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下了两天的雨,让本该秋高气爽的温度骤然下降。
明越由t恤直接过渡到连帽卫衣,外面还罩着一件大红色外套。由于消瘦的缘故,这些本该合体的衣服如今变得十分宽松,正好给了他心理上的安慰——
虽然肚子里的东西现在只有葡萄干那么大,但他总有一种腹大如鼓的错觉,每逢人前就会有意无意遮蔽着肚子,唯恐被人看出异常。
楼时景这几日一直忙着办理出国手续,如今国际形势十分严峻,出国手续很难批下来,而且克里斯汀皇家医院的专家门诊很难预约,楼时景派人去医院挂号,即便是普通医生的号也要排到一个月以后。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国外任何一家医院都没有空闲的医生供他使唤,排队是唯一的选择。
除非联系上明穗,通过她的关系走后门,否则短时间内是定不下这个手术的。
天恒的事冗杂繁多,楼时景现在没有精力去处理,只能将权力暂时移交给几位副总代为执行。
除此之外,他还要负责研究菜谱提高厨艺。明越现在依旧孕吐不止,早上只喝得下清粥,连馒头也吃不了几口;公司食堂的午餐不合他的口味,外面私厨的饭菜也是各种调味料加满,闻一闻就会吐。
楼时景只能回家给他炒两道青菜,少油、少盐,不加味精,不放任何调剂品,连花椒都得慎用。
备好饭菜之后,他用保温食盒盛装妥善,然后送往明优。
五月份的收购案上,楼时景曾在明优露过面,有不少人记住了这张脸,更何况两人的婚礼空前盛大,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这么英俊的样貌很难让人忘记。
楼时景穿着黑色风衣,身型笔挺、面容冷峻,哪怕手里提着与之身份不符的食盒以及一小袋青橘,也丝毫不影响他高贵优雅的气质。
很快,办公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这不是天恒的楼总吗,怎么来我们这里了?】
【什么叫‘天恒’的楼总,人家现在可是咱们明优的股东,正牌老板娘呢!】
【啊对对对!】
【话说,他这是给咱们明总送爱心午餐来了吗?】
【不是传闻他们俩关系很僵?】
【传闻是传闻,现实是现实,得分清!再说了,婚礼视频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鲜花铺设在婚礼现场,这可是□□裸的表白啊!而且曼塔玫瑰的花语是‘梦开始的地方’,白色蝴蝶兰的寓意是‘幸福向你奔来’,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呜呜呜有钱人的浪漫真奢侈。】
似乎每家公司的员工们都有一个吐槽老板的八卦群,很显然,两个帅哥的爱情可比那些朝令夕改的老股东们更能激发人的表达欲。
楼时景并不知道自己从办公区路过的短短几十秒时间内,他和明越的爱恨情仇已经被这些员工们炒了个遍,直到进入明越的办公室,那些灼灼的视线才彻底消失。
眼下是午休时间,大少爷双腿搭在办公桌上,手臂枕于脑后,正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
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明越又起床上了厕所,躺回后再也无法入眠,直到七点半闹钟响起,他才不情不愿地起床洗漱,以至于一整个上午都困顿疲乏,幸好今天很闲,这才让他安安心心补了两个小时的觉。
楼时景将保温食盒放在茶几上,动作轻微,但还是把明越吵醒了。
他就着这个姿势睡了很久,双腿悬空架在桌上,此刻想要放回地面,却在曲膝时发现下半身已经僵麻,膝弯仿佛被钢铁焊住,怎么也收不回来。
“嘶——”
明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楼时景闻声回头,扔下手里的东西立刻往这边走来。
他很想说一句“睡没睡相”,但这话若是说出来无疑会引火烧身,只能生生忍住,末了直接上手,一手抄住膝弯一手揽在腰侧,轻而易举地便将明越抱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抱过他了,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感。
明越本能地想反抗,但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时,燥怒的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
楼时景把他放在沙发上,动作轻柔地为他按捏着膝弯,感觉到僵硬的肌肉得到松缓后,楼时景才淡声开口:“昨晚没睡好吗?”
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
明越赌气似的盯着他看:“你儿子真烦!”
按揉的手停顿了几秒,楼时景抬头,眼里噙着笑意:“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明越怔在当下,有好半天没有接话。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除了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之外,便只剩墙壁上挂钟的动静。
待他双腿恢复正常后,楼时景这才揭开保温食盒,取出里面的炒菜和米饭。
是双人份的。
明越微感讶异:“你也吃这个?”
楼时景把盛好的米饭递给他:“嗯,以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明越轻嗤一声:“那我吐的时候你是不是陪着我吐?”
楼时景凝神注视着他,眼底有微光浮动。
明越大概是看懂了他眼神所表达的意思,悄无声息地垂下眼睑,默默扒了一口米饭。
今天的饭菜油水很淡,连调味盐也没放多少,明越胃口很差,吃了小半碗米饭便算完事,目光触及到桌上的那袋青橘,当即取出一只剥皮食用。
后面的日子里,楼时景每天都会来公司给他送午饭,早餐还会特意用豆浆机煮一壶新鲜豆浆给他饮用。
一周之后去医院复查,孕酮也提升至正常范围值。
柳嫣问道:“宝宝已经7w+1d了,你们出国手续办得如何了,医院那边联系好了?”
“手续要下周才能批下来,医院始终排不上号。”楼时景解释着。
柳嫣皱眉:“怎么会排不上号呢,明穗不就是克里斯汀的医生吗?像这种资本主义国家,有关系有金钱不是很好办事的?”
明越垂眼,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柳嫣读懂了他动作中的含义,不再说话。
最近几天渝城一直在下雨,雾气盘旋在城市上空经久不散,让人备感压抑。
两人从大厅出来时,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空幽黑沉寂,是雨夜应有的氛围。
楼时景撑开雨伞,和他一起迈下石阶,走在绿植环绕的小径上。
雨滴拍打着伞面,发出闷沉沉的声响,仿佛鼓槌,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心头。
期间他们俩都没有说话,步伐一致地走向停车场。
门诊部大楼隐在夜色中,只剩顶端的“圣娅妇儿医院”几个大字散发着绯红色的光芒,如同象征着生命般耀眼刺目。
偶尔有夜风拂过,从领口灌进,让明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楼时景侧首,正打算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不料拐角处忽然闯出两道急切的身影,把明越撞了个措手不及。
明越踉跄着倒向一旁,被楼时景眼疾手快地接住,男人平静无波的面上立刻露出几分忧色:“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不等明越开口,匆忙行走的女子当即回头道歉,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
与她同行的男人并没有回头,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脚下生风般往急诊科方向跑去。
婴儿在啼哭,声音被雨水盖过,显得额外薄弱。
女人道完歉,也顾不得对方会不会原谅自己,迅速转身往前跑去,冰凉的雨水悉数淋在她的身上,狼狈而又无助。
婴儿的哭声渐渐被雨水淹没,那对夫妻的身影也迅速消失不见。
明越缓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半倚在楼时景的怀里,对方的手贴在他的腹部,有些颤抖。
他逐渐回神,淡声开口:“我没事。”
刚才那个孩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平静的心绪被方才的啼哭声搅乱,明越任由男人的手揽在自己腰间,随他一起往停车场走去。
自从邓嫂和刘嫂回老宅后,未央馆又变得冷清起来,明越因为这个孩子的事儿整天闷闷不乐,楼时景也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无形中把这份冷清放大了好几倍。
明越回房后立刻去冲了个澡,出来时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水珠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
楼时景眉头紧促,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肚中。
他放下手机起身前往浴室,取来吹风替这个大少爷吹干头发。
明越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睫羽忽闪忽闪,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
柳嫣说过,打掉孩子的最佳时间是前三个月,因为后面随着月份的增加,宝宝的发育会趋渐成熟,越来越有“人”的样子了。
克里斯汀的号迟迟排不上,若再耽搁下去,恐怕动手术的时间只能无限往后蔓延。
届时,从他肚子里剥离的就不再是胚胎,而是一个“孩子”。
明越不想等太久,他现在的生活因为这个小生命而完全颠覆:每天夜里难以安睡,白天要经历好几次孕吐,胆汁都吐出来了不少,前天早上开车去公司时,他因晃神差点造成追尾事故。
他甚至觉得周围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
无数烦恼困惑缠绕,将本就不怎么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
明越以前活得没心没肺,从未体验过被生活压垮的滋味,直到肚子里来了个小生命,他的神经开始变得脆弱易碎,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慌乱很久。
脑海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你是怪物,你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三年——他和楼时景的婚姻只有三年,此后两人再无瓜葛。
既然没有瓜葛,那么留一个孩子算什么?楼时景会善待孩子吗?
明越怕死,怕永远地躺在手术台上下不来。
但他更害怕自己从此成为一个怪物,一个世人避之不及、见之即嘲的怪物。
明越艰涩地合上眼皮,浑浊不堪的思绪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纤瘦的十指揪紧衣角,双肩隐隐颤抖着。
身后的男人察觉到了明越的异常,握住吹风机的手停顿了一瞬,眸光不由暗沉下来——
他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于寻常夫妻而言,孩子是维系感情的纽带,可是到了他们这里,孩子却成了斩断微薄情意的铡刀。
一切似乎正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
两团不同的阴云笼罩在他们心中,压得人透不过气。
豪奢明亮的卧室里气氛异常凛冽,连电吹风的热气都无法破开这层坚冰。
“叮——”
恍然间,此前被楼时景搁置在矮几上的手机亮开,一条粉红色软件的推送消息呈现在屏幕上。
——“看看宝宝本周的发育状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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