突然有些失落,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空气却骤然一变。
那杆灰色的旗帜倏然抖开,流转着一个个灰色的阵符。
明憬抬眼望着,低低笑出声,语气半是讽刺半是自嘲:“十年时间,你的阵道一点都没有长进。”
十年之前在她剑下走不过一式的阵法,如今却也要费上些许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两袖如风动,一步撞进灰色大阵中,掌风与阵风相接,空气一时迷蒙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我又不主修阵道。”谭小沐嘀咕了一声,闭眸摆弄着手上的阵旗,心里只觉得明憬莫名其妙,一出来就要找人打架。
这万象道宗的弟子,都什么毛病?
灰色和红色的两道身影缠绕着。从天色微亮一直打到晌午时分,均是不相上下、胜负难分。
最后,明憬以生生受了阵旗一道攻击为代价,眸色沉沉,一掌将谭小沐拍下山崖,女子清脆的叫声响彻云霄,将天边鸟雀都惊走。
她立在崖边,望着下面黑沉沉如隔万丈远的深渊,眸光一时也沉到不见半点亮。
胸口蓦然一疼,那道属于灵气的气流震荡着,使她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明憬怔了怔,第一反应不是拭去唇边鲜血,而是转身去看慕容炽。
一身红衣的女人半倚而坐,手上拿着一枚咬了一半的果子。随着明憬的抬眸,她皱起眉,低头时有血迹自唇边渗出,看上去像是抹了口脂,瑰丽而绚烂。
迎着明憬的目光,慕容炽坐直了身体,看过来的眸光幽沉沉,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明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几步走过去,抬手就要帮慕容炽擦掉血迹,被她凉凉避开,声音颇有些不悦:“这位谭小沐,又是何许人物?”
“她算是个阵修,也是铸剑师。”明憬在慕容炽身边坐下,低着眉眼缓缓道来:“谭氏一族是人界阵道大族。她本该一世修阵道,但她不喜欢阵道,想要成为一名铸剑师。”
“她的家族不同意?”慕容炽渐渐了然。
世族讲究传承和继任,培养子弟一路修行,自然不会轻易让其改道。
“当然。”明憬点着头:“她执意要脱离家族,修习铸剑之道,自然要付出代价。”
她那时刚好路过,就顺便出手救了谭小沐一命。
彼时只是秉承着扶持弱小的原则出了手,不想后来谭小沐还真的踏上铸剑一道,后来居上,在突破第四境修为之前先成为四阶铸剑师。
甚至于胆大包天到缠着她,要借她的剑一观,梦想能铸出一柄九阶之上的神剑。
剑修的剑比命还重要,自然是不能轻易交予旁人的。所以她将谭小沐打了一顿,警告她不得再踏入自己的视线范围。
没想到再见到面时,天地规则在明憬心里都颠倒到不成序。
她不再是那个天赋卓绝的剑修,谭小沐却还是那个赌上性命爬出荆棘境,只吊着一口气也梦想着要铸出神剑的修士,可谓是初心不改。
她说和折喻做了交易,她帮助折喻下到崖底,作为报酬,折喻要将邀月剑交给她琢磨。
如今就算是交易完成。
只是这些,就没有必要告诉慕容炽了。
明憬如是想,见到慕容炽眨眨眼睛,果然并不在意这些无关之人的琐事,而是正正凝着明憬,眼神有些意味深长:“那你为何要将她打下崖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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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你很识相 ◇
◎带你下地狱◎
“瞧她不爽。”明憬轻描淡写回复着, 只觉自己的心思在慕容炽明晃晃的眸光里无所遁形,慕容炽好像很轻易就能读懂她的想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哦。”红衣的女人拖长声音低声应了一句, 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所以, 不是因为你的小师叔吗?”
明憬不语,正想着怎么回答会好一些,就见慕容炽把手伸将过来, 落在她的唇上, 细致而轻柔地以指尖拭着鲜血,轻飘飘转移了话题:“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 就这么点能耐吗?”
“同为第四境修为, 怎么你就打不过人家一个弃阵修铸剑的小修士呢?”慕容炽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带恶意的嘲讽和不解都夹杂在其中。
《古修罗诀》好歹也是魔道第一法诀,据说天赋异禀、悟性与心性无双者, 还有望登临只存在传闻中的第十境。
明憬沉默着,迎上慕容炽好看狭长的一双凤眸,看出里面满是真实的不解和疑惑, 还有那么些匪夷所思,苦笑一声:“我从前……”
她停顿了一下,也同样抬起手, 去擦拭慕容炽唇角那点血迹,垂下眼帘,声音很是平静:“我从前只修剑道的。”
什么拳掌的基础招式、什么近身功夫, 她都不需要去修习,一人一剑, 是她信奉的原则。
哪怕剑不在手, 并指也可为剑, 拈花飞叶也可为剑。天地万物,对于从前那个明憬而言,无一不可成剑。
她这个人,也可以是一柄剑。
这次轮到慕容炽沉默了下来。她张张唇,想说她虽然不修剑道,也不是万象道宗的弟子,但对万象道宗这座人界最顶级的圣地也并非没有半点了解。
宇文筝也是剑道天骄。可是那人的拳脚功夫分明也很好,好到单打独斗时,不出剑就可以败尽一众体修,风采可谓出众。
脑海却蓦然浮起这么一幅画面:漆黑深邃的洞府厚重府门前,血色字符跳动着妖异的光芒。
于此风谲云诡里,一袭红衣的女子仰起脸,眼睛里尽是锐利锋芒,有无双风采横绝一片天地。
她说:“我修的剑道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们指的,自然是包含宇文筝和折喻在内的这片天地里,所有的剑修。
明憬是举世无双的存在。
她还说:“六界之大,只有我一个天生剑骨。”
确实是只有明憬一个天生剑骨存在。
这等天地灵骨,哪怕悉数被磅礴外力折碎,只要明憬还活着,就不会再诞生出第二个。
明憬还在认真拭着慕容炽唇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后就要将手拿下去,被慕容炽用手压住,以牵的动作托到眼前。
白皙、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这是一双用来握剑再合适不过的手。
慕容炽不是手控,也从来不关注别人的手生得如何,此刻却觉得明憬的手实在像极了一件雕琢完美的作品,独得造物主偏爱。
她牵着这只手,心情一时沉重到言语很难描述,只能凭借本能将明憬拥住,然后把自己的脸藏在温暖的肩膀上。
原来明憬修的剑道真的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她的剑道是世界上独一份的道,没有半点先人痕迹,完完整整就只属于明憬这两个字。
古老传闻里讲,天地境界分九境,因为九为天地之极,所以世人大多以为至高巅峰就是第九境。
慕容炽不是寻常世人,她的来历、背景和血脉都不可小觑,所以她知道,第九境之上还有一境,超越整座天地的禁锢,名为第十境。
那是最完美圆满的境界,所以每一步都容不得疏忽缺漏,只有最纯粹无垢的道境为支撑,方有触摸到的希望。
何为纯粹无垢的道?从前明憬修行的剑道便是。
只修剑,半点不掺杂其他,纯粹到尽头,可称极致。
所以说,明憬从一开始,修行的目标就是世间道之极,这是宇文筝都不曾妄想过的境界。
也可以称之为野望。
野到整座天地都为之震撼。
而这样一个人,被废弃了剑道,堕落为魔,与黑暗、与她为伴。
慕容炽想到这里,只觉周身情绪澎湃汹涌,全然是因明憬这个人而起的。
她松开明憬,用手轻抚着算得上精致却不及她出色的五官,忽然就很想知道,从前的明憬到底是怎样一番风采?
或许那身道宗的气息会跟折喻很相似,却一定不可以用来相提并论,她们应该是两种人才对。
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些言语。
慕容炽拿手卷着明憬的头发,语气十分戏谑,眉梢带着些许嫌弃,半嗔道:“你这么弱,本座还跟你缔结生死契约,那以后岂不是很容易受伤?”
明憬声音含笑,任由慕容炽揪着她的头发玩耍,半揽着温暖柔软的身体:“是哦,我很弱的,那怎么办?”
“……只能本座多费些心思教教你了。”慕容炽歪在她怀里叹了口气,给出她选择:“你是想学拳还是掌啊?”
剑道明憬是绝无可能再修行的,刀道、枪道什么的,还需要她给明憬找武器,太过麻烦,所以也要排除掉。
明憬有些惊讶:“慕容姑娘会许多东西吗?”
“当然。”慕容炽昂起头,神情看上去很是骄傲:“三千大道,本座皆有涉猎。”
身后应该要有一根翘起来的尾巴才对。
明憬不露声色地扫了一眼慕容炽的腰部位置,遗憾地在心里叹气,一只手搂住慕容炽,一只手去整理她额边的发,声音低低:“那我可以都学吗?”
“小家伙有点贪心哦。”慕容炽把玩着那只完美白净的手,在明憬悠悠目光里轻点着头:“你若是想,当然可以。”
“就是你一个天赋卓绝的不世天才,什么都要本座教,本座险些以为收了个弟子。”她笑着打趣,刻意拖长了尾音。
明憬浅浅笑开,垂着眼,将眸底情绪遮掩得很好,声音温和:“让慕容姑娘费心了,我会好好学的。”
打趣归打趣,说笑归说笑,明憬自然不会觉得慕容炽这般在意出现在她身边的女人,一如小师叔,一如谭小沐,是喜欢她、或者对她有什么想法。
说到底,不过是掌控欲三个字罢了。
慕容炽将她当成一柄锋利的刀,所以引她入魔道,还要教她对敌之术,这样才能用得更顺手。
明确这一点,明憬该怎么和慕容炽相处,自然心中有数。况且,她们之间还存在着一道生死契约。
所以,要哄着、顺着、迁就着,直到慕容炽不再需要她,或者是她不再需要慕容炽。
而现在,她们还是彼此需要的。
明憬这么想,将慕容炽拥得愈发紧,接着便按照慕容炽的眼神示意将她拉起来,一起看向远处。
与谭小沐打了一架,又与慕容炽在这块石头上缠绵交谈,天边那轮金日已经逐渐向西斜,即将隐入群山之后。
慕容炽看着那层光晕,对明憬说了一句“随我来”后抬脚就走,几个呼吸间已经将断崖甩在身后。
明憬于是眨眨眼睛,一步不落跟随着慕容炽,沉默不言,也不问要去哪里。两道红衣如火焰,燃烧过黄昏的天际。
走了一会,慕容炽有些不习惯骤然的寂静,抬眼看向身边亦步亦趋的明憬,声音含着些没事找事的兴味:“明憬,你怎么不问要去哪里?”
明憬略挑眉,隐约从眼前人很美含笑但是眸色冷冽的一张面容上,看出些找事和挑衅的意味,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从善如流:“慕容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慕容炽:“……去地狱。”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明憬:“……”
她心里正疑惑着,就听慕容炽含着笑又重复了一遍:“本座要带你下地狱,你去不去?”
明憬终于抬起眸,很认真地看着慕容炽:“你是认真的吗?”
慕容炽不悦:“本座难道在跟你开玩笑不成?就是去地狱,你随不随我去?”
她停下脚步不走,就站在宽阔的山道中间,红衣飞扬在半空,眉目间含着笑意,幽幽看着明憬,似乎很认真地在等她回答。
明憬随之顿足,一双眸子黑漆漆,正对着慕容炽的眼睛:“去啊,为什么不去?”
“我说过的,慕容姑娘在哪里,憬就会在哪里。”
“只要姑娘在,就算要去最阴沉血腥的地狱,憬也一定抬脚就走,绝无二话。”
“我随你去。”明憬最后给出肯定的答案,眸深似海,好像漾开的清波,极勾人沉沦,恍如眼前人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慕容炽迎着这样的眼神有些被取悦到,笑容一时璀璨,用手扯着明憬的衣襟,唇深深勾起,语气轻快:“明憬,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很识相哦。”
“没有,从来没有。”明憬垂下眸:“姑娘是第一个。”
*
慕容炽说不会开玩笑,便真的没有开玩笑,所以她口中的要带明憬下地狱,自然也不完全是假的。
心情被明憬安抚得很愉快的红衣女人笑够了,拥住明憬的腰,白皙的手伸出,空气登时掠起一圈水波般的涟漪,一道血色做框、墨色填满的门凭空现出。
明憬虽然不是很能理解慕容炽时不时的恶趣味,但也适应得非常好。
所以她此刻下意识抱紧慕容炽的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世界在眼底换了一番模样。
那扇尽是血色、隐藏在黑暗里的门就在她面前,很虚无缥缈,似乎并非寻常木材或是灵物制成,更像是气流聚拢而成。
举目四望皆是一片漆黑,脚上所踏也不是泥泞尘土,头顶望不见日月,四周静寂无声,连风声、水声和鸟雀之声都没有,恍如被隔绝开。
似乎浮于虚空之上,似乎沉在无尽深渊,妖异、神奇、有趣。
慕容炽站在明憬身边,斜斜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惊异,但是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那些她所期待的害怕、胆怯、求知若渴更加没有出现,不由感到失望。
好看的手一伸,将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往门上一拍,“轰隆”一声响,血墨交加的虚空门微微震动,缓缓向内退去,露出门后的一角天地。
天空是漆黑的,没有日月星辰,云雾黑压压一片,似点缀般铺开。
盘根错节的大树下黑影攒动,地面上没有影子,他们穿着黑斗篷,戴着形状各异的面具,行色匆匆。
黑蒙蒙的灯笼挂于树顶,悬下朦胧的幽光,照出一片微亮的领地。
黑暗夜幕藏在灯笼远处,未知的神秘和危险如深海迷雾,诱人向前深入。
百鬼夜行,眼前这微末一幕里,明憬看见的又何止百鬼呢?
人、妖、魔,邪崇恶灵,可谓应有尽有。
她惊异地透过那扇门窥着一片新天地,听到慕容炽将唇贴在她耳畔附近传来的声音:“这里,是地下鬼市。”
地下鬼市。
什么是地下鬼市?
人界几时有过地下鬼市这样阴森诡异的地方,为何她从来不曾听闻?
明憬睁大眼睛,被慕容炽用手盖住,然后再移开。
女人凑得很近,在她面上吻了一下,寻到她的唇后又咬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发出嘲笑:“养尊处优的圣地弟子,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当然是连听说都不曾听说的。
“这里不是人界。”慕容炽笑着补充,昂起头示意明憬看那边。
明憬抬眼看去,看到一株立于虚空里的大树,有干无枝,树根蜿蜒而下,在一片漆黑沉寂里发着黯淡的光,气息古老得似乎与天地同生。
这棵树明憬倒是认识,她曾在道宗典籍上读过一些描述,知道这株树名为扶桑。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树,此刻就在眼前。
明憬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慕容炽可不管她复不复杂,待她将眸光移回来后,牵着她的手跨过虚空那道门,一步踏进了鬼市里。
光影霎时一变,那层朦胧的幽光渐围拢过来。明憬跟在慕容炽身边,举目望见一座全新的天地,以及身前立于门后的一块石碑。
血色、古朴、荒芜,正正立于地下鬼市入口第一道景点处,其上龙飞凤舞地镌刻着一句话:
“圣地弟子与狗不得入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8 20:25:17~2022-07-29 20:4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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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 地下鬼市 ◇
◎带你去买衣服◎
明憬止不住一愣, 抬眸就看到碑身周围一片灰尘缠绕,蛛丝和碎叶都有,将下面的墨色大字遮挡得都有些模糊。
“圣地弟子与狗”这六个字却是焕然一新, 似乎有人专门定时擦拭, 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人界势力分布错综复杂,主要分为圣地、皇族和散修三个归属,以及一些世家大族、隐世宗派和海域修士。
慕容炽说地下鬼市不在人界, 自然就不在人界势力归属范围内。
只是为何这碑上不写“皇族子弟与狗不得入内”, 也不写“人界散修与狗不得入内”,偏偏是“圣地弟子”呢?
难道是地下鬼市的掌权者与圣地之间有什么过节, 以至于堂堂掌权者竟无聊到这种地步, 不惜以言语折辱?
已经不是圣地弟子的明憬若有所思,眸光向后看,刚好看到那道浮于虚空的门缓缓关闭上, “轰隆”一声响,将来时的痕迹都抹去。
站在门外是看不到这面石碑的,当然也算不上入了地下鬼市。只有进来后, 才可以完整清楚地看到石碑上斗大的墨色文字。
所以,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句嘲讽与奚落。
明憬的目光落在写得格外遒劲有力的圣地弟子四个大字上,弯弯唇角, 忍不住有些想笑。
然后就听到了一阵丝毫不加掩饰的爆笑声,肩膀一重,怀抱里多出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
慕容炽笑得前仰后俯, 半点没有形象可言,甚至是失去站立的力气, 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整个身体都倒进她怀里, 就挂在她身上继续笑。
路过的黑影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们几眼。
明憬不在意旁人眼光,温柔地将慕容炽拥住,低眸下去,面容精致的女人已经笑得五官狰狞,险些岔了气,一张脸也渐红润。
“真的有这么好笑吗?”明憬失笑,又有些无奈,将手放到慕容炽背上,轻拍着帮她顺着气,眸底尽是诧异和半真半假的宠溺。
“很好笑啊!”慕容炽点着头,好半天缓过气来,抬头就迎上明憬在浅浅光晕下分外柔和的模样,顿时有些怔住,眨眨眼问道:“你怎么不笑?难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是有些不妥。”毕竟是人界圣地,很看重面子的。
明憬笑得隐晦,心里如是想,面上却满满是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生动有趣。
慕容炽有些诧异于明憬的不配合,眸光向下看,忽然拍着明憬的肩膀笑出声来:“确实有不妥之处,怎么可以将狗与圣地弟子相提并论呢?”
“他们怎么配?这样是对狗不太友好,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搞歧视。”她低声嘟囔着:“本座要让人将这石碑上的字改一改。”
她这句话说得很轻,明憬没有听清楚,也不是很在意,而是扯着慕容炽的身体将她扶起立正,手握成拳在她眼前掠过:“收!”
慕容炽呆呆看着那只拳头,竟真的停了下来不再笑,怔愣愣的样子像极了脑子不清醒,头顶翘起一缕发,直直撞进明憬的心房。
接着是一句阴测测的话语,冷得能结冰:“明憬你个小兔崽子,胆子肥了,敢这样对本座讲话?”
明憬不害怕,甚至心底有些想搞事的冲动,按着慕容炽的头吻了上去,手搁在她头顶。
摸到那缕发的时候在心里发出满意的一声喟叹,直将慕容炽吻得气喘吁吁才放开:“我错了。”
浅色光晕下,她笑得无辜且温柔,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闪烁着星星。
一眨不眨望着慕容炽,身姿站得挺直,五官精致白净,十足十的秀色可餐。
慕容炽:可恶,好像被色/诱了一把。
她咬咬牙不甘示弱,用手圈住明憬的脖子,将唇凑近上去,吻着明憬的唇角,带着那么几分欲拒还迎的拿捏,然后在明憬拥住她腰要吻回去时果断松手,语气悠悠:“走了。”
“……哦。”明憬不恼,很是乖巧地跟在慕容炽身后。
空气寂静下来,周围穿黑色斗篷、戴怪异面具的黑影或许是第一次在鬼市见到不做半分掩饰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明憬从小就是在万众瞩目里走过来的,因而没有半点不适。
她看着慕容炽,避免被慕容炽抓住把柄扳回一城,试探着问出声:“慕容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慕容炽于是回眸,似笑非笑,继而缓缓回答:“带你去买衣服。”
买衣服。
明憬扯着手边的一截袖子有些诧异,她身上不是有衣服穿吗?
这身由北海灵兽织云雀吐丝制成的衣袍华丽光滑、水火不侵,甚至拥有自主清洁等功能,比之法衣灵袍也不遑多让,为何要换?
“本座说换就换。”慕容炽准确地捕捉到明憬的困惑,眉一扬,骄矜又倨傲:“本座用的东西,向来都是最顶尖的。”
“至于这些衣袍——嗤!”慕容炽冷笑一声,眸光也有些冷:“不过是没得选罢了。”
明憬沉默,心里隐约能猜到这些东西的来历,于是也不再多言,任由慕容炽牵着她的手,穿梭过重重黑影。
“这地下鬼市是干什么的,你现在应该也有所了解。”慕容炽蓦然出声,似是在问明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交易、隐匿身份、只看筹码,黑暗规则。”明憬眸色微深,揣摩着慕容炽的情绪将心中想法道出。
地下鬼市,不在人界,也不在鬼界,这里应该是一方游离于虚空的黑暗领域,拥有特殊的默认规则。
刚才一路走来,所见皆是穿黑斗篷、戴面具的存在。路边有黑布铺成的小摊,大树底下有她看不懂的阵纹,气息如此驳杂怪异,可见是一处百无禁忌的灰色世界。
秩序规则或许会有,但绝对不多;虽然人妖魔都可以进来,但还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比如此刻明憬眸光一转,就可以看见远处几个身材高大的黑影围着一道瘦削影子,正展开一场生死角逐。
慕容炽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眸底有欣赏:“我的小家伙,你真的好聪明。”
寻常圣地弟子进来,只怕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些。
他们生于人界最繁华的地方,自恃光明正义,哪里会如明憬一般,将这神秘之地看得如此通透?
这就是寻常圣地弟子与明首席的区别吗?
慕容炽没来由地与有荣焉,点点头,毫不吝惜自己的肯定:“你总结得很好。”
“这里诞生的本质就是为了交易,只要筹码足够,斗篷背后是人是妖,或者是魔和所谓邪修恶灵,都没有人在乎的。”
“不让圣地弟子进来,自然也是为了避免无所谓的争斗和单方面殴打。”
至于是谁殴打谁,当然不必多言。
慕容炽没有细说地下鬼市的建立、发展过程和幕后种种,明憬也就没有问,跟着慕容炽并肩行过几条街,场景陡然一变,变得极为繁华豪奢起来。
原本的黑布小摊被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楼阁所取代,高处悬着轮/盘大的灯笼,落下微暗的光,像月华,铺出一道柔和的表象。
最中央处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横绝整座天地,最高、最广、气势最恢宏。四周楼阁拱卫,像星星聚拢在顶端的月,神秘中透出强大、不凡、古朴。
这比万象道宗用来会客、举行大典的主殿万象大殿还要气派庄严,周围泛起的阵纹光亮愈发衬得像神仙府邸,巍峨壮观。
哪怕是明憬这种见过大世面的年轻天骄,一时也有些心神激荡。
慕容炽面容不变,眸色深了一个度,勾勾唇角,牵着明憬的手,逆着人潮汹涌一步踏进大殿,将那枚黑色的令牌往空中重重一拍。
空气漾起圈圈涟漪,光晕扭曲着,眼前已经又换了一片天地,还是在宫殿之内,楼阁叠起,宝光闪烁。
明憬抬眸,发现自己站在一堆凌空浮起的衣袍下面。
“选你喜欢的衣服吧。”慕容炽挥挥袖子,也不在意明憬的目光,手一伸,那身做工极为华丽讲究的外袍已经被她褪下,很随意地掷在地上。
接着是大红锦衣下面的束带,发饰、佩玉,慕容炽似乎要将身上那些束缚悉数除尽,然后再换上新的。
明憬下意识转头去看四周,寂静无声,此处并无除她和慕容炽之外的第三人。
于是她的心一松,继续去看慕容炽,发现女人已经将身上悬着的饰物扔得差不多。
正赤足踩在冰凉的白玉石上,一双腿长而纤细,白发下的背脊不着寸缕。
似是察觉到她的眸光,慕容炽微微转身,锁骨精致、玉颈修长,全身上下只穿一件最贴身的里衣。
而她的手正放在里衣那根带子上,勾着唇戏谑一笑,手一松,那件薄如蝉翼的里衣登时落在地上,里间旖旎风光再无遮掩。
明憬呼吸一顿,明明自己已经与慕容炽双修过许多次,也对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了如指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僵着脸,直愣愣将眸光移开。
夜色虽然渐深,可这处楼阁之内灯光明亮,照得跟白昼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挺刺眼的。
“嗤。”
与明憬的心跳声一起响起的,是慕容炽毫不留情的嘲笑声。
伴随着衣袍掠过空气的摩擦声,慕容炽边穿着刚从空中取过来的衣衫,边弯起唇角笑得开颜。
明憬的心情有些微妙,就感受到熟悉冷冽的气息渐靠近,下颌被人十分熟稔地用手抬起。
慕容炽俯下身体,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我的小明憬,你真有趣。”
什么有趣不有趣的,她是人,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明憬腹诽,抬眼去瞧慕容炽,呼吸一时又有些凝滞。
她换了一身衣衫,却还是鲜艳夺目的大红色,袍角压着的暗纹与先前那一袭比起来更精致神秘,内衬是黑色的。
白发稍微整理了一下,缀着一根暗红色的琉璃步摇,走一步,就摇一下。
灯光迷蒙下,她勾着唇笑,好像美出一种新高度,气质里少了冷冽肃穆之感,多出来的是妖冶、魅惑和浓艳。
明憬定定心神,笑得敷衍:“慕容姑娘也很有趣的。”
“我当然是最有趣的。”慕容炽微笑着,没有松开明憬,反而贴得愈发近:“我已经换好衣服了,所以现在,该你了。”
“明憬,脱吧。”
脱什么脱?
明憬拢好身上的衣袍,被动承受着慕容炽的亲密,语气平淡:“我觉得我身上这身衣服挺好的,不需要换。”
“是吗?”慕容炽低叹一声,站直身体,在明憬故作镇定的眸光里笑着:“可是这袭衣袍原本就是我的,还是从修罗崖底穿出来的,寓意不太好。”
“而且……”慕容炽顿了顿,语气有些冷:“而且它的来历不简单,所以不能留,要烧掉才好。”
来历不简单。
明憬低头,慕容炽不说来历为什么不简单,她其实也能猜到一些。
“所以你快点脱下来,让本座一起将之烧掉。”慕容炽下了定论,眸光往地面上那身衣袍和饰物上一望,继续勾起唇笑:“还是说,你需要本座帮你脱?”
她将手伸过来,置于明憬的衣襟上,手上一个用力,那件束得整齐的外袍顿时松了一道口子,现出几分乱糟糟的萎靡感。
明憬喘了口气,小心翼翼挪开慕容炽的手,努力保持着沉稳:“不劳慕容姑娘费力,我自己来就好。”
她定定心神,转过身体,将那身外袍缓缓褪下,然后就被慕容炽掰转过身体:“那边光线不好,伤眼睛。”
明憬:“……”
她恶狠狠盯着慕容炽,确定她是存心想要搞事情,心情有些无奈,颇咬牙切齿。
活了快三十年,她就没见过慕容炽这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的女人。
哦,她也不是人。
慕容炽虽然可以从明憬的脸色上隐约感知到她的情绪,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要是知道的话,慕容炽只会笑得更开心,然后拍着明憬的脑袋瓜告诉她:
三十年还是太短了,在闭个关动不动就是百年的修行界,三十年根本就是比凡间未断奶的毛孩子还要年幼的存在,所以好玩得很。
“明憬,你磨磨蹭蹭的,难道是害羞吗?”慕容炽不可思议地捂嘴:“不会吧,你可是明憬啊,你也会害羞!”
“哦,本座知道了,你是不喜欢这里的衣服,对吗?”一身红衣的女人笑开了花,挥挥手,空气扭曲着又换了一个地方:“那这里的衣服呢?”
明憬:“……”慕容炽是不是今天忘记了吃药?
她有些无力地扶额。
脱个衣服而已,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崖底洞府里,她和慕容炽都不知道袒裎相见了几百还是几千回,要说害羞也不至于。
就是慕容炽现在这么兴奋,明憬很想问问她,你自己知道你自己的状态怎么样吗?
或者说,你真的没有病吗?
早知道这样,她刚才移开眸光什么移开,就应该看死她!
明憬沉着眸色,心底那点不屈不肯让她屈服,企图垂死挣扎:“这里的衣服看上去很贵,你带够灵石了吗?”
虽然慕容炽的身家是很雄厚,但出府时她什么也没有带,所以……
明憬眸光希冀,见到慕容炽愣了愣,好像卡顿一样:“灵石?”
哦豁。
“本座最不缺的就是灵石,要多少有多少。”慕容炽舔着唇,眸光暧昧,“不过这里交易的筹码可不是灵石哦。”
明憬好奇:“那是什么?”
“是鬼石。”慕容炽像教小孩子一样。
明憬:“那你有鬼石吗?”
慕容炽:“没有。”
明憬:!
她正舒着气,听到慕容炽压抑着发出的笑声,很有看到那块石碑时的风采:“虽然本座没有鬼石,但这整座地下鬼市都是本座的。所以,你要什么衣服都是有的。”
“行了,等下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明憬,你快点脱衣服吧。”
作者有话说:
感情发展慢热,这篇互动会多一些。
当然,剧情也会走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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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混账领主 ◇
◎慕容炽果然最有趣◎
明憬愣住了。
她知道慕容炽来历不凡, 也知道这座地下鬼市跟她的关系不会简单到哪里去,但属实没想到她就是这座庞大神秘的地下鬼市背后的掌权者。
“地下鬼市门口那块石碑是你立的?”她第一时间想到这件事。
慕容炽顿了一下,笑得愉悦:“那倒不是, 那块石碑立于鬼市诞生之始。至于那些文字, 应该是领主那混账命人刻上去的。”
领主,这又是哪一号人物?
明憬低头沉思。
慕容炽却不给她沉思的时间,手又伸将过来, 作势要扯她衣服, 语气催促:“你好慢。”
明憬眸色微暗,像是豁出去一样, 将那身外袍褪下, 仰面去看慕容炽,在她戏谑又得意的眼神里将人拥入怀里,低头去吻她的唇。
慕容炽诧异, 偏着头艰难地避开,嗓音喑哑:“你做什么?”
明憬不回答,用手转过她的下颌, 继续吻上去,另一只手向下,慕容炽认真挑选好并且穿得整齐的衣衫被扯下, 整个人也被抵在冰凉的墙壁上。
空气渐渐灼热起来,连一丝风也没有。
慕容炽只觉身上一凉,明憬的脸放大地贴过来, 唇被迫张开,呼吸都被掠夺, 好像要吻到她窒息一样。
半晌, 明憬才松开按住慕容炽脑袋的手, 低眸下去看着她喘气不均匀的模样,声音微沉:“你说呢?”
慕容炽挑起眉,边喘气边开口:“明憬,你不会要……”在这里吧?
话还没说完,唇再次被明憬堵上。她揽着慕容炽的身体,从唇边吻到颈侧,将头搁在她肩膀上,轻轻点着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慕容姑娘真聪明。”
明憬的手向下,拉住慕容炽里面那件里衣的衣带,眼睛里漾开清波:“人都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慕容姑娘虽然不是人,但也不应该例外。”
“啪嗒”一声响,衣帛碎裂的声音在广阔空间内格外清晰。
明憬这次没有移开目光,黑漆漆的眸不眨一下,静静看着慕容炽,冷静而清醒:“慕容姑娘,这是你自找的。”
“什么自找的。”慕容炽不服气,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本座只是让你脱衣服。”
“是吗?”明憬凝眸,语气里多了几分变化,手上微微用力,启唇问她:“所以,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慕容炽没有说话,睁着眼睛看向远处微光闪烁的龙形古灯,呼吸有些急促。
明憬也不在意,染着一点红晕的耳垂被散落下来的头发挡住。
所以她将心里的情绪藏得很好,几乎是气定神闲:“许久未曾与姑娘双修,有违我们当初的约定,憬今日补上。”
她这么说,勾动体内气流涌动,在与慕容炽极致缠绵亲近时开始流转,眉心那朵如墨的黑莲印跳跃着幽沉的光圈。
一股磅礴恢宏的气息渐从她们交/合的肌肤处涌起,将两个人都包围住。
慕容炽于是颤抖得更加厉害,只能环住明憬的腰,借着明憬的力量勉强稳住身体。
殿外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几分惊喜几分迟疑:“黑羽令!慕容炽,你真的从无常山崖底出来了?”
接着是哒哒哒的脚步声,似乎是一道身影由远及近,直奔她们所在的位置而来,眼看就要跨进殿门,见到现在周身不着寸缕且缠绵在一起的两人。
明憬皱眉,心里正思索着对策,就发现慕容炽抓住她的手臂,颤抖又克制着出声:“站在那里不要动,你不许进来。”
外间那道身影像是愣了一下,满腔疑惑:“慕容炽,真是你!你搞什么鬼?”
慕容炽不答,咬住嘴唇,眸光停在明憬眉心那朵翻滚得浓郁的黑莲印上,知道现在停下来不太现实,只能小小声催促明憬:“你快些。”
哦豁。
明憬转着眼珠,有些兴奋:“慕容姑娘,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快的。”
她一边说一边重新俯下/身体,见慕容炽抿着唇一副克制不想出声的模样,故意放轻手上的力气,专挑着慕容炽敏感的地方吻过去。
“明憬!”
慕容炽有些恼怒,可惜现在白发湿漉漉、肌肤也遍布红晕的模样不是很有威慑力,就连发出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咬紧牙关的唇到底还是被明憬撬开,安静的空间里多出一阵喘气不均和意味不明的声音。
明憬居高临下望下去,见慕容炽一身都是汗,眼睛深处满是难以自制的情/欲,面容上却是浮于表面的凶狠,忍不住想笑:“好了,不要生气,我听你的话就是。”
她低下头去,心想:慕容炽果然是最有趣的。
就是不知道这笔账,慕容炽又会记到什么时候。
许久之后,慕容炽狠狠瞪了明憬一眼,穿好衣服后慢吞吞站起身,声音冷冽,带着一点气虚:“将这里收拾干净,你再出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她迈步向殿外走去,走得很慢,姿势也有几分不协调,就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的感觉。
“吱呀”一声响,一道十分震惊且音量不低的声音透过殿外殿内的空间传递过来:“慕容炽,你现在玩这么野?”
接着是慕容炽一声冷冷清清的“闭嘴”,殿门“轰隆”一声响,又被谁重重合上。
明憬从地上坐起身,唇角微弯,眼睛向上看,在一身白得胜雪的锦缎剑装上停留了许久。手伸出,已是取了漆黑如墨的一袭黑衣,不带半分犹豫地抖开穿好。
白皙的指尖漫上一缕暗沉的魔气,将地面上两袭红衣叠在一起,并指落下魔气,地面须臾燃烧起来,灰烬散在空中,就跟消失不见一般。
她慢条斯理站起身,将衣襟和袖角都整理好,这才抬脚走到殿门处,推开殿门,得见一座富丽堂皇的亭子,飞檐流角、气势雄伟。
阴暗幽深的地下鬼市有这一座大殿就已经很出乎明憬的意料,未曾想这小小的一座亭子也修得这般恢宏壮观,与鬼市二字格格不入。
慕容炽的衣衫穿得凌乱,白发湿漉漉散落在身后,那根雕刻精致的步摇不知道丢到哪里去,正正瘫在亭子中央的椅子上,坐姿十分慵懒,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前面站着一道翠绿身影,手里拿着一把妖兽羽毛做成的大扇子,张开后一边摇一边点着头,刚才在殿外呼唤慕容炽的声音应该就是此人发出的。
明憬看了几眼,心里对此人的身份大约有猜测,直接走过去站在慕容炽后面,用手挽起那些湿漉漉的白发,以魔气弄干净后挽上去,手中流光闪烁,多出一根绛红色的发带。
慕容炽斜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道翠绿的身影却十分诧异,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明憬,转向慕容炽,语气激动:“这就是你看上的小白脸?”
“长得挺一般,勉勉强强算作合格。但是她这修为,一大把年纪才第四境,这也太弱小了吧。”
“还有她这衣品也不行啊,穿得黑不溜秋的,像什么样子?要眼光没眼光,要修为没修为,慕容炽,你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了?”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难道这小白脸床上功夫很好吗?”
慕容炽没有理会她,扭头去看明憬,旁边翠绿身影不说她还不知道,原来明憬已经抛弃穿了将近十年的红色衣服,转而选择了黑色。
这衣品确实是不怎么样。
酷爱红色的慕容炽抬起眼睛,想要瞅瞅明憬是怎么个黑不溜秋法,眸光却在下一刻愣住,不是因为不好看,而是因为太好看。
明憬的长相当然是过关的,只是比起长相来,她更出挑的是那身气质。
初落崖时是清绝、冷傲、干净,修魔后,她穿着那一身红衣,人生遭遇翻天覆地,于是就成了颓唐、堕落和一点欲勾人沉沦的放纵。
现在她穿了一身黑衣,站在夜色浓郁里,似乎又是另一番风采,肃然、冷静、深沉,还有……
慕容炽不是很能用言语描述出来这种气质,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却有那么一瞬间,给她的感受异常遥远。
她于是怔怔看着明憬,思绪有些放空,半晌才低声问:“你怎么穿黑衣了?”看起来怪不习惯的。
明憬不解:“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慕容炽卡顿了一下:“为什么不穿红衣呢?”
明憬低着头:“人界以前有一句话,叫做剑修穿白衣,魔修穿黑衣,才算作黑白分明。”
慕容炽皱眉:“这是哪门子规则?况且,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遵守规则的?”
明憬回复:“是的,我以前是很遵守规则的。”
“倒是看不出来,小白脸也有规则可言。”旁边冷不防传来一句暗嘲热讽,那道翠绿的身影摇着扇子,语气十分地挑衅。
明憬不恼,就着手上的节奏认真将慕容炽的头发束好,又伸手把她的衣襟也整理好,这才抬起头,认真看翠绿身影是何方神圣、长什么模样。
翠绿色的衣服,彩色的头发,手摇羽扇,衣袍曳地,最外面是一层花花绿绿极为炫目的裙摆,打扮得就很招摇。
如果不是这一张脸实在受造物主青睐,只怕这个人也会是地下鬼市的一道风景。
果然大美人的朋友也是大美人。
明憬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为眼前人的脸感到可惜,也不将她嘲笑自己衣品的事记在心上,语气平淡:“所以我说,那是以前。”
言下之意自然是:都做小白脸了,还要什么规则?
“你……”翠绿身影有些气愤:“你知道我是谁吗?在这地下鬼市,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谁,简直大胆!”
明憬沉默,目光有些怜悯:“那你挺可怜的。”竟然没有人愿意跟你说话,明明长得也还行。
她没有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平静的表情上明晃晃地写着这个意思,在翠绿身影气盈心头的愤怒中开口:“我知道你是谁。”
“慕容炽有跟我说过,你是地下鬼市的混账领主。”
“好你个慕容炽,老娘辛辛苦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着怎么把你从那个阵法里弄出来,你竟然这么说我,你……”翠绿身影气得不轻。
明憬接着说:“至于我,我是明憬。”
“明什么憬,老娘管你明不明憬。”翠绿身影几步冲到慕容炽身边,与明憬面对面,看上去大有“来干上一架”的气势,下一刻僵愣在原地:“明、憬!哪个明憬?”
“就是你想的那个。”明憬悠悠开口,环顾四周一眼,在慕容炽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什么叫做我想的那个!”翠绿身影不解:“明憬不是被废掉修为、折碎剑骨,然后关在人界刑狱里吗?你、逃出来了?”
关在人界刑狱里。
明憬眸色微变。所以,当初她逃出刑狱、被界卫一路追杀到无常山,绝望之下选择跳崖的消息,被人界界主府压下来了么?
为什么要压?
人界界主府,万象道宗。
她念着这两方势力,觉得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慕容炽看着她们两个的互动,心里有些疑惑:“孔知亿,你认识明憬?”
虽然明憬曾是万象道宗首席弟子,虽然因为她的原因,整座地下鬼市都会多关注一些万象道宗的消息。由此,孔知亿听说过明憬的名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慕容炽此刻看着昔年好友面容上的表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认识。”孔知亿现在的心情要比刚才看不上明憬还要激动许多:“六界之大,恐怕没有人不曾听说过明憬这个名字。”
“不过是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罢了。”
翠绿长衫的女人在慕容炽旁边坐下,看向明憬的目光再没有先前的淡淡嫌弃和轻视:
“别说是地下鬼市和人界、妖界,就算是已经关闭界门的神界和仙界、不知藏踪的冥界和魔界,也一定听说过明憬这两个字。”
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亲眼见过而已。
“慕容炽,你这回的眼光,总算没有太差。”孔知亿低低感慨,浑然不觉自己之前如何看不起明憬、觉得她是小白脸、怎么配和慕容炽并肩。
那可是明憬啊!
暂不说人品如何,起码她的天赋就要甩那个垃圾宇文筝几十条街。更准确地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可以担保,再没有谁可以如明憬一样,以十五岁稚龄登第五境,一剑惊艳天地,一出宗门就名扬天下。
进而夺得斗灵大会魁首,单凭剑道天赋引动九霄云幡,将明憬这两个字刻上去,传遍六界。
可惜,剑骨已碎、修为俱废。
孔知亿见慕容炽似乎没多大感触,眉拧起,吧啦吧啦地开始碎碎念:“你还记得斗灵大会吗?就是最初由六界界主府联手举行的天地盛会,宇文筝以前也参加过,不过她只是第三名。”
“你家明憬就不一样了。她可是第一名,魁首!还是那种天才云集、加大选拔难度后的天地盛会,而且她这个魁首是其他往届魁首都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九霄云幡你听说过吧?那可是穿梭六界各地、无视一切禁锢的神器,非天才不足以留名于其上。”
“还有哦……”
孔知亿还在细数明憬的过往,慕容炽已经转头看着明憬,眸底些许震惊,心里情绪有些复杂,似乎是一种淡淡的心疼,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她认真看着明憬:“本座好像捡到宝了。”
明憬含笑:“是哦,所以慕容姑娘应该好好珍惜我才是。”
慕容炽笑容加深:“本座会的。”
旁边的孔知亿停下碎碎念,有些懵逼:不是好好地在讲故事吗?怎么突然就上升到私定终身了?她有错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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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山河万里 ◇
◎慕容炽是独一无二的◎
地下鬼市最中央的宫殿名为揽月殿, 取“九天揽月”之意。众所周知,这是鬼市领主孔知亿的地盘,寻常人不得进入。
此刻的揽月殿后殿, 一身翠绿衣衫的孔知亿端正坐在椅子上, 两手交叠,极认真地听着慕容炽讲着过往经历,随后做出总结:
“所以, 你与明憬缔结生死契约, 并且做交易,她帮你解开封印, 你助她重新修行。”
“你们刚才在殿中这样那样, 是在双修,其最终目的,是为了破除你体内的封禁。”
慕容炽懒洋洋瘫在软榻上, 用手撑起身体,露出一角的红衣下尽是晕开的点点印迹,点着头:“对的。”
“你们……挺会玩的。”孔知亿瞠目结舌, 瞥了远处正襟危坐、运气修行的明憬一眼,心里有些遗憾:这么年轻的绝世天骄,竟然不是自家慕容炽的人, 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谁。
哪怕很清楚明憬被废去修为,过往风采随风散去,现在只有第四境的修为, 还转修魔道,孔知亿还是认为明憬足以与慕容炽并肩, 因而看向慕容炽的眼神里带了几分不争气。
慕容炽只觉得莫名其妙, 保持着这个姿势有点久, 忽然觉得手很酸、脚很酸,腰也很酸,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地方是不酸的。
她恶狠狠瞪着明憬,索性换倚为躺,扯过榻尾的被子,蒙头盖过,像乌龟一样伸出一个头:“那个山河袋还在吗?”
“当然是在的。”孔知亿应着,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着痕迹望着远处的明憬,压低声音:“慕容炽,你要干什么?那可是我们地下鬼市的镇市之宝。”
“鬼市要是单纯靠着山河袋,早就被虎视眈眈的混乱势力瓜分干净。”慕容炽嗤笑着伸手:“拿来。”
孔知亿有些不舍得:“你的修为虽然被封印住大半,但乾坤天地又没被封,根本就不需要山河袋,你要来做什么?”
慕容炽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快点拿来。”
“……哦。”孔知亿心不甘情不愿应着,自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玲珑的墨色小袋,一步三回头递到慕容炽手里。
慕容炽接过墨袋,见孔知亿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正奇怪,就听到她犹犹豫豫出声:“玄黄殿……妖界那边,你要回去吗?”
慕容炽呼吸一滞,藏在锦被下的手攥紧,一张面容很冷静:“你觉得呢?”
孔知亿于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近距离看着慕容炽,语气柔和下来:“慕容炽,解除封印需要什么灵物?我现在就带人去寻。”
慕容炽低头,抬眸时笑容温暖:“我选择回来鬼市,本来就是来寻你帮忙的。”
她甩出一枚玉简。
孔知亿接住,努力勾起唇角,语气上扬:“哇!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安好心,这就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什么三宝殿。”慕容炽扬起拳头:“这本来就是本座的地盘,让你接管个几千年,还真想鸠占鹊巢啊。”
“哇!慕容炽你果然没有良心。”孔知亿哇哇大叫着,在慕容炽渐渐凶狠起来的气势里退出一段距离,捏紧手心那枚玉简,抬脚向殿门的方向走去。
临近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轻得似乎只是她的幻觉:“知亿,我真的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会再出事的。”
几乎是一瞬间,孔知亿的眼睛红得不像样。她没有回头去看慕容炽,而是尽力保持着身体不颤抖,半天憋出一句话:“慕容炽,欢迎回来。”
*
明憬盘膝坐在大殿的一角,凝气运起古修罗诀,忽然觉得鼻尖有点痒,睁开眼睛一看,慕容炽就蹲在她面前,手拿一只墨色小袋,正一下一下地点着她的鼻尖。
“慕容炽,你做什么?”
“做什么?”慕容炽将手上的墨色小袋甩到明憬脸上,弯唇笑:“明憬,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假正经啊!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明憬慢吞吞将墨色的小袋从脸上拿下来,正色道:“我并非故意偷听你们讲话,只是大殿空旷,我……”
“行行行。”慕容炽直接打断:“本座又没说不许你听,既然都知道,这山河袋你自己收好。这可是我鬼市的镇市之宝,谨慎些,别弄丢。”
镇市之宝。
明憬低眸去看手里的东西,漆黑如墨的颜色,跟她这身衣服很配。
小巧玲珑,触感极光滑,像是上乘材质制成,绣着山河的图样,暗纹攀附,精致奢华到极致。
“慕容姑娘,这山河袋……”
“山河袋,取山河万里之意。传闻天地万物皆可包揽,广阔无垠如万里山河,也可以入此袋。”
“当然,那只是传闻而已。”
慕容炽将那只袋子系在明憬腰间,眸底颇满意:“它是鬼市诞生之初就收入宝库的九阶宝物,拥有储物的功能。不拘灵气和魔气的分别,只要是修士,就都可以使用。”
“明憬,你穿这身黑衣,系这只同样颜色的山河袋,还挺好看的。”
明憬沉默地看着腰间的山河袋,刚才慕容炽和孔知亿的对话她都有听到,自然知道这只袋子本来就是慕容炽讨来给她用的。
修士只有修炼到第五境才能在体内开辟出乾坤天地。她现在才第四境,修的是一境一生死的修罗诀,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登第五境,所以很需要有一个储物的灵器。
只是不曾想,竟是来历这般神秘莫测的山河袋。包揽万里山河,好大的气魄。
明憬还在思考应不应该收下慕容炽的山河袋,慕容炽已经轻飘飘地移开话题,拿手捶了她肩膀一下,声音有些像哀嚎:“明憬,本座腰好酸啊!”
红衣的女人许是蹲得有些久,好看的眉皱起,眼看着就要瘫坐在地上。
明憬叹气,也不再去想山河袋,伸手将慕容炽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伸手轻轻去揉她的腰,语带笑意:“慕容姑娘,才这么会功夫,你就如此不中用,不行啊!”
慕容炽恼怒,忍不住将手放在明憬腰间,掐起一块肉后狠狠旋转一圈:“闭嘴。”
明憬连表情都不带一点变化,哦了一声,手指勾起魔气,双手向下,将慕容炽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一下一下去揉她的腰,一副认真谨慎的模样。
慕容炽靠着她,只觉她的手好像一团火,温暖又炽热,似乎手法也极好。
那些疲惫和酸痛都随那双手的按摩和揉搓渐消弭,舒服得她禁不住长呼出声,就很引人遐想。
殿外因为看完玉简而有些疑惑,折返回来想要问慕容炽的孔知亿:她不是才离开没多久吗?她们昨夜不是才刚双修不久吗?现在不是白日青天吗?况且,殿门不是还开着吗?慕容炽现在怎么这样?
一堆疑惑没有得到回答,又多了一堆疑惑。孔知亿摇摇头,拂袖动作轻巧地将殿门合上,带着两堆疑惑渐渐走远。
明憬听着那声殿门声无奈,许久才放开慕容炽,见她眯着眼睛赖在自己怀里一副不想起来的样子,很耐心地问:“慕容姑娘,你还有事情吗?”
如果没有,麻烦起来一下,我还要继续修炼。
慕容炽当然听得出明憬的言外之意,她不起来,坐在那里支起身体,一双手捏着明憬的腰:“小家伙,你真不解风情。”
明憬不语,见慕容炽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将手放回去,继续揉着慕容炽的腰,然后被慕容炽红着脸拍开,人也蹦了起来。
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慕容炽低咳一声,眉梢勾着红晕:“事情嘛,也还有一件。”
她的情绪一下变得深沉,袖中流光闪烁,手心里多出来四枚白色的玉简,气息很有压迫感。
慕容炽在明憬面前坐下,将玉简递给她:“这是剩下来的修罗诀,现在你有山河袋,就自己收着。至于修行所需要的灵物,我已经让孔知亿一并去寻。”
所以之前不给她完整的功法,只是因为她没有储物袋,而不是借此束缚她吗?
明憬接过玉简,垂下眼帘:“四枚玉简?”
天地境界分九境,上乘法诀都是能从第一境修行到第九境的。
或许第九境的修士极少,但那只是因为修行难度和心性不够,而不是因为功法限制。
古修罗诀既然是魔道第一法诀,当然不应该比她曾经修行过的万象道卷差。明憬如今才第四境,所以,应该要有五枚玉简的。
慕容炽现在给她四枚玉简。
明憬一瞬间就想清楚问题关键,将心底疑惑问出,就听到慕容炽声音有些冷:“本座当初得到的古修罗诀,就只有九枚玉简,其中一枚是记载修行所需辅修灵物的。”
所以,慕容炽让明憬修炼的功法,从一开始就只能修炼到第八境,不管它是不是魔道第一法诀,不管它是否有通第十境的潜力,都只有第八境。
慕容炽得到的是残缺的功法,于是明憬修行的当然也是残缺的功法。
明憬想清楚这个,将那四枚玉简认真收好,低低应了一声,从始至终表情没有多余的变化。
她应该有哪些变化呢?是愤怒、绝望还是不甘心吗?那些情绪,早在她选择跳崖、堕魔时就攀至顶峰,此后再不会有。
明憬一直都很清醒,所以她心底很清楚,她和慕容炽是交易的关系,缔结生死契约是慕容炽在救她的命,堕魔是因为黑莲印。
慕容炽已经救了她的性命,帮她重新踏足修行道,哪怕是魔道,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双修、说笑打趣、十年时间的种种过往,止步于虚情和假意。
她不曾对慕容炽有过多余的期待,心底一直保持清醒的自知,自然也不能责怪或者怨恨慕容炽什么。
慕容炽一直看着明憬,见她面上表情冷静到极致,一点点变化也不曾有,于是明白她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接受得十分平静。
她应该放心的,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有些沉闷,又有些难受。
修罗诀只能修炼到第八境,她一开始就知道,知道后还是让明憬修炼,慕容炽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救明憬性命,帮她修炼,她们是交易的关系。
至于刻意隐瞒修罗诀的残缺……慕容炽不觉得自己有隐瞒什么,只不过是明憬没有问她而已。
况且,就算是万象道宗的首席弟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修炼到第九境。
宇文筝修炼的是人界最顶尖的万象道卷,修炼了几千年,现在不也困于第八境巅峰,闭关许久而不得出吗?
慕容炽当时觉得一身重伤、随时会死亡的明憬根本就活不到能修炼第九境的地步,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那么现在的难受是因为什么呢?慕容炽有些不明白。
或许是从孔知亿那里得知,原来明憬如此天赋卓绝、惊才绝艳而生出的一丝心虚吧。
孔知亿说,明憬落崖时应该是第五境巅峰的修为,她在崖底问起明憬以前的修为时,她却说是第六境。
寻常修士眼中遥远无际的第五境巅峰到第六境,不过是明憬的一越而过,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跨不过去。
所以第五境巅峰和第六境,对明憬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自信骄傲,如此举世无双,如此惊天动地,以至于慕容炽竟生出些后知后觉的沉闷和愧疚。
明憬似乎是真不在意,柔和着眉眼问她:“慕容姑娘,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修罗诀的?”
慕容炽抬眼望进明憬的眸,心神有些恍惚:“你听说过修罗界吗?”
“据说,那是凌驾于魔界之上的黑暗地狱,血腥浮动、尸横遍野,只有最绝望、最凄厉、怨恨滔天的心才能呼唤出来。”
“其实不是据说,那些都是真的。”
“我的修罗诀,就是在修罗界得到的。”
所以,你那时候又是怎样的绝望痛苦呢?是不是与我跳崖时的心情一般无二?还是更痛苦数百倍呢?
慕容炽,到底拥有怎样不堪回首的过往呢?
明憬望着慕容炽,眼睛一眨不眨,直直望进她眸底最深处。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看见血腥遍地、火焰滔天,语气越发柔和:“修罗界,好玩吗?”
慕容炽怔怔看着她,隐约看出那么一两分心疼和安抚,情绪起伏,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石头,放到明憬手里:“这是与修罗诀一起得到的东西。”
“明憬,你好好修行,我晚些再来寻你。”慕容炽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冲出殿外,背影像一阵风。
明憬握着手心的白色石头,似乎还有慕容炽留下的温度,低叹一声,闭上眸继续修炼。
再次被惊醒是“吱呀”的一声殿门响动,明憬以为是慕容炽回来了,睁眼一看,翠绿色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是孔知亿。
“啧啧。”孔知亿摇着羽扇,将明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明憬,你这身黑衣跟山河袋还挺配的。”
明憬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以不变应万变:“多谢领主夸奖,憬也是这么认为的。”
脸皮也跟慕容炽挺配的。
孔知亿被哽了一下,也不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场面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柄通体碧蓝、气息古朴的玉扇横在明憬面前,直奔主题:“这柄扇子给你。”
明憬疑惑:“无缘无故……”
“见面礼。”孔知亿毫不留情地打断:“这是昆仑扇,不在山河袋之下的九阶灵器,与鬼市一起诞生的存在,来历同样成谜。”
“扇骨取用东海蛟龙的骨制成,扇羽来自金眼神鹰的翎羽,灵纹传承久远。说是九阶灵器,不过是因为此方天地限制神器诞生,所以才限定为九阶灵器。”
“虽然你现在不能修剑道,但好歹长了一张过得去的脸,又与我们慕容缔结生死契约,拳脚什么的,影响观感,还是扇子好,符合你的气质。”
“以后让慕容教你一些扇法,尽力保全自身。”
孔知亿顿了顿,忽然严肃起来:“明憬,我以地下鬼市领主的名义向你保证,会倾整座鬼市之力,为你寻找修行所需灵物,也会尽力帮你找到残缺的修罗诀。”
“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对慕容生出什么不满。”
“慕容以前……过得很苦。哪怕你们只是交易,我也希望,你可以对她好一些,不要惹她生气。”
“你若是有什么气,可以冲着我来,孔知亿都受着,绝无怨言。”
明憬一直坐着听孔知亿碎碎念的一长串输出,听到这里终于站起,低声一笑,望着那柄远超九阶的昆仑扇,姿态冷静:“修罗诀?我没有放在心上。”
孔知亿愣住。
“第八境又如何?第十境又如何?残缺与不残缺又有什么区别?”
“明憬如果是那种墨守成规、安于现状的人,根本就走不到六界皆知的地步。”
功法残缺,她的心不残缺,她的道不残缺,自然会一往无前。
明憬停顿了一瞬,抬眸看着孔知亿,向来招摇没个正形的女子此刻极认真,眸底都是郑重和端正。
她一瞬间就想起一个词,挚友。
明憬从前是没有挚友的,也不需要,因为剑就是她的一切。
所以她其实不懂得为何人和人的关系既可以真诚到以命相护,也可以险恶到互相出卖,现在却有些触动。
她认真看向孔知亿,回以同样的郑重严肃:“至于慕容炽,我不知道往后余生会如何,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我去面对。”
“但此刻,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在慕容炽需要我的时候离开她。”
“就算以后生死契约解除、交易完成,在我这里、在我心里,慕容炽也是独一无二的,她是我足以与其他任何人区别开的存在。”
明憬沉默了一下,伸手握住那柄名为“昆仑”的扇子,抬眸看向孔知亿,神情十分认真:“当然,从现在开始,孔领主也会是。”
孔知亿心神一震,呆呆松开手,看着眼前一身黑衣风采卓绝的女子,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明白明憬为何能十五岁登第五境、留名于九霄云幡,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天赋和剑道。
她拥有一颗天底下最通透澄澈的心。
人界刑狱从前一直是所有修士避之唯恐不及的修罗地狱,可是从十年前开始,那里变得络绎不绝、人潮汹涌,是比人间盛景还要令人想要去往的地方。
那么多天骄不去修行、不去秘境历练、不去红尘锤炼道心,而是不知疲惫地望着那座血腥的人界炼狱,眼神深处一点执着。
孔知亿之前一直不明白原因,可是她现在迎着明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瞬间就知道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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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 众生假相 ◇
◎成全你痴心一片◎
数日后, 揽月殿后殿庭院内,明憬换了一身紧致的黑衣,刚结束修行从地上站起来, 手里握着一柄碧蓝色的扇子, 开始琢磨。
慕容炽从外间迈着悠闲的步伐靠近,红衣鲜艳、眉眼含情,似乎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拍拍明憬的肩膀, 语气轻松:“明憬,想学扇法吗?”
明憬合扇, 周身气质纯良乖巧:“请慕容姑娘赐教。”
“好说。”慕容炽伸手接过昆仑扇, 以扇骨挑起明憬的下颌,弯唇开始调戏:“你笑一个,再叫我一声师尊, 我就教你。”
明憬很平静:“慕容姑娘,你的腰不酸了吗?”
“哦,还有,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欺师灭祖,所以, 你还要我叫你师尊吗?”
慕容炽没想到明憬会这么回答,呼吸一滞,将扇柄垂下, 在明憬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觉得腰好像又酸了起来,连忙低咳一声, 带过话题:“扇法, 这玩意可不容易入门。”
“不过我家小明憬风华绝代, 一定不在话下的。”
她含笑恭维明憬一句,手腕微抖,展开昆仑扇,笑容在下一刻悉数收敛,声音严肃:“明憬,看好,我只舞一次。”
话音落,玉扇破空之声骤起。
慕容炽的身体在半空翻起,红衣翩飞,似一只蝴蝶,轻灵里带着干净利落的果断迅速,掠过天际,拖曳出一道璀璨的白日焰火。
碧蓝的昆仑扇随之起舞,破空声尖锐,扇尖一点冷光,在那只白皙的手里或转动、或盘旋、或高掷。
每一扇都极具力量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一击即离。
流畅、利落、迅速,最原始极致的攻伐之术,却因为是慕容炽,硬生生多出一分美感和绚烂。
所以像一曲杀戮的舞蹈。
明憬看得目不转睛,脑海里有一个小人,跟随慕容炽的动作翩然起舞。
眼神晦暗,将慕容炽的身影悉数映上去,眸底似有欣赏、向往和渐燃起的战意。
原来慕容炽不单单是修为强大,她的战斗本能和对战意志,半点不在她之下。
哪怕心里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连慕容炽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明憬依然无可避免地对慕容炽产生了战意。
她想跟慕容炽一战,不是现在也没关系。斗灵大会之后,行走天地五载,她已经许久不曾遇到过这样想出手的修士。
上一个,似乎还是折喻。
慕容炽收扇,正好对上明憬灼热的目光。无关情/欲,似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灼热。
哦,小家伙想跟她打架。
慕容炽看懂后,拿扇子敲着明憬的头:“回神,别看了,再看也没有用的。”
她才不想跟明憬打架。
慕容炽将昆仑扇递给明憬,摸摸她的头顶,连揉带薅,眼睛里泛起涟漪:“去,让本座看看你的学习成果。”
明憬握紧扇柄,依稀能感觉到慕容炽掌心留下的温度,眼神一厉,刚要开始施展,外间再次走进一道身影,很完美地打断:“慕容炽。”
“呦,明憬也在啊。”孔知亿诧异,目光在慕容炽和明憬之间转了一圈,十分暧昧并且耐人寻味。
“有事说事。”慕容炽冷哼。
“没良心。”孔知亿吐槽一句,转向慕容炽,正容道:“鬼蜮阁那位,昨夜刚回来。”
“慕容,需要我派人,将那位请过来吗?”孔知亿在请字上加重语气,显然手段没有那么礼貌。
慕容炽摆手:“不必,我想亲自去。”
她不再理会孔知亿,看向明憬,有些遗憾又有些兴奋:“明憬,拿好扇子,本座带你去见见世面。”
“你要带明憬去?”孔知亿诧异。
慕容炽不解:“不行吗?”
是哦,好像没有什么不妥。
孔知亿默默闭上嘴巴。
明憬是慕容炽的人,整座地下鬼市都是慕容炽的,鬼蜮阁就在鬼市内,当然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明憬收扇站在旁边,静静听完她们的对话,问慕容炽:“鬼蜮阁是什么?”
“鬼蜮阁是我们地下鬼市的一处情报组织。”孔知亿抢先回答:“就跟人界的天机阁差不多,号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不过天机阁在人间,鬼蜮阁在地下而已。”
人界的天机阁。
明憬眸光微深。
天机阁是人界第一阁,以故弄玄虚、算测天机为噱头,与万象道宗这座人界圣地之首的庞然大物一样大名鼎鼎,她当然不会没有听说过。
天机阁在人间,鬼蜮阁在地下。
明憬几乎一瞬间就能读懂孔知亿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做的事情是一样的,区别在于是否正大光明罢了。
天机阁高大上,坐落人间繁华地段,享尽盛誉,以天机二字为名;鬼蜮阁隐身阴暗的地下鬼市,藏头露尾,用鬼蜮立阁。
果然很有趣。
明憬眸中生出几分兴味来。
慕容炽在旁边补充:“其实说算无遗漏是抬举他们,不过是一些鬼蜮伎俩。”
她以前最是厌恶这种手段,现在却要登门拜访、求得解答。果然人生种种不可妄断,只要还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慕容炽笑得讥诮且凉薄。
明憬移开眸光,掀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到底一字未发,只能暗暗捏紧手里的昆仑扇。
孔知亿将她们的反应收在眼里,望向慕容炽的眼神藏不住心疼,最后轻飘飘打断:“你们两个,过来挑个面具吧。”
咦?面具?什么面具?
慕容炽收敛笑容,眼睛里浮起疑惑,被孔知亿敲了一下头顶:“穿斗篷、戴面具,这是我们地下鬼市建立以来的默认规则,你好歹是鬼市真正的主人,总不至于忘记了吧?”
“怎么,被关了几千年,把当年叱咤风云的堂堂小玄主都关傻了吗?”孔知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后面这句话。
她自然知道这是慕容炽心底最深处的伤痕,轻易触碰不得,触之即痛、触之即伤。
可慕容炽若是一直耿耿于怀,只怕到头来疼的还是自身。
修士修行最重道心,她们是妖,修行道与人族不同,所以慕容炽才能苟延残喘这数千年,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孔知亿默默给明憬递了个暗示的眼神,袖子一甩,数十道流光悬于半空,各色各样、形状各异的面具现出踪迹。
有的像狼,有的像虎,还有日月星辰、花草树木。
万物生光辉,皆可镌刻于面具之上,以此掩住真正的相貌,这便是地下鬼市的众生假相。
明憬正震撼于“小玄主”的称谓,忽觉视线灼灼,孔知亿的眼神实在太有穿透性,使她很难忽略掉。
“慕容,你被封禁在无常山崖底,举世皆知;明憬被墨道台认定与魔族勾结,刻黑莲印以为昭示,这也是举世皆知。”
“现在还不到算总账的时候,所以我以为,这面具,还是戴上为好。”
“戴面具,一听就很有趣。”明憬笑着接话,牵起慕容炽的手往流光下面走,白皙的手伸出,将一个红得艳绝的狐狸面具罩在慕容炽脸上:“慕容姑娘,你觉得这个面具如何?”
孔知亿的脸色一时有些怪异,碎碎念的嘴巴自觉闭上。
“狐狸?”慕容炽的心神被明憬牵动,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来,似笑非笑,眼神很有压迫感:“明憬,你觉得本座像狐狸?”
“不像吗?”明憬勾起唇,无辜又真诚::“慕容姑娘在我心里,就是一只魅惑倾世的狐狸啊。”
“不然怎么能颠倒众生,让我时时刻刻想着与慕容姑娘亲近呢?”明憬说得很自然,半点没有胡说八道的羞窘和脸红。
孔知亿瞠目结舌。
慕容炽顿时笑了:“是那种连让我在你腿上多坐一会都不肯的朝思暮想吗?”
明憬严肃起来:“怎么会?慕容姑娘误会了,我没有不想让你坐在我腿上。你若是想,坐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孔知亿:感觉自己好像又多余了起来。
慕容炽被明憬的厚脸皮逗笑,眼波流转,语气微扬:“那本座是狐狸,你是什么?”
明憬于是将狐狸面具覆回去,眸光在墨色的狼和血色的虎中间迟疑了一下,扭头看见一只奶白色的小猫,眼睛一亮,问孔知亿:“孔领主有其他颜色的猫形面具吗?”
孔知亿的眼神更怪异。慕容炽一向厌恶狐狸,是一见到就能打起来的地步,现在竟然能够容许狐狸面具覆在她那张脸上。
难道她在慕容炽心中的地步竟然比不上一个后来出现的明憬吗?
孔知亿惊恐了一下,又觉得在所难免,毕竟她没有跟慕容炽双修。
听说明憬的床上功夫也是极好的,况且那双手以前又是拿剑的,稳到没朋友,不能比不能比。
不过问了一个问题,怎么表情变化这么丰富?
明憬疑惑了一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手里的面具,颇开心地戴了上去。
然后就被心情莫名高涨的慕容炽揪起,空气一变,已经身在揽月殿之外。
一件件斗篷在半空中迅速掠过,面具如画,覆住一张张心思各异的面目。
明憬和慕容炽一个戴奶猫面具,一个戴狐狸面具,一个黑袍,一个红衣,外面皆罩一件宽大的墨色斗篷。
面具透出的感觉和周身的气质格格不入,看起来十分怪异。
却没有多少人看她们,毕竟鬼市本身就是世间一切怪异的聚集地。
行了约莫半刻钟,一座隐于偏僻角落的楼阁映入眼底,其上一面深灰色匾额,上书“鬼蜮”二字,歪歪扭扭、不成派系。
明憬与慕容炽并肩而行,忽然想起什么:“慕容姑娘,既然这整座地下鬼市都是你的,那你不是可以来去自如吗?”
慕容炽:“是啊。”
明憬一怔:“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步行至此?还有之前初入鬼市时,从入口走到揽月殿之外?
“带你见见世面啊。”慕容炽弯唇,有潋滟波光自狐狸妩媚勾魂的眼睛里漏出来:“况且,你既然对本座如此朝思暮想,本座自然愿意成全你痴心一片,所以陪你久一些。”
省得道痴整天就知道修炼修炼的,半点不将她这么个绝艳无双的大美人放在眼里。
她拍拍明憬的肩膀,趁明憬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按坐在鬼蜮阁外间接待台的坐榻上,低声吩咐:“在这里等我。”
那枚黑色的令牌一拍,空气一阵扭曲,大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光影里。
明憬:慕容炽现在怎么这样?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放松,环顾四周一圈,盘膝而坐开始修炼,黑沉沉的魔气缠上眉心,须臾间进入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骤然一声炸响,慕容炽的气息似乎一下子变得暴躁起来,夹杂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和沉闷。
明憬一惊,结束修行后迅速起身,眸底浮起几分担忧,围着鬼蜮阁外边景致转了一圈,有些头疼。
这里果然跟天机阁极为相似,所以只有最外面灰蒙蒙的接待台,连接待的人都没有。
慕容炽是拿着黑色令牌进去真正的鬼蜮阁里面的,她没有令牌,以前也没有去过天机阁,更是在今天第一次听闻鬼蜮阁这三个字,现在要怎么进去找到慕容炽?
明憬脑海念头转动,感受着慕容炽的气息愈发暴戾,闭上眸,周身浮起一股隐秘磅礴的气息,指尖勾起魔气凌空一点,唇角多出一丝血迹,人已是消失在波动的空气中。
狭长甬道、微弱光芒、曲折水榭、高耸连屋,明憬看都不看一眼,循着慕容炽的气息一路往前,在一处暗沉无光的穴底见到了慕容炽。
女人一身红衣无风自动,眉眼都是暴戾和杀戮,正冷冷凝着对面的人影,压迫感十足,带着悬而待发的肃杀森然,随时会失控。
对面是一道与鬼蜮阁一样灰蒙蒙的身影,深灰布衫、灰巾覆面,看不出男女,也看不出身份,声音近乎雌雄难辨:
“玄主,并非在下不愿意告知,实在是时机未到。在下若是此刻说出,必将遭天谴。”
慕容炽眸光狠厉,五指如爪,尽是肃杀果决:“你不说,本座现在便要你死,谈何天谴?”
“玄主,按照规矩,在下不能对您出手,但您若执意不退,请恕在下无礼。”
灰色身影不惧,并指一点,空气里多出几个闪烁的光符,慕容炽于是再不得寸进,反被带得向后倒。
明憬飞身而起,将慕容炽揽入怀,拂袖卸去乱流裹挟之力。
透过面具,见慕容炽原先含笑明艳的一张脸此刻尽是凄厉沉寂,止不住冷哼一声:“玄黄殿的规矩,便是教你们这么尊敬殿主吗?”
说来也怪,慕容炽都无法挡下的乱荡气流,竟然随着明憬这一拂袖悉数消弭。
灰色身影瞳孔收缩,眸底满是不可置信:“你没有令牌,怎么能无视鬼蜮阁幻阵,闯到这里来?”
明憬不理,抱着慕容炽落地,渡过去一道修罗气,确定她无碍后才转回头,语气淡淡:“鬼蜮阁幻阵,很强吗?”
她抬起手,掌风骤起,将那些跳动的光符都扫落,怀里揽着一个人,身姿并不是很挺直,却轻松又懒散:“不过如此。”
明憬说这句话没有不屑,没有戏谑,表情平静到极致,似乎她只是扬手荡了一下灰尘。
她越是若无其事,灰色身影越是震撼到想吐血。
什么叫做“鬼蜮阁幻阵很强吗”,什么叫做“不过如此”,那可是鬼蜮阁自立阁以来最根本的倚仗。
出自最顶尖的阵修之手,传承极古老,强如慕容炽,也不能越此禁锢。
一个不过第四境修为的小小修士,怎么拥有这样大的本领?
“哦,忘了告诉你。”明憬抱着慕容炽在旁边悠闲落坐,抬眼望向灰色身影,微勾唇:“从修行开始,世间一切幻阵,对我都无效。”
因为她就是幻阵的克星。
话音落下,灰色身影终于绷不住,血气上涌,“哇”地一声吐出大片血迹,将那身灰衣都打湿。
其中自然有一部分是手段被破的缘故,更多的,就是恼羞成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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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 鬼蜮伎俩 ◇
◎我们果然很有缘分◎
能无视世间一切幻阵力量的, 举世只有一人。
灰色身影眸色变幻,心底满是震撼讶异,只觉得人界刑狱都是一堆废物, 血又滴滴答答淌下。
明憬丝毫没有自己气到灰色身影吐血的自觉, 心想地下鬼市的风气应该不太好,随便谁都动不动就吐血,低眸就去看怀里的慕容炽。
红衣的女人已经平复好体内乱流, 从明憬怀里翻身坐起来, 对明憬粲然一笑,冷冷望向灰色身影:“你真的不说?”
明憬因那抹过于惊艳的笑有些失神, 于是也望过去, 手里握着的昆仑扇开始打转,在白皙如玉的指尖转出花,端的一派潇洒之态。
灰色身影害怕极了, 颤颤巍巍开始求饶:“玄主、明首席,真的不是属下不想告知,而是实在不能说。”
“当年玄黄殿之变, 我们鬼蜮阁所知并不多,刚好又遇上天机阁内乱,天道规则模糊。时隔多年, 真相与线索都被遮掩,连开言都不能。”
“属下如今的修为不过初登第七境,此趟外出测算天机已经伤及根本, 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抗天机反噬之力。”
“主上一定要属下回答,属下……属下只能以死谢罪。”
灰色身影声音里多出几分苦涩, 朝着慕容炽弯腰施礼, 姿态看上去再恭敬不过。
慕容炽止不住又是一声冷笑:“那你就以死谢罪吧。”
以死谢罪, 尚有转世的可能性;真的受天机反噬,只怕立时就会身死道消,连一丝残魂都留不下。
孰轻孰重,小孩子都懂得怎么选择。
慕容炽其实已经知道今日注定要无功而返,垂下眼帘,周身气息有些低沉,被明憬拉住手,才发觉自己此刻就是坐在明憬腿上,心思忽然就有些飘散。
“这……”灰色身影支支吾吾,最后沉默地单膝跪地,低下头颅,半点骄傲都不剩。
慕容炽居高临下俯视他,压迫感十足,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杀意,许久过后低低叹出一口气:“算了,你起来吧。”
她扯扯明憬的袖子,语气撒娇:“明憬,我不想再走路,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明憬莞尔:“慕容姑娘不命令我,我有些不习惯。”
慕容炽眸光微顿,迎上明憬漆黑的眼珠,至深处是一道女人的影子,红衣、白发、娇气。
哪怕明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慕容炽的心情却真的有些开朗,伸手横过明憬的脖颈,将整个身体都挂上去:“本座命令你,抱我回去。”
“遵命。”明憬颔首,将昆仑扇随意缀在腰间,一只手搂着慕容炽的肩,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小腿下方,以一种十分稳当的姿势把慕容炽抱起。
身后的灰色身影怔怔看着,见她们是真的要走,心里顿时就是一松。
接着连忙闪身拦住,顶着慕容炽凉薄和明憬含笑的眼神里开口:“玄主今日的问题,属下不能回答,这筹码属下便不能收。”
他手里托着一枚红得滴血的圆形玉石,在沉寂黑暗里闪烁出盛放的光,像天边将落的晚霞。
慕容炽笑得戏谑:“本座给出来的东西,从来不喜欢收回。”
灰色身影布巾下的脸都在颤抖:“属下跪请玄主收回。”
他没能回答慕容炽的问题,又不得已承认她玄主的身份,态度如此卑微恭敬,自然不应该再不劳而获。
这会违背天地因果之道,与修行路相悖。背道的代价太严重,他重伤之躯无法承受,所以只能向慕容炽低头。
慕容炽很任性:“本座说不收回就是不收回。”
灰色身影:“……请玄主换个问题。”
话刚说完他就知道不行,慕容炽只想要那个答案,他这个说辞只会激怒她。
于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老泪纵横地看向明憬:“不知明首席是否有问题需要请教老朽?”
慕容炽轻笑,暗道这老不死的别的本领不行,求生之道倒是修的还不错,也没有心思继续追究,对明憬道:“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报酬我替你给。”
明憬沉默,头顶的发被慕容炽揪起揉着玩,女人语气上扬:“无论什么问题,想来这老东西都必须回答,你尽管问。”
问问题。
明憬将慕容炽放下,眸里翻滚起许多情绪。
她其实有很多很多问题不解,心底藏着太多疑惑,可是话到嘴边,只道出一句简简单单的:“这十年,万象道宗可有什么变故?”
“明憬,其实你想知道这些事情,可以问我的,我也知道。”空灵的声音突然在明憬脑海浮起,带着几分雀跃欢呼。
明憬不为所动,甚至连惊讶的情绪都消去。
声音得不到回应,渐渐安静下来。
坐在榻上的慕容炽望向明憬的眼神有些诧异,从这个角度,依稀只能看到明憬冷静的侧颜。
灰色身影也呆住:“万象道宗?”
他愣了一下,整理好思绪后道:“有的,万象道宗的大事有三。”
“第一件……”灰色身影迎着明憬漆黑的眼睛,大气不敢喘一下:
“十年之前,万象道宗首席弟子明憬,经墨道台明鉴,身染魔气,与魔族有所勾结。
按照人界界律,废去修为、烙印黑莲,关押于人界刑狱,日夜受三千剑气穿心之苦。”
慕容炽垂下眸,明憬身姿挺直:“继续。”
“第二件,一年之前,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三千年前为祸人界的荒魔挣脱封印,意图侵/犯人间。
恰逢万象道宗小道尊路过,以第六境巅峰的修为剑斩第七境巅峰的荒魔,一时风头无两。小道尊之声名,更上一重楼。
作为奖励,人界界主府赐予小道尊无视境界壁垒的破境丹一枚,却被小道尊随手掷于浑浊泥沟中。”
“人界修士得知,先后去往那处泥泞沟渠,竞相寻找。”
荒魔。
慕容炽蓦然抬眸,定定看着明憬,眸色迷离。
明憬掀唇,缓缓笑开:“有趣。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世族之首祁氏长女祁云雪,日前与修炼出了岔子、沦为废人的叶氏少主叶冲霄解除婚约。”
祁云雪。
明憬脑海顿时浮起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眸清冷、眉细长,人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曾经将祁云雪和她一起戏称为“白衣仙子”。
若非折喻不穿白衣,若非折喻辈分高出一截,白衣仙子就得有三个。
因为她们很相似,白衣、练剑,对世间万事万物皆是一模一样的冷冷清清。
明憬却知道是不同的,折喻和祁云雪或许是真的冷心冷情,她却不是。
“世族的事,和万象道宗有何关系?”明憬问灰色身影。
“本来是没有关系的。”灰色身影语气波动:“但不知为何,万象道宗一位长老路过叶氏,竟将叶冲霄收入万象道宗。”
“过不了多久,叶冲霄废掉的经脉竟然恢复,从万象道宗外门崛起,以最短的时间晋入内门,渐渐扬名于天地。”
“甚至……”甚至有谣言造势,说他会是第二个明首席。
灰色身影吞吞吐吐,目光仰望着上方眉眼飞扬的黑衣女子,到底没有说出后面这句话。
鬼蜮阁既然算测天机,自然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在他看来,别说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叶冲霄,举世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明憬。
“哦。”明憬的情绪终于略有起伏,因为这是她不曾涉及到的知识点。
明憬天生剑骨,天赋惊艳天地,直入万象道宗主峰,并不知道最短时间从万象道宗外门到内门是什么样的概念,所以有些好奇。
“还、还有一个消息。”灰色身影打量着明憬面上那个伸着懒腰的奶猫图案,犹豫着道:“近日藏剑阁有所异动,听说是逐日剑……逐日剑即将出世。”
逐日剑。
慕容炽坐直身体,一下子想起那枚玉简上记述的某个天材地宝。
明憬也有些激动,沉下声音:“什么时候?”
“不知道。”灰色身影低头。
万象道宗是人界圣地之首,藏剑阁虽然不及万象道宗,但归根到底,不是因为实力赶不上。
而是因为藏剑阁都是剑修,痴迷修行不爱招摇,以及招收弟子的要求严苛到变态,讲究在精不在多,自然总体逊色万象道宗一层。
逐日剑是藏剑阁前代阁主的本命灵剑,因战遗失,就算重新出世,那也是藏剑阁的事情,跟万象道宗没什么关系。
他会告诉明憬,不过是因为逐日剑跟明憬有关系而已。
那些剑,出自同一个铸剑师之手,勉强算得上同源。
明憬没有再追问,转身抱起慕容炽,就要离开,再次被灰色身影拦下。
灰巾下的表情十分诚恳:“明……”
他下意识想称“明首席”,又觉得有些不妥,便道:“明小友,这些都是人界皆知之事,并不隐晦,这颗玉石,老朽还是不能收下。”
明憬:“别挡道。”
灰色身影几乎哽咽:“玄主,属下这不过、不过是一些鬼蜮伎俩,难登大雅之堂,实在受之有愧。”
慕容炽忍不住嗤笑,将那枚玉石拿过来掷着玩,声音欢快:“明憬,出发!”
“好的。”明憬应声,抬脚越过灰色身影,缓缓走出鬼蜮阁。
外间人潮涌动,她将慕容炽抱得很稳,也不问慕容炽为什么不用瞬移之术,只一步一步朝揽月殿走去。
走了一会,慕容炽忽然扬手,把明憬的头发揉乱,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明憬启唇,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慕容炽打断:“不许说想本座。”
明憬不由想笑:“慕容姑娘,我还没有说话。”
慕容炽:“那你不是想这么说吗?”
明憬疑惑:“我不能想你么?”
“不能。”慕容炽义正辞严:“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所以你不需要想我。”
明憬失笑,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慕容炽伸手扯开她的衣襟,将那颗红得滴血的玉石透过衣襟扔进去,笑得开心:“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就转赠予你。”
冰凉的玉石滚过肌肤,带起一阵颤栗。
明憬止不住一惊,抱着慕容炽微晃,整个人单膝跪地,从衣摆下面取出那枚玉石,颇有些咬牙切齿:“慕容姑娘的转赠,就是这么个转赠法吗?”
慕容炽、慕容炽竟然……
明憬惊得不轻,耳根也红得滴血,见慕容炽蹲坐在她膝盖上,笑得前仰后俯,顿时气盈上心,直接伸手将狐狸面具拿下,眸光深深看着她。
慕容炽一点都不害怕,迎着明憬的眼神勾唇笑得意味深长,扶着腰晃着脑袋,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这里是鬼市中央,身影如风、人潮拥挤,最是繁华热闹。
明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一些会腰酸的事情,所以慕容炽格外得意加嚣张。
明憬失笑,将头凑近过去,拿手抬起慕容炽的下颌,就在慕容炽以为明憬要低头吻她的时候,明憬垂下手,放在她腰间,开始挠痒痒。
慕容炽:!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炽那张得意洋洋的面具瞬间破碎,眉眼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身体软成一滩水,艰难挪动着想要躲避明憬的手,奈何她整个人就坐在明憬怀里,属于是自投罗网。
“哈哈哈,明、明憬,哈哈哈,你停、停下来。”慕容炽断断续续出声。
为免摔倒,只能用手揽着明憬的脖子,结果将整个腰部都露在明憬手下,颤抖得更加厉害。
明憬含笑:“那你求我啊。”
慕容炽很有骨气:“本座才不求。”
“……哦。”明憬慢吞吞应着,一只手稳住慕容炽的身体,另一只手在她腰部旋起,继续挠。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炽笑到差点断气,却闭着嘴巴就是不求饶,好不容易寻到个间隙,将明憬推开,有气无力又恶狠狠:“明憬,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她说这句话时呼吸十分急促,精致的脸上都是红晕,蔓延到脖子、锁骨上,比刚双修完的状态还要虚。
偏偏面上神情大义凛然。
明憬气笑:“不是慕容姑娘先开始的吗?”
慕容炽转动眼珠:“本座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
“不是很好笑。”明憬冷哼,见慕容炽在她怀里瑟缩成一团,重新站起身。
她当然知道慕容炽在想些什么,也知道慕容炽用意何在,但要说慕容炽不带半分捉弄她的意思,也绝无可能。
小气鬼。
明憬和慕容炽同时腹诽一句,沉默地走出一段距离,才道:“我在想……玄黄殿。”
所以说是在想慕容炽,也没有错。
慕容炽脸上笑意凝滞:“你……知道玄黄殿?”
她眨眨眼,想起之前在鬼蜮阁内,明憬那一句冷冽的“玄黄殿的规矩”,面上表情多出些变化。
明憬轻轻点头:“妖界至尊,万妖之主,天地玄黄,我自然知道。”
年少读典籍,寥寥数语,讲玄黄殿是妖界执法之所在,地位无双,以实力强大者居之。
天地除人和妖外,还有魔和邪修、恶灵,人界界主府与玄黄殿带领人妖两界维持天地秩序平衡。
明憬曾经以第五境修为行走天地五载,剑下自然也斩杀过无数邪修恶灵,知道邪修恶灵的不择手段、残忍冷酷。
其实寻常修士很难将邪修恶灵消灭干净,只能将误入歧途的邪修关进人界刑狱,至于恶灵,便归玄黄殿管。
人界修士击败后经由界主府界卫,移交玄黄殿之手,由玄黄殿将其封禁于妖狱,妖火焚烧抵消罪孽后,开鬼门关,送其往生。
如此才算是真正消灭干净、了结因果。
玄黄殿之下有十三分殿,分掌权势。
玄主,就是玄黄殿至高无上的主上,统领一十三殿,立于顶端。
明憬只知道这些,因为她剑下无不可杀之恶灵,所以不需要与玄黄殿接触,自然也不曾了解过玄黄殿的玄主。
灰色身影称慕容炽为玄主,孔知亿曾经说“叱咤风云的堂堂小玄主”,所以,慕容炽就是玄黄殿的玄主。
护世的古妖,被污蔑为祸世。
明憬想到这里,话语感慨:“慕容姑娘,我们果然很有缘分。”
慕容炽沉默,将头贴近明憬心口,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音,伸手将奶猫面具摘下,仰面轻吻着明憬的唇角。
明憬顿了一瞬,抬步继续向前走。
她其实很想问问慕容炽,玄黄殿变故是什么样的变故,慕容炽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以及,她从玄主到祸世大妖,发生过什么事情。
可是唇角的触感柔软温暖,明憬低头下去,对上一双含着泪光的眸,再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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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逐日出世 ◇
◎不想解除生死契约◎
揽月殿庭院, 孔知亿处理完鬼市事务后,坐在正中央的石椅上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终于在千呼万唤里盼来明憬和慕容炽的身影。
见到慕容炽被明憬抱在怀里, 孔知亿抽抽嘴角, 刚想问慕容炽是腿瘸还是体虚,就见到慕容炽袍角一点点血迹,顿时面色一变:“慕容, 你受伤了?”
她瞪明憬一眼, 心想这么大个人,连个慕容炽都照顾不好, 果然不中用, 就殷勤地要吩咐人去取灵丹、灵果、灵草过来。
明憬被她瞪得莫名其妙,轻轻把慕容炽放下,立正身体伸了个懒腰, 刚要活动活动手臂,低头就迎上慕容炽斜斜望上来、十分不怀好意的眼神。
明憬:?
慕容炽于是眼神更加凶狠。
明憬僵硬着身体,脑海飞快运转, 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手臂,敛眉乖巧地站在旁边。
是她忘记了,不能在慕容炽面前做出这些动作, 不然就是她手臂很酸、身体很累的意思,而手臂很酸、身体很累就等同于……慕容炽很重。
明憬虽然不在意体重什么的,但不能忽略慕容炽对体重的在意, 所以态度非常温顺,不敢出一言以复。
慕容炽于是满意地移开眸光, 朝着孔知亿声音温和:“知亿, 我无碍的。”
孔知亿不相信, 接过仆从取过来的回灵丹,督促慕容炽吞下后才稍稍放心,问道:“鬼蜮阁一行,你们还顺利吗?”
其实从慕容炽受伤来看,过程顺利不顺利已经很明显,孔知亿想问的也不是这个。
她想问慕容炽是否得偿所愿,却不忍心直接问出来,只能委婉又小心翼翼。
慕容炽与她年少相识自现在,关系亲近到足以交付生死,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迎着孔知亿温和的眼神,再对上立于身侧面容含笑的明憬,慕容炽忽觉腰间有些痒,冲着孔知亿摇摇头,却已经不感到沮丧:
“没关系的,知亿,老不死的既然说时机未到,那我就先打出个时机来。”
鬼蜮阁阁主一开始态度桀骜,不过是因为知道她初从修罗崖底逃出来,体内封印还没有彻底破开,大半实力被限制,而从心底生起的不屑轻视。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慕容炽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
所以要做到最强。
她抬起头,眉眼飞扬,眸底都是轻狂和放纵。
孔知亿一时怔住,恍惚间以为看到许多年前打遍妖界无敌手的红衣小玄主,眼睛里生出几分笑意:“好,那我们就打他个天花乱坠。到时候,时机到底到没到,只有我们说了才算。”
她们相视而笑,话语里透出一股恶狠狠的气势。
明憬立于旁边,不自觉弯起唇角,竟然有些向往。
就在这时,孔知亿扭头看向她,笑容揶揄:“明憬,大名鼎鼎的明首席,你也要刻苦修行,才能跟得上我们慕容的脚步哦。”
明憬一呆,孔知亿已经开始挤眉弄眼:“毕竟,你还要当我们家慕容的代步工具。”
“是,憬知道的。”明憬认真点头答应下来,低眸看着慕容炽,眼睛里浮起波光。
然后对孔知亿说道:“孔领主,你往后叫我明憬就好。首席弟子的身份已成云烟,再与明憬没有关系。”
孔知亿面带歉意,低头的姿态极迅速加真诚:“抱歉,明憬。”
明憬摇头:“无妨,我只是……想与过去彻底分隔开。”
只做明憬其实也挺好的。
她顿了顿,又问孔知亿:“之前,孔领主曾以为我还在人界刑狱。我想请问一下,十年前,我跳下无常山崖底的消息,是不是没有人知道?”
“更准确地说,是没有除人界界主府和万象道宗之外的修士知道。”明憬补充一句。
慕容炽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出声,只是等到明憬说完后,用手敲敲庭院的石桌,递给明憬一个眼神。
明憬愣住,反应过来后撩开袍子,按照慕容炽的意愿坐在她身边。
孔知亿把她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忍不住低笑一声,接着正容:“可以这么说。”
“地下鬼市虽然不过多掺和人界之事,但消息一向灵通,更何况是万象道宗发生的事情。”
万象道宗之于地下鬼市,从来都是重中之重的第一关注点。
“但是你不在刑狱的事情,我在见到你之前,是一点都不知道。见到你才知道,原来你不仅在十年前就逃出人界刑狱,还逃到无常山去。”
孔知亿的语调在无常山三个字上加重,毕竟慕容炽彼时就在无常山崖底,她只会比关注万象道宗更加关注无常山。
可是都没有,她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人界界主府和万象道宗是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孔知亿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明憬的眼神变了变:“自从万象道宗和人界界主府昭告天地,你与魔族有所勾结的消息后,人界刑狱这十年来可是无比热闹。”
明憬垂下眼帘,沉默没有说话,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即便界主府摆出墨道台鉴定你身染魔气的证据,许多圣地弟子和修士依然不愿意相信,你会与魔族勾结。”
“所以他们堵在刑狱狱门前,说要见你。”
“这应该就是人界界主府和万象道宗不敢对外称,你在十年前就逃离刑狱,并且在界卫逼迫下落崖的原因。”
旁边的慕容炽眼神诧异,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拿手揪着明憬的头发玩:“原来我的小家伙这么受欢迎。”
孔知亿翻起白眼:“岂止啊,要不是刑狱只能十年开一次,加上界主府低声下气,恐怕刑狱真的会被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天骄拆掉。”
“所以拆掉了吗?”慕容炽好奇。
“……还没有。”孔知亿无奈。
“十年开一次。”明憬轻笑:“那如果十年时间还没到,我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不是很有趣?”
孔知亿:“……或许吧。”
她想不到明憬的关注重点会是这个,心神恍惚地看向慕容炽。
慕容炽正撑着头颅认真望着明憬,在明憬说完这句话后勾住她的手指,语气轻柔:“那……本座有好戏看了?”
明憬眸底含笑,严肃地点头:“是的,会很好看的。”
孔知亿怔住,突然发现慕容炽和明憬在某些方面相似到极致。
“铿!”
一声响亮的铮鸣之声骤然惊起,似兵刃相接,空气陡然变得压抑沉闷。
接着一道璀璨耀眼的金光在上空掠过,光芒之盛,甚至穿透地下鬼市的禁锢,闪烁在明憬眼底。
压抑如风雨欲来的气氛瞬间被破去,连庭院内作为摆设的数棵大树都摇晃起来,无风自动,欲挣脱泥土的束缚。
明憬几乎在一瞬间站直身体,喃喃出声:“是逐日剑,逐日剑出世了。”
逐日剑,就是那柄与邀月剑、摘星剑齐名,出自铸剑世家公孙氏老祖宗公孙冶之手,随藏剑阁上代阁主征战四方的上古神剑吗?
自藏剑阁上代阁主战死后,这柄剑已经失去踪迹近九千年,怎么就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再度出世呢?
孔知亿揉揉眉心,直觉要有大事发生:“你能确定吗?”
不过是一道金光,一声铮鸣,哪怕声势浩大了些许,可是世上宝剑利刃万千,为什么就是逐日剑呢?
明憬斩钉截铁:“我确定。”
剑气冲云霄,剑意荡天地,这样的天地异象,崖上天地的所有修士里,不会有谁比明憬更熟悉。
“逐日剑出来了。”慕容炽拽着明憬的衣摆拉她坐下:“明憬,我们又有事情要做了。”
明憬眨眨眼睛:“什么事情?”
孔知亿也不解:“慕容炽,你不会要掺和逐日剑的争夺吧?这是藏剑阁的事情,其他人没有资格加入。”
“有资格。”明憬沉声:“逐日剑以这样举世皆知的姿态出世,便不可能只是藏剑阁一家的争斗。”
“时隔将近一万年,往事如烟,谁还记得藏剑阁上代阁主的模样?
他们大可以不承认,不承认逐日剑与藏剑阁的渊源,不承认逐日剑属于藏剑阁。”
明憬的眼神有些冷:“与所谓的气度修养比起来,当然是眼前看得见的利益和神剑来得实在。”
她淡淡看孔知亿一眼,心想:妖果然都比较单纯一点,掌管地下鬼市几千年,竟然还能想法如此简单,不像慕容炽这般心思深沉、思虑周全。
可并非谁都是生来就心思缜密细腻的。
明憬眼眸微暗。
孔知亿迎着明憬的眼神,总觉得她似乎在鄙视自己,刚想开口问问。
明憬已经去看慕容炽,任由她习惯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玩,低声问:“慕容炽,你想要逐日剑吗?”
“如果你想要逐日剑,我有办法让它认你为主。”
她话里的意味太过笃定自信。
慕容炽惊讶地抬起头,看清明憬眸底的暗沉和郑重后呆住,心底情绪翻滚,一时思绪也有些模糊:“我不练剑,要逐日剑做什么?”
“明憬,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明憬挑眉,语调扬起。
“大日琉璃果。”慕容炽一字一顿:“这是至阳至刚的天地灵果,生于九阳树顶,聚集日华精气结果,满树生机蕴含于一枚果上。”
“我要彻底破开宇文筝以剑气种下的修为封禁,有三样天地灵物就一定要得到。”
“逐日剑以灼烈日华炼成,它出世的地方,一定生有九阳树。”
剑气封禁。
明憬眸色变幻,郑重点头:“好,我陪你去取大日琉璃果。”
孔知亿在旁边低低咒骂宇文筝一句,追问慕容炽:“慕容,为什么你不一起记在玉简上?还有另外两样灵物是什么?”
慕容炽摇头:“这三样灵物不是寻常天材地宝,靠地下鬼市的势力很难寻到,记在玉简上也没有用。”
“知亿,你不要再问。等它们出现,我自然会告诉你。”
古妖承天地恩泽而生,本就拥有窥测天机的能力。
慕容炽因为剑气封禁无法动用能力,若是告诉孔知亿,她一定宁愿承受反噬也要帮她寻到她需要的东西。
慕容炽不愿意,所以不告知。
孔知亿念头微转就能明白慕容炽的想法,眸光幽幽盯着她,知道强求不来,索性放弃,忽然高声呼道:“既然你需要大日琉璃果,那我们现在就要出发。”
神剑谁都想要,场面肯定鱼龙混杂。
慕容炽想要的东西非寻常灵物,争夺的人恐怕也不会少。
怎么还能坐在这里闲聊,要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明憬止不住笑出声音。
孔知亿站起的动作顿住,不解明憬笑什么,就听明憬悠悠开口:“孔领主,你不练剑?”
孔知亿:“妖练什么剑?”
明憬:“那孔领主一定也不喜欢收藏宝剑了?”
孔知亿:什么毛病?
她都不练剑,收藏什么宝剑。
慕容炽噗嗤一笑,扯扯明憬的袖子:“知亿不傻的,只是一时转不过脑筋,你别逗她。”
明憬点头称是,对着孔知亿语气轻松:“适才只是逐日剑出世的前兆,到它彻底现出踪迹,再到神剑择主,还需要一段时间。”
“况且,神剑择主非同小可。剑灵牵引天地大势,自会将那片地方以无双剑域隔绝开,名为神剑天地。”
“不是谁都可以进神剑天地的。”
“九阳树生于神剑天地,现在神剑尚未开始择主,谁也进不去,自然是抢不走慕容炽想要的大日琉璃果的。”
明憬解释得十分详细。
孔知亿听得一愣一愣,心想一柄剑花样还挺多,那样惊天动地的声响,竟然只是个前兆,排面当真不小。
低眸下去对上慕容炽和明憬一模一样揶揄的眼神,孔知亿顿时有些挂不住脸:“我、老娘命人去探探风声。”
说完拔腿就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慕容炽的话,脸色有些精彩。
什么叫做“只是一时转不过脑筋”,什么叫做“不傻的”,慕容炽是不是在跟明憬暗示她很傻?
孔知亿气得不轻,转身就想去找慕容炽算账,又思起她袍角一点暗红,长叹一口气,到底没有回去。
能怎么算账呢?慕容炽现在又打不过她。
庭院这里,慕容炽面上带笑,眸光亮晶晶,正看着明憬一眨不眨。
明憬低咳一声,有些不自然:“慕容姑娘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慕容炽:“怎么?不给看吗?”
明憬:“不是。”
慕容炽于是接着看,视线从明憬的唇移到眼睛,越看越发现明憬很耐看。
明憬不甘示弱,也睁着眼睛视线灼灼看回去,犹豫了一下问:“除了大日琉璃果,慕容姑娘还需要什么?”
慕容炽:“你要帮我寻来吗?”
明憬:“是的。这本来是我们的交易。”
慕容炽已经救下她的性命,也助她重新修行,她当然要尽全力为慕容炽解开封印。
她很好奇不受封禁束缚的慕容炽是什么模样,很想见一见。
交易。
慕容炽念着这两个字,语调微扬:“我既然不会告诉知亿,自然也不会告诉你。难道你觉得你比知亿还重要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明憬低头,听慕容炽继续说道:“明憬,你放心,等破开封印后,我会与你解除生死契约的。”
“到时候,你自然可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她也会做自己的事情。
她和明憬的交集,应该止步于此。
明憬抬头,眸色深深,映着金光散去后的浓郁夜色,低声呢喃:“那如果我不想解除生死契约呢?”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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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 齐聚一山 ◇
◎世间只有一个明憬◎
“你说什么?”慕容炽低头凑近过来, 面上表情有些迷糊。明憬说话的声音太低,这句话她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明憬的眸光凝在慕容炽红得滴血的唇上,摇摇头, 认真说:“我很希望慕容姑娘可以早日解开修为封印。”
慕容炽于是笑开, 挥挥拳头,开玩笑道:“你怕本座现在保护不了你吗?”
明憬点着头:“是啊,我现在很弱小的, 慕容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我。”
生死契约, 性命相连,她和慕容炽的性命是关联在一起的, 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与共。
慕容炽故作沉思, 接着摇头表示拒绝:“不行不行,本座很懒的,懒到没有大事就不想出手。所以还是你快些修炼变强, 由你来保护本座。”
“是。”明憬瞧她一眼,眸中隐约有庄重:“憬会尽力护慕容姑娘无碍的。”
慕容炽迎上明憬严肃的眼神,面上笑意凝滞, 心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她们不是好端端地在开着玩笑、来回拉扯吗?怎么突然之间气氛就变得严肃认真起来?甚至像许下什么重要的诺言一样?明憬是什么意思?
“明憬,你……”慕容炽将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皱起眉, 刚想问明憬是什么意思。
明憬已经眨眨眼睛,勾起唇笑起来,眼中神色一下子转化为吊儿郎当的戏谑:“既然慕容姑娘想要憬保护好你, 那么总要给憬修炼变强的时间和空间吧?”
“什么时间和空间?”慕容炽疑惑,低下头去, 才发现自己此刻与明憬凑得很近。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座位, 半俯身朝向明憬的方向, 呼出的气息悉数打在明憬面上。
从远处看过来,像极了她在向明憬索吻,也像极她将整个身体都挤进明憬怀里。
所以,明憬这是在嫌弃她?
慕容炽看着明憬眼神深处的无奈和妥协,心底情绪再度愣住,终于深层次理解到什么叫做“自作多情”。
她索性卸去用手撑着石桌的力气,一屁股坐在明憬身上,两只手勾着明憬的脖子,不由分说就吻了上去。
明憬没料到慕容炽会是这样的反应,顿时一惊,唇下意识张开,被慕容炽抓住机会撬开,按着她的头加重力气,手摩挲着明憬的肌肤。
冰凉的手落在灼热的肌肤上,瞬间让明憬想起玉石滚落衣襟的颤栗。
她不自觉挺直背脊,被动承受着慕容炽来得突兀且激烈的亲吻,呼吸渐渐急促,眸底漾开涟漪。
就在明憬反应过来,要扣住慕容炽吻回去时,女人松开手,同时身体向后一退,语气十分得意:“行,既然小家伙嫌弃本座打扰你修炼,那本座现在就离开,给你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明憬抓了个空,再抬眸一看,慕容炽已经朗笑一声,踩着夜间骤起的风跃上殿顶。
红色的衣角消失在浓郁夜色中,只依稀听得到一阵阵发自内心的笑声,悠长又清脆。
慕容炽根本就是故意的!
故意逗她,故意姿势亲密吻她,勾起她一身情/欲后再用最快的速度抽身离去。
好深的心机!
明憬坐在原地咬牙切齿,只觉一阵心浮气躁,空气都是灼热滚烫的,心底却还记着慕容炽以手摸她肌肤时,那一瞬间的颤抖。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平复心绪,默默将这笔帐记在心底,在庭院中找了个相对寂静的地方盘膝坐好。刚要准备开始修炼时,忽然瞥见指尖一点血迹,再次怔住。
这是慕容炽的血。
她将慕容炽从鬼蜮阁一路抱回来,染到慕容炽的血再正常不过。
明憬此时想起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生死契约还在,慕容炽在鬼蜮阁受了伤、流了血,她却没有半点感觉,这当然不正常。
可是慕容炽当时缔结生死契约时,将她们双方因为修行和自身受的伤排除在契约之外。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慕容炽在鬼蜮阁受的伤,其实并不是完全拜鬼蜮阁阁主所赐,而是因为她自身?
幻阵。
明憬眸色闪烁,长叹一口气,闭眸沉下心神,开始修炼。
再次被惊醒是一道很熟悉的声音:“明憬。”这是孔知亿的声音。
明憬呼出一口气,眸中有墨色敛起,抬眼望去,孔知亿就坐在庭院正中央那张石桌前,冲她挤眉弄眼。
慕容炽坐在孔知亿对面,迎上明憬移过来的眼神弯唇一笑,说不出的乖巧无辜。
明憬顿时想起那枚红得滴血的玉石和那个吻,冷笑一声,站起身后直接走过去,坐在慕容炽身边,笑得阴恻恻:“慕容姑娘。”
慕容炽眼观鼻鼻观心,坐姿十分端正,拍开明憬伸向她腰间的手:“别胡闹,知亿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孔知亿看得莫名其妙,但从明憬的反应来看,再加上与慕容炽相识多年的默契,自问对慕容炽再了解不过。
她能这样乖巧地坐在这里,还对明憬如此好声好气又软绵绵,只有一个可能:她理亏。
哦豁,还有慕容炽理亏的时候,这可不多见。
孔知亿马上站起来,作势拔腿就要走:“也不是很重要,晚点讲也没有关系。”
“孔知亿!”这是慕容炽加重语气的声音。
明憬不由低笑,将手收回来:“孔领主,神剑天地要开启了?”
她说的是问句,语调却非常肯定。
孔知亿有些诧异:“确实如此。明憬,你怎么知道?”
明憬垂下眼帘,语气很平静:“大概是直觉吧。”
直觉?什么直觉?怎么她就没有这样的直觉?
孔知亿不信,刚要开口追问,忽然想起逐日剑、摘星剑和公孙冶的关系,心里情绪一顿,轻飘飘换了个话题:
“鬼使传回来的消息,神剑天地将在三日后彻底开启,神剑即将择主,重新出世。”
所谓鬼使,自然就是地下鬼市与外界往来、传递消息、探听情报的修士,穿深黑色斗篷,带鬼面具,听命于揽月殿和黑羽令。
“三日后。”明憬淡淡笑着,心底情绪汹涌:“慕容姑娘,我们该出发了。”
慕容炽缓缓起身,又问孔知亿:“鬼使有说神剑天地的具体方位在何处吗?”
孔知亿点头:“人界西洲,苍极山。”
*
人界的宗门大派有许多,其中传承久远、宗内高阶修士居多、年轻天骄出类拔萃,于万年前大战有所建树,可跻身圣地。
万象道宗是人界圣地之首,传承以万年计。
高阶修士有第八境巅峰的宇文筝,在这方第九境修士近万年未出的天地可谓至强者。
年轻天骄曾经有折喻、明憬,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所以坐落于人界中岛。
藏剑阁紧随其后,建阁于东境。
接着便是南疆的月华殿、北荒的山海门。
人界领土内,中岛、东境、南疆、北荒,当以西洲最是荒凉冷寂,甚至连西洲最顶尖的宗门——无影派,在人界圣地内排名也是最末。
如今这片往日冷冷清清的天地却因为逐日剑的出世,难得地迎来盛世繁华之景。
苍极山不生绿植,山头光秃秃一片,在灼灼烈日照耀下现出几分狼狈。
此刻立于山腰的修士却没有一个人嫌弃此地的荒凉萧瑟,毕竟他们本来也不是来这里看景色的。
倚南面而立,清一色女修士的队伍便是南疆月华殿,这是一座只收女子入门的圣地。
藏剑阁的队伍由一个穿雪白长袍、背负长剑的青年带领着,默默立到苍极山东面。
一队几十人,背脊竟然是如出一辙的挺直如山,气势如虹。
……
万象道宗、藏剑阁、月华殿、山海门、无影派,几百年内,除却斗灵大会外再凑不齐的人界顶尖圣地和各宗年轻天骄,于此刻齐聚一山。
并且不止人界圣地和宗派,还有世族、海域修士、散修、皇族,以及乱入的妖族。
哦,还有正赶来的地下鬼市。
此时,气息各异、来历不同的数名年轻天才正从自家队伍里走出来,凑到一起,开始一场美其名曰友好交谈的唇枪舌剑。
“哟,辛大天才不去刑狱门口守着,怎的跑来我们苍极山了?怎么,你个不练剑、也不是人的家伙,也对逐日剑有兴趣啊?”
说话的是一个穿一身湖蓝衣衫的年轻女子,眉目粲然。
“苍极山乃天地山川,尚未有主,自然这片天地的所有生灵都可以踏足,怎么就成为你们无影派的呢?”
被那女子拿话挤兑的是一个散落着黑发的男子。灰衣、邋遢、不修边幅,腰间悬着酒葫芦,像是男版的谭小沐,修为和本领却远在谭小沐之上。
他叫辛如风,出自山海门,上届斗灵大会第二名,惜败于十五岁的明憬剑下。
众所周知,山海门虽然是人界圣地,但并不收人界弟子。山海门弟子全部是妖族,那些被妖界除名、不得入妖界的散妖。
“我对逐日剑不感兴趣,但我要将它抢到手,送给一个人,请她再跟我打一架。”
辛如风如是说,向来含笑放纵的面容尽是严肃认真,生而比人族明亮的眸底在说到那个人的瞬间浮起冲天战意。
来自无影派、名为姚轻竹的女子陷入沉默:“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辛如风勾唇,拿起酒葫芦喝一口:“你说呢?”
自然是大家不惜荒废修行去刑狱门口等着的那个人。
“呵!你以为我藏剑阁的神剑,是你一个不练剑的妖族想抢就能抢的吗?”
东面跑过来一个白衣少年,稚气未脱,面容上却满是锐利,一双眸很明亮。
“况且,她是不会要逐日剑的。”
最纯粹的剑修,当然一生只用一柄剑。
辛如风沉默,忽然将手里的酒葫芦重重摔在地上,气息暴戾:“你们人界界主府搞的什么鬼?要不是老子轰不开那个破阵,非要把刑狱炸了不成!”
吼完,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到几乎不存在,出身藏剑阁的白衣少年左浩然和来自无影派的姚轻竹却听得真切:“那可是明憬啊!”
“就算六界所有人都和魔族勾结,她怎么可能会和魔族勾结呢?”
辛如风抬起头,看向左浩然和姚轻竹的眼神有些迁怒:“我那时困在一个秘境里,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可是你们呢?你们好好地待在宗门,怎么就眼睁睁看明憬被废掉修为?”
“什么好好地待在宗门,我那时候被师尊压着闭了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比你还难以相信。”
姚清竹声音苦涩,看向左浩然的眼神有质问:“左小剑子,你那时候也被困在秘境,或者被藏剑阁阁主下令闭关了吗?”
剑子是藏剑阁年轻一代里最出彩十人的尊称,左浩然位居第十。
“我……我不曾被困秘境,也没有闭关。”少年有些无措,明亮的黑眸在两道质问的视线里黯淡下来,低着头没有言语。
是啊,他怎么就眼睁睁看着明憬被废掉修为啊!明憬根本就不可能会跟魔族勾结。
“你们不该怪左师弟。这件事发生得太蹊跷,时间又太快。界主府和万象道宗昭告天地时,她已经被废掉修为关进刑狱。
等我们反应过来时,刑狱已经彻底关闭,再开就只能是十年后。除了墨道台那一个不轻不重的鉴定结果,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穿雪白长袍、背负长剑的青年缓步走过来,面容肃然、语气低沉:“我问过我家师尊,师尊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事情发生的那段时间,似乎有强者出手,遮掩了天机。”
古来惊才绝艳者,命数都是和天机相勾连的。
一如折喻,一如明憬,她们身上发生的变故,天机必有预示。
可是师尊冒着天机反噬的危险窥测天机,却只得到一片空白。
只能是因为有比他师尊修为更高的修士出手,将明憬的事情瞒下。
他师尊是第八境的修为,举世能比他师尊修为更高的修士,十根手指也数得过来。
青年垂下眼帘,背上长剑震动:“过些时日,刑狱会重开。那么多人守在刑狱门前,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见到她。”
“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们才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至于修为,我听闻九幽境近日会重现天地,那里面什么都有,或许会有恢复修为、续起筋脉的灵药。我一定会为她寻来。”
青年沉声,背上的剑震动得愈发响。
姚轻竹看他一眼,握起拳头:“算我一个。”
辛如风沉默没有说话。
再举世难寻的灵药,即便能够恢复修为、修复筋脉,也不能将事情回溯到一切尚未发生之前。
分明就是有人要毁了明憬!
山脚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躁动,夹杂着几声议论恭维之声。
“那就是万象道宗的新起之秀叶冲霄吗?”
“这股气息,第四境!他不是才入万象道宗没几年吗?”
“听说万象道宗有意册立此人为道子?”
“我怎么听说是首席弟子呢?不是有传言说,他会是第二个明首席吗?”
“或许吧。”
声音渐渐嘈杂起来,万象道宗统一道服的队伍缓缓映入众人眼帘,以一个气息强大冰冷的女子居首。
最后面跟着一个穿浅色内门弟子服、腰系铁剑的少年,长相一般但是棱角分明,气质里透出三分属于剑修的锋芒。
辛如风越听越是怒火中烧。
年轻一代所有天骄里,他只败在明憬一个人剑下。
虽然当时明憬才十五岁,虽然他输得极其惨烈,但他们比斗的擂台是斗灵大会,明憬赢得光明正大,他输得心服口服。
现在他们说叶冲霄会是第二个明憬,岂不是说叶冲霄也能胜他,这能忍?
辛如风挥手将地上的酒葫芦凑到嘴边,饮下一口酒后站直身体,气息倏然一变,就要准备搞事情。
比他还要快的是一身白衣如雪的女子。
手中剑高悬半空,凛冽剑气激荡,正正落在说叶冲霄会是第二个明憬的修士脚边,将一双靴子断开,露出一截脚趾头。
迎着一众修士愤怒的眼神,女子声音冷冽如冰:“世间只有一个明憬。”
“叶冲霄给她提鞋都不配!”
腰系铁剑的少年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辛如风朗声长笑。
被剑气割开靴子的修士们呼吸一滞,仰头望着白衣如雪的女子,敢怒不敢言。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长剑清冷、剑气如冰。
这是祁云雪,世族之首祁氏长女。
气氛顿时冷寂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明憬和慕容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
她们都穿着黑色的斗篷,一个戴奶猫面具,一个戴狐狸面具,混在孔知亿带头的鬼使队伍里。
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自山脚一路向上,将安静的气氛破坏得干干净净,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
明憬仰面,正好对上祁云雪立于高处垂下来的眼神,顿时心里就是一怔。
作者有话说:
明憬——真白月光!
更新时间:晚九点到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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