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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朝海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后颈被痛击的后遗症极其强烈,他撑着头缓了很久,仍旧无法忽视那股钝痛。


    然后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所在是一处条件特别一般的小房间,粗糙的水泥墙面和地面将整个房间映衬的特别灰败,绿色的玻璃窗户外面是铝制栅栏,整个房间狭小又憋闷,带着让人窒息的禁锢感。


    江朝海坐在一张破旧生灰的木板床上,可能有些受潮,黄色的木头缝里有很多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团在一起,棉被单薄,床板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整个房间唯一的热度来源是侧墙的斑驳的结着蛛网的暖气管,除此之外,就是一间粗糙的厕所和木制小桌。


    江朝海下床,发现自己身上还是昨天那套商务正装,只不过在地面摩擦过又凌乱的滚了一晚上,裤腿和衣袖全是褶皱。


    江朝海走向唯一那处出口,使劲拽了拽门。


    但没有任何动静,老式的铁锁将门嵌在水泥间内,纹丝不动。


    他愤懑不已,又发力踹门,甚至不顾形象的朝外谩骂,推翻屋内唯一一张桌子制造出动静。


    但都没有任何人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折腾的气喘的时候,大门终于被人冷漠的拉开,有人拎着塑料袋将打包好的饭食放在门口冰凉的水泥地板上。


    不置一言,在江朝海未反应过来后就直接锁门离开。


    这样过去了四个黑夜,让江朝海从最开始的暴怒中在表面上冷静下来。每到饭点,就有戴着口罩墨镜的高大男人将饭食拎给他,除此之外他和外界没有任何接触。


    他在这四天想了许多。


    想自己白手起家的老爹、想疯子一般的前妻、想自己顺利的坦途、想公司呈指数般的发展速度、想公司里那群看人下菜的贪婪的老总,最后落脚到他看重的但从不觉得他能惹出事来的大逆不道的混账江诫身上。


    他的眼睛被熬的很红,血丝在眼白里连成墙角的蛛网,几天不修理保养,此时的他狼狈又灰败。


    然后在下一次有人送饭时,他终于平静下来,说:“我要见江诫。”


    他自然没见到江诫,下一顿饭时,两个陌生的保镖带着名西装革履的律师模样的男人进了门。


    律师光鲜矜持的有些过于年轻,在这灰败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江朝海微眯眼睛,认出他来,那天在别墅,坐在江诫旁边敲电脑的男生。


    “有烟吗?”江朝海问。


    对面三人无甚回应,宋肴然将一张照片放在沾着灰尘的桌面上:“江董,这是我们帖印的您过往的签名模板。”


    江朝海冷冷的看了一眼手侧边的照片,这是在防止他耍花招,他目光似残喘的毒蛇,盯着宋肴然带着稚气的脸,冷冷道:“我没有江诫那么多的心眼。”


    他朝宋肴然摊开手:“合同呢?”


    宋肴然依次拿出钢笔、红泥,最后将盖好公司印章的合同放到江朝海手边。


    江朝海低着头,目光沉沉的盯着桌面上那几个刺眼的大字。


    最后平静的抬起手来。


    …


    1月25日,春节前2天,在自己新公司处理事情的江诫被上门来的民警拿着传票带到警局,有人实名举报他涉嫌强迫交易罪,强迫受害人、违抗受害人的个人意志、使用威胁手段强迫他签订交易合同,涉款巨大。


    下午时,江诫便被人从后门处低调的带走。


    当晚,江朝海也同时被传唤到警局,让他惊讶的是,江诫与他没有隔着铁栅栏或玻璃门,而是都在一处普通的会客室。江诫静静坐在对面,看他走进来,手里的纸杯已经不再冒热气。


    背后的时钟走到晚上22:30,美股交易市场准点开盘,而此刻,上市公司飞天传媒的大批量股份以较低的价格低调的摆上了交易市场。


    同行律师耐心的朝江朝海解释,他们昨天签订的那个合同属于无效合同,盖的公司总章没有更新日期,章无效,合同只是一纸废弃可回收品。


    而对于江朝海所说的绑架拘禁,却没有直接证明。


    他待的地方是自己名下一处偏僻的样板房,公司有他自己发布的请假条,江朝海身体健康也并没有被虐待的痕迹,且他的控告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通过监控发现江诫乃至江朝海的行程轨迹也并没有奇怪的地方。


    局里的警察认为这只是个父子间的乌龙,客气的请他们回去,早点洗洗睡了。


    江朝海等在门口,等穿上外套的江诫走近,然后直接扬起手要在警局门口扇他一巴掌。


    但江诫微微偏头,轻轻的捏住江朝海的手腕,力度不大,江朝海却在这种禁锢下动弹不得。


    江诫松开他的手,揣进衣兜,冷冷的看江朝海一眼,提醒他:“爸爸,你电话在响。”


    江朝海直接开骂,又是恶俗难听的侮辱词汇,夹杂着威胁恐吓。


    江诫没有给予多余理会,等车到来,便直接离开。


    上车,只有江哲一个人在车上,他一边注意着路况开车,一边说:“陈伟岸那边,说深海大电影院的项目,他想和您谈谈。”


    深海大电影院是江诫的新传媒公司沉海的一个近期较大的项目。


    江诫控制了他的女儿,陈伟岸便慌了,主动来与江诫谈条件。


    但江诫什么都没要他的,甚至反而给他走了些便利,条件只是让他和江朝海继续友好“合作”。


    从警局离开,江哲将江诫送回自己的家。江诫这两天有大概的预估,提前给周决明发过信息,忙不过来便没去打扰他。


    虽然在公司、在忙碌的警局、甚至在此时此刻暖气过高的车内,江诫微闭双眼,他都很想念周决明家里那种淡香和温暖、想念明亮的桌上的饭菜,归根结底还想念那个人。


    但此时已经将近12点,太晚了。


    他不想去打扰,不想让周决明等待,也不想将自己身边的糟糕事带给他。


    江朝海第二天一早就找到沉海传媒总公司。


    江诫还算有钱,也拉了些投资,总公司自创始伊始就在市中心商业院地标楼占了大三平层。


    自是比不上飞天的壕气,但作为刚创立的公司,已经算是大方。


    但江朝海都无心去关注这些东西。昨天晚上,他手持的41%的股份在美股平台上低价抛售出大半,很多投资公司嗅到味道飞快的大肆购入,甚至追加投资。


    江朝海连同其他股东手头的股份面临着被稀释以及打乱的严重威胁,一片混乱。甚至此刻,手握22%的江朝海在公司更没有话语权,他的电话早已被打爆。


    那两天刚从江诫那里出来,忙碌以及恨意,让他对手头堆积的文件项目烦不胜烦,还得和陈伟岸等人来往摩擦,大概就是那时,江朝海没那么注重下属递上来的合同,上了江诫的当。


    所以他身边不止叛离的江哲,还有别的江诫的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他感受到心悸,还有真正的再无亲缘关系的浓重恶意。


    江诫,他的亲生儿子,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江朝海带着几个高壮保镖,不顾沿途助手秘书的阻拦,直接踹开了江诫的办公室大门。


    门没锁,像是等着他来。


    江朝海表面上是个文人,但骨子里的强制和暴力让他自始至终都是个强盗。


    他大步迈入办公间,江诫稳坐不动,正在看着眼前架着的高高高低低的几个电脑屏。


    江朝海招呼身后的保镖,想要先动手控制住江诫,然后砸了他放着重要文件的柜子和电脑。


    怒意上头,江朝海真正变成个土匪。


    江朝海走到桌子后方,直接伸手想要拽起江诫。


    江朝海咬牙切齿,额头上是暴起的青筋:“我是你老子!老子今天就打死你这个杂种。”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江朝海直接动手,但他还没靠近江诫,自己的手腕便被强劲力道控制住。


    是一直站在江诫身后的江哲。


    而门外,秘书早已去叫了楼下的保安。


    江诫一张脸上冰冰凉凉,没有丁点斗胜的喜悦,看着几个人开始砸东西。


    他稳坐不动,淡淡扫过屋里纷杂凌乱的场面和江朝海带来的几名高壮保镖,只是冷冷道:“你们来的一路,包括现在,都是全监控无死角。年关节,你们想去局子里走一遭,那就请便。”


    像是角色对换。


    78年前,是阴郁桀骜的江诫和冷漠强制的江朝海。但现在,却是跳脚躁动的江朝海和冷静沉默的江诫。


    他话刚落,训练有素的保安赶到。


    但江朝海像是疯了,眸中的怒火像是要将江诫弄死。


    办公室是接连不断的破碎、敲击、振动声,直到楼下的警车轰鸣。


    江诫又进了警察局。


    处理完一切出来,又已经是大晚上。


    除他之外,每个动手的人,包括江朝海在内都因为情节轻重而被拘留。他自始至终站在角落处冷眼旁观,而江哲站在他身边替他抵抗了许多。


    他一开始没觉得江朝海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沉不住气,直接来砸他办公室乃至打他,这种事情太脑残。但江朝海就是做了。


    江诫莫名有点累,这次来的是片区另一处派出所。他走出夜晚寂寥的大门,只有两盏路灯淡淡的撒在台阶前沿,光束中连夏日常有的小飞虫都没有。


    干净透彻,也寂寥的很。


    江诫微低头看着路面齐台阶高的雪层,呼出口带着白雾的气,就要抬脚踩进去离开这里。


    前方走出来个人,撑着把黑色的伞,江诫和他的阴影被月光和灯光投射,在雪面上直直的碰头。


    雪白画布上只有这两个相触碰的阴影。


    江诫抬起头,雾气模糊他的眼睛,他看见周决明走过来,也感觉到周决明将伞撑在他头顶挡住飘落不断的雪花。


    雾气黏在江诫的眼角,带着点重量,压的他连眨眼都不会了。


    “周决明…你怎么在这里。”他出口的声音微哑。


    “派出所的警官给我打过电话,他让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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