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那天晚上,江诫一直迷迷糊糊念着什么,但声音越发小,周决明并没有特意去听。
等到他从自己的事情中分出思绪来,江诫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睡过去。
周决明在病房的陪护床上随便休息了几个小时,医院的特殊气味于他而言太过熟悉,他反而睡的不错。
天边稍亮时他就醒过来,洗漱收拾一番吃过早饭。
再进病房时,江诫已经醒过来,他一推开门,对方正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去哪了?”江诫稍微回复点力气与意识,声音就少了昨晚那种不自知的哑,质感通透的凉。
他的液体昨天半夜就摘了,周决明将他的床升起来,一边回:“去吃饭。你可以起来收拾一下,等会去做胃镜。”
江诫看着他:“一定要做?”
周决明从病床边的柜子里找单子,嗯了声。
江诫昨晚虽然难受,但他意识到并不迷茫,他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怎么来的、做了什么检查,当然也记得周决明昨晚说的话。
昨晚的问题他有点故意的又问了一句,一个原因是从心底忽略不掉的抵触,还有一个原因…
这种周决明对他的有点严肃的认真,这种别人管着他似的要他做检查的经历,他从没有过,但他莫名有些喜欢。
等医生来查过一次房,江诫跟着周决明乘电梯下到7楼检验科。
他们算是白日里最早的那一批人,此时医院大楼似乎还没复苏,依旧是夜晚那般寂静。
干净的电梯间氤氲着刚打扫过的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江诫在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内壁上看见自己的模样。
蓝色条纹的病服,外面套着的是周决明的浅灰色大衣,大体合适,只不过肩膀处稍空出来一点。
他看向镜中投影的,站在他旁边的周决明。
他从没发现过,周决明的骨骼框架是比他要稍微宽阔些的。
对方过往在他面前总是缩肩弯腰的蜷缩模样,江诫根本没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这会看,才发现周决明疏朗伸展随意站着,竟然有种莫名的美感。
两人沉默的到达胃镜检验室门前,周决明把单子递给他。
江诫接过去,他心里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膈应,他眉心蹙着。
看在别人眼里,便是一脸冷漠不耐。
护士出来叫他,江诫顿了顿,看了眼在过道座椅上坐下来的周决明:“我进去了…”
周决明看他一眼,点点头,还是按照医生习惯似的安慰了一下病人:“没什么感觉,睡一觉就好了。”
江诫又看了他一眼,周决明已经转过头去,他转身走进去。
喝过让人恶心的利多卡因,手上挨了一针,江诫便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清醒,蓝色的检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帘子围着他,他坐起身掀开帘子。
一个护士走过来:“醒了?醒了就可以离开了。叫你家属过来扶一下,麻药的效果没退,很晕。”
家属两字,让江诫心里为不可察的晃动一下。他也有家属?
江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感觉,直接站起身来,然而他起来就晃了一下,不得已伸手撑住身边的床铺。
在一旁收拾的护士把他的外套和检查报告给他:“都跟你说了晕,你别起那么急啊。”
说着她要过来扶一把江诫,但江诫稍稍偏着胳膊避开了:“不用,谢谢。”。
他披上外套走到检查室外面,可能看他走的有点不稳,门外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伸手又扶了一下他:“小伙子,先缓会。”
他抽出自己手,低声说:“谢谢。”
话落,他听到另一道温和的熟悉男声,周决明撑着他另一边手臂,似是对那个陌生男人笑了下:“麻烦您,我来吧。”
他才在周决明家里待了不到三天,但对他家里、他身上那种清淡的药草似的味道就已经相当熟悉。
周决明带着他走到电梯门口,他们才松开来。
其实江诫很不习惯被别人扶着走路的姿势和感觉,但他刚刚不知为什么,不太想拒绝周决明。
早在病房门外,他缓了会就已经相当清醒,但他没给周决明说。
乘电梯回到病房,江诫重新坐回病床。
他是有些讲究和洁癖的。昨晚乃至今天,他坐在病床上,心里不是没有膈应。但他没说出来,也没表现出来。
周决明在那边柜子里翻出几页纸和卡片递给他,然后说:“等会医生查完房,大概8:40之后,你把这个报告拿给他,他看过之后重新给你调整治疗方案。这是你的身份证,收好。你的诊疗卡,我在里面充了钱。你可以趁这段时间下楼去三楼食堂吃个早饭。有问题按响铃找护士。”
江诫终于听出点不对劲来,他盯着周决明:“你呢?”
周决明在低头收拾东西,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
江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手指无意识的捏住病床上的被单:“你要走?”
周决明看他一眼:“我当然要回学校上课。”
他似乎想了想:“你这个并不是非常严重,行动能力不会受限。如果实在不适应,你可以等会让护士给你找个护工。”
江诫看他直起身体扣好外套,整个人一副清爽干净随时可以走的模样,低声说:“不用。”
他顿了顿,本想问他是不是不会再来看他,但出口前,还是改了种说法:“你还会来医院吗?”
周决明摇摇头:“不会。”
江诫没再问。天一亮,情绪恢复回来,他也不习惯再用那种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口吻的黏住人家。
想到这里,他看向周决明的眼睛:“昨天晚上…谢谢你。”
周决明摇摇头。小时候跟着爷爷,他甚至还没有形成要当医生的想法时,就已经有了潜移默化的医者仁心。
他最早初中暑假时,就跟着爷爷去过灾区做志愿者。当然没人信得过一个初中生,他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小事,但他依旧见不得那些受伤惨重的老人小孩。
那个晚上,凌晨两点周决明才跟着他们从忙碌中停下。
但白天见过太多哭嚎惨状,他根本睡不着。他起身走到爷爷的帐篷里,爷爷也没有睡,他便安静的坐在爷爷身边。
那是周决明自心智成熟有意识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没有嚎啕也没有哽咽。
只是默默倚在爷爷手臂上流眼泪。
他爷爷用永远温柔宽厚的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后脑勺,两人都抬头望着灾难过后,天边格外清晰的繁星。
“小恒,我们当医生的,就是为千万种病痛病人存在的。我们一生,都会是直面这些的第一人。你可以伤心、可以不忍,我是很欣慰的,你有这样的善心。但你不能害怕和退缩。病痛是座历往各届先贤都在攻克的大山,大山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具体轮廓。”
“但愚公尚能移山。虽然我们个人的力量微薄,但积少成多,硅步也能成千里之距。山愈大愈高,但我们的力量,也会不断提升增长。小恒,你要把自己的这种不忍转换成更多的努力,努力根治病痛,努力减轻苦难。你不要怕。”
无恒德者,不可以作医。这是他爷爷最早为他取的小名。
但不止在医学方面,更是在整个漫长的人生过程中。坚持、延续乃至坚韧,是他爷爷对他最好的期盼。
作为医生,他有种自小形成的仁心,昨晚不管是谁,甚至是只路边的小动物,他都不会放任不管。
这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周决明离开后,江诫坐在病床上发了会呆。
病房的电子时钟分钟走到45,江诫才有了动作。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检查报告单,低头想了会,才拿着单子往医生的办公室走。
反流性食管炎、贲门糜烂伴随慢性萎缩性胃炎,消化内科的医生上了年纪,开完药,还苦口婆心的唠叨江诫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
江诫问他:“我今天还需要输液吗?”
老医生摇摇头:“可以不输。我给你开些药,你拿回去吃,多吃两个月,慢慢调。记得,以后一定要规律饮食,忌重油重盐和辛辣刺激性食物。不能再让它发展下去,你这个程度还好,等到中度重度,还会有癌变的可能。到时候拖成癌,那就不好治了。”
江诫看着他点点头,低低嗯了声。
这对他算是很新奇的体验,老医生面容慈祥温和,让他很有些放松下来。
拿着药单子出门,他听见走廊几个护士的惊叹:“我去!年度大戏啊,好赤鸡!飞天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天天出事?”
江诫敏感的捕捉到飞天两字,没等他偏过头去看。
另一个护士走来催促她们取去忙碌,几个人哄散开来。
江诫取了药,心里一直挂着点事。他在医院楼下的自动取款机上面取了些现金出来,又用身份证重新办了张卡。
他给予自己的逃避时间已经够久,该结束了。
办完卡,江诫又去那边的商场重新给自己买了台平板电脑。
拎着东西离开时,他本来已经出了大楼,新鲜的冷空气都已经铺天盖地的灌进他的肺管子。但脚步稍停,半分钟后,他又回头转去楼上超市。
回到周决明的家,洗过手换过衣服,将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进冰箱。
他才坐到沙发上,弄好电脑打开今天的网络热榜。
事情又是从半夜开始发酵的。当代网络世界,多的是年轻的熬夜修仙党,半夜的流量并不低,作为热点的起源最好不过。
昨天晚上零点,某个三线女艺人突然在自己的社交帐号发布一篇长达1000字的“小作文”,文章主旨就是某娱乐公司高层曾多次不顾自己的意愿性侵犯自己,并且在公司的施压下,她根本不能反抗。
半夜是吃瓜的好时间段,网友个个都是当代列文虎克。即使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热评下面依旧迅速的将符合条件的整理了个遍,但那时并没有确切的结果。
早上8点整,又一个美妆主播lili出头,并且直接发布了视频。她在视频里面纯素颜,表情沧桑的诉说着自己相似的经历。
lili自去年被某位圈内老板看上,公司就强硬的多次为她和大老板“创造”条件。她和大老板相处后,为对方打过数次胎。为表真实性,lili也在视频中直接把医院的单子亮了出来。但最近她才发现,大老板还同一时间与多个女性保持这种关系。
到现在中午12点,网络讨论早就已经越过好几个小。
先是讨论两位老板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是的话,那那个老板到底是谁?不是的话,他们分别又是谁?再有就是,lili口中的同期可能的其他暧昧对象?
网友势要拿着放大镜扒个干净通透。
然后10点多,顺应他们的意,某张模糊照片的曝光,彻底把整件事推向。
照片是江朝海和女主播lili的一张亲密合照,光影模糊,两人姿态很是暧昧。
几乎是下一秒,江朝海和他背后的飞天就被扒出来。
网友多见各路明星演员的八卦大戏,但少见背后老板的奇诡绯闻,况且还是连续剧般的形式发生在国内目前最强劲的飞天老板身上。
一个领头羊只要牵了线搭了桥,之后的落井下石推波助澜自有其他对头来。江朝海近两年行事越发张扬独断,公司内部都有些小问题,更何况外界虎视眈眈的其他同行。
所以这件事的热度空前绝后,持续不下。
江诫想起那天陈跃谦说的自己解决。江诫自认大概了解他是个什么人,对方应该用不来这种狠戾手段。但他身边的季青越,季家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但江诫有些想笑,这圈子里是真的脏。
江朝海那个身份地位,保养的又相当不错,跟着他不止是钱币,还又实打实的资源。朝他扑来的年轻美艳女人只多不少。
江朝海不瞎不傻,也更挑剔。他曾经自己在江诫面前表露过,他看不上整容的,他只喜欢纯天然。
打孩子是他做的出来的,他是这方面的惯犯。江朝海让人恶心到什么程度,跟着他的一怀就必须打,打完他直接无缝换下一个。但强迫强制那个三线的“人造美女”?江朝海最会装模做样的假矜持,那还真没什么可能。
但这圈里,不管真真假假,给钱的都是大爷,钱才能掌握风向和别人的嘴。
江朝海虽然行事高调让人恨,但他确实有那个基础,不然也不能多年不倒。所以单纯的你情我愿的关于江朝海的男女绯闻并不会泛起多么大的水花。
季青越明显一开始就将这一点看的清清楚楚,所以那头一开始的舆论走向便就是死死的往“强制”、“打胎”以及“女性”身上带。
季青越敢这样走,那他肯定是有一定底气和“证据”的。
…
周决明在学校上了一下午的课程,暖气熏得他头脑有点发涨。
即使他在尽可能的强健小明星的身体,但底子不是这么好养起来的。昨天半夜,零下的温度里他前后几趟,今天就有点感冒的趋势。
他下课后才看到手机上收到的消息:晚上我在家里做了饭,你回来吃。
末尾附了个江诫。
之后间隔两分钟又发来一条:昨天晚上,麻烦你,感谢饭。
周决明本能的想回复不用,但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出口的话。
出校门,周决明先去附近超市买了些生姜和红糖。小时候冬季家里常备的姜水,一家人整个冬天都能喝的暖呼呼的不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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