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正是多雨的时候。
御书房里内侍点上灯火,一众重臣们在此,商议北夷之事。近日北夷王身体每况愈下,诸王子蠢蠢欲动,这个消息刚刚传回上京,当今就召集了人商议,之后该如何应对。
燕元华正在其列,坐下左下手处,可总忍不住看向外面的天色,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件事前前后后已经商议了三日,他也在这儿坐了三日,听着那些大臣们你来我往,实在无趣。他不想来,也不想再掺和朝局,只准备当个闲散王爷,可当今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咳。”眼瞧着他有些坐不住的样子,当今轻咳了一声已做提醒。
明明成婚已经好几个月了,怎么还这么如胶似漆分不开,这才三天,就总想着回去。他心里觉得自家弟弟实在没出息,竟然被一个陆氏拿捏住了。
“皇兄。”瞧着天色不见好,一想到陆明华,燕元华就放心不下,站起身直接说,“弟弟想起府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您和诸位大人先商议着,有结论了告诉我一声,需要我配合直说就好。”
他看向当今,竭力压制住眉眼中的焦躁。
当今总算感觉到了不对,若是寻常,他弟弟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定然有别的事。
心里想着,他没有阻拦,直接放了人回去。
燕元华大步出了太极殿,外面马车早早正候在那儿。
自从成了婚,陆明华知道了他身体的状况之后,就细心督促着他调养身体,风吹日晒等是一律避免的。于是,往日骑马纵横来去的瑞王爷,也不得不坐着马车出门了。
车夫早已经习惯,见状立即开始准备马车,却见自家主子翻身上了亲卫的马,一扯缰绳,就往宫外飞奔。
亲卫们立即跟上,车夫只好赶着车跟在后面。
上京城乃天子之所,街上素来严禁骏马疾驰,亲卫在前开路驱逐行人,五城兵马司的人遥遥看见了正要去管一管,就见那是瑞王的亲卫,而瑞王殿下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一身黑色亲王袍上龙首狰狞,面色沉凝,心里一紧,立即都退了回去。
那些律法规矩能束缚很多人,但显然不包括这位主。
有人心里嘀咕,忍不住猜测瑞王今日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事。
外面天阴阴的,窗扇半阖,陆明华歪在榻上休息,整个人都怏怏的。
她最是讨厌这种天气。
平安趴在她膝上,这猫儿最近总爱出去玩,竟是难得的腻着她。
陆明华挠了挠它的下巴,见着小家伙娇娇的叫着,才忍不住笑开,而后又伸手,一下一下的顺着它背上的毛。
“小姐,来用点甜汤。”李嬷嬷带着人进来,在她身边摆上几样点心。
陆明华的吃穿用度一向精细,等嫁给燕元华后,又更上了一层,添了奢华。
天底下难得的山珍海味,滋补养品,全都被他搜罗了来,往陆明华身上堆,一点儿都不心疼的。
拿起玉勺尝了口,不甜不腻,味道正好,陆明华倚着抱枕,就着点心,慢慢喝完——
倒不是她不想坐直,只是腰间酸软,实在是耐不住。
李嬷嬷就看着她笑,目光划过她微散的衣襟边露出的红痕,笑意更深忍不住的落在她的腰腹处。
算来,自家主子这个月的月事已经过去好几日了还未至。想来,是好事将近了。这些时日该找个机会,让大夫过来看看才是。
她了解陆明华,她自小不被家人疼爱,便一心想要个自己的家,尤其是孩子。当初……她不愿深想下去,念头转回来,若能有个子嗣,自家小姐一定会开心的。
慢悠悠的喝着,外面忽然凭空一声响雷,陆明华的手一颤,正准备放下的碗叮当一声,险些歪倒。
“小姐。”李嬷嬷一惊,这雷来的太过突然,明明外面的天色还没那么暗,猝不及防之下,她都惊了一下,更别说自家小姐,连忙过去,轻轻顺着陆明华的背心。
心口突突突的跳着,陆明华险些没喘得上气,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深深呼吸。
她往日也怕,却也能忍住,可今日不知怎的,好似格外惊慌些。
一下一下的吸着气,陆明华丝毫没发现,她的脸色瞬间雪白,屋里的丫鬟们都骇了一跳,忙不得的围了过来。
“嬷嬷,我,我的肚子。”隐隐感觉到有些腹痛,陆明华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她的月事,她记得比谁都清楚,这些日子一直小心算着,可没想到。
“快,快请府医过来。”李嬷嬷难得有些慌乱,连声音都变得尖利。
丫鬟们惊住,连忙往外跑。
门帘被掀的飞舞起来,燕元华大步流星进来,挥袖拨开丫鬟,直接就将陆明华揽进了怀里。
“明华,我回来了,没事,我回来了。”他将陆明华揽紧,一下一下为她顺着背心。
“我,我的肚子痛。”陆明华攥紧了燕元华的衣衫,等话出口,才发现竟然带着哭腔。
燕元华的脸色一变,陆明华的事情他记得比谁都清楚,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没事,没事,去,叫赵十一去请太医,府医呢,让他赶紧把人带来。”他抬头冲着几个丫鬟说。
这眼神太过骇人,明明哄着自家小姐的语调温和耐心,但这样看来却好似要杀人一般,晓春惊得不由屏气,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忙出去找了赵十一。
自家主子行色匆匆,赵十一正担心着,没敢走,就守在正院外,听了晓春的转告和陆明华的情况,立即找了人去带府医来,而他自己亲自进宫请太医。
亲卫的速度自然要比丫鬟来的快,等小丫鬟气喘吁吁赶到府医住处的时候,才得知,府医刚才已经被亲卫带走了。
正院处,府医在锦凳上坐下,小心翼翼为陆明华搭脉。
只觉脉象左突右跳,显然是惊着了,在此之外,那脉象隐隐,他却也把了出来,结合着刚才丫鬟的禀报和陆明华的面色,立即得出结论,有孕不过一月,被惊到动了胎气。
可正因为有孕,才不敢随便开药,他斟酌半晌,才开出一副。
丫鬟们立即去煎药,陆明华知道自己的情况,她越紧张,腹痛就越剧烈,遂努力放缓呼吸,放平心境。
外面天色愈暗,雷声又至。
正在此时,一双大手捂住了陆明华的双耳,燕元华抵着她的额头,四目相对,无声的告诉她,别怕。
陆明华眼中含泪,又惊又惧。
她好怕,好怕这个孩子留不住,好怕她的孩儿,会因为她对雷声的恐惧而失去。
闷雷声被手捂住,只留下隐约的动静,陆明华埋头依偎进燕元华的怀中,放纵自己躲避。
这个怀抱温暖而舒适,她乱糟糟的心跳和慌乱渐渐淡去,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燕元华低头看着她,听得她呼吸渐渐平稳,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外面雷声止住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他便没有收回手,牢牢捂住陆明华的耳侧。
哗的一声,大雨匆匆而至。
赵十一被淋的浑身湿透,却丝毫顾不得,匆匆进宫,直奔太医院,匆匆请了太医就往回走。
外面的雨不停,赵十一也顾不得,道一声得罪就拉着太医上了马。
这厢他匆匆出宫,另一边宫里几个主子前后都收到了消息,全都一惊。
这会儿请太医,还是专攻养胎的太医,莫非陆明华哪儿出事了。
“这是怎么了。”太后坐不住了,微微蹙眉。
外面雷声响起,嬷嬷隐有猜测,道,“王妃,会不会是被刚才那道雷声惊了胎?”
这句话提醒了太后,那道雷来的突然,便是她都惊了一下,更别说是怀着孩子的陆明华。
她起身来回走几步,转身匆匆开了库房,取出一枚长命锁来,让人送去王府。
这长命锁,是先帝自幼佩戴的,本来是准备给瑞王这个老来子,但是太后怕他木秀于林,就一直藏着,只给了他自己准备的平安无事牌。
先帝知道了也没说什么,眼下,正好给陆明华腹中那个孩子,愿先帝在天之灵,能护佑他。
当今得了消息,面色微沉,总算明白自家弟弟今日是怎么回事了,心中不免担忧。
还留在太极殿的重臣们暗自打了个眼色,猜测这是发生了什么。
太医在王府下马时,浑身已经湿透,却还牢牢护着怀中的药箱,缓了呼吸,进屋给瑞王妃看诊。
等看完,得出和府医一样的结论,又看了府医开的方子,直说好。但这是紧急之事不得不为的法子,最后又开了一个方子,让药效更温和,道喝完一剂后,再按他这个来就行。
能在王府做府医,本就是宫中的太医,只是被赐给瑞王而已,但是术业有专攻,论起妇人养胎之事,还是这个太医更让人放心。
说话间,众人都自觉将声音放轻,生怕惊到了靠在瑞王怀里的王妃。
燕元华眉间未散,冷冷的看着屋中人。
太医低头,心中惴惴,知道要是瑞王妃不好,他们定然会被迁怒。
外面丫鬟端了熬好冰温的药进来。
外面的雨声从房檐落下,砸进檐下水缸,打的里面莲花颤巍巍的,水滴声格外悦耳,滴滴答答间仿佛一首乐章。和着墙角的芭蕉声,格外悦耳。
缸是燕元华特意命人烧制的,不知废了多少才成了这些,为的就是能在雨天让陆明华少点烦闷。
但此时,院中没人能欣赏。
雷声已经许久没响了,而且陆明华也该喝药了,燕元华轻轻松开手,端来药,温声说,“明华,来喝药。”
自从维持住平静,腹痛便没那么强烈,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直不散,陆明华心下焦急,却也不敢多想,眼下闻见药来了,直起身,没有迟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顺着喉间落入胸腹中,很快,暖暖的感觉弥漫全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好似那点痛意变淡了。
“来,张嘴。”燕元华的声音响起,有东西抵在唇边,陆明华张口,便觉丝丝缕缕不绝的甜意从舌尖弥漫开,顿时冲淡了药味的苦涩。
她一抬眼,正巧见着燕元华轻蹙的眉散开,余下的只有对她的笑。
“我没事,你别担心。”心间一颤,陆明华怎么会错过他眉眼中的担忧后怕,搭着他的手,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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